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屈子—谁的牢骚百世无匹
总想着可以以他做为故事的开头，哪怕“屈子”二字之于“闲趣未免太过沉重。他的名字，似亘古荒原传来的一声长啸，苍凉到难掩凄怆。似乎仍可见楚国”薜荔柏兮蕙绸“的多情女巫，在汨罗江畔”隐思君兮陫侧“。他的出现，让”三闾大夫“这个称呼变得浪漫而神秘；他的出现，惊艳了一个时代，风流了一脉华夏。逸响伟辞，卓绝一世。
周显王四十八年，乐平的青年一展男儿血气。秦国的虎狼之师，在那个青年的运筹帷幄下溃散。次年的仲春，他锦衣加身，去褐摘巾。如同熟透的黄粱从不计较韶华，初出的宝剑从来不吝啬锋芒，秋使齐，联五国，香草美人并不是他一生的主题，他修美政任贤能，“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论风采应丝毫不输孔明舌战群儒，鹏举收拾山河。此时的楚国，亦如同这个青年，意气风发。”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于此可见一斑。
人生如茶，不同的人，所得香气口感皆有所不同，哪怕是茶叶舒展的姿态，也做不到如出一辙。有些人足够幸运，可以赏粉面观舞袖忆娇娥，做着当时明月在的瑰丽清梦，有些人的香气只氤氲了片刻，随之而来的是品不尽的苦涩。滋兰九畹，树蕙百亩，却为夷与揭车所杂。芳草渐微。他的才华被轻易辜负。现实总是不遂人愿，纯粹的心灵在混沌中毫无立足之地。上天下地的苦苦求索，在这个“谗人高张，贤士无名“的时代变得一文不值。一腔爱国的至死不渝，却被他的祖国弃若敝履。
周赧王十一年，就是这样的一个时代。贾谊在《吊屈原赋》中悲叹“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斡弃周鼎，宝康瓢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汨罗江畔多了一位愁苦的诗人。缤纷变易，高楼将倾，他的雄韬伟略毫无用武之地，眼睁睁见它那高楼起，见它那高楼灭。一生至痛，非美酒将尽非金石尽散，而是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憔悴了多少红颜，夺来了多少英雄泪。不似短兵相接的激烈热血，哪怕最后丢盔卸甲，依旧可以仰天长啸说一句十八年后再为好汉，它不慌不忙地啃食着你的内心，用抽丝剥茧的手法，维持着自己残忍的优雅，它甚至不会放过你的眼泪，只为你留下绝望与麻木的刻蚀。
好在，屈子还有满腹文采可以肆意倾泻。他的诗人气质，甚至诗化了他的为人生活，他用前无古人的感性痴狂，腰佩缤纷，头饰高冠，耳缀明珠，遍体鲜艳如同爱美的少女，他用云外神仙的芳洁，饮清露，含朝霞，吃花粉，食玉英，讲究到不食人间烟火。他用满脑子天真孩童般的奇幻想象，追求神女，占卜降神，可我们，为他拍案叫绝之时，可否品味到其追求明君之心切，矛盾冲突之灼心。这般性灵着实难得，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这般苦难，也着实让人避之不及。
一生的因果太短，来不及悲叹，来不及神伤。哪怕出类拔萃如屈子，也不得不将命运交由上天，而无法自主浮沉。他斗争的勇气，如同他爱美的执着，却只能“惜君之不识“。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他只得于回风中独自惆怅。他知道”骤谏君而不听兮，任重石之何益？“，但他的投身江河，是他为抗争黑暗吹响的最后的号角，自忍沉流，没身绝名。他不愿淡淡来去吟一句云淡风轻，他的决绝，悲怆，清清白白。
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他的一跃，让江水把灵魂洗刷地干干净净。他有诗人的傲骨，不愿将才气白白赠与春花秋月，他的一吟一叹，一咏一赋，莫不惊心动魄，震古憾今。庸君纵然不昭，屈子的金相玉质永不刊灭，非一代也。
如同宋玉的悼词“夫君子之心也，修乎已不病乎人，晦其用不曜於众，时来则应，物来则济。应时而不谋己，济物而不务功，是以惠无所归，怨无所集”。

其實楚威王時楚國發展到頂峯，國富兵強，即使秦兵再強，但後來為白起所破的慘痛歷史非少年時的屈原所能預見，或許真的要怪懷王的昏庸無能和白起的戰無不勝（白起還要是楚國白公勝的後人），若威王長命十年，歷史走向或許會不一樣。

（二）胭脂用尽了，桃花就开了———那些惊艳了岁月的巧合（1）霓裳天上声
那把琵琶，被光阴疏离了多年，沾尽了岁月的风尘。再奏起，不知还是当年的羽衣曲调？它的心中，定然藏着一段忧伤如水的情感，系着一段不敢遗忘的缘分。只是淡出光阴太久，模糊不清。待到洗去陈年沧桑，旧物深情如昨，如同低语悄言的山盟海誓。
有些风烟，它存在于来来往往的梦中，不愿随岁月变幻。它痴痴地等待山河俱寂的时刻，重回旧日舞台，讲述一段缘深缘浅的过往。它只肯依附于长夜，却隽永绵长，唇齿间真实的甘香，应该是不输给贵妃当年钟情的荔枝。
说起玉环，是不能不想到荔枝的。贵妃偶然的偏爱，让荔枝这个简单的名字平白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姿色。明代人凌义渠曾作《枫亭荔枝》诗，中有：“不染烟霜肤更泽，独超尘劫气恒坚。根蟠苍兕疑掀地，焰发红云直透天。”它果肉莹白似美人肌肤吹弹可破，香泽可人只惹人珍爱，木材坚实亦为树中上品，也便更得诗人青眼。不禁忍不住推测，若是没有贵妃，荔枝是否也该如芙蓉腊梅之流，惹下无数骚人挥毫泼墨，成一段芳中佳格的佳话？历史从来不会明澈如水，不知有多少真相，只是看客们的一厢情愿。或许是想为被岁月碾过的娇花寻一处体面的香冢，或许是时光太过薄凉，想为自己汲取一点温暖，我们迫不及待地将许多故事草草结尾，胡乱地将其奉为圭臬。风烟过往最是缥缈，我们提不了过往，记不得来路，看不到归途，更不要说预料到当年的明月栖于何枝，当年的妃子一笑如何醉了明皇的心。
于是，私下里，想为玉环反弹琵琶。
千古繁华，人间乐事，已经被时光抛远无从定夺。我们只能从留下的婉转词句中，深深浅浅地描出当年的光阴模样。寻遍千家之言，论贤良淑德，有卫后“嘉夫德若斯”；论起诗书经纶，有文姬“端操有踪，幽闲有容。区明风烈，昭我管彤。”；哪怕是论起她惹得君王带笑看的清歌妙舞，玉容仙姿，犹有梅妃之惊鸿，飞燕于掌上与之相较，似乎只有提起红颜祸水，她才堪堪胜过一筹。芙蓉帐暖，女儿语香，她仅用了千百年来堪称俗套的招数，而君王从此甘心不早朝，一颗心，完完全全地醉倒在了温柔乡，不问归路。
这总有些不合情理。
《长生殿》的戏文中凄凄惨惨得唱着“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地把天宝遗事弹。“，玉环同明皇，恩情美满，不羡仙乡。看似夸大实则有据可循。按下贵妃凝脂烟华的功力不谈，其女儿娇态的真性情亦足以让见惯莺燕软语的明皇倾心了。她两次出宫，《资治通鉴》所记两次原由，一次“妒悍不逊”，一次“复忤旨”，任哪一条，放在那个一人遮天的时代，都是足以使人变色的罪名。而玉环非但没招致杀身之祸，换来的却是郎情更深妾意愈切。她剪下的一缕青丝，不仅深深地压在明皇的心间，更是历经了岁月，被无数少女寄予了与南国红豆一样美丽的相思。究竟是什么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可以抚平帝王的不满，或许答案就是她的纯粹。
似乎美丽的容颜总要与工于心计相配才能显出用武之地，如同夫差倾国之力讨西施欢心，幽王烽火戏侯博褒姒一笑，以致人们将杨家的满门王侯尽数归功于贵妃的带笑软语。或许玉环只是个纯粹的女子，纯粹到可以聚集所有春天的美好，让不染一丝风尘的诗酒风流变得清新婉约，真实凝练。那样的真实，没有一丝寥落的味道，可以轻易地让人死心塌地，从此真心交付，清清楚楚地心甘情愿，从此沉沦无法收敛。
淡妆轻扫的玉环，拉着明皇浅浅责问，责他新欢不绝是帝王多情，枉负佳人芳心倾尽，怪他风流倜傥是皇家无情，不顾蛾眉为相思颦，女儿家的纯粹玲珑尽显，含羞而明快直爽，似嗔还怨，似怨带嗔。自然，没有帝王喜欢被人呵责，哪怕是如此娇媚的爱人也是不行。怒于其直爽，却久久为其愁眉而辗转。贵妃于明皇心间可见一二。那个夜晚，明皇定是难眠，脑海中是贵妃一颦一笑生动明致，眼前却是莺莺燕燕，卖弄风情的手段俱是如出一辙；心中所念，是贵妃罗带衣袂飘摇灵动，是贵妃今夜空枕能否好眠，是担心贵妃对烛垂泪的满心惦念，是对辜负剔透澄净的女儿初心的自责难过。
于是有了夜出宫门的那架多情马车。
这样的假设似乎太过大胆，但同许多的一厢情愿一样，我也想相信，世间是有这样天资灵气的女子的，她们敢于为爱痴痴等候，岁岁年年随心而生，从来不需要理由。我心如玉，明净无尘。
于是不惧怕光阴消磨，她就这样在马嵬坡从容坚定地，为君王，选择了死亡。她勇敢地将一切过错揽于己身，勇敢得让人心疼。梨花一枝春带雨，不为红颜覆灭，不为背上祸水的骂名，她只是害怕，害怕带笑看着她的霓裳羽衣舞的君王失去了山河，失去了民心，失去了一个帝王应该拥有的一切。一条白绫换来六军不发，如此胆气当真让六宫粉黛黯然失色。
于是贵妃和荔枝，当真是一个极美的巧合，仙姿倾城自不必多言，那风骨坚定的模样亦是如出一辙。似前世的眼泪，惹得今生频频回首，一眼百年。不需要许诺，一生风雨相伴，情深意长。一片冰心晶莹剔透。
就这样，我自去我的蓬瀛仙乡，只为山河之主不曾更换，只为守你百代常宁。
你看，那株荔枝树已经亭亭如盖。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三月桃花的颜色极美，加上晨事渔樵，暮弄炊烟的烟火模样，倒是极配小丫头嘴里念叨着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清澈的阳光柔柔地歇在花枝上，小丫头清丽的裙摆便歇在了斑驳的花影中。好风如水，掺了浓浓的花香，熏得小丫头脸颊红红。一双乌黑的眸子猛然透亮，认认真真地打量起花骨朵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多了几分罕见的正经，却是更显憨态。竞相绽放的花枝中，小丫头眸子中的光华，竟是无半点逊色。
小丫头还小，她只知道这香气像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吃过的桃子。她只记得又红又大的桃子里有能最大程度满足所有味蕾的香甜汁水，唇齿之间的清甜，既不粘腻也不浅淡，就像桃子的颜色一样恰到好处，能够从齿间送至全身各处，直到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让人看了也是欢喜至极。至于那双替她擦去嘴角和衣襟上溢出的汁水的手，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那人玉颜温和，实在不似桃花般灼灼绚丽。
那双手的主人，身上也有桃子一般的香味。小丫头有些心满意足地想着，小手抬起揉了揉早已经酸痛的双眼，略略一撇嘴，伸手又揉了揉早已空荡荡的肚子，双眼已经浮起水光。忽然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水光褪去，她连衣摆也不管，自顾自地倚着那棵熟悉的桃树睡去。身子忽然一斜软软地倒下，为自己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芬芳满溢的桃林中又传来了一声迷迷糊糊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梦中的小丫头，脸上的笑容比桃子还甜美。她梦到了暮霭弥漫，夜色涌来时那人在桃树下寻到她的无奈笑容，和她身上披着的那件暖暖的外套的温柔的鸽灰色，她梦到了桃花深处纯净的笑声和那人眸中不事雕琢的怜宠，她还梦到了，小小的案几前，那人一字一字教给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认真声调和提笔垂眸时胜过风月的颜色，她似乎看到了，那人眸中有她都不懂的复杂深情。
等到阳光从花枝上离开，小丫头睡醒了。梦做过了，可是桃子仍旧不见踪影。小丫头努力伸了伸枕酸了的小胳膊，费力地拢了拢衣袍，眼中的不满，在望向桃树时变成了满满的全新的期待，因不满而嘟起地小嘴中，模模糊糊地念叨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小丫头确实太小，她还不清楚脸上为什么会泪珠不断，她不知道念着“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稚嫩嗓音已经沙哑，她不知道自己等的不是一颗美味多汁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