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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戏】欲买桂花同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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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5-29 21:47回复
    【梁叔同】
    入了深冬,天际已有数日不曾开晴,整日里云层累累的。这日已过了寅时,天公仍铁青着一张脸,卷起紧一阵缓一阵的风,吹的琉璃瓦下铁马乱摇,叮当作响。
    紫宸殿中的小书房,布置的倒愈发清雅,遍是温润的藏青、豆绿色,帘子一遮,风声、铃铛声,连着元贵妃在阶下求见的喊声,都抵挡在外了。更觉此间静谧,足以平气。东壁板隔出来几列博古架,上列芜湖、云南各地的贡墨、白宣。此刻被地龙逼出淡雅的书卷香,于慧贵姬的手中,幽幽送芬芳。
    皇帝见那贡墨光泽细密,转了四面赏罢所镌夔纹,便命张让以铜匙量水研墨,对元贵妃请见之言、慧贵姬求侍奉之语充耳不闻。商稚羽侧过脸瞧着明纸窗外、王钺跪立的身影,冷清的嘴角徐徐噙上一缕笑,行至皇帝身边欲献殷勤。皇帝笔锋忽转,堪堪避开,却只微微皱眉道:”不是叫你回去。“
    皇帝的话虽不重,但避之不及的意图已再明显不过。商稚羽慢慢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缩至袖中暗暗紧攥:”妾心疼着元姐姐,好歹——“,她灵动的眼睛犹如幼鹿,哀哀望着皇帝:”好歹元姐姐已有一月身孕。“
    ‘扑哧’声一响,是红箩炭的声音。皇帝握着笔管的手顿时一僵,继而懒懒挥手,目光睇向张让:”请元贵妃进来。“
    屋外的风刀霜剑,愈发紧促,倒像是锐不可当的虎贲之师,终于来临。
    【王钺】
    深冬陡然急转直下的恶寒,恍如北国万里冰河般令人不适。一向湿寒的金陵更是泛着深入骨髓的冷意,王钺跪在紫宸殿冰冷的砖石上,那上头镶金掷玉的雕琢更刻着锥心刺骨。她知道商稚羽正侍奉在内,说不定此刻正奉着暖意融融的曲儿,与殿中鎏金香炉里吐出的檀香白气相映成趣。张让早派人好声好气地挑了帘子出来劝她归去,她非但不听,还扯了大氅,只身犯寒地朗声诉求,任凭凄冷的风刀子一般刮在她单薄的衣物上,冻得嘴唇干裂泛紫。东窗事发,王家快马加鞭来讯求她切莫干涉,可她却仍是不顾怀璋之身,硬挂着三分薄面来烹煮情怀。
    王钺冻得直哆嗦时,张让终于从供着地龙的殿里出了来,呵斥着没眼力的宫婢,为她披上无济于事的大氅。她眄一眼肩上旧年略带陈色的绣着苍竹鹤纹的雪白大氅,略叹了口气后,随着张让进了书房。她在她唯一的夫君面前终于第一回如此局促,眉峰染着的霜雪还未退却,脚步快得如同迫在眉睫。行至案前,她不顾商稚羽请安,掀裙便实打实地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上,惨白的双手被冻得僵了合不成拳,映衬她毫无血色的玉容,格外惹人瞩目。即使生死攸关之际,王钺仍旧是昂着颈,一字一句地缓道:“陆绩犯逆,与我王家无关。”
    【梁叔同】
    商稚羽又奉上汝窑香茗搁在皇帝手边,并无退意。皇帝则一时思忖着什么,远眺着青铜方设出了神。雪后悄寂,殿中只闻听橐橐脚步声。元贵妃一跪一言,皇帝毫不动容,反而早转了神色,颇为阴晴不定:”陆绩内辱宫妃,外结边将,桩桩件件已录入在案,实无可辩。而牵扯其案的门生、官员,你王家族人又连带少半。昨日三司会审上,更有你王家罪人,堂而皇之,称是沾了与平侯爷联姻之故,琅琊王家,自此显赫,方才倚大出乱。朕明断是非,未株连你王钺嫡脉九族,已是开恩。你区区深宫妇人,又岂会详知这些。“
    这一番言论如敲冰戛玉,悠悠回响殿中。慧贵姬直起弯曲的膝盖,只当王钺再次轻慢于她。再看她昂颈傲然,是而妒火中烧,面上却云淡风轻,行至皇帝身侧,为他敲打着肩胛:”元姐姐一时情急,难为陛下降节辱听。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自然只有陛下、也唯有陛下,能决断。“
    刹那,皇帝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几个念头,只觉两太阳穴突突直跳,目光更为深邃,咬牙笑道:”元贵妃,还有何话可说,不妨一吐为快。“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5-29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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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钺】
      檀香氤氲飘散一室,紫宸殿书房正对着的挂画,是她苦苦向王铄讨来的一副风荷图。王钺突然没来由地粲然一笑,笑意却没能落入眼底,若是再美的风荷落在此时,也不过被寒风吹成了渌水里的枯枝败叶。她寒着眉眼,直视着梁叔同,并未偏露给慧贵姬半分。那一身墨荷纹夹袄实在陈旧寒酸,新打的衣裳她又嫌艳俗不屑于穿,她位至贵妃尊位,在宫中已然权倾,但她饱满的耳垂下挂着的仍不是璀璨的金,而是含蓄的玉,如她多年来苦心经营。她不甘心,因着平侯滔天大错,便使得王家处心积虑落得个全盘皆输的境地。王钺挺直了腰杆,红唇吐出字字珠玑:“我王家世代忠良,父辈更是勤勉一声,犯不着沾谁的光。当年王妱奉诏待选,是陆绩亲定了他的妻室,并非我王家横生枝节。刑部王铄更是兢兢业业,对大梁自然无愧于心,我王钺承蒙圣恩,王家因此显赫,何来依仗当年平侯?有心之人编排来诟病我王家的话,请皇上毋要入耳,恐污圣上清听。更何况王妱身入陆家族谱,于理已不是我王家女眷,何来牵扯我母族。除诞育了罪臣嫡妻王妱,王家何罪之有!又何来株连我九族之大罪!”
      她说的口干舌燥,唇瓣干裂,却只是舔了下唇略作滋润,便顶着漆黑的眼圈续道:“皇上道我王钺是深宫妇人,殊不知我双八之年入宫以前,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女子,个中道理自然懂得!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我王家未曾有犯上作乱之心,既然罪臣扶株,指明未与我王家有半分牵扯,王钺不敢干预圣裁,只望皇上明察秋毫,切莫没落忠臣良将!”王钺的眼波一滑,垂着的双手便握在了一起,商稚羽每次落手的敲打仿佛都劈在她心口,眼中酸疼,而心中又刺痛:“望陛下三思。”
      【梁叔同】
      元贵妃言辞犹响耳畔,此番,商稚羽眼波流转,先行发难。声音虽不高,却咬字明明白白:“元姐姐,果然不负小班昭之名。驰辩之才,足以诛人心,杀人于无形。”
      那抚汝窑盖碗的拇指怔凝,顺着看去,是万字不到头的玄色龙袍,褶皱深邃,如藏诡谲,皇帝下颌紧绷,眼底神色瞬间复杂莫测。他想起那个雨夜中魂归九天,瘗玉埋香的瑛妃。是他自己有意隐瞒在先、王钺懵懂无知在后,他们两个,双双都是间接掠夺那一缕香魂的罪魁祸首。这个认知,曾在无数个深夜鞭挞着内心,无数次梦魇中,他梦见瑛妃无语凝噎,执手默默。
      “刑部王铄无愧?”皇帝反声相问,像是听了多好笑的话般,轻轻一笑,却尽是嘲讽之意:“初审陆绩的,便是你那位好哥哥,却与三司会审呈递的罪证出入颇多,朕还未及治他的失职、乃至包庇,你一无所知,有何底气在朕面前口口声声、说王家无罪!”
      话音落地时,皇帝顺势将盖碗上的青花碗盖直接掷向王钺,正中她额头。殿中服侍皆看呆了,梁帝虽有暴怒之时,但今日这般失态却是从未有过。张让等人回过神来,慌忙下跪劝解。帝却似充耳不闻般,又俯身一挥御案奏折、笔洗,堆叠如山的雪白宣纸,一时间如场鹅毛飘雪,驾着穆穆春风,翻飞而下,落得王钺满身。
      商稚羽也随之深蹲,噤声不敢言。她偷偷抬头仰望着这位帝王,只见他眼底满布失望,却透着与往日不同的冰冷深邃:“诸事不得解,就跑来喊冤,这便是你如今妇人的无知。你既知王妱嫁作陆家妇,不得牵连母族,为何你嫁作梁宫妇,还指摘朕失察,错冤了你的母族?”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5-29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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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钺】
        鎏金的香炉烘得满室暖意,王钺却身上反寒,已然是冷得铭心刻骨。她面色依旧如常,却因帝王折辱她王家风骨而已含隐怒,带着几分恨意嗤笑出声:“这大梁的内廷,何曾轮得着慧贵姬置喙了?拜高踩低的货色而已,你忘得掉天启五年时你的嘴脸,我可忘不掉。”
        而后,便是她缄默尽数听了梁帝的指责,肩后那渐生的阴霾遮盖住殿内仅剩的光芒,斑驳了红漆雕龙的花窗,更衬得她黯然失色。那一字一句如刀尖细密地扎在心口,渗出凉薄而冰冷的血,王钺倏尔与他四目相映,慢尝他数年来积攒下的忌惮与疏离,那双苍白的手紧攥在一起,竟使寸长的指甲陷进肉里,然而那始料未及的暴怒来的那么急切,她头脑一瞬晕眩,登时便觉着有什么温热的液体自额角流下,紫宸殿中一片死寂,唯有砸落她满身的华物打破沉默。
        王钺阖目,紧蹙着她锐利的秀眉,那口中颤颤呼出的气却宣泄了她所有的情绪。那素净的手腕一扬,毫不留恋地扫下身上黏连的撒金宣纸,似是扫去她多年来可笑可悲的痴情。手指轻抚了下额角的伤口,再睁眼时,眼角便滚落下滚烫的泪,朦胧在视线里的血迹似是也随着心底里的一瞬刺痛而消磨了去。王钺提着裙,紧锁住牙关,慢悠悠地起身站定,眼底里皆是化不开的痛苦与绝望,她穿山过水而来,颤着手抚上梁叔同盛怒的面庞,力道若即若离,想要触碰,而又怕被伤害似的,令人无可指摘。王钺哽咽了一声,才含着泪,一字一句道:“我王钺不是无知,而是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家受人构陷,我不是怕王家此刻的鼎盛毁于一旦,而是不忍我父亲年迈仍要受无端牵连。你说过的,‘宫里的女人,有求锦衣玉食的、有求光耀门楣的’,你说过的,你信我王钺是同她们不一样的,你说过的,你忘了……”
        她咬着下唇收回手,眄了眼座下的商稚羽,眉间俱是冷冽:“官场争夺本就晦暗难明,今日陛下难却积弊,要拿我王家开刀,我不认,不从,不服!”
        【梁叔同】
        皇帝的目光随那纤指抚来,盛怒转而冲淡。面色渐次平和,攒起的眉心、紧绷的眼角皆是沉静,不流一丝悲喜。既不因王氏动容,更不复鄙夷之态。像是遽尔间,就卸掉了全身的暴戾般,吝啬给予她半点情绪。他身子后倒,重跌在那把龙椅上,侧过头瞧着窗格,冷不防地开口:“下雪了。”
        众人一时愣在原地,张让率先回过味来,提着风毛袍子小跑了几步,支开了一角窗格。凛冽的寒风,刹那卷进来几星风雪,将暖阁内浓重的龙涎香气减去不少,登时叫人耳目清明。那晶莹白雪,映亮了灰蒙蒙的天际,折射着凄迷的光色,像是美人的盈盈泪目,诉说着无边的烦闷。
        慧贵姬收回落在王氏身上的目光,转而定定瞧着皇帝,可他的心思像是随着风雪,飘向了远方。“妇人之仁。”阒寂一瞬,皇帝简短道了几字,话里却没有了讥讽。他看着王钺如昔日般昂颈的桀骜,只是瞧着她,像是瞧着世间最微不足道的尘埃:“朕是皇帝,只看政绩,不问人心。”
        这一句,便已断明了来日王家的败局了。
        慧贵姬嘴角飞快划过一丝弧度,徐徐站起身来时,皇帝懒一挥手:“你送元贵妃回德音宫吧,往后若无典祭,便由你代劳,好生看管她静心养胎,直至皇子落地。”,慧贵姬应‘是’时,皇帝从散乱的案桌上,随意抽来一本折子展开瞧了,纵使再镇定自若的翻阅,也难掩盖他那曲折深弥的内心深处,正为什么而跳动着:“你的父亲并未牵扯此案,朕是拎得清的。至于,王铄失职失察,罪同包庇,琅琊王氏其余涉案族人,也都将按大梁法典,一一处决。元贵妃,你既已嫁做深宫,休要以朕昔日对你梁王氏所言如何,等同于朕今日如何待王家。前朝、后宫,是两码事。你在德音便静思己过,直至生育吧。”
        再过了许久,暖阁里终于彻底沉寂了。天地之间,于皇帝而言是如此空无,可以清晰听到雪落的声音。当他再侧头去看那支开的窗格,元贵妃、慧贵姬一行人是苍茫雪白世界里,唯一一抹颜色,随着她们渐行渐远,脚印也一同凐灭,被新的风雪所覆盖。
        这世间人来去匆匆,什么也没留下,终究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5-29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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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钺】
          洁白细密的雪落白在飞翘起的檐上,刮进殿中的风雪化作水珠附在王钺胶着的呼吸上,有什么鲜活而滚烫的物什,当即便随着梁帝的诛心之语而逐渐冰冷下去,又变刀枪不入、坚硬无比。王钺一瞬垮掉一样,软了膝盖,重重地跌在紫宸殿的地砖上。她苍白的手指紧按在黑金砖石上,伴着的是无助的眼泪凄然而寂静地流淌,她渐次低下头去,泣得周身颤抖也不肯露了涕声,待等眼泪干涸,她依旧是伏在地上,很慢地道:“难道天子,就该没有人心吗?当年陛下亲赐的小班昭之名……最后却沦为一句、妇人之仁?”
          她阖眸听着纸张被风雪翻动的悦耳声响,此刻落在心里,皆是嘈杂的灼烧。商稚羽隐隐得意的面庞如毒蛇般,她的胸腔极速起伏着,终还是颤颤起身,拢了衣裳往殿外沉重走去,那每一步,都好似脚腕上缠了铅球般。
          今时不同往日,她与梁叔同,终究是要同床异梦了。
          王家的命运在他三言两语间已经既定,昔日天禄阁的誓约也被他当即否认,王钺一时心死,步至殿门口,也不再回首,只灰败着神色冷笑道:“怕是我错,便错在太过信你,信你知我懂我。可我如今才知,是错付了一片真心。”
          “祝天下海清河晏,祝陛下福泽安康。王钺,告辞。”
          那冰冷的雪飞进她的领口,凉得她通身战栗,随行的慧贵姬替她披上大氅,却换来王钺十足十用力挥来的一掌,正甩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商稚羽不怒反笑,只颔首谦卑道:“元贵妃,气大伤身。”
          这一场风雪,便彻底葬了她的痴念。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5-29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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