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
刑部的天牢里押着许许多多的人,罪臣,叛将…作为天子,自己是头一个的。
单人的囚室要比那些地方干净了些,可更是寂寥,连持火把狱卒也不言语一声。成日成夜的惨叫,竟成了对外物的唯一了解。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个从高高的皇帝位子上下来的庶人,没有披枷戴锁,可更没有受到礼待。
夜已深了,已迷迷糊糊的自己听得那人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大殿上愈发清晰,儿时同在未央宫的日子,他的脚步声深深印在脑子里。不看也知道。须臾间,明黄已至门外。
不用敬称也不行那琐碎之礼,身子堆在那墙角,只微颔首,假作儿时一般笑意,“你来了,找为兄做什么?”
笑容渐渐淡去,轻描淡写地续了下言,“是要一杯鸩酒三尺白绫给为兄留个全尸,还是千刀万剐?”
帝-赵琰
更深露重,狱卒疾行而过一阵窸窣,石壁残影摇曳如凄厉怨鬼,而后又趋于平静。半晌,来人负手而入,横眉凌目,步伐沉定,举手投足尽是自小养成的王室威严。
行至门前站定,牢门启时锐声刺耳,挥手屏退众人,目光投向他上下打量,见他毫无动作也半分不恼,他一派虚情假意,紧绷的唇角反倒扬起一丝弧度。
“天牢阴气重,如今看到皇兄无恙,好叫朕安心。”
略一踱步似思忖,霎时牢中死寂,昏烛映亮二人眉眼,比起眉间攒笑时候更为相似。
须臾间火把跳跃几分,侧身偏头看他。“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半分不错,不怨得皇兄铤而走险一意孤行,便是如今也坦然如此。”
话一停顿,又接下去。“不过母后近日抱恙,想你想得打紧,更数次垂泪,朕倒是万分心痛。”
废帝。
他之前数语只是置若罔闻,听得母后二字,才抬头细细听着。再听得数次垂泪,自己眼眶亦湿。
“母后…哦不,是太后娘娘。不敢…不敢…”
盯着那人一举一动,用几近求他的目光,“你是怎么回答她老人家的?”
强撑着墙起来,摇着对面那人,“你让我见见她吧,或者你让那狱卒拿了纸笔来,让我写封信…这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帝
早瞧见他动作也不躲,到了跟前儿方细觉他嘴唇干涸目眦欲裂眼底一片灰青,掌下也七分无力,当真狼狈至极。
眉峰紧蹙,凝神要在他哀求神色里探个究竟,终了待他轻喘停歇,一声嗤笑,三分不屑。“都说刑部最是手段,磨铁血铮骨,叱咤疆场战骨埋荒的武将,摄威擅势的文官,挺着胸膛进的,莫不是弯着脊背出。陈大人当真调教的一手好人,该赏!”
轻易拂开他手,转身叙来,字句散于幽尘,冰冷刺骨。
“皇兄昏了头,母后身子金贵,你扛得起,天牢这种地方她岂能来?”
余下只做未闻,全权断了他旁的念想。转身步步逼近,沉声笃定。
“完好无损地出去,才是万全之策。”
废帝
绕过他踱步至窗前,紧盯着窗外圆月当空,月圆人不得圆。对那皇宫方向跪定,只是喃喃。“母后儿臣有不孝之罪…在此甚好,凤体要紧,母后…莫再挂念。”后三稽首。
对其依旧擦干了泪眼起身直视,“陈大人的手段愚兄不敢说,您的可不佩服不行。”对其紧逼倒也不躲,对他第一次用了敬称,语气却一如儿时玩笑般,“陛下且说说,用个什么计,让愚兄怎么个完好无损出去?”强撑着直起了胸膛,像是故意要否了那人的说法似的,“是立着还是横着?”
帝
细碎光影穿过腐锈榄杆打下地上,平添盈室的萧然之色,目及尽是他背影挺拔决绝,先似有哽咽,入眸时眼眶微红,眼底却仍一番不忧不惧,恍若当年。他口中呢喃清晰入耳,似是没想到,却又觉本应如此,半分不错。这傲骨,恰好激得人浮起一阵心潮汹涌。
“如此,朕也只能依了皇兄。”
幽幽叹一口气,神色深邃,嘴角浮起的笑意逐渐消失,一步步走向牢门,却只在半步未出之际意想不到地停住,一语激起千层浪。
“去请太后。”
未得回答,只窸窣一阵声响便知有人已领命下去,嗤笑一声内侍者向来行事高效。
“天牢私刑之甚,皇兄必有耳闻。”
掷下不明不白一句,几步走近,骤然擒住他下颚,他被迫抬头,眼中一切反应直数收入眼底,手下添几分力霸道的不容他挣脱分毫。“皇兄未免太过自私,朕也只能以此疏解母后相思之苦。”
指腹略带薄茧抚触到唇上柔软,来回抚弄,触感细腻,叫人心下一动,不由分说地重重吻上去。
废帝
只道是他要下旨赐死自己,想不到后言竟是请来太后。被其钳制住的头竟完全动弹不得,盯着那人身上龙纹竟一时浮想起过往种种,“阿琰,我这副模样如何见得了她!”
庶人之身,且是囚徒,如何见得了太后,当今皇帝的生母?
日夜充斥在耳边的惨叫声,不过是因为他来了才有所收敛,倒真是——“耳闻”。
阿琰好骑射,他手上的茧子是这多年留下的。若非如此,或许起兵谋反时他也不会如此便拿下皇城。
此时竟觉得,比起那硬邦邦的残羹冷炙他手上的茧也是软的。他的脸凑过来时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却也只得受着。强咽下了口中腥甜,“你这是做什么?”
帝
唇齿交缠时尽觉甘甜,越发放肆地滑入,疯狂扫过齿间嫩肉,卷起他舌头挑逗,齿间碾磨扯弄,似有发泄。半晌得趣够了方放开他,并指抚上他略显红肿的唇,抚摸过时似有颤抖,艳红地将要滴血,与苍白面容相应更觉靡靡,这般未曾见过的模样倒是惹人怜爱地很。再反观他呼吸紊乱,声音越显平稳沉厚。
“瞧瞧,都红了,朕怪心疼的。”
时至今日,他这般问法实在愚钝,只得归于心明澄澈,可帝王将相莫非八面玲珑者,到底明知故问。
“未央未央,长乐未央。朕已着人修缮未央宫,从今以后,皇兄安心长居紫禁,省了旁的心思,只… 不得踏出半步。”
齿间甜腻萦绕,不愿多话半分,一一回得清楚, 却到底未说得出骨,只眯眼打量,颇带兴味,想必他也听懂。
末了一句 如何?虽是问句,未有问意,半分不容置喙。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废帝。
待那人松后猛推了一把,只见其不由得退了几步。他心疼?他做出那般龌龊事时怎不心疼?兄弟阋墙时怎不心疼他的亲兄长了?
无论这天牢还是那未央大殿,不过是囚笼,改变的只是丹青史册中他赵琰有多兄友弟恭!可公道自在人心。
未央未央,长乐未央。出生,成婚,幽囚至死,都是这地方,倒是何时长乐过?
再去看他,眼中尽是不屑,“你下诏便是,我有什么能拒绝的?”
他赵琰要做什么,自己都懂。他从前求自己什么都答应他,这次,也只能服从。
洪德七十三年,炎帝下诏特赦珩王,左右多议者,奏本不绝。帝闻之,揖五瑞,择吉月日,曰为积名善,行厚德。将其幽禁宫闱,以堵百官之口。不过五载,未央人薨,帝悲戚不止,半载不入后宫。其后二十载,反前朝之敝,大兴改革,使布祥德于四海,百吏肃谨,庶事康哉,百姓颂其仁如天。洪德九十八年崩,葬泰陵,时中宫无主。
EN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