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斯提忒雅天文台有着世界最大级的天文望远镜。而除此之外,也有能够外借的小型天文望远镜与在天文台安置的其他型号的天文望远镜。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即时绝佳的天文观测地点,只要有合适的工具,就可以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进行天文观测。
距离日出还有些时间,漆黑的夜幕下,里昂带着自己的天文望远镜与两人份的毛巾和其他准备好的东西与薇欧列特会合。
“老爷,我来拿吧。”
“不用了。”
“但是,看上去很重……”
“不用了。”
薇欧列特跟随在里昂的身后,逐渐远离了石质的街景,因为城镇处于深山中的缘故,即使是温暖的季节,夜晚也会感到寒冷。更遑论在这之上还往深山之中前进。等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二人已经可以说是遍体生寒。
“给你,用这个把自己裹起来吧,还有喝点热汤,我来组装望远镜。”
里昂选中的这个地方,隐隐约约之间也能看见其他的观测者。这里乍看之下是一片平野,然而稍微走走就能发现四周都是危险的悬崖峭壁。但是相对的,视野之中没有显眼的障碍物,而周围的大树则保护他们不受夜风的侵袭。今夜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用来迎接两百年出现一次的彗星可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天气了。
“老爷,那就是阿里彗星吗?”
薇欧列特凝视着夜空中那道显眼的光团问道。
“接下去会变得越来越漂亮的,彗星越是接近太阳便越是被其热量蒸发,形成慧尾。也就是变成我们所说的扫把星。能够看到这个景象只有在日落的西部天空或是日出前的东部天空。虽然等待要花上些时间,但是相信我这绝对是值得的。来,坐下吧。”
薇欧列特逐渐被里昂所准备的东西一件件包围了起来。
在陈旧的草席上铺着能够耐得住长时间端坐的坐垫,以及轻薄而暖和的毯子和能够温润全身的美味热汤。
“还冷吗?女人怕冷就是麻烦。还要一张毯子吗?好好把自己卷起来啊。”
嘴上刻薄却很懂得照顾人的男孩。
“……老爷,很温柔呢。”
薇欧列特一边遵从着里昂的吩咐,轻声说道。
“别,别说什么蠢话。我这人一点不温柔的。而且不怎么习惯应对女人的。都是很冷淡的对待别人。”
“是这样吗?就我看来来也是个十分会照顾人的人呢。不过确实,我没怎么见过老爷和其他女性职员说过话呢……”
明明仿佛对别人的事情全然没有兴趣,却在好好地观察着呢。
“只是单纯的讨厌女人罢了……”
说完这句话的里昂有些紧张的观察着薇欧列特的反应,而女孩则静静地等待着少年接下去的话语。
“呃,也不是说讨厌所有的女人啦……只是,怎么说呢,就像是诅咒一样……只要对面是女性我就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是知道的,女人里也有挺好的人的。”
“老爷,曾经被女性做过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少年微微顿住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就势必要提到甚至和同僚都没有说过的,自己的心伤。
他注视着薇欧列特美丽的双瞳,如此想道。
——这家伙,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吧。
不论说了什么,反正之后都见不到了,若是如此的话,那么一生一次,对他人敞开心扉的会话也是可以的吧。所幸这个女人口风严密又不怎么说话。想来应当是个不会对他人把一个居住在深山城镇里的男人的过去当作谈资的人吧。就算万一她这样做了,对自己的影响其实也不大。
“你能和我约好,不和任何人说吗?”
不这样做就无法吐露心声的里昂从设置完毕的望远镜上缩回了手,十指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如您所愿。”她说。
本已被夜风吹冷的双手,马上就因为紧张的热度而汗湿了手心。
“我啊……我是在在这座城市被生下来,在这座城市被养育大的。你……在图书馆的时候,那些人不是和你说了嘛。”
“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的母亲是个流浪者。吉普赛人,你知道吗?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旅行,唱歌跳舞,依靠卖艺为生——某种程度来说,和你们自动手记人偶有点相似。”
里昂一边说着,开始回想起早已放置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里的,关于母亲的事情。
“吉普赛女人大多都很奔放,要么是到处留情,要么是专一的对真爱穷追不舍。我的母亲也是这样,与在这个城镇上某个男人坠入爱河,生下孩子,那就是我了。”
母亲曾说过,绿色的发色是极为稀有和罕见的。
那是在与各种各样的人种交合之后,从中诞生的奇特的变异。因此你是伟大的,是许多人的爱的结晶——母亲曾如此说。
这么告诉自己的母亲的发色是亚麻色,靠近的话能够嗅到甘美的香气。
后来即便是因为这头发色遭到取笑,自己也从没想过要改换发色,想来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母亲那时的话语吧。不论被别人投以如何异样的视线,自己也从未想过要舍弃这受到祝福之物。
关于父亲的事情,说实话并不怎么记得清楚,因为父亲不在家里的时间很多。
父亲是在夏海尔的文献收集课工作的。头发斑白满脸胡渣的男人,不仅驼背还溜肩膀,就算是客套也难以称得上优秀的外表。但是母亲却对父亲死心塌地。
“是妈妈一直追求才能和你爸爸结婚的呢。”
记得母亲是这么说的,实际上也应该是这样吧。
年轻貌美的母亲为什么会恋上寡言又总是只盯着星空看的父亲?而父亲又是为什么接受了母亲的追求呢?
不明白。
只是,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母亲在庭院中开朗的唱歌,那么父亲在长椅上一边倾听一边阅读着报纸。偶尔两人会一起跳舞,父亲总是会以笨拙的步伐,配合着强硬地拉他起来的母亲。而在一旁的幼儿则一边看着星空的图鉴一边听着背后两人的笑声。
他们曾是这样的家庭。
常说夫妻会因为过分关注孩子而产生不和。但在这个家中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母亲的最爱是父亲,而孩子,只不过是其中的结果之一罢了。
所以当父亲在文献收集的旅途中不再归来的时候,母亲丢下孩子去寻找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与收集队的联络断绝的地方,是已然化为废墟的某个王国的遗迹。曾经在地方构筑起繁盛景象的帝国被天灾与饥荒所覆灭。已经化作无人打理的墓地的遗迹,现在则是野兽与山贼出没的居所。
传说进入了那个地方的人将会遭到永远不能归来的诅咒,事实上共计六人的收集队的确连尸体也不曾留下的消失了。而前去搜索的人员无一例外,都是空手而归。
文献收集的工作与探险家相似,在进行回收的途中逝去的成员并不少见。
母亲在与父亲结婚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对这种事有所觉悟了吧。然而有所觉悟,和能是否忍受,又是两回事。
孩子与深爱的丈夫,将其放在天平上衡量,那么定是选择更加深爱的一方吧。
最后一次见到的,是在推开门扉而透射进来的阳光中走向外部世界的母亲的背影。
默默地准备行李,留下了数个月的生活费与数周的食物,然后告诉自己发生了事情的时候能够依靠的大人,最后只不过是轻抚了一下孩子的头,便彻底舍去了身为人母的职责。
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便从母亲,转变为了追逐着父亲背影而去的女人。
那便是经受人人都会轻易地放在嘴边的所谓恋爱洗礼之后的人的姿态。
那个时候,被丢下的自己能做到的,只有悲伤而已。
“妈妈。”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以幼弱而颤抖的哭腔叫喊的自己,以及,将自己的哀求无视的母亲。
明明应该听到了,却连一次也没有回头,推开门扉的手没有任何犹豫。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徒留下的残酷谎言,便是最后的声音。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
——三个人的那段时光,一定回不来了吧。
是丢下孩子去了哪里了呢,还是说……
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
少年厌恶着如今依旧对有人能够推开归家的门扉抱有期待的自己。
——女人都是任性的,只要谈到恋爱和爱情就马上变得轻浮,完全不考虑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什么困扰。
只要自己满足了,其他人的事便无所谓。
——所谓恋爱,就是会像这样将人贬低之物。
身为人母的人这样做真的好吗?
身为人子的自己的感情又该去往何方呢?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
不断循环着记忆之中的景色,少年不断提出质问。
数亿次的“为什么”。
——向着已经不在了的那个人,以及那个时候没能伸出手去的自己。
这份伤痕,要怎样才能治愈呢?
对于幼小的自己来说,那个人便是整个世界。
从没想过,那个人会有消失的一天。
若是一开始就不存在也无所谓,但那是自呱呱落地到记事开始都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绝对的庇护者。
若是哭泣,便会寻找自己。若是做了好事,便会夸奖自己。若是伸出手,便会拥抱自己。
全部一切都优于自己的伟岸存在。
所谓父母,就是那样的吧。
牵我的手,不然的话便无法迈步。
请看着我,没有你的视线就无法生存。
哪里都不要去,你有这样的义务。
将那样的人变得神志不清的即是魔性。
而将那份日常夺去的,便是该经受审判的罪人。
那引人堕落的感情正是破坏自己世界的恶,其存在便是罪孽。
已经放弃了,凝视永远也不会响起归来之音的门扉。
我对将这片崩坏带来的一切报以憎恶。
绝不会被迷惑,因为谎言轻而易举。
绝不会信任,那是一定无法相容的他人。
绝不会堕落,因为那是对望着门扉哭泣的自己的亵渎。
自己一定就是这样的人。
——我曾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