05
向晚时,天边吐出一片烧得鲜红的晚霞。平藏坐在廊下,身后遥遥传来厨房里平次和远山家小姑娘的笑闹声。他侧着耳停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向庭院中微风吹皱的池水。
衣裙簌簌声由远及近,静华一身日常和服自拐角转了过来。
“要出去?”
“想起来答应给岩永夫人烤饼干,家里没有低筋粉了。有什么要带的吗?”
他摇了摇头,想了想,道:“让平次开车载你去。”
“又不是多远,两站路而已……”
“不能让那混小子闲着没事做。”
领会了他的意思,静华报以微微一笑。
“那……你可不要吓着那孩子呀。”
吓着那孩子?
平藏瞧着端了茶点放在廊下的和叶,心想,恐怕早在今天早上那会儿,这孩子已经被自己吓到了。点心是才做的信玄饼,滚了一层黄豆粉的糯米软年糕躺在青瓷碟子里,正适合眼下这个已经开始泛热的季节。见和叶又要回厨房,他示意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有段时间没吃过信玄饼了。”
“倒也不多麻烦,您想吃的时候,我再做就是了。”
“是你做的?”他取了一枚糕饼,“做得很好。静华从来没提起过你还学会了这道手艺。”
“也是后来自己学的。”
和叶笑了笑,安静地垂下头去。
“伯伯想要问我什么呢?”
在今天之前,如果远山家的小姑娘忽然摆出这样的姿态来,他会十分奇怪——而现在,在心中有了不那么确切但大致接近真相的判断后,他意识到现在和叶的态度才是最正常不过的。
“关于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未来可能发生的、不好的事情?”虽然在他的世界观中,此前从不对涉及怪力乱神之事有所置信;但推理正是如此导向,即便抱有怀疑,却也不得不相信这一结论即是真相。“你,做了预知梦?”
远山家的小姑娘仰起脸,眨了眨眼睛后,露出一副混合了难过与无可奈何的神情。那神情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的女性脸上。
“预知梦吗……”和叶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也有可能。不过,在我自己的感知里,我是重新回到了现在……从十二年之后。”
虽从对方口中听到了比自己推断更为荒谬的话,平藏亦无意打断。
和叶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像是科幻电影或者漫画里的情节……或者,是过去的我和未来的我互换了意识?如果是这样还好,否则,真担心我把这个时间里原本的‘我’挤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不晓得自己要怎样回去……又或者,如伯伯您所说,我只是做了一个预知梦,在那个梦里并未意识到自己在沉睡,而现在醒来却把那个梦当做了现实。”
“无论如何,你获得了某些信息。”
“是的,我获得了……和您有关的一些消息。”
和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避开了他的目光。这就意味着,平藏心想,那些消息不是好消息。十二年后……或许在这个和叶原本生活着的世界里,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在你所掌握的信息里,我没有多少时间可活了。”
平藏自己也为说话时的平静而感到诧异。听到他这样说,和叶的眼眶慢慢泛红,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吗……所以今天你故意提及全面检查,是想要赶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救我的命——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有患病的可能了。”
而且,是不易被查出来的、致命的疾病。
“如果不想告诉我,可以不说。”
“……得知自己的未来,是件很残酷的事情,所以我本不想告诉您……但到底是与您有关的情况,唯一有权利决断的,还是您本人。”
“是这样吗。”
奇异的如释重负感取代了刚得知自己时日无多时的惶恐。
他望着泪盈于睫的和叶,尽力笑了一笑。
“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面前的人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在亲长面前,偶尔也需要流露出脆弱的孩子。这些事情,原本不必由她来背负。想来,在她所在的时间里,因他的离去生出了许多变故,以至于两个孩子不得不先提前一步承担起名为“家”的重任。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吧。”他拍了拍远山家小姑娘的头顶,像是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温和地说,“长久以来,辛苦你了。”
眼泪沿着和叶的面颊淌下来。她用手掩着嘴唇,任由泪水滚落,沾湿了前襟和衣摆,却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