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白月光的照耀下,人与人初遇,人与人征战
约翰.法尔希昂神父喜欢观察人,所以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别人有哪里不同。他注视着十字架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包含着激情——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他,但是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上帝的力量。
“我亲爱的神父。”孤儿院负责这次旅行的薇莉小姐看到他对这个孩子产生关注了的时候和他说,“请让他一个人吧。相信我,放着他不管会好的多,至少不会为其他人带来麻烦。”
有那么一刻神父想要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上帝不会放任任何一个陷入泥潭的羔羊,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但是薇莉小姐坚定地将他拉到一旁,向他介绍另一位女孩——十分美丽并且进退有度,圣麦格丽娜孤儿院引以为傲的培养方式。她马上被接受成为候补神职人员中的一名,留在这里学习圣经和对上帝应有的敬意。
很多年以后当约翰神父偶然间听说了关于这名叫做汤姆.里德尔的孩子的一些逸闻时,他曾经为自己在那一刻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去想。没有接受他成为神职人员并不是他的错——虽然上帝很可能成为他激情的另外一个出口。但是自己并毕竟不是上帝,是的,他并不是上帝。
“……神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想的尽都是恶,神就后悔造人在地上,心中忧伤。神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它们后悔了……”
“……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的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看啊,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这是一九四零年英国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教堂的钟敲满12下的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整齐的坐在礼拜堂里听他们今年夏天最后的故事,然而他们中的很多人并没有听到这个故事的结局。
嘀———————!!!!
刺耳笛声划破晚霞,惊起群群飞鸟仓皇盘旋。带着孩子们出来的维莉小姐只惊慌了半秒,然后向吓成一团的孩子们大吼道:“都趴下!空袭警报!”
教堂里乱成一团,老牧师最先钻到了布道台下面,孩子们纷纷趴在地面上,有不少惊惶失措的女孩子被男孩子狠狠的踩踏过。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爆炸声,重物翻倒的声音和墙壁坍塌的声音。教堂的墙上的灰尘哧哧的向下掉落,墙壁摇摇欲坠。顶上七叉的玻璃吊灯在剧烈的爆炸声中笔直的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砰!
又一枚炸弹被扔下来掉进了河里,炸弹声和水浪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发出尖锐的号叫声。然后又是一枚,似乎就落在教堂附近,几经摧残的墙壁似乎已经不堪重负。哗啦——没有镶门的墙倒塌了,墙角的许多孩子发出了凄惨的哭声。
整个轰炸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发动机的轰鸣渐渐远去,留下村子上空一片死寂。细小的抽噎的声听起来惊心动魄。薇莉小姐从上身地跳出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向湛蓝的天空伸出了拳头。
“轰炸居民区!”她哭叫到,“你们怎么敢……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究竟做了什么……上帝……呜……”
“……薇莉小姐……胳膊好痛……”
“……好痛啊……”
“眼睛!维莉小姐,我看不见了!”
哭喊声乱成一片,薇莉·杰逊礼小姐终于从悲痛中醒来,和刚刚回过神来的老牧师一起帮助孩子们从倒塌的墙壁和毁坏的椅子间挣脱出来。
“需要绷带!需要医生!上帝啊!”维莉小姐的精神似乎已经面临崩溃,她绝望地瞪着巨石下电话的残骸——村子里唯一的一部电话,“……要有人去镇上,希望那里没事。汤姆!汤姆!你在哪里,该死的汤姆·里德尔!”
汤姆.里德尔——孤儿院最不受欢迎的孩子,从屋子内唯一完好的物品——圣坛下慢吞吞的爬出来。
“奇迹!”发现这一幕的老牧师顿时目瞪口呆,“这是神迹啊!过来让我看看,快过来!”
薇莉小姐看上去几乎都要疯了。她拽过汤姆的领子——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在地狱中挣扎的鬼魂。“够了!不要这样看我!”她似乎被那样的眼神吓怕了,“你!以最快的速度到镇子上去——但愿那里没事。我们需要碘酒,绷带和一切急救物品,快!”
汤姆看了她最后一眼,准备离开。老牧师拦住了他的路,掏出手帕擦了擦他的脸颊——那里粘有尘土和一点飞溅的鲜血——将手帕塞到了他手里。
他在离开前向他鞠了一躬。
镇子似乎也受到了破坏。汤姆到达这里的时候天快要黑了:公路被损毁,他不得不经过小路绕道而行。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破碎的瓦砾和呻吟的人群,简直像是地狱的光景。他沿着唯一还算完好的砖头路走向广场,那里有更多的人,呻吟着并且哭喊着,有限的轻伤或者幸运者满头大汗的跑来跑去,运送急救物品和替伤员包扎似乎消耗了他们大量的体力。
汤姆注视着这些人群,如果有人对他有兴趣并且观察他的话,那眼神就好像是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你!”什么地方传来了呼喊声。他的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了,昏暗的视线中,一双亮得逼人的眼睛突然直直的从他面前不足两公分的地方盯着他,声音中带着浓重的法语腔调,“别在这里闲逛,有人被卡住了!”他感到一股力量狠狠地拖着他向某个方向。他用力挣脱,但是出乎他意料的,他没有成功。
“这里!”那个声音指使他,“你用力抬起这里,我把他拖出来。上帝保佑没有太晚!”声音主人的全部面貌终于在微弱的光线下出现在他眼前。一个满头大汗的女孩,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正在扳着一块巨石。
汤姆双手环抱在胸前,出于某种瞬间产生的看戏的心理他挑起眉毛说:“你晚了,他没救了。就是弄他出来也只是多活几个小时,你在白费力气。”
“玛丽薇莎.奈保尔,这里的医疗队队长,叫我队长或者玛丽薇莎。现在帮把手,或者拿绷带来!”女孩有些不耐烦地用牙齿扯下手套,以肩部抵住水泥块,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真打算一个人弄开这庞然大物?汤姆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孩的独角戏,她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绽出了青筋,但是这巨大的物体还是纹丝未动。其实他可以做点什么的,只要一伸手,他知道它就会随着自己的意愿去到自己想要让它呆的地方。但是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是的,给别人以帮助的前提从来都是不给自己惹麻烦。
“一个孩子不该像你这样冷血,亲爱的。”
汤姆的身边凭空伸出了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他托住了水泥石块的底部,接着这数公斤重的东西横着飞了出去。玛丽薇莎.奈保尔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她几乎忘了将伤员从废墟中拉出来。
“救人,我的小姐。”手的主人提醒她,洁白的手套上沾了一点灰尘,指着正在呻吟的垂死者。
玛丽薇莎这才像醒了一样跳进碎石和纵横的木条中。汤姆半侧过身看着在他眼前横插一手的人,他是一位绅士,衣着整洁,带着眼镜,在这片尘土和呻吟声交杂的空地上如此格格不入。但是他瘦弱,微微有些驼背的身材让人联想到一位学者。这样的人是如何使用他刚刚所表现出来的巨大的力量的?尤其是,他正在向他微笑,是什么让一位绅士对一个孤儿院出身的孩子露出温和的笑容?在汤姆有限的印象中,会这么做的只有神父——并且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不得而知。
“你给了我绅士的评价,我至少应当给与相应的绅士礼节。”这名男士像是能够看穿他内心一样说,“你有点与众不同,也许你愿意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汤姆克制住自己皱眉头的欲望。他已经不是第一个形容他与众不同的人——当然这还算是客气的说法。“汤姆,汤姆.里德尔,先生。”他顿了一下,刻意地加上一句并且报以微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这名绅士——这名汤姆后来花了漫长的时间去摆脱和摒弃掉的男人此时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你并非与众不同,只是我们要从新定义大众的含义。”他的话里有一幅十足的学者派头,“你不喜欢这样的谈话,我看得出来。告诉我汤姆,你对你眼前看到的这一切有什么评价?上帝抛弃了他的子民了吗?”
“不。”他有些生硬地说,“他早就死了。”
那一刻汤姆仿佛看到自己对面站着的男人眼中划过流星,那也许只是一种幻像,但是数十年之后当他眼中出现了同样的神情时,他知道自己那时下意识的捕捉到了这个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谁告诉你的,我的孩子。”他温和地问。
“我阅读。”汤姆所指的不过是那些存放在公共图书馆里的某个书柜上,被嬷嬷们警告‘坚决不可以’打开的‘异教邪书’。如果被知道了他显然是要吃苦头的,但是很奇怪,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下意识摆出了百分之百的斗志——那些在面对同龄孩子甚至老院长时像是从他骨头里长出来的游刃有余此时荡然无存。
像是被感动了一样的,这名绅士摘下眼镜擦了擦,才重新戴上。“您第二次使我惊讶了,里德尔先生。我想我有些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想要更深入的了解的话。”他递出了一张写有地址和邮编的硬纸,“你可以到这里来找我,或者写信给我。我会期待您的来信。现在,你还有事情要做,对吗?”
薇莉小姐——汤姆有那么一刻为自己的行为而懊恼:他是注定逃脱不了节食的惩罚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找一辆车子将他和急救物品一起载过去,但是现在看来这似乎是痴心妄想。汤姆命令自己不许叹气,把目光投射到在眼前东奔西跑的少女急救队长身上。
“我是汤姆.里德尔。离这里一英里半的村子受到了攻击,我们需要绷带碘酒和其他东西,我是为这个到这里来的,联络的电话机被毁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玛丽薇莎.奈保尔缓缓直起身子,她丢下手里的棉花,用全镇子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吼道:“你竟然现在才说,我的圣母玛丽亚啊!”
汤姆跟着玛丽薇莎一路小跑到了镇子尽头的一家药房门前——她甚至比他的速度还要快,扑向了柜台,“伊珊,凯蒂,有人需要帮助!有村子被攻击了,我们可能得找辆车。”
一个身材健硕,刮净脸,脸颊通红冒汗的男人从后面的门里冲了进来。一看到汤姆身上的孤儿院制服,他的脸色都变了,“教堂,教堂怎么样了!”他冲过来抓住汤姆的肩膀,“法尔希昂神父还好吗?!他还活着吗?!”
“教堂毁了,但是神父还活着。”听到汤姆的话,这个男人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谢天谢地。玛丽薇莎,把所有的东西——能找到的都拿来,我来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凯蒂,我们得找辆车!”
“我已经听到了亲爱的,这位小姐愿意帮我们把东西送过去,她说她的母亲在那里伤的很严重。”
店门外,尘土中停着一辆漂亮的酒红色保时捷。
“德国佬的汽车!”奈保尔先生紧皱着眉头满是顾虑,“不行,凯蒂,下来。”
奈保尔夫人顺从的下车,而他的话让车上坐着的漂亮小姐瞥紧了眉头。“先生,听得出你们是法国人,但是我不是德国人。我当然可以请人换一辆汽车,但是事情紧急,您看可不可以……”
玛丽薇莎抱过那里巨大的箱子,向奈保尔先生说道,“伊珊,你和凯蒂都呆在这里,只有我和汤姆和这位小姐去。司机师傅,开车!”
“等等,玛丽薇莎,太危险了,你不可以——”
在汽车奔腾的烟尘和发动机的轰鸣中,被一连串突发状况弄得有点糊涂的汤姆拽上了汽车。药房渐渐远了。于是,在一片混乱中汤姆·里德尔终于平安的踏上了开往村庄的道路。等着他的是人间地狱一样的村落和薇莉小姐的怒吼声。
“上帝!”玛丽薇莎·奈保尔有些懵懂的看着这一切,“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