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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圣手—古怪医仙
古怪医仙-陈林素
瀛洲数日,恍如隔世。
屋檐下声音清脆的铃铛,四合夜色里亮起来的灯盏,煎茶小炉清透的香气。远观还有整饬的房舍,熟悉的药庐,甚至薄暮里的岚烟朦胧、微雨下的山尖青青……
是久别了。
岛上风物依旧,唯她沾染一身红尘脂粉俗香,洗不掉,逃不脱。
陈林素驻足于药庐前良久,她本就肤白异于常人,经此一遭更添几分惨青。洗的发白的衣裳松松垮垮罩着,身形显得愈发瘦削单薄。
她站在门外出神,闭目一嗅,慢慢才回转。伸手扣门,咚咚。
声线冷而无波,正如她乏味寂寥的半生:
“瀛洲陈林素,想向圣手讨教医术。”
“以求终身行医,不问世事。”
求人时该说些好听软和的话,她的喉里却塞着一团不上不下的棉花,吐不出妙语连珠。半晌,才硬邦邦地加两个字:
“叨扰。”
白衣圣手-沈安
春寒方去,夜风绵长。
药庐深里,简陋长案上两三古籍,四五单方,廊檐下昏灯几盏,萦着的清苦将散未散。
四序更迭,春秋将老。
惟山间一隅杳冥如旧,任风雨飘摇,清飚乍起,不改分毫。
咚咚。
扣门声破了一室清寂。
沈安搁置手中狼毫,拂袖起身,启门。
——原是故人来。
犹记数载前萍水相逢,少女恣意张扬,眼角眉梢自带锋锐剑芒,再逢,眉眼仍是那眉眼,却少三分奕奕神采,添七分风剑刀霜里走过的倦怠。他无心窥探他人伤痛,亦无意做那指点迷津的引路人。踏青石,微侧身,展单臂以相迎。
白衫质薄,却温和同冬过春至,冻河初绽,泉映着周遭绿意,潺潺而过。
“陈姑娘且先进来吧。”
古怪医仙-陈林素
陈林素手里拎着半卷残书,下意识侧身一避,才跨进药庐来。话接的很生远:
“多谢。”
出口方感失礼,佯作不觉。
她身后的庐外,夜色清寂,偶有野虫鸣叫,也吱吱咕咕的不恼人,有点亲切的温情忽然涌入陈林素的心里。
她张了张嘴,声音略低:
“林素不肖,在瀛洲岛外荒废数载……徒换一身浊世俗名。”
“于医途上无甚长进。”
“还望圣手不要嫌弃。”
她微微抬起下颔,平视对他。少一分是拘谨,多一分是倨傲,恰此态有不卑不亢之气度。
白衣圣手-沈安
沈安并不看她,取酿泉,沏新茶,待茗香氤氲,雾气缭绕,方抬首。笑意仍在,却不柔和得如春风化雨了。
“出世入世皆不过俗人言语,荒废不荒废也不过熟而生巧,远则疏,在下不觉有何可嫌。”
“只是终身行医一事,说者易,行者难。”
是云排月朏,波澜不起的语调,却蕴着沧海横流里巍巍青山之岿然,五洲震荡中浩浩长空之明朗。
“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先圣屡挫屡败,终知韬浪易疏难堵,姑娘天资聪颖,当更明白万事愈抑愈重,愈压愈是刻骨铭心。若是心存杂念,存着行医而慰己,寻庐以避世的念头——”
递盏于人,温其如玉,字字句句却是不容置喙。
“姑娘还是请回吧。”
古怪医仙-陈林素
听了这一席话,她唇边隐隐透出一丝两丝的冷笑来,其中颇多自嘲:
“圣手向来是——慧眼如炬。”
喉间梗得发涩,容色却仍是极淡漠自持的,丝毫不肯落了弱势,使人生出可怜同情之心来。
“我瀛洲诸人,向来退避海上,以闭门钻研医术为道,依您所言,是该出海悬壶济世了?”
她心内戾气翻涌,一时念起与那人的花前月下,一时念起初回瀛洲的痛彻心扉。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此生生而为草木,倒是善莫大焉了。
陈林素把手里的残卷越攥越紧,当年指点过她如何救人的人,如今却不肯教她行医了,白衣圣手不救人,不医心,早该知晓,也罢。
随手掷在案上,一副浑不在意模样,言简意赅:“昔日指教,多谢。”
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欲离。
白衣圣手-沈安
沈安贯是将是非黑白看的清楚,一举一动皆有分寸,底线在哪儿,宽容何度,没人能比他更明晰。何事可做,何事难为,他也自能决断。如古语所言,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对方一席语罢,他不辩驳,只缓缓收盏,轻呷一口。垂下的眼睑完完全全遮了眼底的晦涩难明,面上仍是七分温润,三分自持。
“既然姑娘不喜寒庐淡茶,那在下便不送了。”
略顿片刻,拾起残卷,劝慰终难出口。人非鱼,安知鱼水相离之痛,事外之人无论如何言语,此刻都只显事不关已,淡薄漠然。
唯有一句,
“若有哪日想起,再临寒庐,在下必再奉清茶一盏,贺姑娘走出逼咎一隅,又赏天地宽广。”
包千分真心,含万分实意,却不知人能领几分。
古怪医仙-陈林素
陈林素脚下稍有一刻停顿,因是立身背光,神情不辨喜怒。
平平徐徐地道了一句,“您——真好。”
她向来肆意妄为,仪容沉静却并不真正安分,心里潜伏着一只张牙舞爪、想撕扯划烂这乏味人间的异兽。
无论撞成如何的头破血流。
但是这温柔宁和太诱人,就像梦里等待归家的灯烛,虚幻遥远,却也实在牵动着浪子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