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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风笛
(1)
三月未雨,死尸伏地,腥咸的海风更加燥热,灌进皲裂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修提着木桶准备外出寻找干净的水,衣服虽不是一尘不染但也精心整理过没有一丝褶皱。他面色如常,唇角挂着和煦的微笑,整个人有一种温和内敛的气场,似乎毫无灾荒所带来的困窘。
“修。”小小的女童挥舞着手臂,怯懦地呼喊。
“塔露拉。”他轻声回应,很自然地将女童抱起,亲了亲她的脸颊,眉眼是化不开的爱意,“哥哥要出去帮塔露拉找水喝,所以塔露拉今天乖乖待在家里好不好?”
“修……”略带些哭腔的喊声,塔露拉睁大眼睛看着修,眸中已有晶莹的水光,用眼神抗拒着他的安排,糯糯的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丝害怕被抛弃的恐惧。
修慢慢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地为她唱起了歌,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精致的脸庞,拭去了涌出来的泪水。他低头亲吻塔露拉的眼睛,声线有几分沙哑,带着些许魅惑人心的魔力,“睡一觉吧塔露拉,等你醒来时我就回家了。”
“不……走。”女童仍在哭闹着,但语气已经妥协。
“塔露拉,你知道我不会丢弃你的,我们只有彼此不是吗?”轻柔的动作,慢慢将女童放在床榻上,阳光透过窗户勾勒出他温柔的轮廓。修伸手帮塔露拉解开发带,女童似乎已经沉睡,精致而立体的五官如木偶一样,又像是被人圈养的天使。
“塔露拉,我爱你。”
(2)
“修。”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修皱了皱眉,回头看见了某个全身隐于宽大袍子中的身影。
“巫祝大人。”他躬身行礼,神色却没有半分恭敬的意味。
骄阳炙烤着大地,曾经生气勃勃的树林露出枯黄的根茎,鸟兽虫鱼的尸体散发着恶臭,偶尔有乌鸦尖锐的啼叫,死亡笼罩了这片焦黑的土地。
“你出来找水?”巫祝看着修,上下打量着,最后停留在他手上的木桶。
修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视线,嗤笑一声:“巫祝大人难道不知道现在全村人都出去找水了吗?”
“你妹妹呢?”巫祝死死的盯着他,状似漫不经心说道。
“塔露拉不舒服。”提起女童时他笑了笑,而后重新看着巫祝,完全不掩饰眼中的戒备,“巫祝大人又有什么指示吗?”
“修,神降下了罪罚。”巫祝侧过身正好隐于一旁的阴处,看不清神情,他声音嘶哑,一字一顿说道,“因为我们留住了他的天使。”
修强忍住想与眼前这人动手的冲动,吼道:“塔露拉不是天使!她仅仅只是不会长大!”
“塔露拉必须祭神,你知道后果。”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巫祝终于说出了足矣让人致死的话语,“塔露拉是天使,她终要回归。”
修神色苍白,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语。
(3)
已近傍晚,修眸色深沉,尽量不去想巫祝的话,提着半桶略有些污垢的水慢慢往回走去。
他身后跟着一个少女,乌黑顺亮的头发因多日未清洗而糟乱,干瘦的面容不复以前的甜美,梅拉犹豫几次,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了他:“修!”
修一直知道少女跟在他身后,听见梅拉叫他后侧头,略带嫌恶地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梅拉轻咬下唇,毫不在意修的神情,上前猛地抓住修的手臂,话语殷切:“巫祝大人说了,只有塔露拉回到神的身边神才会停止罪罚。”
“塔露拉会救我们的,对吗?”期许的眼神,有着少女的不谙世事,她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剥夺一位女孩的生命。
修直视着少女,眸中隐隐藏着燃烧的火,“塔露拉不是天使!你凭什么说塔露拉是天使?!”
“修,你在说什么呀?”梅拉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修,好像在惊讶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显而易见的话,“塔露拉自六岁起便不会长大,神停滞了她的时间,这是神的恩泽呀。”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盼着塔露拉去死?”修咬牙切齿,重重地将水桶放在地上,里面的水泼洒出了一些润湿了小块土地。
“塔露拉会回到神的身边去,她将永生不死,灵魂不用被地狱之火所泅渡,这是莫大的荣光。”
梅拉以一种不理解的眼光看着修,但还是解释道:“修,天使出现在了我们村寨,并且成为你的妹妹,你应该感到骄傲。”
所以,便要骄傲地送她去死吗?
修推开梅拉,唇角挂起一丝悲凉的笑,他几乎是踉跄地跑回家中,紧紧抱着刚从睡梦中醒来不明所以的塔露拉,用着宣告什么的语气说道:“塔露拉,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塔露拉,我爱你。”
(4)
修记不清那满是血色的一夜,他只依稀知道塔露拉在哭喊,撕心裂肺地哭喊,而后便渐渐低沉下去,最后无了声息。
巫祝抱着眼神空洞的塔露拉,像是拿到了什么解药一样如释重负,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额头。
族长居高临下地站在跪坐在地上似乎被抽取了灵魂的修身前,慢慢说道:“修,塔露拉会复活的。”
“修,她会代替塔露拉,对吗?”族长死死盯着修的眼睛,将一个精致的木偶放在修手上,木偶的五官和身形像极了塔露拉,空洞的眼神有着将一切吸收殆尽的魔力。
“对……吗?”修抱着木偶无意识重复道。
它会代替塔露拉。
它就是她。
像是被卸下了强撑着的神经,全数情感尽数转移,修发出痴笑,话语温柔:“这是我的塔露拉。”
“而且只是你的。”族长重复道,斩钉截铁的语气。
(5)
这是一场盛大的祭祀。
柏杨木祭台高高搭起,肉类蔬果相连摆成一种奇怪的形状。德高望重的巫祝在悬崖边以一种诡异的身姿跳着舞,念念有词。族长带着族人们跪在地上,吟唱着上古流传下来的晦涩冗杂的曲调。
瘦小的女孩被绑在祭台的最顶端,风浪将服饰上的佩环吹动的伶仃作响。小小的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似一个没有情绪的精致木偶。
“神啊,我们将天使归还于您。”红豆和砂土一齐撒下,转瞬间被滔天巨浪湮没。
乞神怜悯,求神降雨。
他亲吻着木偶,喃喃自语,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轻轻唱起安眠的摇篮曲。
“塔露拉,我的天使。”
忽然修狂笑起来,声音淹没在巨响的天雷中:“哈哈哈我是神!我是神!!”
祭台被抛下,掉落在悬崖凸起的岩石上,像是利刃一样不留任何情面地贯穿了破败的木偶。
渐渐支离破碎。
下雨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