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立政殿里头出来的时候，前头还不曾散朝，临时起兴欲往西边弘文馆去，想着再打发些时辰，晚些好同秦郎一道回府。两边空地里古树颇老，冠盖遮蔽炎热日光，廊边又种了片翠竹，虽不易瞧见两侧来人，倒也清凉，搭着京墨的手，沿曲折回廊缓步而行，远远望见迎面行来的，像是我那皇妹，近到前，确然是她，可不等开言，倒不巧听着个热闹。
约莫是结伴出来跑腿做事的小宫女，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发些路上枯燥，聊开了，可不就围着自家主子打转，许是被竹从遮了视线，不曾瞧见这头，又仗着夏日里少有人迹，嗓子脆生生的，让人听的分明，——从前两天陛下过来发了好大一通火，昭仪娘娘隔日又召了范阳郡公进宫，这就说到了刑部那位杜侍郎在如今京中未娶的男子里样样都出挑，眼下信都公主近来同他走的这么近，倘若好事将近，昭仪娘娘可不得好好赏赐咱们。
嗯，听这话，想是昭仪宫里的。

虽说母后统管后宫，可到底事务繁忙，各宫里头的内监婢子，莫说依惯例，便是单指用着放心这一点，也多是各宫自个儿约束的。自然，各人嘴长各人身上，可胆敢在宫廷里这么明目张胆的议论自个儿主子的，还真不多见，那位昭仪娘娘，倒当真是御下有方，真不知她早些年意欲图谋后位，仰仗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她那张起先确然美艳无双，如今却已日渐苍老的脸蛋？还是她那个跟她一样得陇望蜀掂不清自己分量，前两日刚被父皇在朝堂上敲打了一番的儿子？
两边随侍之人早互相见过礼了，那几个婢子垂首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收回落在她们身上的视线，眸光潋滟，妆容是一贯的精致妥帖，似笑非笑的看了信都一眼，将朱唇勾勒三分笑意。
“确是巧的很呢。”

我一向觉着，昭仪母女，不张嘴的时候，倒也颇为赏心悦目，至于一开口说话——
“怎会不容易呢，我倒听说妹妹时常在宫外，怕只是无心来姐姐府上相见罢了。”
就跟唯恐旁人不知道她们娘俩似的，非得找些由头来说道说道，不阴阳怪气的刺挠旁人两句都不舒坦一般，难不成，能显得自个儿更能耐些？好歹也是天家女儿，被她母妃养的这般轻狂。
眉眼间浅淡笑意不改，下颌微收，垂眸在那三两婢子身上扫过，轻描淡写一般的续上半句。
“这不，深宫里的小丫头，都知道妹妹跟杜侍郎走的近呢。”

“妹妹美名在外，一星半点的小道消息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绍恒跟白朔既是同窗又为挚友，与我夫妻二人亲近，此番事涉于他，我跟秦郎都关心的紧呢。”
不疾不徐的将话娓娓道来，瞧她那态度也不恼，大抵那位昭仪最多也就把儿女教育成这般德行了，又能如何呢。广袖轻拢，丹蔻殷红搭在素色衣襟上，越衬的手如白玉，一派悠然娴雅姿态未改。
“未出阁的女儿，自有未出阁的规矩要守。再则说，莫论好友还是弟妹，终身大事都是顶要紧的事，怎的到了妹妹眼里，竟成了闲事？”

我是不曾想过，她脱口就来的，竟是出嫁从夫这四个字，虽说平日里瞧着一副骄矜姿态，私底下怕也是惦记许久。也是，这些年她跟那位昭仪，不也就指望着能找个好夫婿以做依仗，镇日里挑来捡去，平白让那些世家子提及她时满嘴只剩美貌，丢了皇家的脸面。
“哦？听妹妹这话，想是早已熟读。也是，妹妹虽说尚在宫中，到底也是到了待嫁的年纪了。不过这事...秦郎爱我敬我，我夫妻二人之间，怕是不劳妹妹费这闲心呢。”
自然，我挂心父皇身体，挂心母后独一人仍在宫中，挂心我长弟御锦可有贴心之人伺候在侧，挂心焕弟以太子之位监国可有宵小逞乱。好在秦郎知我心意，常送我回宫看望父皇母后，朝堂之上，他乃统领百官的尚书令，有秦郎做臂膀，焕弟也好施为，父皇休养的也安心许多。
“原本单凭妹妹是皇家女，倘若传言是真，配杜侍郎倒也不亏他，只是——”
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可笑之事，掩唇轻笑出声，下颌微抬，自上而下的落了视线在她脸上，对于她脸上笑意再挂不住一起先那虚情假意，也只当不曾瞧见。
“前日绍恒来家，听闻此事也无奈的紧，自言京中的小娘子十有八九都有几分交情，倘若像跟妹妹你这样，动辄往来二三便有人言及婚嫁，杜府一年怕是不知要抬进多少花轿去呢。好在杜侍郎不愧是将门之后，心胸很是广阔，对这些传言倒浑不在意。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寻常一句话，怎落了妹妹耳中，倒多了这许多的说法。妹妹怕是心里有事，想多了。”
不疾不徐的将话挡了回去，到底是年纪小些，她面上虽不显，说话却不比方才那般多加斟酌，非得自觉隐晦才出口，眼下如此匆匆忙忙的强要遮掩，让人听来几乎算得上口不择言，可以说仓促到简直像是慌乱的模样了。
也就随她说随她去吧。至于她如何想，一如对于她跟杜侍郎可是当真有什么牵扯瓜葛那般，我是毫不在意的，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最多，样貌长的好一些，年纪到了，父皇随便指出去就是了，谁还当真在意她的婚事不成，不过是碰巧在此处遇着了，又恰好有她母妃宫里人说的闲言碎语，权当看一出热闹罢了。
这么一耽搁，弘文馆却是去不成了，也不在意，携着京墨调转了方向往宫门去，秦郎想是已经等在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