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闉机，越丹墀。龙渊引路，明盖九天星斗，黑云覆潮，剑戟光寒。按剑跃步于庄王身后，丰台大营百千男儿，拥随明主，可造皇图霸业。这雕楹玉磶，皆作蹀下夯基，彤庭辉辉，不可与掌中利刃争耀】
【金川成契，血脉端连，我非穷兵相投，而是戮己力，燃腑以助。我与他，皆怀不世之材而来，何甘苟居于他人之下，空凌云之志？午门裂罅，这太和殿，这紫禁城，这天下，皆成囊中物。我要的，是自此遐迩一体，率宾归王；是他成千秋鸿业，是我凌轢天下，莫敢不从】
【跨步登槛，大殿阒然，明堂威仪仍在，昂首望去，正大光明，滚金灼目，然这天下坤乾，却将易主而持。造势破宫，胜者为正，何吝刀笔贾竖？藏锋于鞘，早有副官登高掀匾，取锦匣，跪身来呈】
【揭匣来，这河山大好，将现他面前】

【自叶穆破门而入那刻，便是大局已定。待道先夺过明黄，观他神色骤变，方才一派狂妄姿态，此刻全然崩塌。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又可拿什么与我相提并论？冷言讽道。】
十四哥的这份悲痛不如暂且缓一缓，来日送皇阿玛大行之时，再为发泄也不迟。届时，都让兄弟们看看，十四哥是何等“孝悌忠信”之人！
【余光扫过他手中空匣，如今那里面所著何物，已经同我全无关系，北巡剧变，如今这紫禁城——也该易主了。扶叶穆起身，看着一旁颓然的十四，此时此刻，我不介意再往他心口添上一刀。】
十四哥可还要再看看，你方才带来的人马？看看他们为了你的野心、你的冒进、你的狂妄，你的不自量力，都付出了什么代价？

【空诏无字，断他名正言顺之路，无处回头，何惧明神殛之？既明匾高悬，昴穹自识英主。剑眉蹙峰，看他谑笑凝而不化，正欲开口商策，殿外砉然巨响，火光骤明，乍起奏刀騞声，烈风送松油辛呛气来】
【反观殿内，静极思躁，兵声渐近，殿宇圜围。他沉声在耳，于我皆似雷霆。瞳骤猝亮凝他，甫张口，竟声线喑哑】投明新主？你竟以为我如飞蓬随风，倒戟鼠辈？【怫然眦目】他自有拥趸之人，何须添我一个——我便倒戈，他能予我什么？列土封疆还是印累绶若？卑膝而求，我岂稀罕？
【古有子房运筹帷幄，成汉室国祚，卫公喋血虏庭，效绩明君，我欲借劲翮扶摇，荣身耀族，此虽不假，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场豪赌，乃我心甘情愿。拾身家性命，乃我此局之筹。国事千钧重，头颅一掷轻。七尺男儿，手秉青霜，岂是俯首低眉谋猷，那高禄厚爵？】
【霍然大笑】若败局已定，不过一死而已！我何惧之？陪你一道便是。
【却有厉声喝断，我已见他目眦欲裂，熊火中燃。这一言，恰如闷石锤胸，五脏撼震。我早有孽身何赎，不惧一死。然我此身，终竟非为一人而活——诚然，都善百年良辅，震世清名，是否毁于旦夕，竟决于我此刻一念之间】
【输赢天定，我可欲赔上阖府性命，使我畅快此身？永德音容，孩提笑靥，龙钟慈长，历历过目，霎时目眩头晕，似擂鼓瓮金，訇啸耳际。不错，我放不下，少年浪名，修罗杀伐，我从未料想，阖族兴衰存亡，竟一日担于我肩上，此刻一掷生死】
【铜拳紧攥，戾声】你这是在逼我，道先！【但见他凄笑未消，岿然不动。千万般念头荡于脑海，顾虑欺身，何能不使我痛下决心，亲族门阀，终迫我低下头。我张了张口，却是喉头干涸，发不出半缕声音】
【我毅然转身，迈向殿外时想，多年后，我也不会赎买这一夜的罪愆，壮士舍身取义，而我负他，负此道】

【此一战，成则为从龙功烈，败则为乱臣贼子，而我叶穆所拜，必为江山之主】
【自携诏入京始，遥途凶险，我已备想。蒙古那头，自有乌珠穆沁做辅，叶穆兵权在手，他帝王雄图唾手可得，途中伏有猛虎凶狼，便当由为臣者替他铲除——那诏书自然是假的，可庄王羽翼尽折，大势已去，又凭甚么负隅顽抗？新帝肯容，我不容】
庄王，可看清了？你已御前失仪，不得再胡言乱语！
【受人虚扶起身，龙泉归鞘，眸中尽凝寒光，是沙场洗砺的生杀予夺，眼风一瞥，目收他愤极狼狈状貌，只附喟一言：咎由自取。殿外纷争渐止，一局嚣闹已至末章，他的春秋大梦，该醒了】
来人，拿下！
【列兵在外，一时鱼贯而入，三两执戈，扣住了仓皇失措的庄王。抬目远眺殿外，余孽虽未除尽，却亦不过迟早之别，但凡我在此一日，决不可再使人阻道晟之路、叶穆之路】
【青史只论成败，不论因由】

【胜负已分，成王败寇。待盖棺定论，阖闾茶肆，自有人论他谁是乱臣贼子，谁人千秋称颂。而这业已与我无干。因业报身，不过愿赌服输】
【若铅灌四肢，利镞穿骨，我步出大殿，俯身瞰去，皆是断戟残钺，血骨森森。我为武将，提鼓挥桴，接兵角刃。现如今，却亲眼看着那曾随我出生入死的将士，那亘远喋血归来的勇士，伏尸玉墀前，猩血灌河，涌出宫墙。为的，是棠棣生蠹，手足相残。为的，是骨血中喷涌的，渴求睥睨天下的欲望】
【殷红刺目，酽血扑鼻。寒渊侵身，万蛊啮噬。我迈出殿宇，才是崎途难行】
【不远处，乌尔登血透银甲，败北颓唐之势难挽。我岂不知，利邀之上何来真心？便是我今日不取他性命，他亦必投诚新君，求全其身。鱼死网破，唯剩你死我活】
【我欲保全族中，唯牺牲他一人可以。狼子野心，饕名豺胆，这犯上作乱之罪，只能由他一人来担】
【紫电出鞘，利锋擦过金戺玉阶，橐声隐在杀伐声后，步步近去，挥刀时，我阖瞳，未见他眦目欲裂，未见他红线溅血。戋声封喉，斫然取首，喝向三军】逆魁已伏诛，还不缴械投降！
【百骸延生出难言的痛，荡骨噬肤。而我不得不转身，拎其首级，遗一路淋森血斑，似黢窟地狱中绽出的妖冶，而我步蹀入殿，似是踏入了另一座炼狱中。眼睑似重千钧，我未抬眼看那位意气荣发，龙入九霄的未来之主，缓缓地跪下来】
【我想，若我一息可存至耄耋时，必语人说，我这一生，着实无甚可圈可点的功绩，除却年少浪名，春风得意，唯金川不义，銮殿倒戈，聊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