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一个……0057号，莫虚有同学？”前台小姐姐的笑容标准的有些吓人。
“嗯，是我。”被叫到名字的男生从等待长椅站起身来，“我收到了来自市政厅的邮件，作为实验者前来参与这次的社会实验的。还算是准时吧？”
“嗯，相当准时。向前过了前面那个走廊左转就是预定场地。”小姐姐以极快的速度检查完了他递上的证件之后将其交还给他，“对了，你戴着的那个装饰……”那个像个“A”字的挂件被他用一串银链挂在前胸，在日光灯下闪着寒光。
“是刺客信条那个游戏的周边产品啦。我……比较喜欢那个游戏的风格。”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证件收回钱包里，他又向小姐姐投去微笑；小姐姐也回了一个微笑给他。
“我知道那个游戏的，小莫。我知道的啦。”
“小莫”。他带着些甜蜜的感觉回味着这一声对自己的称呼，转身走过走廊。
02
“你就是莫虚有同学吧？我是负责这次实验的教授。你说不定还听过我的演讲呢。”
戴着眼镜、让人感觉很有底蕴的温文尔雅的老教授在预定场地等着莫虚有。看起来好像其他志愿者都已经比他先到了。
“今天各位将要共同参与的是一个对我们的社会建设有着相当重大意义的实验。话虽如此但是需要大家做的事情却意外地很少。大家只要谨记要求，认真、真诚地完成你们该做的事情，之后就可以带上我们的谢礼回去了。那么，一会儿我们即将开始了，请各位做好准备。”
教授说完向大家鞠了一躬，留下准备室里的六个人满怀期待地面面相觑——虽然其实他们中一个莫虚有认识的人都没有，不过他也还是很有礼貌地对着向自己微笑的实验参与者回以微笑。
“请六位实验者到实验场地集中。”就在一段漫长到足够让素昧平生的人开口开始谈论自己现状的时间之后，广播恰逢其时地响了起来，宣告了实验的开始。
03
“实验很简单。大家坐在彼此分隔但是能够互相交流的单间里，从给出的选项中选出你认为最正确的答案，六人按次序报出你们的选择就行。现在大家入座，并把测试用头盔戴在头上，我们好收集各位的脑部数据。”
莫虚有正好是第六个，他和周围的人一样把那看上去很高科技的玩意儿戴在头上并固定好。
起初问题和选项都很简单，比如这种：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代表年份是？ A.1405 B.1492”
“B。”第一个人报出。
“B。”第二个人报出。
“B。”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报出。
“B。”小莫报出。
“下一题。”
之后平安无事地过了约莫有二十题，紧接着题目慢慢变得有难度了。
“发现DNA双螺旋结构的人是？A.沃森和克里克 B.罗德琳娜·富兰克林”
“A。”第一个人报出。
“……B。”第二个人报出。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尖叫，慌忙去脱那头盔，“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怎么回事！”
“哦，各位，我忘了说了，答错题目的人会受到电击惩罚。”广播里传出了教授懒洋洋的提示声，“不过各位可以放心，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危害，只是疼一下而已。”
“开什么玩笑！”第二位实验者似乎相当恼火，“你倒是告诉我到底哪里答错了！沃森和克里克明明就是两个剽窃犯！如果不是罗德琳娜过早地去世了，那年的诺贝尔奖本应该是……”
“但是我们的正确答案上写的就是A。”
“你们的正确答案是错的！明明就应该是……”
“觉得不服的话你尽可以回答错误答案遭受电击，或者干脆退出实验。不过我得提醒你，一旦退出的话，报酬就拿不到了。”
“……”第二位实验者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坐下了。
“那么实验继续。”教授的声音再次从广播里消失了。
“……A。”第三个人报出；他提心吊胆地等了一秒钟，随后为什么也没有发生而舒心地送了口气。
“……A。”“A。”第四个人和第五个人报出。
“B。”莫虚有毫无犹豫地说出了他的答案，然后脑袋上传来一阵***和刺痛。
“哈，本来还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结果还真不好受啊。”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
“……你没病吧？明明都说B是错误答案了。”其他实验者都颇为惊诧地看着他。
“我只是觉得那位先生刚刚说的才是正确答案。”他也没有多解释什么。
04
“现在是最后一道题目。在所有人都答出正确答案之前不会跳过，并且这次的惩罚措施是全员共享制度。”就在第五十九道题目从显示屏上消失之后，广播里又响起了教授的声音。
“啊，终于要结束了。”六个人里，第一实验者和莫虚有的表情最为憔悴，因为他们三个被电击的次数是最多的。一号经常因为自己的知识储备不足而吃亏，而之后的人们都会因为他的错误而得知正确答案。至于莫虚有，时间一长，其他人也就不关心他了。
“规则你们已经知道了，那么最后一题：”
“提问：人类使用的十进制中,在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情况下简单计算1+1=？ A.2 B.3”
一号刚想说些什么，大家就制止了他，“等等，你也听到了，这次的惩罚是全员共享制吧？只要有一人说错了的话大家都得被电。这么简单的题目肯定有什么名堂，一号，选B吧。”
“但是啊，也许实验者就是想让我们多想然后选B呢？这帮人看起来是在搞什么抗压实验啊。非把正确答案设置成B也太离谱了点吧。”
“……我反正建议你选B。”第二实验者最后这样说，“我可不想再被电了；我觉得后面的人怕是也不再想被电了。”
“好啦好啦我要是选了B结果是错的可别怪我啊。比起我这边你们还是想想第六个人的事儿吧，感觉这人有点受虐倾向的。”
“没事儿，这次是全员一起受罚，怎么想他也不会那么蠢的。快选吧。”
一号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
“……B。”虽然这答案离谱得不得了，不过——和众人预想的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B。”二号实验者如释重负地微笑了，用轻快的语气报出了自己的答案。
“B。”
“B。”
“B。”
“A。”莫虚有排在最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05
刺啦。试验场地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喊起痛来。
“喂，你搞清楚情况没啊！现在你答错的话大家是要一起被电击的！”
但是充满愤怒与不解的埋怨还没有说完，因为莫虚有回答了“错误”的答案，系统再一次进行了同样的提问：
“人类使用的十进制中,在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情况下简单计算1+1=？ A.2 B.3”
“A。”
刺啦！
“喂！！你是不是脑子有……”
“人类使用的十进制中,在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情况下简单计算1+1=？ A.2 B.3”
“A。”
“MD，这钱我也不拿了，老子今天要打死这个***！”隔壁单间传来了愤怒的吼声。
“你冷静点！仔细想想，那孩子是对的。实验方说B这个答案是对的我们就说它是对的了吗？说不定是在考验我们……”不知为何莫虚有的坚持让原本一起默认了B为正确答案的其他实验者产生了分歧，或许是有谁真的被电坏了脑子了。
然而提问还在继续。争论也在继续。
“人类使用的十进制中,在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情况下简单计算1+1=？ A.2 B.3”
“A。”
“大兄弟，算我求求你了，本来这就是一个实验，你在这种时候较真干什么啊！别闹了，大家一起拿钱走人吧！”
“是啊，你这个时候就算稍微迎合一下他也不会改变1+1=2的事实啊？”就算认同小莫的做法的人也在这么劝。
“人类使用的十进制中,在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情况下简单计算1+1=？ A.2 B.3”
“……”莫虚有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接着振动声带发出声音——嘴唇一点点要闭合的迹象都看不见。
另外五个实验者只能抱着脑袋无奈地等着下一波电击。中间说不定已经有人开始在脑中构思激情杀人的计划了。
“实验终止！”就在这时教授走进了试验场地，“先生们，感谢大家的配合。这次实验就到此结束吧。对了，莫虚有同学，明天这个时候你可以再来一次，我们还有一项进一步的实验需要你的参与。”

06
“今天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和昨天的实验内容相同，不过你是作为我的助手的。”
第二天试验场地似乎没有多少人。在另一个房间里，教授在向莫虚有简单介绍今天的任务。
“我们通过这个监视器检测这一批实验者。对，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场地和实验内容和你们昨天进行的一样；只不过这次的被试者只有一个人。”
从屏幕上能看到一个胖子戴着那个事实上是用来进行电击惩罚的头盔。他现在可能还不知道那个玩意儿一会儿会让他受苦呢。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被试者回答得与正确答案不一样的时候，遵循我的命令按下电击开关。放心吧，就和昨天你受到的电击一样，只是会造成痛苦，是不会造成损伤的。因为你是听命于我，所以也不需要你来承担责任。对面也是签了知情协议前来参加今天的抗压测试的。”在这一部分的时候教授一反常态地尽可能说具体了一些，似乎是想打消莫虚有的顾虑。
“对方真的知情吗？身体承受得了吗？”从显示屏看过去，胖子的那个身材能让人联想起很多富贵病。
“是的，你完全可以放心。那么，能够开始测试了吗？”
07
实验起初一切都好。题目也一直都是和昨天一样的单项选择题型，并且并没有加入什么过于离谱的答案；胖子似乎也一直没有答错的地方，所以小莫一直在一边闲着。
“那么现在开始提高一下难度吧。”教授说着打开对着隔壁房间的那个广播通道：“被试者能听到吗？”
“什么事？”胖子之前的状态一直不错，大概是觉得自己能够收工拿报酬了。
“你之前的表现太好了。我们接下来会加大难度。单项选择会变成多项，并且，如果连续出错的话会加大电击惩罚的电压。可以吗？”
“什么电击？答错了还会有电击的吗？”胖子的反应看上去特别迷茫。
“你没仔细读参与实验条款吗？”
胖子显得十分不安，“没……我只是看到了报酬的金额就签了字……”
“那现在也怪不得别人了，”教授的声音显示出不同以往的强硬态度，“现在停止实验的话就等着付违约金吧。”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挥了挥手表示实验继续。
“教授，有关被试者知情的事情，你撒谎了吧？”莫虚有冷冷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他自己那么粗枝大叶。”
“那么有关电击不会造成危害的事情你也撒谎了吗？”
“你昨天自己也经历过了。我说过很多次，只是疼痛而已，不会造成危害。”
于是实验继续。
08
难度加大之后胖子的状态很快一次不如一次。在连续回答错了好几个问题之后，电击惩罚的电压也已经调到了一个听起来就挺吓人的数值。莫虚有一开始只是跟着教授的命令进行着电击开关的操作——但是很快他就开始心神不宁了。
胖子的情况越来越不妙；有好几次莫虚有能够听到他的呻吟和咬着牙挤出的咒骂。从自己昨天的经历来推测，现在的电击带来的痛苦已经不仅仅是昨天的那种小小刺痛的程度了。
“很抱歉，他又错了。小莫，打开电击开关。”胖子再一次出错的时候，通过显示屏，小莫注意到他的全身似乎都在发抖。
“他已经坚持不住了，教授，我建议终止……”
“被试者先生，”教授还没等莫虚有说完就打开了广播通路，“如果坚持不下去的话可以选择放弃？”
“……不，我不放弃。”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胖子还是做出了决定，“请继续实验。”
“看，他自己都还在坚持，你又有什么好良心不安的呢。”
“那为什么你自己不来按这个开关？我觉得这不是一件难到需要你们付出报酬招人来做的工作吧？我不知道你们做这些意义不明的实验到底要测试什么东西，但是反正我——”
“你现在退出的话今天的实验报酬就拿不到了！”教授又提醒了一句。
“无所谓。”他关上电击开关站起身来，“我不干了。”
09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
实验全部结束之后教授把小莫带到了隔壁的房间，那个胖子已经和之前通过显示屏看到的完全不同了。他生龙活虎地翻看着手机，一边还把姜汁饼干塞满嘴，一点也找不到刚刚被电击过的痛苦模样。
“其实今天根本就没有什么高压电的惩罚设备，”教授对他解释道，“只是为了观察人在权威方做出要求下会如何行动而演戏而已。”
他有些放松地笑了。“我觉得自己可能是个比较特殊的观察对象。”
“嘿小子！你莫非是看出之前的都是在演戏所以才拒绝继续试验了吗？”胖子一边咀嚼着一边口齿不清地发问。
“不，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很痛苦，我才坚决要停止实验。再说，我这人向来就不太喜欢服从命令。”
他一边微笑着和胖子握手一边这么说。
“能够随意电击别人这种事平时是不能做的呀。你现在明明有合法合理的机会做这种事的机会了，也还是要放弃吗？”
“嘿，”他又笑了，“我看起来像是有那种兴趣的人吗？”
“听说你昨天因为自己的固执己见拖累了其他实验者一起被电击的啊？你还说自己没有那种兴趣吗？”
“但是在人类使用十进制时,在没有任何实际应用的情况下的简单计算中1+1=2，我就算是死了，埋在棺材里了，也会这么坚持的。”

10
在用现金支付了小莫参与实验的相应报酬之后，胖子带着有些复杂的表情走到教授身边。
“事情没能像你想的那样发展，真是可惜。”他一直有些神经质地搓着手。
“是啊，本来那孩子只要在任何一步放弃自己的想法，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的。这两次的实验里他都表现出了过多的与众不同的特质，”教授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什么号码，把听筒放在唇边，在对方还没应答的最后几秒里把他剩下的话说完了，“‘洞见’算法再一次证明了它的准确性。实验的测试结果和预测再一次完全一致。国家可是个大企业，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完成，这也是没办法的。”
“是啊。”胖子放出一声轻叹，“不过别的不说，就个人而言，我明明还挺看好那个孩子的。”
“但是这个社会不需要这样的人存在。这可是你和我都认同了、而且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11
莫虚有一边哼着曲子一边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小巷口有个男人正靠着墙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从季节上来考虑的话这位先生的穿着有些偏长偏厚，还有些偏暗了。
“莫虚有同学吗？”就在他经过男人身边的时候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嗯，是我。”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于是他的脖子上干脆利落地出现了一道裂口，从左耳下方延伸到右耳下方，像是多了一张嘴在留着红色的口水发出嘲笑。血把他胸前的挂件染得暗红，带着点黏黏的感觉喷涌出来。
他沉默了。
男人拿走了他的钱包，里面除了他的证件，还装着他昨天才入手还没来得及花掉的500元；那些就是他参与这次实验所得到的回报。
12
这一年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灾难性的一年，无论是刑事案件还是各种事故的发生率都创下了历史记录。全国有近4000万人在各种抢劫、车祸、火灾、高空坠物等事件中死于非命，或是自杀、突发疾病病逝或者吃果冻噎死、喝汤呛死、或者吃晚饭过量出门嫖娼时意外死亡。尽管这些数字加在一起才不及全国总人口的3%，也不到平均年均死亡人口的一半，全国的死亡率较前几年相比还是有了明显的上升——直到几个有关部门的部长纷纷引咎辞职，新官上任采取各种严打严查措施，情况才得以控制。
不过在一片绝望之中依旧有希望在闪光。有两件事情是历史里程碑意义的——那年的大会上，人民议会通过了新的宪法修正案，重新定义了国家主权的归属，并安排了新的国家领导人合法任期；他们还全票支持了旨在让公民保持健康正确的思想的《思考法》的立法工作，并且令该法在新年的到来前得到了实行。
就连以前网络用户实名制的时候都在CyberSpace上引起过轩然大波，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了。
在这样的热烈氛围之中，即便是有不少父母因为联系不上自己的孩子而焦急万分，或者又有因为身上找不到ID卡而得和死掉的流浪汉一起火化的尸体在路边被发现，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
沉默终于找到了它应该存在的位置，和谐也真正来到了这个国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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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