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 Cold
放下電話後，失神地坐在床上的田瑞心，想到柯凱蘿離開其實只是前天的事。
怎麼會一下子跑到那麼遠的地方？義大利，那是怎樣的地方？瑞心從沒想像過。一陣寒意襲來，瑞心抽了張面紙擤了鼻涕、擦掉眼淚，索性鑽進被子裡。在她自己的房間，雖然沒有晚上真睡在這過，凱蘿還是幫她換上了冬被。但剛鑽進去還是好冷，瑞心打了個冷顫。
昨天她還是有去上班，但狀況很糟糕… 凱蘿消失的那晚，她在她們的大床上心慌地哭到睡著，起來一看了凱蘿那邊空著，她又開始哭。後來急著出門、沒穿夠衣服，白天採訪時她又冷又無法專心，稿子也寫不大出來。昨天下午陳副理第二次來找她時，說她臉色很差，他看著她的筆記和開著空白文件的電腦，直接叫她別寫了先回家。她順從地直接走了，在捷運上，提早下班反而人潮很多，她無力地擠在人群中，聞到旁邊女生的香水，不禁眼淚掉了下來。她翻出了面紙，想假裝要擦鼻涕，但想到稿子寫不出來的羞憤，想到是不是永遠失去了凱蘿，她的心、她的肺、她的嘴角和眼睛，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即使擠在人群之中，眼淚仍自顧自地一直冒出來，她愈想忍、只搞得愈激動。她再拿了一張面紙，用力地壓著這該死的眼睛，想像止血一樣止住眼淚。希望沒有人發現她。
瑞心覺得也許今晚該睡在這裡。不然在臥室的床上、聞著凱蘿的味道，她已經腦子空白地哭了兩晚上，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不希望自己像個孩子一樣只會哭，她不該沒有思考能力、只任由許多強烈的情緒綁架她。
到今天她上班時，別的同事紛紛關心著她，說她感冒一定很嚴重。瑞心雖然感激他們的關懷，但對於無法專心投入工作也感到很歉疚。中午，當她覺得應該再試著撥凱蘿的電話時，艾明正好打來，告訴她凱蘿的消息。不巧阿禎學姊正好來找她，她沒法跟艾明說太多。用手機查了一下義大利的時間，瑞心決定下午好好想想要講什麼，下班才打給凱蘿。
凱蘿聽起來不錯，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她在工作、她在吃飯。雖然一聽她的聲音，對她的想念就像水壩破洞一樣爆了出來，但是…她不知道凱蘿是怎麼想的，她會想她嗎？
她還在意我嗎？瑞心不禁這麼質疑。
凱蘿說會打給她。她真的會嗎？瑞心在被窩裡再翻了個身，她感到從頭腦的最後，突然又湧出很強烈的感覺，壓著她的眼窩，讓她身體裡的水份瞬間集中到眼睛和鼻子。她已經熟悉這任性的眼淚，就讓它隨意地流到枕頭上。但原來鼻塞也有一種味道，她覺得就像泡在游泳池裡。瑞心試著喚起她的理智，才發現這個強烈感覺是生氣…她很生氣。
她怎麼能又一次丟下我！她怎麼能讓我這麼傷心難過？瑞心皺著眉，邊流淚、邊止不住心裡的疑問。胸口脹滿生氣的感覺，她放肆地嚎啕大哭，反正吵不到別人、煩不到凱蘿。她一把掀開了被子，把枕頭用力地往地上一砸。悶悶的一聲，它不會反擊，不論多大力丟它，它只能那樣無法反抗而可憐地癱著。瑞心瞪著它，這豪宅裡的寂靜又悄悄地圍上她。
微微的頭疼中，瑞心想到自己還沒吃晚餐，但渾身不舒服的感覺，似乎不只是肚子餓而已。她又再一次檢查手機，是不是錯過了凱蘿的電話，也查了義大利現在…是下午，也許她正在工作吧。應該去洗把臉，該振作起來、吃個飯。
對了，她剛是在跟翻譯吃午飯，所以她真的是要過去工作的吧？也許她不是刻意丟下我。她說她永遠會愛我…她是這麼說的嗎？洗臉台旁，瑞心突然想不起凱蘿在信裡確切的字句。她連忙走回自己房裡，在衣服上擦了擦她濕濕的手，再次打開書桌上那封她曾不想再看、而折在一旁的信。
瑞心仔細地研讀這封信；她沒說她永遠愛我，她只說…什麼渴望的。但重點是她覺得她拖累了我，我應該跟更好的人在一起才是好。
如果她是真心這麼想的，那是什麼意思？她覺得自己不好？然後我屈就於她？應該拋下她，即使她仍然要我？瑞心覺得這邏輯簡直匪夷所思！她再從頭看了一次。凱蘿寫著「這陣子我自己的痛苦」，所以是這個痛苦、是凱蘿她自己的什麼痛苦，讓她開始喝酒然後…搞出這堆奇怪的想法？是這樣嗎？凱蘿她在痛苦什麼？凱蘿怎麼會覺得自己不好？
一個個問題像啤酒上的氣泡一樣溢滿她混沌的大腦，瑞心正想翻出日記、拿筆寫下來，卻聽到很微弱的…她手機的鈴聲，她慌張地猛轉頭看她的單人床，不對，手機沒在這…
田瑞心像是要搶什麼新聞一樣在房子裡衝來衝去，終於在浴室的牙刷旁找到她的手機，她的心臟怦怦狂跳著，好像都跑到了喉嚨裡。
看到來電顯示，是艾明姊，瑞心舒了口氣，
「瑞心？」聽到艾明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就有種安心的感覺，
「艾明姊。」嗯，因為艾明就好像隨時準備捲起袖子，可以把人從井裡拉出去一樣。這個畫面突然閃過瑞心的腦袋。
「你跟 Carol 聯絡上沒？」
「有，我下班後打給她了。」
「然後呢？」艾明毫不遲疑地問，就像關心自己的事一樣，
「她在工作。在跟翻譯吃午餐…」
「哦。」艾明似乎還嘖了一聲，
「她有說會回電給我。」
「嗯嗯…很好很好。」
「…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打…」瑞心誠實地說了她的擔心。這句心聲是順利地跑出來了，但喉嚨卻突然不大舒服，她離開電話乾咳了幾聲。
「I’ll check on her, definitely.」拿近手機，瑞心好像聽到艾明像是喃喃自語、語氣中有種發狠的感覺。
「瑞心你還好嗎？吃飽了嗎？」艾明開始關心她。
穿起大外套，瑞心還特別帶了行動電源、可不能讓手機在關鍵時刻沒電了。她將手機緊緊地抓著、放在口袋裡。艾明催她去吃飯，好好照顧自己，「才有力氣處理柯凱蘿這傢伙」，剛聽艾明姊開玩笑地這麼說，讓瑞心微笑了起來。
冷冷的黑夜裡，瑞心邊想著明天要問 Abby 的問題，無意識地走出公寓、走到了麵店、點了餐、坐下，一直到有個男的問她能不能坐她對面，她才驚覺自己都已經在吃麵了。瑞心禮貌地點點頭，這男的聲音有點像陳副理，瑞心不禁再抬頭看了一下，不是，只是聲音和樣子有點像而已。她低頭專心地吃麵。
今天下午大概也是這樣，她到現在也根本幾乎想不起來她做了什麼工作、採訪了什麼，因為想著凱蘿原來在義大利的事、想著要怎麼跟她說話，結果下午她只是一直在無意識地走動和反應著。回來後真要寫東西，當然是寫不出來了…回到位子，她愣愣地剛坐下沒一會兒，陳副理就過來，輕拍了她，要她到會議室。
「小田，」他難得見到陳副理這樣沉穩地坐著講話，她緊張地瞪大了眼，
「不論你是生病了，或是別的狀況，例如失戀什麼的，」陳副理吸了口氣，原本特別放慢了語調說話，但後半句還是自然地回到了他原本的連珠炮，
「你都沒辦法好好工作，你自己知道嗎？」他喜歡丟出問題考她，
「對不起。」瑞心覺得羞愧 也覺得抱歉。她想到應該回答他的問題，「…我知道。」
「你是很有天份又很認真的人，雖然我可能是第一次跟你說。」陳副理的眼神帶著少見的溫和，他繼續說，
「如果你沒辦法做事，可以請假…我的意思是，你應該請假。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會影響別的同事？」瑞心試著回答，
「對，但我要說的是，更重要的是…我們做的是新聞，必須對社會負責的新聞。」他認真地解釋，「如果你狀況不好做錯了，也許是很重要的事，那麼你會後悔的，有些事做錯了是收不回的。所以必須在當下就非常認真、謹慎。」
瑞心從沒見過陳副理用這樣懇切的態度跟她講話，會議室裡的她，正努力地體會這話裡的意思。陳副理也耐心地等她消化。
「你喜歡這份工作嗎？做記者，寫新聞？」陳副理突然問她，
「…喜歡。」瑞心確實是喜歡。
「那麼我希望你認真面對它，你無法知道何時會有什麼新聞發生，所以你必須儘量保持在最佳狀態、才能產出最好的。你懂嗎？」瑞心點點頭，從陳副理的態度，她知道他不是在罵她，他是在教她很重要的事。她心裡很感動，當然，還是覺得很抱歉。她努力思索著要說些什麼、該如何表達，或是，她需不需要跟他說明自己現在的狀況…
「好了！我想你懂的。明天周五，你在家休息，好好恢復過來，周一再上班，就這樣。」陳副理突然變回了本來的樣子，超級明快地做了決定，然後清楚地交待給她。瑞心眨了眨眼，都還來不及謝謝他呢…
陳副理雖然站了起來、轉身將會議室的門打開了，幾乎要走了出去，但還是停了下來轉過身來，那個溫和的神色又出現在他臉上，他對瑞心微笑著，那笑容裡，有信任，也有默契，所以瑞心知道自己不必說了。想起幾小時前這番溫暖的談話，瑞心在心裡鼓勵自己，一定要振作起來。正好休假，跟艾明姊約了明天早上，一定可以好好談談，把問題分析出來。
可能是吃了熱熱的湯麵，瑞心回家的路上覺得不冷了，甚至到家裡時，還渾身發熱。只是，也許是心裡難過吧，身體有種虛弱的感覺。喉嚨一直不大舒服，她給自己倒了杯水。

(1701-2)
趴在書桌上，她盯著電話，等著凱蘿打來。只有她一人的大房子裡好安靜，她聽見了秒針走動的聲音。她的頭愈來愈痛，那任性的眼淚又自動流了一點，然後鼻子在她又哭了之後，就塞住了沒有通。所以她張嘴呼吸著。這樣一來，她聽到的變成她自己的呼吸聲，而不是一秒秒的滴答聲了。她張著眼趴在桌上，突然感受到這個圍繞著她的房間。這是凱蘿幫她準備的，她總強調是工作室。但這房間對她而言，是愛的小屋，也許這整個房子都是。
開始工作以後她才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那時她好高興，不論是多簡陋的家具，能有只屬於自己的空間真是從小住在教養院的她難以想像的事。然後，她生命裡出現凱蘿，有如玫瑰一般高雅，高貴地令人不敢觸碰。但她幾次來到她的小套房，都只讚嘆著她的小裝飾品、她的擺設、從沒嫌過什麼。當然，主要是在這小套房裡，她們可以盡情地、曖昧地講講話。
但這個凱蘿的房子，即使已住進來生活了快一年，還是經常讓她默默感動得不能自已。尤其是這個凱蘿為她準備的、屬於她的房間。她從沒見過、也沒想過，世上居然有用搖控器可以調整顏色與亮度的燈。她有好舒服、好有質感的床、床單、桌子，以及這張不知道要幾萬元、坐起來超級服貼的椅子，完全贏過公司裡那些髒兮兮大家卻每天照坐的辦公椅。更別說那亮閃閃的電視、播放器及耳機。沒有一個是她以前曾敢想像會擁有的東西，這些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高級物品，有人卻表現得像那全部是你理所當然該擁有的，而且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這就是凱蘿對她的愛。
瑞心撫著書桌的溫潤的木紋，吸口氣她坐了起來，再認真看了看這房間，她走向窗邊，將窗簾放下。這窗台是個很棒的角落，若她沒有黏在凱蘿身旁時，她會坐在這看看書，當需要思考時，她習慣就看著窗外的樹。凱蘿有天還幫她在這添了兩個抱枕，布料也是格外舒適的那種。
她怎麼會覺得她對我不好？她這樣離開我，是以後都不要對我好了嗎？為什麼？我不懂！瑞心一時又完全陷入了對凱蘿的不解與怨懟。
她害怕回到孤單，她害怕失去凱蘿。凱蘿不與她商量、不顧她的感受，甚至還騙她。就這樣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田瑞心蜷縮在冰冷的被子上，就算覺得冷，她也不想動。她等著什麼？她不知道該期待什麼。她無法控制自己內心冒出的聲音：凱蘿根本不會打來，她只會繼續騙她。瑞心想幫自己按下關機鈕，她想要什麼都不想了，那就不會痛苦了。
手機響時瑞心跳了起來，魂魄可能嚇得沒有全部回到身體裡。螢幕寫著凱蘿。她拍了張凱蘿那修得漂亮又擦了紅指甲油的手的照片，當凱蘿的大頭照。
她站在桌前，接起了電話。那半秒的空白中她安心地閉上眼，她等到了。
「瑞心？你睡了嗎？」凱蘿的聲音不是很清楚，但這低沉的、帶著磁力又充滿女人味的聲音，就是來自她一秒秒瘋狂想著的柯凱蘿。
「還沒。我一直在等你打來。」瑞心拿著手機，回頭坐到床上。
「你都已經 12 點了，我怕你休息了。」她聽了凱蘿這麼說，只皺起眉頭，
「怎麼可能，我只怕你不會打來了。」瑞心知道她自己的語氣不大開心。凱蘿那的背景聽來蠻安靜的，應該不是在外頭，果然凱蘿沉默不語。
「…凱蘿，」瑞心開口，但其實她還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感到那個從腦子後面巨大的壓迫感突然又湧上。
「凱蘿！你真的讓我很難過！」隨著飆出來的眼淚，她突然對她深愛的女人大吼，「你到底知不知道！」
瑞心用另一手手背擦著淚，她在幹嘛，她想控制自己，但她的心好痛，她覺得好心寒。
她沒有聽到凱蘿的回覆，她趕緊屏住呼吸，認真聽著電話裡凱蘿的聲音。她感受到她還在電話那頭，
「凱蘿你在聽嗎？」
「我在聽。」那個聲音，一個一個字擊中她的心。
「你若喜歡我，你就不應該這麼對我！」瑞心邊說著又激動得哭了，她喘不過氣來，但她還沒說完，
「為什麼你不能跟我講？為什麼你要跑到那麼遠？」對著手機她哭訴著，她掩著臉、止不住地嗚咽著。她暫時沒法再講下去，
「瑞心，瑞心！」凱蘿急著喚她，
「幹嘛？…嗯。」瑞心口齒不清地回應，她捂著自己的嘴，想止住哭泣，怕凱蘿也要跟她說什麼，
「…哦，天哪。」凱蘿只這麼說。瑞心等了等，凱蘿沒有再說話，但她知道她還在那頭，
「凱蘿，」瑞心瞪著地板，但她眼前似乎看得到凱蘿正握著電話，「你怎麼忍心又一次丟下我？你不是說不願意看到我痛苦嗎？你怎麼會…？你告訴我…」說著她又哭了出來，你怎麼會捨得？你怎麼會願意讓我這麼難過？
她被自己嗆到了，咳了起來，而且非常難受，她不得不先將手機放到床上，她拿了張面紙，快快擤了鼻涕。太陽穴那又劇烈地痛了起來，她還是快拿起手機，
「瑞心？瑞心？」凱蘿在叫她，她聽起來很擔心，
「嗯。」瑞心突然覺得平靜了一點。她抽噎著，一時不知道還要講什麼。因為沒有等到凱蘿回答她任何問題，好像有種麻木、空白的感覺，不合時宜地漫上她的心。
「你要回答我嗎？」瑞心突然可以冷靜地這麼問。
「我要，寶貝。我…天哪…瑞心，你…你別哭了。」凱蘿慌張地馬上回覆著。
瑞心等著，凱蘿要說什麼？怎麼不說呢？在這對話的空白之間，她想到凱蘿在信裡「說」過的。
「凱蘿，我想跟你在一起，我真的想。」瑞心覺得，不如先把自己想講的講清楚，
「不是什麼『為了我好』所以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狗屁。她吞了口水，感到自己的頭腦很清楚，她接著說，
「你不在這，我一點都不好！你知道嗎！」講完她後悔了，自己怎麼又不小心大聲了起來，
「…凱蘿？」從電話裡的感覺，她知道凱蘿還在，她可能認真地聽了，瑞心好像能看到她一定正摸著自己的臉邊聽著手機，
「嗯。」
「我需要你，我想要你抱著我，『現在』就抱著我，這才是對我好，你懂嗎？」瑞心輕輕地說，她的心裡突然又生出很多的柔情，因為她想起凱蘿的懷抱，她想起在她懷裡的感覺。才光是這麼想像，就好像安慰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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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 完

给你的

1702 Hack
田瑞心不斷起伏的心，就好像漂在洶湧的海浪中，一下在水面上，一下在水面下。而這電話就是那塊脆弱的小木板，她緊緊抓著，聽著裡面傳來的聲音，
「瑞心，你需要我嗎？」那是柯凱蘿溫柔的聲音，她想念她，想得心痛，想得無法辨識這聲音裡的表情。這聲音能證明她的凱蘿「存在」，所以她的心才能繼續跳。因為太過激動，她幾乎沒辦法理解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她閉上眼，在腦子裡再重溫了一次她的話。她問我需不需要她，這問題真是太荒謬了，
「當然阿！」
「你需要我什麼？…如果是我不能給你的呢？」凱蘿的聲音又說。
當瑞心覺得快溺死時，凱蘿的溫柔能讓她續命，但當她浮在水面，喘著氣、思考下一步時，她又發狂似地氣凱蘿。
「你哪有什麼不能給我？」你不是都給了嗎？你是不想給嗎？瑞心不懂她的問題，她的頭裡，突然又灌滿了很多又黑又憤怒的海浪，讓她的眼淚又飆了出來，
「是你不願意給嗎？我說需要你現在就抱著我，所以你不想抱著我嗎？！你連抱著我也不願意嗎？！你要丟下我？！」她大哭著邊對凱蘿吼著，
「不是的！不是的瑞心！」凱蘿也很急，
「求求你別丟下我！我好害怕！」瑞心蜷縮著坐在床邊，正央求電話那頭狠心的人，
「天哪！瑞心，我不會丟下你！」為什麼凱蘿聽起來也哭了、也在求她？
瑞心抽噎著，凱蘿在遠方這微弱的保證，讓她冷靜了一點。她用手背擦掉鼻涕和眼淚，
「但是…你丟下我兩次了。」她一針見血地說完，緊張地抿著嘴，
「所以我才說我不適合你！我對不起你…」凱蘿激動地回覆著，但後面聲音愈來愈小，
瑞心恢復了一點理智，她也許稍微懂了凱蘿的邏輯，但不能理解她怎麼做的決定，「你都不想努力嗎？你這樣就要放棄我嗎？」
「瑞心…我太糟糕了，你應該找更好的，」瑞心聽到凱蘿哭了。「瑞心，瑞心…對不起…」她喃喃地邊哭邊說。瑞心緊貼著話筒，多希望她貼著的是凱蘿的臉，她好想要抱著她。
「如果你覺得對不起，就回來阿，就不要放棄我…」瑞心只想要她回來，
想到凱蘿在那麼遠的地方，讓她們兩個都這麼傷心，她真的不懂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讓我好難過…」瑞心已經不生氣了，但她覺得非常無力。她們分開在這麼遠的地方、她碰也碰不到她。她又掉進一個叫哀傷的游泳池，眼淚和鼻塞…她聞到水的味道。
「瑞心，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凱蘿的語氣又激動了起來，「我想我不應該離開你的，我又做錯決定了，我後悔了！」她急急忙忙地說著，
「嗯…」瑞心聽著點點頭，邊繼續抹掉自己的眼淚，
「你沒有要丟掉我？」她覺得又能呼吸了。
「我…我只是覺得自己不適合你，這不一樣。」
當凱蘿說她後悔時，瑞心覺得水很快地退下、離開了她的腦袋，但她突然覺得好累。聽著凱蘿這樣說，她沒辦法思考那有什麼不一樣。
「嗯。」她無意義地回了一聲。
「瑞心，你還好嗎？」
「我只想要你。什麼適不適合的，我不管了…」她覺得自己彷彿退化成一個小女孩或一隻即將要睡著的貓咪。事實上，她望著房間，發現房間微微地轉了起來、讓她的頭好昏，於是她閉上了眼睛，直接躺了下來。
「凱蘿…我哭得好累。」瑞心虛弱地說。
「寶貝，你先休息。我等下有飯局得去。」
「你那幾點？」瑞心問她，並且在腦海裡重播凱蘿叫她「寶貝」的樣子，
「下午快六點。」
「那你去吃飯吧。」瑞心連抓電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凱蘿？」但她捨不得放下電話，手機上這片小小的強化玻璃的另一邊，就是凱蘿，
「嗯？」凱蘿的『嗯』好熟悉，閉著眼的瑞心，感到凱蘿就跟平常一樣，纖長、優雅的身體，側躺在她身邊，
「我的心好痛。」瑞心沒有力氣了，她讓嘴巴自己講它想講的。
「瑞心…」
「所以你還要再打給我，好不好，你不可以丟下我。」不可以。
「好，你快睡…我…」躺在一旁的凱蘿，有話要跟她說，小女孩想聽而撐著沒有睡著。但瑞心知道她快撐不住了，睡著之前，她一定要先跟凱蘿說才行，
「我愛你凱蘿」
「嗯…」凱蘿應著她，她可以看到凱蘿在看她。但瑞心耐心地等著，凱蘿美麗的雙唇，將對她說什麼？是不是那後面的話，因為義大利太遙遠而傳不過來了？
凱蘿的聲音再度出現在她耳旁，
「…我也是。你睡吧！晚安瑞心。」
「凱蘿…晚安。」瑞心好像終於可以安心死掉一樣，全身一鬆、放下了電話，隨即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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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蠻長的所以，分段貼，中午或下午我再貼下一段

(1702-2)
田瑞心折騰、不安穩地睡了一夜。第二天的日光中，她突然睜開了眼睛，卻感到身體很重、很疲勞，幾乎沒有力氣爬起來。她躺在床上試著喚醒這軀體，發現自己可能流了不少汗，除了殘留在皮膚和衣服間不大舒服的感覺之外，留在她胸口的，還有焦慮、生氣和絕望的殘渣，一定是做了惡夢。而且也有半夜覺得很冷的印象。
終於她坐起來，找到了手機。她揉著眼睛、想著所有昨天和今天的事，9:02 、電量 14%，跟艾明約十點，就約在家附近。
應該先沖個澡再去見艾明姊，比較禮貌。瑞心這麼想，一邊將手機接好充電線。
邊走向浴室，原本身上殘留的那些情緒好像隨著腳步全抖了下來，她覺得能振作起來了，但吞口水時，喉嚨痛痛的。這是扁桃腺發炎，瑞心知道，但更知道不妙了！怎麼會感冒了？難怪這麼不舒服。
瑞心邊淋浴邊想著好久沒生病了，搬過來後都沒有吧？手邊應該沒有感冒藥。不知道凱蘿會不會有這種藥放在家裡？沒關係。如果等下看那個放藥的抽屜裡沒有的話，跟艾明結束後再去藥妝店買吧。
她儘量穿得保暖一點才出門。艾明約在這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其實瑞心沒有進去過，只是常常經過。想到 Abby 應該是為了她方便、特別約在這，她心懷感激。
在敦化南路的巷弄間，進了店門，才發現裡面比她想像的寬敞。舒服的氛圍、桌與桌之間有一定的距離，感覺能好好談天。早上快十點，客人並沒有坐滿，她張望著看了看，艾明還沒有到。親切的侍者領她先坐下。她翻著菜單，才發現這咖啡店的價位有點高。
每回吞口水喉嚨就很痛，侍者剛好拿了水過來，對她微笑著、放下一玻璃瓶的水。瑞心連忙喝了幾口，涼涼的水讓她覺得喉嚨舒服多了，她繼續研究這菜單。
「瑞心！你來啦？」抬頭，笑瞇瞇的 Abby 走向她，坐在她對面。
瑞心跟她說其實她沒有來過這家店，
「阿？你沒有來過嗎？我覺得還不錯，當然是因為你們家搬到這我才發現的啦！」艾明看來還是很有活力、很精神，才剛坐下她又站了起來，將外套脫了下來，還從椅子下拿出了置物用的籃子，把衣服折進去。
「常常經過，但沒有真的進來過…」瑞心微笑著跟她說。不知道凱蘿有沒有曾跟艾明約在這裡呢？
瑞心想到這是第一次跟艾明兩個人見面，讓她突然有點緊張。這菜單琳琅滿目，她一時也不知道要點什麼。侍者過來了，艾明笑著直接跟她說上次吃的肉桂捲很好吃，現在有嗎，
「當然有，那是我們的招牌。」侍者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那給我們來兩個吧！然後…我要一杯 Cappuccino，熱的。」瑞心見艾明根本也沒翻開菜單，就這麼用聊天的方式點起菜來，她是有多熟悉這家店阿？
艾明跟侍者等著她，瑞心只低頭更努力地看菜單，Abby 又說了，
「我還要那個有 Bagel with cream cheese 和一堆早餐會吃的東西的那個…」Abby 的手指輕敲著自己的臉頰，
「紐約美式早餐？沒問題！」侍者俐落地回覆她。
瑞心看著菜單，覺得艾明點的那套餐不錯，但她又不想點一樣的…
「瑞心你喜歡吃漢堡嗎？有次中午我吃他的 Cheese Burger 還不錯！」她主動建議著，「阿！但也許你想吃清爽的一點的？」說著艾明這才翻開了菜單，
瑞心猶疑著但還是點了點頭，她的確是沒什麼食欲。
「那這個雞肉凱薩沙拉呢？我覺得應該不錯…」於是瑞心就點了這個，讓侍者收走了菜單。
抬頭看艾明…她好像是換了眼鏡，低調的深色鏡框，感覺柔和多了。
「你睡得好嗎？一切還好嗎？」她問著。瑞心聽了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我問這什麼笨問題！當然是不好了…」艾明說著交叉雙手，往後一靠。她還嘆了口氣。
但才一下她又向前靠在桌邊，強調似地跟她說：「你知道，凱蘿很擔心你。當然我也是。」
你怎麼知道她擔心我？瑞心很想這麼問，但她看著艾明，邊喝水遲疑著要不要開口問，
艾明微笑看著她，也喝了口水。喝到一半艾明像是突然理解了瑞心的眼神，連忙放下水來，使得水噴出來了一點。
「哦！因為她一大清早就打給我，好像是她們那邊半夜吧…」瑞心聽了有點驚訝，她的手緊抓著餐巾紙。艾明看著她，伸手輕輕碰了她的手，
「她不想吵你睡覺。…所以就吵我！」她開玩笑似地說著，
「Carol 要我回報你的近況給她。我是有說我今天會跟你碰面，But you know what？我偏不會跟她說你的事！我就是要她擔心你，然後她自己打給你！她自己直接跟你講話！」艾明激動地指著空氣強調著，
「萬一她沒打給我呢？她就不理我了呢？」坐在咖啡店裡的瑞心冷靜地這麼問時，覺得自己好像要負責扶著水壩的牆似的，她得堅強，至少在這裡，不能再被情緒淹沒了。
「那『我』會打給她！『我』會罵死她！」艾明好像一位隨時可以教訓自己小孩的家長。
艾明還不斷講著她對凱蘿這次行為有多麼不認同，但從她的話裡，可以感到她非常熟悉凱蘿，雖然她認為她不溝通、「逃到天涯海角去」很不對，但她也對她瞭若指掌，說她的個性就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
看著 Abby 繪聲繪影地說著對瑞心而言最重要的人，瑞心不由得還是覺得有點不是滋味。是因為 Abby 對凱蘿無比熟悉嗎？或因為 Abby 這麼毫不留情地批評凱蘿？瑞心再喝了些水，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別這麼想，艾明姊是來幫我的，她一定可以幫我多了解凱蘿。
「她…還跟你說了什麼嗎？」瑞心想知道凱蘿這兩天還說了什麼，
「主要就是她很擔心你，說你…很難過什麼的…」艾明遲疑著，大概是不好意思對瑞心說凱蘿怎麼形容她，「所以我就是對她很生氣！我真不知道她幹嘛搞成這樣！」
艾明又嘆了口氣。瑞心仔細看著 Abby，她的眼神很溫柔、充滿了關心，而且毫無保留。
瑞心吸口氣，從包包中拿出凱蘿給她的信，對艾明說：
「也許你都知道了，但…我還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所以…你要不要看看凱蘿給我的信？」也許不妥又唐突，但瑞心覺得這是最直接的方式。
當艾明認真讀起信，瑞心卻有點後悔了，她小聲地說：「也許你會覺得…我不應該給你看她的信…？」
「…不會的，瑞心，我一定會幫你。我一定會幫你們。」艾明抬起頭來，一臉認真。
「不管要做什麼該做或不該做的事！我都會幫你！」說著她又繼續看，看得眉頭都皺了起來，還癟了癟嘴。最後她好好地將信還給瑞心。
「真是…完全無法同意她的想法。」艾明正說著，她的餐點送到了，侍者還問她肉桂捲是現在上嗎？艾明搖搖頭，簡單地請她在飯後再上。艾明的眼神很快回到瑞心身上，似乎等著她先開口。
「我只是覺得，她不應該自己一個人幫我們兩個做決定。」瑞心在侍者走後，坦誠地說。
「沒錯！而且這是什麼爛決定…她喜歡你，你喜歡她，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艾明攤攤手，然後拿起了她的餐具，侍者也送來了瑞心的沙拉。
「你快吃。」艾明微笑著催她用餐，隨即也舀了一口炒蛋吃。
她沒有心吃東西，腦子裡不停想著各種問題。雖然 Abby 正在享用她的早餐，瑞心還是忍不住直接問了：「我大概有理出一點頭緒…想要問問 Abby 你的意見，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擦了擦嘴，放下她的餐具，專心看著她。
「我想…她對於自己喝酒的事感到很難堪，」
「嗯…」艾明點點頭，
「還有最重要的是，她應該是有什麼『狀況』，需要喝酒來逃避。」瑞心很感激終於能有人跟她討論問題，
只是，講了點話之後，喉嚨變得愈來愈不舒服。瑞心不經意地看著眼前青翠的沙拉，看起來是蠻好吃的。她吃了兩口，只覺得吞嚥的時候喉嚨很痛。
「什麼狀況呢…」艾明沉吟著，接著認同瑞心的論點：「對呀…我也嚇一跳，她又開始沒節制地喝酒，」
「又？以前發生過嗎？」瑞心瞪大了眼睛。
「之前哦…」艾明抬頭想了想，不一會她的臉色又略顯尷尬，「就一月時，她跟你旅遊回來之後吧…」她說的是凱蘿上次拋下她之後。
「其實不是很明顯，不常看到她的話，肯定不容易發現。因為她白天都好好的，」艾明繼續說，她邊回想時、也邊慢慢吃著東西，
「不過那次她喝歸喝，也是有順利找到工作。而且最後她也自己想通了…你知道，就是她真的想要跟你在一起的事。」艾明說。
聽 Abby 繼續往下說那時凱蘿因為女兒…以及她的事，常常焦慮地喝太多酒，不論艾明是約好的還是突然找她，總是會看到酒杯，不久她就發現怪怪的了。瑞心第一次知道那時凱蘿是這樣的狀況，雖然在峇里島時， 凱蘿也有講過她很後悔、很痛苦…。瑞心回想這些，想像著憔悴的凱蘿，心裡有點複雜而難過的感覺。
艾明嘖了一聲，「怎麼會好不容易在一起又搞砸了！」
「艾明姊…Abby，這次還沒有搞砸，因為我不會放棄的。」瑞心認真地更正 Abby。
所以…凱蘿的痛苦，跟前一個冬天一樣嗎？瑞心想起那時自己絕望地、每天以淚洗面的心情，對照這幾天把枕頭都哭濕了的自己，為什麼她心裡那麼確定這次是不同的呢？明明一樣又傷心又生氣…
那時的我，以為凱蘿不要我了、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否愛我。但現在我知道，我知道得很清楚，不只是因為艾明說了、不只是凱蘿電話裡說的，而是在一起生活的這一年，每一天她都可以感受到，凱蘿十分疼愛她、十分愛惜她。就好像她是世上最珍貴的寶物那樣。
當她挖掘出這些新想法後，隨即她又有了新的體會，她迫不急待地跟艾明說，
「其實，我覺得很難過，不只是因為凱蘿丟下我出國這件事。我覺得更主要是…她不願意告訴我她的痛苦，」她看著艾明連連點頭，更鼓勵她把自己的心情講得更清楚，
「而且，我也氣我自己沒有來得及察覺她這些想法，讓她自己一個人把事情搞成這樣。」
瑞心再進一步問 Abby：「你覺得…她會不會也很難過我都不知道她在痛苦什麼？畢竟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呢？！」瑞心想到這，又擔心又懊悔，她絞著手，眉頭糾結成一團，
「瑞心…」艾明又輕輕碰了她的手，想安慰她，「我不覺得她會要求你知道她的想法耶…因為她真的是把想法都藏在心裡的人。會這樣做的人，真的會期待別人了解她嗎？」艾明邊想邊問，
「誰不希望別人了解自己呢？每個人都希望吧？」瑞心幾乎很肯定。
「你說的對…」艾明想了想，「但她不大坦白，是個大問題…而且我相信她一定沒有怪你。瑞心，」艾明關切地看著臉色蒼白的瑞心，
「你千萬別自責阿！你沒有錯。」艾明溫暖的手覆在她手上。瑞心點點頭，因著這溫暖而釋懷了些。艾明再拿起餐具，把她剩下的早餐都吃完。
「嗯…好。」瑞心也平撫了一下稍微激動的情緒，在心裡整理著。
如果凱蘿並不會怪我不了解她，那麼她不想說，也許是習慣、也許是不願意說。
簡單來說就是她沒打算讓我來幫忙她解決問題。她有想過我可以幫忙她嗎？
瑞心掂著這個想法。她翻了包包，拿出她的筆記本，記下這個發現。

艾明見她拿出筆記來寫，訝異地抬起眉毛…瑞心看著剛寫下的內容，專心地再往前翻了幾頁、前後確認著，她近乎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我們夠了解她，站在她的角度，也許會知道她想些什麼？」
艾明突然說：「瑞心你先吃吧，你肚子不餓嗎？你的沙拉都沒什麼動。換我來想想還有什麼線索哦…」她邊擦著嘴，邊抬起下巴思考了起來。
「阿！凱蘿還懷疑過你和導演！」
「懷疑我和葛導演？懷疑什麼？」瑞心一頭霧水。
「阿！我這麼說不對，不是懷疑你們…該怎麼說，總之，她一直很擔心導演喜歡你。或許她擔心這會影響你和她，我是說…你和 Carol 之間的感情？我記得她跟我說過。而且，我一直覺得她很矛盾…她既希望你能去導演那工作，又很擔心導演喜歡你、會追求你。」
「追求我？」瑞心簡直太訝異凱蘿有這個想法，
「他沒有對你特別好嗎？凱蘿擔心他因為你長得像她以前的同學而…移情？這個詞是這麼講的嗎？就是說他會因為這樣特別喜歡你？」艾明解釋著。
「葛導演對我和對其它人一樣阿，都很好。我們之間完全沒有什麼…」她仍然停在驚訝的情緒中，
「我知道。我也跟她這麼說。是她想太多。」
「葛導演對我而言就是個肯教我們東西的前輩。而且他對我也完全沒有任何特別的吧…」瑞心自認並不是神經大條的人，這是真的沒有。
「I believe so. 我不知道 Carol 為什麼這麼沒有安全感，而且她真的很矛盾，又贊成你去又想太多…對啦！她就是沒有安全感！You should take a note on this！」
她們又討論了一下葛導演。看來艾明也開始擔心她透露 Carol 的這些想法，會讓瑞心覺得不舒服，畢竟這真的是莫須有的懷疑。但瑞心不會讓自己往那邊想，也許這是凱蘿某種矛盾的自我糾結，而且艾明說得沒錯，重點是這是來自於凱蘿對她們之間感情的不安、沒有信心。
艾明又催著她吃東西，她還是吃了兩口。一放鬆下來，又有新的想法跑出來，
「Abby…我覺得有個很關鍵的地方，就是凱蘿寫說這是『她自己的痛苦』…我想，她可能覺得是某種她自己才能解決的問題，或是她根本不想、或覺得沒辦法解決的事，造成她自己的痛苦？」瑞心覺得愈來愈碰到問題的關鍵，
「你覺得，是工作嗎？是她家裡嗎？或是…是她前夫或是玲玲？或是，她的過去…我太不了解。早知道我應該多問問她…」
「瑞心，別擔心。她的過去我都知道，我覺得你很聰明！很有分析能力，也許我們加起來可以一起找出答案來？」艾明瞪大了她和善的眼睛，她的話讓瑞心覺得好有希望、好放心。
「但你這樣不吃東西我有點擔心耶…」她又催瑞心吃東西。
「Abby，我有點感冒了，吞東西喉嚨會痛…」瑞心終於老實跟她說。
「阿？你感冒了！糟糕！」艾明驚慌地說，「那喝東西？喝東西好點吧？你得吃營養一點，然後多休息才行！」
除了喉嚨痛，瑞心還一直隱隱地頭痛著，但她很急，她想找出凱蘿難過的原因。她一定一定要跟凱蘿在一起，她會堅持下去。從包包裡，她再拿出新的祕密武器 -- 幾張白紙。
她開始大大地寫下幾個可能的問題點，像是：工作、家裡、前夫、玲玲…。她另外框了一個圈圈，裡面寫著「過去？」，想了想，她又框了另一個圈，寫著「田瑞心的某個狀況？」
她抬頭，看到艾明大大地微笑著，眼光也剛從紙上轉到她臉上。
「其實這就是我平常工作的方式耶，有時我會教同事這些分析方法…只是我從來沒想過要這樣分析 Carol…」艾明笑著跟她說。
「阿！你覺得不好嗎？」瑞心擔心是不是不應該「分析 Carol」，
「完全不會。我只是覺得瑞心你真是天才。難怪 Carol 這麼喜歡你。」
「有點奇怪吧？但因為我平常就會這樣整理事情，所以…」
「來吧，別擔心。我們一個個來看，Today we’ll “HACK” the system called Carol！」艾明說著還真的捲起了袖子。
結果她們談過了中午，幾乎忘了再吃東西。肉桂捲送上的時候，瑞心嚇了一跳，那方塊型的甜點，被淋上了厚厚又濃稠的熱巧克力醬，讓她差點認不出來是肉桂捲。又香又甜的滋味，還真的非常好吃。但一吃完，她發現她發炎的喉嚨幾乎講不出聲音來了。
瑞心痛苦地皺著眉頭，手撫著自己的喉頭、搖搖頭對艾明悄聲說：「發不出聲音了…」
「Oh my god… 」艾明擔心地站了起來，「我快去要杯冰水，我覺得你喝那個會舒服點。」
討論稍停了下來，瑞心才感受到身體比早上更不舒服了，她扶著額頭，覺得全身發熱。她閉上眼，覺得頭也開始昏了起來。不行，我還沒搞清楚問題…
她看著自己在白紙上記錄的問題重點，試著要自己專心再想一下。凱蘿的過去中，最讓她驚訝的還是…她在前一段婚姻裡面痛苦掙扎了這麼久。
十年，那幾乎是瑞心一半的人生了，而且…依艾明的記憶，她很早就後悔嫁給那男的，然後這樣撐了三四年，因為有了小孩而又…算是委屈自己吧，就這樣十年過去了。
瑞心無法想像每天活在不快樂之中、不能自在過活的日子。她心愛的凱蘿，有多常後悔當時的決定呢？每天嗎？那該是多痛苦…
瑞心猛然張開眼抬起頭，雖然頭昏得讓一堆金星出現在她眼前，但她突然想到凱蘿這段日子該不會也喝酒逃避吧？她轉頭急著想找艾明，看到她正急急忙忙地端了杯水過來。瑞心這一抬頭一轉身，就覺得全身真的已經虛弱無力了。
「你喝口水，我喉嚨痛時最愛吃冰淇淋，我也幫你點了一些，等下他們就拿來。」艾明還站在她旁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艾明的手停在瑞心肩上，隨即她蹲了下來，她用手背摸了瑞心的額頭，
「Oh Shit！你發燒了瑞心！」艾明焦急地說，
「沒關係，艾明…我有事要問你，」
「什麼事？」
「凱蘿…凱蘿她…」瑞心既發不出聲音，又急、又無力地講不清話，
「哎呀！你別管凱蘿啦，看看你，你得休息或是去看醫生才行。」
瑞心堅持著，「你幫幫我，艾明…我再問兩個問題就好…」
仍蹲在她身邊的艾明扶著她的手，關切地看著她，「你真的還可以嗎？瑞心？」
瑞心肯定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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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議記錄」的規模一不小心寫了 8 千字。17 章的這回和下回都很長
1701 完。

樓主這位有符合瑞心外型嗎？

1703 Message
田瑞心回家後，直接全身無力地倒在沙發上。她想起這行為跟凱蘿好像，該不會凱蘿回家時常常是這樣虛脫的狀態？瑞心自己苦笑著，怎麼突然又了解柯凱蘿一點了？
在餐廳被艾明發現自己發燒之後，艾明擔心地說要送她看醫生。瑞心還是覺得只要好好休息就會很快好起來，為了讓 Abby 放心，她答應她明天如果狀況沒好會去看醫生。Abby 眼鏡後那和善的大眼睛充滿了擔心，要她一定要先休息，別再想太多凱蘿的事了，先顧好自己的身體。
「你們兩個之間吸引力這麼大，註定在一起的。放心吧！」艾明笑著這麼說。
真的嗎？但凱蘿不這麼想怎麼辦？瑞心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側躺著枕在自己的手上。
但凱蘿也說她後悔了…她也哭了，她心裡一定很難過。好想她。
瑞心愈來愈昏沉，她用最後的力氣翻出包包裡的手機，查了義大利的時間，現在才周五大清早。凱蘿今天應該會去洽公吧…她根本是要去工作的。她沒有要丟下我，她出差完就會回到我身邊了。
瑞心想著凱蘿準備出門的樣子、邊安慰著自己，很快就睡著了。
隱約中，手機訊息的叮叮聲傳來。
瑞心試著醒來，整個頭像是灌了水一般，又漲又昏。吞口水時喉嚨還是痛，她坐起來邊揉著自己的頭，邊急忙看著手機。是周定納傳訊過來，
「這幾天怎樣？跟凱蘿聊了嗎？」
瑞心嘆了口氣，想起只顧著哭，都沒跟小定講最新狀況，自己這樣不大 OK 耶。她連忙回訊：
「凱蘿又留封信就走了，出國了。不過我在處理中，」瑞心先簡單寫了重點，「感冒了有點慘」又這麼補充著。
訊息才發出去，手機就響了，小定馬上打來了。
「喂！」小定壓低了聲音，聽得出他在走動，
「有沒有搞錯阿！！ 」他的聲量回復到正常，應該是走到了辦公室之外。瑞心想先讓他驚訝完，
「這個人在搞什麼阿！很誇張耶！」
瑞心想開口回應，卻發現很難發出聲音，「…好幾天的事了，對不起我沒馬上跟你說。」自己的聲音變得好沙啞好怪，而且講話喉嚨好痛。
「你感冒很嚴重耶…聲音聽起來好糟！」小定誇張地回應，「你真的是田瑞心嗎？」
瑞心聽了不禁想翻白眼，阿不然這電話還有誰會接，
「大姊真的出國嗎？」
「不要叫她大姊。」瑞心奮力地說，
「好啦，你真的是瑞小心。唉唷！」小定替她唉嘆了一大聲，「那女人到底怎樣？你還好嗎？」
「不好！不要叫她那女人…」被小定講得都不好了。
「你聲音很恐怖耶…需不需要我過去照顧你？」
「不用啦，但是我講話好痛。」瑞心覺得身體狀況其實還好，就是喉嚨發炎了吧。她轉念想著能請小定幫忙的事，「我想請你幫我看東西，」才講了幾句，瑞心覺得喉嚨又痛又癢，
「什麼東西？」小定問著，但瑞心開始咳嗽… 她拿著手機但沒貼在耳邊，她得喝杯水。艾明要她喝冰水，但喝冰的總是對身體不好吧？搞得她現在不知道該喝熱的還冰的…
「瑞心？」手機裡小定的聲音傳來，
吞了口熱水壺裡結果也不算是熱的水，瑞心覺得好像能講話了，
「我還在，我喉嚨痛斃了。」
「你說需要我看東西？工作的嗎？」
「不是，跟凱蘿有關的。」瑞心想著，她這樣講不了話該怎麼辦…她靈光一閃，「你不用過來，你上線，我用傳訊跟你討論就好！」
「哦…好！這樣你就不用講話，聰明的孩子。」小定快速地說，「那我上線再問你。真是…好，我回位子就立刻上線，馬的…」聽得出他邊往回走。但這是罵誰呢！「掛囉？」他最後說，
「嗯。」瑞心連發出這個聲音都覺得勉強了。掛了電話，她再猛喝了些水。
開了電腦，上了facebook，小定已經留了好幾句話給她。看了時間，才四點多，小定是都不用工作嗎？也是啦， 這麼大的事，他真的是為朋友兩肋插刀。
瑞心簡單地跟他前情提要之後，也跟他說主要是想討論一下幾個她對凱蘿想法、想法背後的原因的推測，這樣才有辦法徹底說服凱蘿，讓她回心轉意之外，也別再來這麼一次了。
她從包包拿出筆記，以及跟 Abby 整理的那些白紙出來，邊看邊想著有哪幾個目前的觀察和重點，儘量把完整又簡要的目前結論都 key 給小定瞧瞧。
她邊寫，小定邊回著「嗯」、「了解」那些話，中間還說，「你分析得不錯！記者沒白當！」
瑞心搖搖頭，這可不是什麼別人的新聞阿！是她自己的幸福。整理得差不多，瑞心看著自己的訊息，覺得挺有條理的，
「差不多這樣吧，周公大師有什麼見解？等你指點高明了…」寫得戲謔，瑞心卻真的希望小定能給她一些意見，當然，她也知道周定納一定會有意見的，他最愛分析這些，畢竟是要做小說家的人，隨便什麼約會愛情電影他都能大談特談了…
果然，螢幕上出現小定的話：「大師不敢當（拱手），但我會賭上我爺爺周田一的名號！」
瑞心噗哧一笑，「哪有什麼周田一的名號啦！」她的手指飛快地打著，「總之謝謝啦！」
「不過，瑞心」小定的打字速度也很快，「你這次這麼冷靜分析，很怪耶」
「你真的還好嗎？」他一句句地打出來，就像講話一樣。遲疑了一下，他又說：
「難過就哭阿！」
「我有阿，我還有對她生氣大吼…用國際電話」瑞心微笑回覆著，
「真的假的！然後咧？她怎麼反應？」
「她就…感覺也很難過」
「是哦。難過什麼？該不會還對你不滿吧？！」小定的用的符號，似乎標示著他的不滿，
「不是，她說她後悔了。她說什麼覺得自己不適合我，和拋棄我是不一樣的。」轉述著凱蘿的話，瑞心才發現凱蘿的心情一定很混亂吧，她真的知道自己在幹嘛嗎？
「呃…」小定看來也有同感吧，「哎唷！她怎麼一直這樣啦！上次也是差不多的理由阿」
瑞心知道小定進入狀況了，「我覺得她肯定是跟自己過不去。」
「而且，小定，我覺得我這次堅強得起來是因為」瑞心先將這打一半的話送出了，她想起其實前幾天她並不堅強…但現在就暫且略去她哭得很慘、慘到忘記跟朋友報告的事吧。
小定急著問：「因為怎樣？」
「因為我覺得她真的還是愛我耶」對自己的朋友，她不隱瞞自己的感覺和想法。
「…是哦。唉！這什麼狀況！」小定停頓了會，又說：「她這個人很複雜耶！受不了！」
瑞心急了，「你要不要幫我啦？」她用力地按下 Enter 鍵，送出給小定的問題！
「好啦！我知道你很愛她啦！」好像可以聽到周公嘟囔著，「真是的，大姊性格真的很差耶！」他又評批了凱蘿。
瑞心知道朋友是為自己抱不平，她也是感受得到這心意，而且覺得感激。看著電腦，小定沒發話的空檔，瑞心靜下來又咳了幾下。小定又傳來說他要想一下，而且他老闆突然找他，他說要先去應付一下。
瑞心撐著頭，一放鬆下來，馬上又感受到自己真的在生病中的虛弱感。
小定還是再傳了一句話來：「真的不用我去照顧你嗎？」
「 確定不用。」瑞心只這麼回。怎麼可以麻煩人家。
小定那頭，真的沒有再顯示他讀了最後這一句，他的狀態也沒有在打字，看來是真的離開座位了。
瑞心掂量自己的身體狀況，有可能還是微微在發燒。而喉嚨這狀況，還是別再講話的好。只要多喝水，多休息…應該就會快點好起來的。瑞心深吸口氣，眨了眨眼，給自己打氣，她往上看著自己跟小定說的內容，不如趁現在精神和腦袋狀況還可以，多想想這件事吧。她翻著那些資料，想再再檢查一次看是不是有漏了什麼重點。
電腦發出短促的訊息聲，一抬頭看到小定又發了新訊息：
「回來了。你知道每個人對愛情的理想模樣有可能不同嗎？」
嗯？瑞心不是很理解，小定還在打字，先讓他說完，
他又接著寫「應該說…對關係的想像，每個人會不一樣。」
「而且，那想像可能不一定適合她。」小定說，他還接著打，
「這不一定是不能改變的，看人的個性…和緣份之類的，也就是兩個人的造化囉！」
瑞心歪著頭，試著理解小定想表達的，這時小定又寫了新的，
「這很深，但我有看到一些資料在寫這些事」小定這麼說。的確，瑞心似懂非懂，
她回問：「所以呢？你是說凱蘿和我，對愛情的理想…不同嗎？」
「同不同我不知道，但你可能要猜猜凱蘿的。我不知道她卡關、過不去的，是不是卡在那個地方」小定回答。
「你說凱蘿的愛情的理想模樣？」瑞心確認著。
小定說：「對呀，就是她的幻想裡，她跟你的關係是怎樣的。」
「關係？你是說…你能舉例嗎？」
「比如說照顧和被照顧、主宰和聽話…也許不是全面都是誰主導誰順從，而是…你知道」小定解釋到這，讓瑞心有點懂了，
「好像知道」瑞心回給他。她再往下延伸，「所以…你是說…」
「凱蘿有某種對愛情的理想，然後她跟自己過不去的地方，也許跟這有關？」瑞心問。
「我不知道有沒有關係，我只是覺得也許我們…我是說你啦，你們！」小定修正著，「應該討論一下你們彼此對愛情，或說對你們關係的理想。」
瑞心很訝異，原來愛情也有理想，什麼叫愛情的理想？完美的愛情嗎？理想就是追求更好的…所以…
她突然想到什麼，又急急忙忙從包裡翻出凱蘿留給她的信。
　　　　…我真心希望你有更好的對象，能照顧你、跟你有共同的
　　　　興趣和話題，而不是像我帶著一大堆問題，只會拖累你。
凱蘿在信裡還真的明白地寫了。天阿…就好像拿著一份很難的考題，卻突然找到了本以為消失的解答本一樣，瑞心激動地發抖，
「小定！我好像發現了什麼耶！」
「什麼什麼！」小定也激動地問她，
這時瑞心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起來，讓她嚇了一跳，一看，是凱蘿！
她飛快地打字給小定：「媽呀她打來了！」
她無心再看小定回了什麼，而是深吸口氣接起了電話，
「…喂？」差點發不出聲，喉頭產出的聲音…又怪又糟糕。
「…請問是瑞心嗎？」凱蘿美麗的聲音遲疑著。
「是我，」相較之下，自己的聲音好難聽…「我是瑞心，我聲音啞了。」
瑞心好像聽到凱蘿倒抽一口氣，接著是一陣靜默，
「… Abby 跟我說…你不大好，瑞心，」凱蘿的聲音顫抖著，
瑞心很吃力地發出像機器般的怪聲：「嗯。」
「她不跟我說你怎麼了，我好擔心…」
「只是感冒而已。」
「感冒？」凱蘿驚訝地說，
瑞心邊掩著嘴儘量小聲地咳嗽著，邊覺得這樣可能沒辦法講電話…看著眼前的電腦，她突然有個主意，
「凱蘿你在那能上網嗎？」
「什麼？」凱蘿不理解這天外飛來的問題，
「你有帶電腦去吧？」既然是出差，她想凱蘿是有帶筆電去的，
「有，上網，可以。」凱蘿突然一下全都意會過來，她答道。
「我喉嚨痛，我們線上聊好不好？」瑞心提議，雖然她跟凱蘿之間很少這麼做。
「…線上聊？你說打字嗎？好。」凱蘿答應了，還小聲地說著那她先掛斷了、你喉嚨痛別講話之類的喃喃自語。
瑞心點了 facebook 裡要發訊給凱蘿的視窗，整理著心情等她，但其實她跟病毒奮戰著的身體，所有的體力都被這一點興奮耗盡了，她的思緒只剩一片空白。
一回神看到小定的視窗，她才想到而連忙跟他說：
「我也請她上線跟我用打字的了。」
「她有關心你嗎？」小定質問著。
「有吧…」瑞心知道凱蘿最關心她的身體狀況。
「好吧。你們先聊，隨時跟我說狀況哦！」瑞心看了後順從地回給小定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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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很长，预计至少分 3 楼，有可能更多
2. facebook 里面的两人对话 (私人讯息) ，如果对方正在打字的话，会显示对方正在打字。对方已经「读到哪一则讯息」也都会显示得很清楚。

(1703-2)
凱蘿的訊息傳來了：
「你感冒聽起來很嚴重，有沒有去看醫生？」
瑞心回到凱蘿的視窗，照實回覆她：「沒有，先休息一下，應該自然會好」
「但是…症狀有哪些呢？發燒嗎？很不舒服吧！喉嚨很痛…有咳嗽嗎？」凱蘿的審問又來了。
瑞心也不知道該不該讓她擔心，不過她覺得病就是自己會好的，她自己並不擔心。
「沒事的。」她簡短地這麼回了。跟凱蘿線上聊天，好陌生的感覺。
Carol Ke 的狀態顯示成正在打字，但沒有字跑出來。是不知道要打什麼，還是旁邊有事了呢？
瑞心耐心地等著，白色的畫面，在她和凱蘿之間，看也看不穿，她不知道凱蘿正想些什麼，會講出什麼，或什麼也不講？
這一整天，她都在分析著的這個人，正跟她聊天… 然後打不出字來。
對方打字的狀態消失了，仍然沒有字跑出來，只能自己主動出擊了。
「凱蘿，我有事要問你」瑞心有力而俐落地打出這些字，「你是不是覺得一定要照顧我？」
狀態顯示凱蘿總是馬上讀了她的話，但回訊都會遲疑一陣子，是網路的問題嗎？
「對不起，我不在那邊照顧你。」她回道。
不是，不對。這不是我想問的。瑞心心想，她試著換個方式問，
「我想問，你是不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看著自己的問句，瑞心發現也許剛好精準地問對問題了，
這次隔了更久，凱蘿才回訊：
「怎麼會這麼問？當然不是」
「你把我當小孩子，所以你認為只能你照顧我，不能我照顧你，」瑞心急著打完送出。
凱蘿已讀但沉默著，所以瑞心繼續說，
「你常常說我還年輕，是不是覺得我不懂事，所以很多事不能跟我談？」
「不是的…」凱蘿立刻否認。而瑞心馬上繼續提問：
「你把我當小朋友，還是當女人?」
Carol Ke 打字中，但字沒有出來。瑞心想像她修長的手指停在鍵盤上猶豫著，果然她有可能把我當成小朋友嗎？瑞心感覺很複雜，自己大概猜對了，但又不希望答案真是這個。
「當然是女人。」凱蘿送出了選擇。
瑞心訝異地放下一顆心。所以她不跟我說，不是因為我還小、覺得我不懂事，那是為了什麼？得讓她多講一點。
「凱蘿，你說說你的想法好嗎？」想知道答案，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問。這是她當記者學到的。
「你當然不是小孩子，」凱蘿說，「但我有義務照顧你，我想照顧你，但我做不好」這幾個字像是上了凱蘿的配音一般，她又看到凱蘿悲傷的模樣，
「你哪有做不好，你沒有做不好阿…」瑞心不同意。她是真的不理解凱蘿為何老這麼說，
「你覺得我對你好嗎？」凱蘿問，
「你對我很好阿。你倒是說說哪裡不好？」
「情緒不穩，甚至還喝酒…總帶給你麻煩」凱蘿馬上回了。…什麼阿！看著凱蘿的想法，她為什麼這麼怕麻煩我？她到底是怎麼苛求自己的？
瑞心問她：「喝酒是為了什麼？你跟我說嘛，你的痛苦是什麼？」
凱蘿又沒有回覆，瑞心嘆了口氣，繼續說：
「如果你不是把我當小朋友，是當你的伴侶，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不知道怎麼說…」凱蘿遲疑了好久只吐出這句。
瑞心覺得很無言，換她不知道要打什麼字上去。她瞪著這該死的聊天視窗。
「瑞心，對不起」凱蘿傳來這句話，讓瑞心閉上了眼睛，各式各樣的情緒湧上，
「對不起什麼？」這個人只能用引導的方式問才行，
「我有太多的問題，我不想拿這些問題煩你。所以我才沒說。」
瑞心覺得無力又想生氣，但她試著集中、試著理智。所以也許無關凱蘿對她信任與否，而是凱蘿習慣自己處理問題？但又或許，她可以對別人 -- 瑞心想到的是 Abby，她可以對別人透露問題，但對自己她就是不能，因為這不是她理想關係的樣貌？
瑞心嘆了口氣。她繼續打字：
「我知道你覺得你自己不好，所以你不想跟我在一起…」當送出時，她突然後悔寫得太直接了。好像那句話白紙黑字寫出來就會成真似的，但她先不管，她有重要的想問，
「那我問你，如果你是完美的，你是你心目中完美的樣子，」邊打字，她的心緊張地怦怦跳，
「那麼，你想跟我過一輩子嗎？」
如果什麼問題都不管的話，你到底有多想跟我在一起？
「想。」看到凱蘿的回覆，瑞心舒了一大口氣，她繼續用光速打出她想對她說的：
「那讓我來幫你解決問題阿！讓你變得完美，變得超適合我！」瑞心說，她打算繼續一次講完一大段，「如果我不是小朋友，我就可以幫你阿！而且哪有人比『我』更知道怎樣的人適合我自己呢？」瑞心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
「我連照顧你都做不好，我沒有信心。」
不可置信地，瑞心看著凱蘿的這句話。這簡直鬼打牆了！
「照顧我照顧我，你就只想到這個！」瑞心氣憤地咬著牙，她的憤怒，全往鍵盤上用力地敲去，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顧我自己！而且我早就可以了」大力地按下 Enter，她愈想愈氣，
「你怎麼不讓我照顧你？你難過的事如果讓我分擔！也許不會那麼難過呢？」都是你這笨蛋！
「你不必自己一個人阿！這樣多孤單，多辛苦！」你很讓我心疼你知道嗎！
「你才應該讓我照顧你！！」
瑞心在一連發了一堆話之後，激動地掉下眼淚。
看到凱蘿的狀態一直正在打字，卻沒有東西跑出來，她想像凱蘿盯著螢幕的模樣，她戴著眼鏡嗎？她美麗的臉龐是什麼表情呢？瑞心掩著臉，胸口大力起伏著，一些淚安靜地掉了下來。但她可以、她相信自己可以說服凱蘿，她讓信心重新充滿到肺裡。然後她又開始咳嗽。
擦掉眼淚，她切換到小定的視窗轉換一下心情，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小定有留言說要她有什麼狀況就跟他說，他先下班去吃個飯，晚上他隨時可以待命。
待命？瑞心覺得很誇張。但也感激有這樣的好朋友。她也留話給周定納：
「跟她講一講，我又哭了啦！ 其實這幾天哭很多啦。但你不用擔心，哭不死人的，我會多喝水。」
覺得自己寫得很好笑，瑞心自顧自微笑著，也再喝了點水。
凱蘿的視窗終於動了，
「對不起，我之前沒想過這些」
「那現在呢？現在有考慮嗎？」瑞心問她。
凱蘿又「欲言又止」。
「你不是想跟我在一起嗎？」瑞心質問她，凱蘿又馬上已讀，然後回不了話。
自以為不完美的凱蘿…你不必完美才能跟我在一起阿，真傻耶。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多需要你嗎？瑞心有這樣的OS。對於這麼謹慎打字的凱蘿，她考量著要不要直接罵她傻，會不會讓她更壓抑了？到底該怎麼表達…瑞心撐著頭坐在書桌前，皺著眉看著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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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

(1703-3)
她們繼續聊著，瑞心覺得根本沒有太多進展。凱蘿也試著再問她的身體狀況，但瑞心真的覺得沒必要過份擔心。看看時間她們也聊了好一陣子，晚餐時間都快過了，凱蘿催她去吃飯，她看看手機上義大利的時間，於是也叫凱蘿快去吃中餐。她問了凱蘿下午有工作嗎？她說再幾個小時才有約。這時換瑞心瞪著螢幕打不出字。
她好想念凱蘿，她覺得這些字句好遙遠、好冰冷，她想要她的聲音，想要看到她…
阿！
「凱蘿我們來視訊好不好？我想看你。」
「我也想看你」凱蘿馬上回覆，才讓瑞心想到自己的樣子一定很糟糕。
瑞心調整了筆電的角度，螢幕上小小的方框中出現了自己睡了一下午、然後又咳又哭的，很不 OK 的臉，她順了順自己的頭髮，想去洗把臉但似乎來不及了，她只期待快點看到凱蘿。
柯凱蘿沒有上妝，戴著眼鏡，穿的是她的格子睡衣。她看來也有點憔悴，淡淡的黑眼圈，但依然那麼的美麗，她看來焦慮地盯著畫面，眉頭都蹙了起來，她的手掩上嘴，沒有說話。讓瑞心覺得自己的狀況到底是有多糟阿！瑞心看著畫面上的自己，再想辦法整理了一下…算啦！就這樣吧，看到了凱蘿，她心裡好像什麼煩惱都暫時沒有了，
「你那天氣好嗎？」瑞心想也沒想就開口問，「工作順利嗎？」
「嗯，順利。」凱蘿回答她，她細長的眼睛更瞇了起來，像是要把電腦看穿一樣，「你今天沒上班？請病假嗎？」
瑞心試著微笑著，她點點頭，還是別說話，聲音好難聽。
「很不舒服嗎？」凱蘿的臉上充滿擔憂，
「…還好。」瑞心才開口說著就咳了起來，她忙別過頭，拿起水杯喝掉最後的兩口水。她皺著眉不經意地摸了摸喉嚨，
「你喉嚨痛別說話了。」凱蘿低沉的聲音說，
於是瑞心不說話，她只專心地看著凱蘿，凱蘿也只盯著她、什麼也沒說。幾天不見，凱蘿的臉，變得好陌生，但這樣的陌生，只讓她覺得更美。
好荒謬，卻如此真實。所有感覺都是真實的，就算亂七八糟。
所以，凱蘿一直說不聽的，也都是屬於她的、毫無邏輯的這些感覺，那源頭，恐怕是凱蘿這幾十年來累積的不安。
「寶貝，」凱蘿突然開口，但又不好意思地尷尬笑了一下，「你去吃營養一點，然後休息了好嗎？」她的聲音，是那麼溫柔，從那美麗的薄唇說出來的話，永遠那麼有魔力。
所以她關掉了視訊連線，閤上了筆記型電腦。一鬆懈下來，田瑞心又頭昏又無力。她不假思索地走向主臥室，趴在凱蘿那邊的床上。
沒有剩下一丁點力氣了。連生氣或哭的力量和意願都沒有了。聞到凱蘿遺留在枕頭的味道，瑞心讓腦袋自由地想著凱蘿，她幻想她抱著她，摸摸她的頭。她對瑞心無限的溫柔與關愛， 當然是瑞心瘋狂愛著她的原因，相信這也是凱蘿最願意給予的。
凱蘿留下的淡淡的香味，包圍著她病得動不了的身體，她半閉著的眼睛，看著床邊無人的梳妝檯，凱蘿經常待在那，早上叫她擦防晒、晚上要她擦保養品，她若不聽…凱蘿就會動手幫她。
愛情的理想模樣？凱蘿照顧我、疼愛我，當然很好。但瑞心閉著眼，腦海裡還出現凱蘿每晚聽她講話時的神情，她是多麼支持我，以我為傲。她總是邊聽邊微笑著，她知道那高深莫測的笑容裡，有她對自己止不住的愛意。
一下這腦海裡的凱蘿躺到了床上，聽自己說了什麼，仰頭大笑了起來，那是她記憶中最美、她最珍愛的凱蘿的樣貌。
瑞心想起今天知道的，凱蘿的許多過去，如果，如果凱蘿能永遠別再難過害怕，能常常這樣放心、開懷地笑，該有多好。
對比凱蘿在視訊裡憂愁的樣子，瑞心飄渺的思緒突然想到凱蘿在餐桌上寫信時，可能是怎麼樣的心情？她也好想摸摸凱蘿的頭，要她不要擔憂。
凱蘿沒有安全感、她怕失敗，那我就應該讓她安心、讓她知道我的所有，讓她知道我多愛她、 她多適合我。不論她有什麼不完美，我都會守在她身邊，我會保護她。我就是要她…
瑞心小小的意念自由地繞著這些想法，而她一動也動不了的身體，正跟感冒病毒纏鬥著。
周六田瑞心醒來時已是中午，像遊魂一樣在家裡飄著，在她房間找到了手機，上頭有凱蘿的留言，還是問她身體的狀況，燒退了沒，一直不好還是看醫生吧之類的。瑞心覺得虛弱得邁出家門都有問題。…可惡的凱蘿，不在身邊，只指指點點這些幹嘛，幫不上忙！小定也留訊息了，要她有什麼狀況就找他，要來陪她、送飯來都行。
是餓了，冰箱裡沒什麼食物，瑞心盤算還是打起精神、沖個澡打點自己，好外出覓食、補充營養。
吃完午餐，她去麵包店買了些麵包、也去藥妝店買了感冒藥，回家疲累地坐在餐桌旁，打算等下燒一大壺開水。凱蘿又打電話來了，瑞心愈來愈覺得好氣又好笑，接起電話，她不禁用沙啞的聲音挖苦她：
「凱蘿，你是不是捨不得我生病阿？」
「嗯，我很擔心你。」
「很想照顧我對不對？」瑞心的語氣帶著笑意，雖然聲音很難聽。
「嗯。」
「對不對嘛？」瑞心挑釁她。
「對。」凱蘿聽話地回覆了。
「誰要你跑那麼遠阿？我現在好需要你呢！」瑞心的嘴角上揚，
「瑞心…」聽到凱蘿輕喚她，瑞心突然覺得：怎麼會折磨她是這麼有趣的事。
「好啦，我已經吃飽了，你別那麼擔心。我再休息一天就會好的。」瑞心對電話那頭糾心的人輕聲說著。沒問題的，藥都買來了，等下就來吃。
因為生病，因為凱蘿不斷關心她，瑞心有個錯覺以為她們和好了。就算下午開始下起雨來，天色一下子暗了、也突然變冷了，瑞心穿上了大外套，心情還是不錯。她從冰箱把冷凍的火腿拿到水槽，想說晚餐總算終於能對這最後的存糧動手了。
空曠的大房子，沒有開音樂或電視，也沒有凱蘿的修長的身影。房子中央有那個走廊，是她看到行李箱、哭著要凱蘿不要走的走廊…寂靜中，回憶又襲來，瑞心知道這所有的問題其實並沒有解決。她跟凱蘿還是沒有完全談開，凱蘿安心了嗎？她要怎樣才不會想放棄她？怎樣才不會再說什麼不適合她、想要她找更好的人？
瑞心還是回到書桌前，撐著頭她攤開那些資料，想想該怎麼辦才好。想著、寫著，累了她就趴著，或跑去躺著。
下午凱蘿又傳訊來問她喉嚨還痛不痛，還真的已經比較不痛了，瑞心簡單地回覆她。晚餐時間，凱蘿又打來…問她吃什麼，身體狀況怎樣。瑞心反問她今天都在做什麼，凱蘿卻說不出來，
「你是不是整天擔心我？什麼也沒做？」瑞心問她，但凱蘿沒回答，
「被我說中了對吧？但你不敢這麼說，因為…你還是沒決定要繼續跟我在一起，對不對？」瑞心繼續說。
「瑞心…」
就只會叫我，不敢回答。
「我是不是很聰明都說中了？」
「嗯。」小小聲地，凱蘿肯定了她的猜測。
「你快回來好不好，回來照顧我，我要跟你說話，我要你抱著我…」雖然還想說服她，但忍不住瑞心撒嬌了起來。
糟糕！這些話，是不是跟「我才要照顧你」矛盾了呢？瑞心心裡突然一陣混亂。
「凱蘿…」反正，誠實告訴她自己的心情，總不是什麼錯事吧，瑞心繼續說：「你在那不是辦法呀，反正你也在擔心我，你快回來我們好好談談，好不好？」
「可是…」
心愈來愈急、愈來愈亂的瑞心，突然生氣起來。還「可是」什麼呢？！你這柯凱蘿還是卡住，你是不是永遠都想不通！
「唉算啦，我沒力氣跟你說。你若想說你自己的想法和感覺，你再跟我說。」瑞心氣急敗壞，「我掛掉囉！」心裡一股悶氣，瑞心還真的掛了凱蘿的電話。
才掛上她就後悔了，想想自己被凱蘿搞得這樣反反覆覆，心情起起伏伏的，好累。
夜裡，下起大雨，瑞心再確認一次手機放在床頭充電著，來電及訊息的音量都調到最大了。如果凱蘿打來，她會聽到的。感冒藥，讓她的頭比平常還重，沾了枕頭就抬不起來。
「叮咚！」迷濛中，瑞心掙扎著撐起上半身，她撈起手機確認著。10:15，是晚上嗎？好像有幾個未讀訊息…正想檢查是什麼訊息，
「叮咚！」阿，原來是門鈴，會是誰呢。她急忙爬起來，才看到天色，這…是早上了！
她站前穿衣鏡前，用睡衣隨便抹了抹臉，快步走去開門。拉開一條縫，
「瑞心！」艾明的聲音傳來，她的臉也湊了過來。瑞心驚訝地打開門，發現後頭 Lisa 姊也來了。
「Carol 照三餐打給我…我想我必須來一趟。」艾明一手抱著大大的紙袋，另一手也提著東西，「我帶了食物和廚師來照顧你了。」她踢掉鞋子，快步走向餐桌放下了東西，回頭走過來，
「你還好嗎？還發燒嗎？」Abby 和 Lisa 都溫柔地對她笑著，她們的手輕撫上瑞心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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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 完
這一回是兩回的份量 ^^ 各位也看得辛苦了。
吵架真的很混亂，平常就要多溝通、多發現問題，好嗎？積在一起很辛苦的。

Ladies! Are you prepared for the WORST weekend? Here it comes!!
你痛苦、我難受。要殺要剮都來吧！總之我就是正在努力寫大結局！我的痛苦與您們同在！
1801 後悔
瑞心咬著下唇，認真地想著，抿嘴讓她可愛的酒窩變得好深。因為想著事情，漂亮的大眼睛眨了幾下，然後她飛快地打字。她坐在工作室的椅子上，盯著電腦自信地微笑著。
別寫了，別寫了瑞心！你不要寫就好了。
凱蘿也整晚盯著電腦，沒有查任何家具的資料，而是看著瑞心講過的話、以及那封信。所有想法飛快地轉著，她手插進頭髮，把它們都弄亂了。她站起來在旅館房裡跺步，撫著自己的頸項。一頭亂髮裡之下，是一團又一團亂七八糟的想法，她最後決定還是先沖澡睡覺再說。
對，你睡吧，睡起來也別回信。拜託，這樣就好。
厚厚的雲層籠罩著台北街頭，原先只飄著的毛毛細雨，似乎有一兩顆大的雨滴落下、醞釀著雨勢。瑞心左右張望著，看到對街有便利商店，是了，一定是幫她和同事買杯下午的咖啡。她的馬尾輕快地躍動著，沒撐傘跑了過去。等咖啡時，她邊掩著嘴咳嗽、邊拿出手機來檢查。那只是個習慣，不，是因為她急著想知道凱蘿看信了沒。
她查了查義大利的時間，但就這麼剛好，新信通知來了。店員把咖啡弄好了叫她，她抬頭禮貌地微笑著，但又很想看手機。她請店員給她袋子裝那兩杯咖啡，低頭想繼續看收到的信。接過咖啡，她得過馬路快點回去繼續採訪，剛好是綠燈。終於可以看凱蘿的回信，她邊走邊低頭專心地看…
不！別看阿，瑞心！我怎麼不知道你會邊走邊看手機…
一陣搖晃，柯凱蘿驚醒。
飛機很可怕地上下晃動著，走道另一邊的女士發出了小小的驚呼，凱蘿看了下她，對方給了個尷尬的微笑，這女士的眼神聚焦到她臉上後，變得柔和，反過來安慰她：「沒事的！亂流啦！」
凱蘿閉上眼躺回自己的位子，感受到這亂流。再大一點吧，就這樣墜毀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眼淚又再度滾落。
有人輕拍她的肩。該死，空姐又來了。「柯小姐…」凱蘿連忙坐起，用手遮著眼角，
「你好點了嗎？氣流不大穩定，是不是更不舒服了？」
凱蘿的胸中像是有千萬根刀子，都快刺穿、爆出來了，她已經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臉色。但她壓抑著自己，眨眨眼，吸口氣，
「嗯，也許你可以再給我…一樣的，我會覺得比較好」凱蘿的手指繞著，說不出那個字，
「再一杯 Whisky？好的。請稍等我一下。」空姐對她笑了，她也有酒窩。讓凱蘿的心好痛。
她撐在桌上，手掩著臉，幸好隔壁的坐位沒有人。她的胃絞著，她的手也絞著她的頭髮。她沒辦法想任何事，就算睜著眼，也看不到東西。她不能呼吸…她的耳朵裡充滿了這機艙巨大的隆隆聲。
但她還是睜開了眼，她想知道現在幾點。下午兩點，她幾點坐的飛機？九點？不，是接近十點才起飛，所以這樣是…才過了四個小時，才三分之一的路！天哪！不能飛快一點嗎？凱蘿看著手機，她的手開始發抖，她知道那封信就只要再點幾下就能看到，但她不敢看。瑞心的照片，也只在一指之遙，她盯著她的姆指，懸在那，該不該點開相簿…
「柯小姐？您的 Whisky。」抬頭空姐遞上了那杯琥珀色的飲料，
「我們準備熄燈了，您再休息一下？有什麼需要再按鈴叫我？」凱蘿對她點點頭，試著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酒窩空姐關切地看著她，但還是禮貌地離開了。
所以台北是晚上了，下午出的事，Abby 說會處理，現在…會手術嗎？還是更糟？這個想法止不住地跑出來，凱蘿像是被人從後腦猛打了一下，咳了一下就哭了出來，她一手抓著酒杯，一手掩住眼睛，胸口的劇痛卻止不住，不…不…為什麼！都是我！都是我不好！無盡的後悔讓她緊蓋著自己的雙眼，潰堤的淚水卻從手裡溢出。
稍平靜下來，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翻出包包，她不能再哭了，她需要更多面紙。這包包，找什麼都找不到。煩悶地，她沒注意就一大口將酒喝完了。黑暗的機艙中，柯凱蘿無神地她盯著前面的椅背，虛無的黑暗中，自己終於可以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其實她知道的很少，早上一睜眼，她馬上坐到桌前決定開始回信，然後匆忙地準備出門時，Abby 打來。她要她冷靜、要她馬上回來，跟她說她剛接到瑞心同事的電話要去醫院，她一定會全力處理，但情形可能很嚴重。
柯凱蘿的世界彷彿一瞬間變成過曝的亮白色，她快速地運作著，收著行李、搭車往機場。她急切地等著艾明再打來，才發發現她早上曾經漏接瑞心的電話！在艾明打來的前五分鐘！那是瑞心嗎？她萬分後悔沒有接到電話，她急忙撥給 Abby，她剛到醫院，但還沒找到她們。凱蘿叫她別掛電話，她還一邊買到了直飛的機票。
她聽著艾明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了瑞心的同事。她隱約聽到他們說瑞心在布簾後面，醫生和護士他們在處理。場面聽起來很混亂吵雜，Abby 問著狀況，一邊直接復述給她聽，凱蘿跟艾明說她聽得到，要她開免持…把電話拿近一點她直接聽。
「過馬路被一台貨車撞到，蠻嚴重的她的手和半邊都不能動了、很痛的樣子…我跑過去，她把手機給我就昏過去」男聲說，
「怎麼會撞到？對方違規嗎？」她聽到 Abby 問，但這不是重點，
「醫生怎麼說？現在她的狀況！」凱蘿大聲說著，她急得眼淚都湧上，
「這是她家人嗎？」男聲楞了一下，似乎是對艾明問著，
「…對，你跟她說！」
「醫生說胸部一邊沒聲音、要馬上插胸管什麼的，」男聲對著電話清楚地說，
「她清醒嗎？」她聽到 Abby 問，
「到醫院後有醒來一下，跟我說要找凱蘿、艾明和小定，我拿她手機一一打的…」
還有醒著、還能交待事情。凱蘿記得電話中又變得混亂，似乎是小定到了，他大聲地問著類似的問題。凱蘿急著還想知道急救的狀況，她喚著 Abby，
「Carol，我去看一下裡面的狀況，你現在在哪？」Abby 的聲音清楚地傳來，
「我到機場了，天哪… Abby…」凱蘿記得，她在航空公司櫃台旁，靠著牆一陣腿軟，就掩著嘴蹲著、失控地哭了出來，情緒又再次把她擊倒，在最不應該的時候。
「Carol，Carol！你振作起來，機票買了沒？我會跟你說狀況好嗎？Now just get yourself back here, Okay？」凱蘿掩著嘴點點頭，才發現她的機票都掉在地上了。
Abby 探了狀況，有個護士跟她說，應該會馬上準備手術，
「親屬到了嗎？」電話裡她聽到護士問，
「她沒有親屬，沒有在台北的！」應該是小定大聲回答著，
「好，沒關係，你們是同事嗎？朋友？」護士說，「情況緊急，都可以簽，等會兒一個人幫我簽。」
接著 Abby 突然跟凱蘿說：「我看到她了！」凱蘿的心跳似乎都停了，
「Oh God...」Abby 只發出微弱的驚叫，
「Abby！Speak！」
「很多儀器，她們在給她輸血…她接了管子，醫生…醫生身上都是血…」凱蘿聽了，糾心地捂著嘴，
「瑞心似乎是醒著！」Abby 激動地說，她聽到她往前走，「醫生在問她，她臉白的像紙，好像很喘…講不出話」
「小姐，你們在外面等！」有個女生突然大聲地說，凱蘿聽到簾子拉上的聲音，
「Carol，你先買機票儘快回來就是了！」這手機，以及裡頭 Abby 的聲音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事物，聽了話，她才回神，看了看機票。她發抖的手裡握著手機，上頭顯示的時間，快要可以登機了，她得動作快點，才能早點回去。
「我買好機票了，我要往裡走了。」
「好，我跟你說，這樣講電話也沒用，對瑞心沒有幫助，你懂嗎？你能做的就是快點回來，別擔擱了？我先掛斷，你先上飛機，好不好？」
「你再打給我！跟我說狀況！拜託！」
「好，你也可以打給我，但你先想辦法上飛機。對了，告訴我航班。Carol！上飛機，還有，告訴我航班！Okay？Can you do it？」
「OK。」凱蘿深吸了口氣，抹掉臉上的淚。她一手抓著機票和手機，快速拖著行李前進。
然後她登機前再跟了艾明通了兩次電話，第一次艾明說她跟瑞心同事聊過了，闖紅燈的是瑞心，她在綠燈快結束前開始過那個大馬路，不知道為什麼她太專心看著手機，所以馬路後半段她完全沒注意到燈號變了、也沒停下來。凱蘿停在免稅店前聽著，艾明似乎還說著她已找了律師、要她放心，但凱蘿的心只往下沉。
她噙著後悔的眼淚，她用盡了意志讓自己往登機門走。瑞心是在看她的回信，一定是的。
登機前 Abby 第二次打來，是因為他們終於能看她了。
但瑞心昏迷著，大量輸著血。他們沒人能跟她說到話。
凱蘿不知道該怎麼想。她行屍走肉一般上了飛機。
Abby 說那是因為腦震盪，醫生說會再檢查腦部，但一有手術房，還是先解決血胸的問題，畢竟剛到的時候還是清醒的。凱蘿不懂這些，她與 Abby 都沒遇過這些。
一片黑暗。柯凱蘿現在眼前唯一的光，竟來自窗外。小小的飛機窗外，黑色的雲海最邊緣，透出一層橘色的光，使得上面的天空變成橘黃、白、再漸變為深藍色的漸層。日出前的幽暗中，這奇特的景色，不像在人間。
同樣的商務艙，不只沒有她在身旁，最讓凱蘿害怕的是：也許此時此刻，恐怕已經永遠也不會有機會再與瑞心一起，只是她不知道而已。瑞心只坐過那麼來回一趟飛機。我為什麼自己來義大利？！我到底為什麼要離開她，凱蘿咬著牙，用力捏著自己的手，巨大的後悔讓她痛徹心扉，她想把自己折斷、刺穿。
我願意帶你出來！多少次、多常、多久，住在國外也可以，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只要再給我機會。求求你，求求老天爺，求求上蒼。我知道錯了，拜託，讓我再見到她。
凱蘿開始祈求，沒有信過的所有上帝神佛，所有在這痛苦的人生之上的存在，她願意用任何事交換，只要瑞心能活下來，只要能給她們機會。她閉上眼在心中虔誠地不斷懇求，但她同時懷疑，若有任何偉大的存在，為什麼要幫她、這個咎由自取的她。
不，請悲憫瑞心吧，我的寶貝。她是那麼善良而無辜。瑞心的笑臉，和她想像中染著血卻又無比蒼白的她，該有多麼痛，或是…她已感覺不到痛了？！這些瑞心同時出現在凱蘿眼前。讓她回到開心的樣子吧，讓不幸都發生在我身上就好，拿我的命去換吧。
正努力以 900 公里時速快速橫越地球的巨大飛行器裡，高分貝的引擎聲，包圍著安靜的旅客。而所有的思緒正繼續摧殘著柯凱蘿的意志。

(1801-2)
看著窗外石板路上的外國遊客說笑著，是晴天，柯凱蘿微笑著，她終於好好地用電話跟瑞心講了她的決定。聽見瑞心很開心，她更開心。然後她聯絡了幾件事，就啟程回台灣了。一下子，她已從容不迫地回到台北的家裡、放了行李。家裡還是熟悉的樣子，她還特地看了瑞心的房間，主臥裡，也有她沒折好的被子。還是大白天，但她等不及瑞心下班，她直接問了瑞心她在哪裡，迫不急待地去她採訪的地方找她、想把她接走。她好想抱她。
到了那裡她找了一陣子，很幸運地遠遠她就看到瑞心，她美麗的身影即使搆不著，凱蘿仍感到快樂的感覺…好強烈。台北的陽光中，她跟同事在講話、邊點著頭，她認真時的酒窩，是凱蘿最喜愛的。感覺她工作告一段落了，凱蘿走向她、叫了她。瑞心左右張望著，終於她看到凱蘿，她燦爛地笑開、馬上朝她跑來。中間她們橫著馬路，凱蘿看著往來的車子，突然感到強烈的不安，她左右看著車流…
不行…不行，瑞心你別過來！一瞬間突然天下起大雨來，最快的雨刷也無法讓人看清前方的那種大雨。凱蘿緊握著方向盤，白色的水幕擋著她的視線、她什麼也看不到，卻又不能馬上煞車停下來…她開著車快速前進，心裡卻好害怕，好害怕出事情…忽然，車前方突然從旁出現了人影！
凱蘿又再次一身冷汗地醒來，手裡緊握的是空的酒杯，而不是方向盤。
機艙裡已開了燈。凱蘿恍惚地再摸著座椅扶手、摸著前方的椅背確認著，她不在車裡，更不在台北。當然，瑞心也不在。前頭牆上的螢幕，提示著這飛機目前的航程，到 TPE 還有 1,134 公里。
她不想再睡著，但她也不想醒著。
終於，可以再點酒了，機長終於廣播了，下機了、出關了，那行李她甚至不想等，她急得想用跑的去醫院。一降落她就撥了艾明的電話。出了最後的閘門，她搜尋著熟悉的臉。
「Carol！」循著聲音，艾明楬色短髮、高佻的身影，隔著人群向她招手，比個手勢要她往一邊走，她迫不急待地快快擁抱了凱蘿，拍了拍她的背。
「來吧，我剛已叫司機開過來等。」艾明仍擁著她，接過行李，她們一起快步往出口走。
「手術結束了嗎？ 」凱蘿剛剛在電話上聽她說了，因為 Lisa、瑞心的幾個朋友都留在那等，Abby 決定叫她家的司機載她來接她去，這樣最快也最安全，手術已開了一晚上但還沒結束，一有消息 Lisa 就會打給她。
Abby 擁著她的手放下，原來她一直緊握著手機，她停下來看了一下，「嗯，還沒打來，沒關係，我們上車再打給 Lisa，好嗎？」
凱蘿看著她關切的雙眼，下頭有黑眼圈，以及在 Abby 身上難得看到的疲累。但她的每句話仍然那麼有精神。「你…」凱蘿開口，卻不知要說什麼，
「嗯？怎麼了？」Abby 問她，手又回到她的背上，「還可以嗎？你很擔心吧？」她撫了撫凱蘿的背，這力量也支撐著凱蘿繼續往前走，
艾明一定一直待在那，沒有休息，然後衝過來接她。因為她知道她需要她。「謝謝你。你看起來好糟。」凱蘿不禁語無倫次。
「你看起來更糟。」Abby 幾乎笑了，「沒關係，你都回來了，我們一去就會有好消息的…要有信心。」機場的自動門下，強風把凱蘿吹得瞇起了眼睛，外頭還只是清晨的天色。中年男子先幫她們開好了轎車門，再俐落地接過她的行李往車後走。艾明很快鑽進了車裡，「來吧！很快就會到醫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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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完，18 章共 4 回

1802 擔憂

她們到醫院剛好是手術完畢，護士出來找人時，柯凱蘿、艾明還氣喘吁吁的。
「你們是家屬嗎？」
「跟我說吧！」凱蘿說。
「手術順利，現在在恢復室，然後會直接到外科加護病房。你們去辦好住院手續就過來。」護士說著，接著扼要地交待病房位置。
聽到手術順利，柯凱蘿真心地謝謝天。神經還緊繃著，艾明陪她去辦了手續。看到 Lisa、小定都在，還有那應該是小定的哥哥也在，對於他們都待了一夜、一臉的關切，她十分感激。
到了加護病房外，一位醫生從裡頭出來喚著：「田瑞心的家屬？」
「這麼多人…哪位是家屬代表？」醫生看著他們一群問著，
凱蘿一把拉了小定，「我們兩個。我是她表姊。」
醫生有點遲疑，「沒有其它親人了？」
「對。」
「好，那你們進來簡單看一下好了。」男醫生邊抓了抓頭，「給她們探病衣」他跟一旁的護士說，
「衣服穿好，還沒買口罩對吧。你們進來別講話，我出來會再讓你們問問題。」他又回頭交待著。
凱蘿焦急而安靜地踏入加護病房，感到空氣與外面完全不一樣，各種儀器的聲響此起彼落，醫護人員幹練的身影穿梭來去。她找著剛剛的醫生，他走近了前面一個病床，問著話、還舉手指示著什麼。那裡就是瑞心了吧，凱蘿的心像是快蹦出了胸膛。
終於她看到瑞心，蒼白的臉閉著眼，脖子之下整個上半身纏著好多繃帶，裡面透出線來接到儀器上，右手被板子樣的東西固定住。她的臉是好的，四肢也都在，但那些繃帶，讓她感覺十分嚴重。凱蘿不禁捂住嘴，想壓制自己的驚恐。
「血氧…正常阿。血壓呢？」醫生喃喃自語，旁邊的護士跟他回報血壓的數字，他點點頭，
「田瑞心的家屬，」醫生轉向他們，但眼睛還瞄著不同的儀器，歪著頭像是想事情，
「好。車禍嘛，造成鎖骨、肋骨及右手的肱骨骨折，這些都處理好了。肋骨穿破了肺，造成大量血胸 ，所以緊急開胸，也補好了。目前看到血氧是正常。這個胸管，」他比了比瑞心身側，凱蘿才看到那接了出了一根管子，連到一個罐子，罐子裡有些像蕃茄汁顏色一樣的東西，她試著保持理智與冷靜去理解，「會讓她的肺內的壓力正常、她才能呼吸，也可以引流血水。情況變好就可以拆掉。」聽著醫生的話，她才知道那是瑞心肺裡的血跑出來，這樣會讓她可以呼吸？
醫生沒繼續說話，凱蘿才轉頭看醫生，他正看著手上的那堆紙。「入院時意識是清醒的…」他轉頭跟護士說要做 CT，接著才跟凱蘿和周定納解釋：「我們沒預料到她現在會昏迷，可能是腦震盪造成。會再做斷層掃描確認。72 小時內觀察，很多小血塊或是腫脹其實會自己恢復。」醫生解釋著，但他邊說著邊看著瑞心，透露了他的擔心，
「她幾歲？」醫生不知道在問誰，
「23」小定回答道，
「還很年輕，就看她的恢復力了。年輕人通常很 OK。」醫生說著，
凱蘿看著瑞心，她想走近仔細地看、想碰碰她。但護士阻止了她，醫生也叫他們往外走，說要到探病時間才能進來。
到了外頭，醫生跟他們說這幾天如果有問題，可以收集好，護士會安排他沒有開刀的時間回答他們，或也有可能是探病的時間。凱蘿剛接收了一堆資訊，但腦裡幾乎被瑞心身上的繃帶及那罐血水所占據，
「醫生…到底，她脫離險境了嗎？有沒有生命危險現在？」她突然聽到自己這麼問，
「開胸是個大手術，雖然都順利完成，當然有些風險還是會發生在術後…我是希望都不會發生。」醫生說，「腦部的問題，斷層掃描之後會清楚的，這是現在比較需要了解和觀察的。我不能隨便叫你們太樂觀，但我希望不嚴重，也是很有可能等下就醒來。」凱蘿仔細看著醫生，他的眼睛充滿血絲，看看手錶，他一邊脫下口罩，嘴邊的鬍渣都冒了出來，
「謝謝你…醫生。」凱蘿突然體會，是他盡力把瑞心從險境救了回來，她不禁握上醫生的手臂。
他微笑著，拍了拍凱蘿的手。「很多人都有幫忙。好，待會見。」他點點頭便又疾步走了。
艾明、Lisa 和小定的哥哥都看著她，艾明急著問她瑞心怎麼樣。她們往一旁的座位區移動，她和小定兩人互相補充著說明他們看到的、聽到的。
眾人一陣靜默，好像腦裡都被同步了瑞心躺在病床上，纏著繃帶，接著一堆儀器的樣子。艾明打破了沉默：
「下次探病是 11 點開始，一天只有三次，我剛剛有搞清楚。早上 11 到 12 點，下午 2 到 3 點，然後晚上比較長，8 點開始有一個半小時。」然後艾明還補充著，一次只能 2 個人進去，
「要穿那個衣服，和帶口罩的樣子。」Lisa 補充，凱蘿才想到她身上還穿著這淡黃色的探病衣。脫了下來，她想起剛剛住院時說有屬於他們的置物櫃，茫茫然中，她招呼小定脫下衣服，找著置物櫃。
小定出現在一旁，遞上一支手機。「瑞心的手機，她同事給我的。」
艾明還問著他同事的事，凱蘿邊呆望著這手機，邊聽小定說小嚴半夜才走，剛到院之後他們一個女主管有來，看艾明都有在處理事情，留了電話給小定之後就先離開了。
手機好好的，什麼損傷都沒有。記得瑞心第一時間只急著把手機交待給同事。什麼意思？！手機這麼重要嗎？凱蘿咬牙，突然很想對這個小方塊生氣。
「凱蘿姊，我有問理察…就是瑞心的前男友，她家人的事…」凱蘿坐下後，小定也跟過來，突然跟她說。
「阿，對，我們要聯絡她家人才對。」凱蘿說，剛剛一急，覺得謊稱自己是表姊應可以帶過。
「理察跟我說，她有伯父伯母在彰化，好像媽媽也還在的樣子…」小定說著，「但他沒有聯絡方式。」
凱蘿想著這個問題，這些事她也知道，不過之前她的確也沒問過他們的聯絡方式。她看著瑞心的手機，
「其實我晚上有看了瑞心手機的通訊錄，有個媽媽，也有伯母…」小定說。凱蘿抬頭看著他，他眨眨眼，回應凱蘿詢問的眼神，
「我還沒有打。」小定說，
「我來打吧。」凱蘿決定，
「可是，他家人…不一定…」一個男生的聲音突然說，凱蘿抬頭，是一旁酷酷的，小定的哥哥。小定在一旁說他是他哥阿飛。
「不一定怎樣？」艾明問。
「他家人這些年不是對她不聞不問的嗎？他們來的話…萬一，」阿飛頓了頓，看著凱蘿和艾明，「親屬的意見好像是比較優先。」
艾明突然「阿」了一聲，凱蘿也懂了。
但是不通知家人是不行的，如果有什麼萬一。凱蘿想到這，不禁又舉手掩嘴，好像這樣就能讓這個念頭消失似的。
「我忘了問傅森這個部分！阿，我叫他過來算了！」艾明說著拿出手機，要打給傅律師。
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誰不要瑞心好，有什麼我也能說服他們的。凱蘿這麼想，打開瑞心的手機，找著聯絡簿。
結果「媽媽」的電話是空號。凱蘿接著撥了「伯母」的，是通的，響了好久…
「喂？」
「請問…是瑞心的伯母嗎？」
「瑞心？…哦…瑞心哦！你有什麼事情？」伯母聽起來人在外頭，
凱蘿簡單說了瑞心出車禍的事，問她或是其它家人是不是要來看她。
「我…我們沒辦法馬上去台北呢…狀況很嚴重嗎？」伯母聽起來既擔心又為難，
「嚴重，但我絕對會盡全力照顧她，她會得到最好的。您放心。」凱蘿保證。
「阿你是？」伯母這麼一問，凱蘿才發現她都沒有自我介紹，
「我叫柯凱蘿，我是瑞心的…好朋友、我們住在一起。」她又編出一個身份。
「嗯…但是…如果需要錢，需要住院…」伯母似乎也慌亂著，隨即跳到了她煩惱的問題，
「伯母，別擔心，我有足夠的錢，我會幫她找最好的治療。」
「你真是好朋友呢，柯小姐。」伯母感嘆著，
「如果你們要上來，我再發簡訊跟你說醫院和病房，好嗎？」
「好。」
「嗯…我想再請問您一下…瑞心的媽媽，我們聯絡不到…」
「她媽媽在大陸啦，改嫁之後，搬去很久了，都沒有她的消息了呢…」伯母說，
「您覺得，要聯絡她嗎？」
「我會想辦法聯絡看看啦…」伯母答應她。雙方都不知道要再說什麼，凱蘿禮貌地結束了電話。
「伯母沒有要馬上來的意思…她說會聯絡看看在中國的瑞心的媽媽。」凱蘿對大家說，
「所以，就是我們了。」她這才仔細地看著每個人，艾明、Lisa、小定和阿飛。
是這些人守了一夜、跟她一樣擔心的要命，這些人是瑞心的親人。
「…謝謝你們。」凱蘿對他們說，扠著腰的艾明也坐了下來，摟著她，拍了拍她的肩。
他們討論了一下，在加護病房，其實沒有太多他們能做的，因為醫生護士們本來就全天候在照顧這裡的病人。艾明想找醫生的朋友多問點，而 Lisa 說她出去買些口罩來，等下探視要用，也問了大家餓不餓。
凱蘿說她不餓，謝過 Lisa，而艾明輕聲問 Lisa 她今天要不要去上班。阿飛則說他還是先去上班，小定說他要留著，他這才拿出手機請假，接著他好像撥電話給那位理察，講了狀況。
凱蘿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離 11 點還有好久…這是瑞心的手機，她每天帶著的。凱蘿不禁將它握緊、靠在自己的胸口。一靜下來，擔心瑞心的千百種念頭一下都浮出來，柯凱蘿掩著臉，自顧自地與她的後悔、她的擔憂，以及她對瑞心的信念，與這全部搏鬥著。

(1802-2)
艾明在一旁講著電話，「Lisa … 再幫我買個紙筆來，筆記本之類的…」她聽到 Abby 這麼說，然後她在電話裡問著對方，有關是否有熟識的外科或腦科的醫生的事。Abby…Abby，為什麼你這麼好。
柯凱蘿不想抬起頭，她覺得她快要沒有力量，如果瑞心醒不來呢？沒有她的世界，她活得下去嗎？然後她想起女兒玲玲。
然後她想起自己的家人。她也有活著的責任。
更何況瑞心的狀況沒有那麼糟吧？她告訴自己，接著她深吸口氣，抬起頭來。她看到小定在一旁抱著胸，閉起眼睛似乎是休息著，他睡著…或快睡著了吧。
艾明…走到遠處的走廊，輕聲講著電話。大概是怕吵到他們，她以為凱蘿剛睡了嗎？
想想瑞心需要什麼，想想我能做什麼。柯凱蘿！振作一點！她對自己說。
她的包裡應該就有紙筆。她的包呢？行李箱呢？行李箱…剛進醫院時就沒有拿，應該還在艾明家的車上。她四處找著她的包。休息區裡還有一些其它人，也低聲講話，或像小定一樣閉目養神。
走近艾明，原來艾明手上一直勾著她的包。她站在艾明旁，有股想要倚著她的衝動，不過，她只是跟她拿了她的包。Abby 邊聽著電話，邊揉了揉眼睛。應該叫她先回去休息的。
坐下來，凱蘿已經忘了她為什麼要找包。好不容易想起她要拿出紙筆，她拿著筆瞪著筆記本，想不起她原本要記什麼。是某個要幫瑞心做的事…
「我等下再撥給我哥認識的幾個醫生，他說他先整理一下，也知會一下。」艾明又回來坐下。凱蘿放棄回想，看著 Abby，想著要不要開口請她回去休息。她應該不會肯的。
Lisa 買來了東西，水、麵包什麼也都買了。她們靜靜地等著時間。
凱蘿終於想起要記的事，她寫下：
* 衣物需要嗎？問護士
* 請假、回報狀況
瑞心手機裡應該會有同事吧，就找那位小嚴，或陳副理。這時間他們應該正忙，也許中午。
終於差 15 分就 11 點，艾明安排著還是讓小定凱蘿先進去，視狀況再換她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戴著口罩的關係，凱蘿緊張得呼吸困難，踏進病房，覺得比早上還亮，整個加護病房都亮晃晃的，像是另一個世界。
他們走到她的病床前。瑞心還是剛剛的樣子，閉著眼。
「你們可以握她的手，跟她說話。有可能會對她清醒有幫助。」護士好心地說。
「請問…斷層掃描，結果出來了嗎？」凱蘿馬上問她，
「嗯，應該有結果了，我去看看醫生等下會不會過來跟你們說明。」
「謝謝你。」凱蘿小定異口同聲地說。
她馬上握起瑞心的手，有點冰冰的，讓她心慌。靠近一看瑞心的臉，其實不像她以為的那麼蒼白，其實還是熟悉的模樣，就像睡得很沉。但這麼近看著她的全身，還是讓凱蘿的心都糾了起來。
繃帶很紮實地固定著她的胸部，右邊鎖骨那一帶，包得最密實，附近的肌膚一大片都染上優碘的黃色。可以看到凱蘿這側的繃帶之下還敷著厚厚的紗布，她的胸口微微的起伏著，而那根從側面伸出來的管子，有些氣泡，隨著她的呼吸在管子裡動著，罐子裡還是有些蕃茄汁顏色的血水。
凱蘿咬著下唇，心痛地緊握著瑞心的左手。小定站在另一側，那隻手的上臂以夾板固定著，肯定是那裡骨折了，凱蘿看到小定遲疑地不敢碰那隻手。
「瑞心…你聽得到我們嗎？」小定靠近她耳邊，輕聲地說。凱蘿看到他眼裡噙著淚。
凱蘿伸出手，最輕最輕地，碰了瑞心的臉頰。
「瑞心，」她終於喚她。這兩個字，自離開她以來，總是承載著她思念的呼喚、隱誨的坦承，以及…深藏心中卻終於表露的懇求。
瑞心沒有回應，即使她再次摸了摸她的臉頰。
她受苦的、都是傷的身體，凱蘿不敢碰，怕自己的手會讓她感染了什麼，但她的臉龐仍然完好、完美，只是沉睡著。
「瑞心…」她再次發出懇求，但瑞心不接受，她不為所動。
無助地，她抬頭看小定，小定正看著那些儀器，她也看著這些跳動著數字或線條的儀器，在電視裡、在影片裡看到的，原來都是真的。這些機器正監控著、幫助著瑞心，如果有什麼狀況也許就會警報大作、通知醫生護士來救她。幸好它們現在只是規律地，一聲應和著一聲，跟他們一樣陪伴著瑞心。
凱蘿找到了椅子，坐在靠近瑞心耳邊的地方，試著輕聲跟她說她回來了，要她快醒來，跟她說大家有誰也都在，她也找了伯母了。
小定繞到了她這側，拍拍她，跟她說他要換艾明她們進來。
艾明來了，凱蘿以為她一定會很驚訝。但她很沉著。她可以看到 Abby 在眼鏡與口罩之後，靜靜地觀察，凱蘿跟她說，可以跟瑞心講話。
艾明點點頭，「瑞心，我擰著凱蘿的耳朵把她帶來了哦。」說著，凱蘿感到艾明在口罩後苦笑了。
「…田瑞心的家屬？」凱蘿聞聲回頭，那位醫師站在床尾，拿著一疊紙。
「我看過掃描結果了，腦部只有一兩個很小的血塊。」這才覺得這病房的儀器蠻大聲的，凱蘿她們靠近了醫師想聽清楚點，
「那個應該幾周之內就會自行吸收…」他說，「不一定會造成昏迷，但也有可能就是影響到，加上腦震盪或是輕微的腫脹…」
「總之就是再觀察。」他下了結論。
「除了觀察或是等血塊自己消退，有更…積極的方式嗎？」艾明問。
「開刀把血塊消除也是可以，但通常不會建議，最好還是先等一下。」他說。
「會不會說這個狀況如果不消除會有什麼永久的傷害之類的？」艾明又問，
「這個 Size 的血塊應該是不會，依現在看到的都還算輕微，都不會影響到顱內壓才對。」
後來剩10分鐘時，艾明還換了 Lisa 進來看看瑞心。凱蘿想到等下就要離開她，心中極度不捨，她盯著瑞心的臉，一下子也不移開眼，心裡好希望她下一秒就醒來。
出了病房，已是中午時刻。 小定說，他下午還是去工作好了。艾明也說要 Lisa 去上班。她先要大家一起去吃飯，一邊和 Lisa 討論著什麼。凱蘿心裡還是掛念著瑞心，覺得下午 2 點一下就到了，而且這中間瑞心醒了怎麼辦。她不想離開這兒。
「凱蘿姊，」小定突然叫她，凱蘿對他點點頭，這男孩，是瑞心最好的朋友，他一直在這。
「你…」他囁嚅著，有點尷尬地抓了抓頭，看著凱蘿，
「你真的打算要離開瑞心嗎？」他問了出口。
「哦…天哪。」凱蘿被這問題嚇到而脫口而出，
「沒有，沒有，我不會。」她急忙回覆。
「可是她跟我說…」
「我後悔了，我…我對不起她，我…總是…」我總是做錯決定，把別人害慘了，她想到這，真的很愧疚，在瑞心的好朋友面前，她突然無地自容。
「沒關係，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你們一直有在談。我是說，你現在的想法…我是說…」周定納一直試圖修正自己，他年輕的臉上，深深的黑眼圈佈滿了那方框眼鏡的範圍，
「我是說，在瑞心出事之前，你決定了嗎？我想知道你的想法，真正的想法。」他的眼神，正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定定地看著柯凱蘿。
意思是，在車禍之前，我的想法嗎？
我的想法，如果…如果早點想出來，如果早點想通，如果早點告訴她、讓她安心，該有多好，是不是這場車禍就不會發生了？想到這，凱蘿的心和胃，又絞成一團，痛得讓她握緊了手中包包的提把。
「怎麼了？」艾明過來，看著凱蘿皺著眉頭，跟男孩間的氣氛有點異樣。
不行，我要回答他。瑞心的好朋友，「請你相信我，我會照顧她。」
她直視小定的眼睛，「我會改變，我要跟她在一起一輩子。」
她看到小定點點頭，艾明的手輕輕撫了她的背，
但是，她們還有一輩子嗎？瑞心…瑞心傷得好重，凱蘿終於壓不住內心的巨大的後悔及擔憂，她還是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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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2完

1803 猶豫
從醫院被艾明和 Lisa 一邊一個拖去吃飯之後，柯凱蘿急著回來，小定和 Lisa 則是拖著疲累的身體去上班了。
終於吃了東西的身體，好像更累了。休息室裡，她和艾明靜靜地休息著。只剩下她們兩個，醫生、護士都沒來找她們。午後的時間在醫院的消毒水味道中凝滯住。
第三次能見到瑞心，她仍是沉睡的模樣，儀器如常地動著、無知無覺地忠實鳴唱著。
凱蘿緊握著瑞心的手，喚了她幾聲。艾明替她拿了椅子過來，凱蘿仍離不開瑞心，她伸手整理了她的頭髮。過一會兒，凱蘿坐下，卻抬頭看著艾明，這裡只有她們，和瑞心。她終於忍不住了。
「Abby，」
「嗯？」艾明的臉，熟悉得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
「你知道瑞心一定是因為想看我的回信，才會邊過馬路邊看手機…」凱蘿終於說出折磨她的祕密。
「都是我害的…」坐在床邊的凱蘿望著瑞心，任由眼淚一顆顆掉下來，「Abby…都是我…」
「回信，什麼回信？」艾明蹲了下來，握著凱蘿的手臂，「Carol，你在義大利，車禍怎麼會是你的錯？」
「瑞心昨天晚上寄了封信給我，」凱蘿拿出手機裡，翻出那封的確只是「昨晚」收到的信，只是，對凱蘿而言，收到這封信之後已過了 32 小時。
艾明湊過頭來看，凱蘿也重新看著信，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湧出來。
凱蘿：
我知道我們是屬於彼此的，因為我比你以為的
　　更了解你、也了解我自己。
你的個性有很多缺點，比如說你沒有耐性，
　　但你最嚴重的問題是：對感情你沒有自信，
　　你覺得你不了解我，你擔心不能給我最好的，
　　所以你退縮了。
我都清楚，而我的個性有很多優點，我很有耐性，
　　而我最大的優點是：我無可救藥地愛著你。
　　我願意用我的一生去了解你，我什麼也不怕，
　　我會給你最好的，我不會放棄。
我想我已經夠了解你。讓我大膽猜測，你最大的擔心是：
　　你很脆弱、你會任性，你並不如外表看來的堅強，
　　你怕這樣的你不能照顧我，你怕我知道之後不愛你，
　　你最怕的是這樣的你不適合我。
請你不必擔心、也不必退縮，你的一切傷痕，
　　我會知道是怎麼來的，那些傷會由我來安慰、
　　由我來撫平，我會知道你的軟弱與擔憂，只要
　　你將自己放心交給我，我會支持你，
　　就如同你一直以來給我的愛與支持，我也可以給你，
　　請你相信我。而你唯一要做的，
　　就是信任我、信任你自己，我們的愛，
　　就足以克服我們眼前的所有難關。
光是讀這封信到這裡的一半，前晚的凱蘿已經完全臣服。
「她…她很了解我。」凱蘿對看到這裡的 Abby 說。
「你跟她說。把你想說的跟她說。」Abby 溫柔地對凱蘿說。
凱蘿坐近了床頭，俯身湊在瑞心的耳邊，「謝謝你，瑞心，你很了解我。即使我都沒有跟你說，」
「…對不起。」也是在讀信之後，凱蘿認真檢視內心，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隱藏這些。她不知道、也沒想過，這些事可以向瑞心透露，她從不知道瑞心也想要了解她、支持她。她當然信任瑞心，只是她以為她必須用完美的一面給瑞心，才是對她好。
凱蘿試著，在種種儀器聲之間，對著沉睡中、不知道聽不聽得到的瑞心，努力地練習坦承：
「我很驚訝，你自己知道了這麼多事，有些也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瑞心可能聽不到，凱蘿覺得自己大膽、多話了點。
「我很感動…」當她看到瑞心豪氣的承諾，說她會知道她所有的傷，她會安慰那全部。瑞心在信裡表露的是她從未體會過的、巨大的溫暖，凱蘿在電腦前瞪大了眼、久久不能自已。
「後面還有…」凱蘿再看了一次信的後半部之後，將手機拿給艾明讓她自己看。她專心地輕撫著瑞心的臉。她還有話要回覆她。
　　雖然我什麼都沒有，但我有你，我也許並不擁有你，
　　但你永遠在我心裡，我們是屬於彼此的，
　　我對你的感情，從我們在百貨公司見面的那一天起，
　　就不可能收回也無法減少，只有瘋狂地增加。
　　我想我有無盡的愛可以給你，我會包容你、照顧你，
　　直到你知道你可以放心地愛我，我會等你。
凱蘿，也許你覺得你不了解我，但我很了解我自己。
　　你就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所以這就是為什麼
　　除了你我誰也不要，你就是最適合我的人。
　　你不必堅強地照顧我，你是我的愛人，
　　不必是我的母親。我們應該照顧彼此、支持彼此。
你以為你對我不夠好，不是我最好的對象。
　　但其實你已經是、也一直會是對我最好的人。
　　你為了我勇敢面對自己、放棄了女兒，承受跟她
　　分離的痛苦。而且，若是為了我好，你願意做任何事、
　　付出任何代價，不是嗎？你甚至想要為了我好，
　　連你自己的幸福都不要，在你的想法裡，
　　跟我在一起像是自私，對吧？這代表你其實很想跟我在一起，對吧？
你懂嗎？為了我，你可以做到所有的事情，這過程中，
　　你已經給了我多少東西？而當中最珍貴的，就是你愛我、
　　為了我的這份心。除了你，又有誰能是我更好的對象？
我對你，也是一樣的。我們這麼相愛，我們只能屬於彼此。
這份想與你在一起的渴望，勝過任何人、任何事物，
　　我相信你也有同樣的想法。
　　就好像不論在任何時空中，每天都會日出一樣的定理，
　　柯凱蘿，不論發生任何事，
　　田瑞心的這顆心只會永遠瘋狂地愛著你。
　　你曾經證明過這件事，不是嗎？
　　現在，請讓屬於彼此的我們再次相聚吧，我等著你。
瑞心
手掌裡，是瑞心她小小的臉蛋，這裡面的腦袋，多麼的聰明。凱蘿糾心地看著她脖子以下的那些繃帶，這目前睡著但受重傷的身體裡，有一個多麼赤誠、多麼勇敢又瘋狂的靈魂。這就像個奇蹟，而這奇蹟愛著她，只愛著她，殘破的柯凱蘿。
「你真的覺得我對你好嗎？」凱蘿又問她。她還是不大確信，雖然瑞心苦口婆心。
「雖然我想對你很好，但我沒做到，還…」凱蘿閉起眼，克服心裡的情緒，她得學著把話說出來，「還自己跑去義大利。」
「我知道錯了，你說得對。所以…你醒來好嗎？」她不應該什麼都拖著不說，不然也不會搞成這樣…
「你不是要知道我的事情嗎？快醒來，我才能告訴你。」凱蘿喚著她，
「…我才是什麼都沒有。」凱蘿繼續對她說，「但我現在懂了，我有你，我必須至少還有你才行。我需要你…瑞心，拜託…」眼淚把她的口罩都弄濕了，凱蘿狼狽地用手擦著淚。
時間再次到了，她們跟其它家屬一樣靜靜地依序走出加護病房。脫下口罩，艾明伸手將它接了過去，「下次再換上新的吧。」她還遞上了手帕。
脫下探病衣收好。她們去坐在休息室一角，Abby 將手機還她。
「所以，你回信給她了？你回了什麼？」
「我說我會回來，說我會好好跟她談。說我…」凱蘿看著艾明，中斷了自己的回答，
「Abby？我真的適合她嗎？」其實凱蘿還是遲疑。
「她說她只要你阿。而且她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
「…你是不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凱蘿苦笑著。
「Carol，你不知道嗎？她愛你、她只要你，你也愛她，你怎麼可能不適合她？只要你們多溝通就行了。」Abby 嘆了口氣，「你這自己想不開又不講的個性，可不可以改一改…」
「嗯，我是回信跟她說了，我想改，因為…我真的想跟她在一起。」那幾天，凱蘿真的好想她。
但比起現在，那都算是好的了，她只要打個電話就能跟瑞心講到話，只是大半時間她都在遲疑著而已…現在想來真是太可笑了。
「Carol，下次探病時間是晚上 8 點，我陪你回家放行李、休息一下再過來，好不好？」Abby 提議著。
凱蘿很遲疑，她放不下心。但確實她是累了。Abby 也一定累壞了。
「I could help you unpack, and ... 」Abby 邊說著還邊打了個哈欠，發現凱蘿看到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才回你家好好休息吧！」凱蘿說。「謝謝你…Abby。」
艾明靜下來看著她，「…這裡有醫生護士照顧著她，我們，尤其是你，得先照顧好自己。」有時候…應該說是大多數時候，Abby 會讓凱蘿覺得很可靠，像是天蹋下來她都在的感覺，就算她其它時候都冒失又調皮。
「Listen, Carol，」艾明叫她，卻又低頭掰著手指在算什麼，「你超過 30 小時沒睡了… I may not count it right… 真的，回家休息吧，我請我家的司機送你回家。」
凱蘿看著體力應該也已經到極限的老朋友，點了點頭。她們一起等著車來，先載凱蘿回家，艾明再回她家。
睡了一會兒，凱蘿沖個澡就準備回醫院。頭腦清醒了不少，想起之前爺爺住加護病房的事，準備了自己晚上待在休息室要用的東西。到了停車場看到她空著的車位，才想起她的車根本就還停在機場，那天她幾乎像逃難一樣飆車去機場跳上第一班去香港或新加坡的飛機。她對荒唐的自己搖搖頭，也好，這狀況還是叫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