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暑日，白日里知了声声，入夜后更是遍地蛙鸣。成天成夜的在耳边聒噪个没完，这些专司捕捉的奴才办事太不牢靠。昨夜骤雨，雨刚一停，就命奴才在附近的树上，挨个绑上三匝的麻绳，而后我再一一捉拿破土而出的蝉猴。捉完了乾西四所的，仍不解气，自然就做了个粘杆，再去抓御花园的大蝉。将一只蝉从粘杆上摘下来，放进了腰间的绸布口袋中，收紧袋口细绳，转头就见到了原战，将手中的粘杆扔给奴才，扬声叫住了他。】
原战！
【朝廊下行去，眼珠一转，张口问道】
你这战字，当何解？

【酷暑当头，毒辣的太阳针扎似得晒在身上，一阵阵得疼，好几处都被晒得泛了红。伺候的嬷嬷也想了法子，拿凉水浸湿棉布，在手臂上裹着，这才敢往御花园来。翠绿色的叶瓣又宽又厚，一只灰色野猫扑腾着膀子就过了，把那叶瓣儿惊得三颤。还有树上的蝉，池中的锦鲤，吃坏了肚子的小德子，还有前头窸窸窣窣不知做何的原让，都很反常。】
【我把他们归结于，热得发昏。】
两方失和，不让即为战。【他问得突然，我也只好想到什么就答他什么，凑上前去，问道。】刚才在捣鼓什么呢？

【少了毒辣日头，暑气顿消几分。入得阴凉，眼睛都舒服的睁大许多。与他并立一处，都高不过红木栏杆，听了他的解释，反双手一撑，爬上栏杆里的供人休息的长凳上，哈哈笑道】
如此说来，战不如让！
【昨日的蝉猴，也放在口袋中。逢人问起，总是要夸耀一番自己的丰功伟绩。尤其是日日在一起念书习武的手足兄弟。小手一扬装满了蝉猴和大蝉的绸布口袋，得意道】
捉蝉！让夏日不敢出声！

【廊下总算有几处荫蔽，往日的精气神好像又回了来，不再蔫蔫儿的无精打采。学着他的样子，两只手也在栏杆上一撑，曝露在日光中的栏杆早就热得发烫，嘴一咧，嘶得一声，跳上长凳站在他身旁，对他的话很是不服。】
你说说，怎么就战不如让了？
【他不是个例，我看好几个兄弟夏日里头都喜欢聚在一块儿捉蝉，可我却对长相丑陋的虫子毫无兴趣，眼睛都不抬，道。】捉了好捉了好，本就天热，被虫子一叫唤那是更燥热难耐！

【生来自带傲骨二两，总爱高人一等、胜人一筹。虽不喜读书，却偏尚逞口舌之利，下巴高高仰起，道】
不让为战，则不让必在战先。是故，有让不须战。
【装模作样的摇头晃脑起来，道】
小而言之，君子修身以德，处世以礼。让者，乃德之形、礼之主也。自汉以来，举世行此儒道，效圣仿贤，以成君子而自傲，世人俱崇让卑战。大而言之，大争之世天下无主，致群雄并起，王者不得已才止戈为武，以战止战，弃王道、取霸道。如今我满清治世，太平昌盛，王化其下，自然行让弗战。
【这一副作态下来，脖颈稍累，恢复了正常模样。道】
服吗？

【有让不须战，是前因，而他未思让与战的后果。喀喇汗王朝灭于阗，征高昌，一统北疆。汉时匈奴犯境，国君多次和亲只助长对方气焰，又有宋朝之鉴在先，我满洲入关之实在后，战之一字，如何比不过让。】
【方欲反驳，未曾想他后头竟长篇大论起来，听得我是云里雾里，七荤八素的，一拍栏杆，高喝一声。】我——服！
【服个软，论讲大道理，我是讲不过原让的，何不退一步，也给自己找个安生呢？】你懂的可真多，往后上书房里头，你可得罩着我些！

【与人争辩，总得双方面红耳赤，而后取胜，才算过瘾。岂料我不过刚论了一番，他就败下阵了。也罢，小胜也是胜。】
服气就好。虽战不如让，但治世之方，却是你我兄弟缺一不可。以后你多来我处，替我抄些师父布置的经义文章，以示我们兄弟齐心。
【因栏杆有人，栏下的锦鲤以为又有人投食，三三两两围了上来。将口袋上的细绳解开，从中摸出一只蝉来，用手指拽掉了翅膀，扔到了水里。还不待水面上的蝉挣扎，就被等候多时的鲤鱼一口吞下。合掌大笑，道】
好玩！原战，你也来一个？

【较之上书房里生涩难懂的文章，我更喜布库房中直截了当的刀枪棍棒。二人对决时，输赢立判高下，没有那样多的弯弯绕绕，不过原让好像是书里头生出来的，总有那么些道理可讲。】
嘿嘿，书读得不如你多，但我也不傻，你啊——该抄的文章还得自己抄，师傅布置给我的功课我还一个头两个大呢，莫说你的。
【本就站在长凳上，视池中游鱼更清晰可观，蝉投于水面还未惊起波澜，便有簇拥而来的锦鲤三两口的分食干净了，接过他递来的袋子，先不投食，只道。】
诶你看，锦鲤里头还混了一条黑鲤鱼，怪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