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金光瑶拖着沉重的身躯朝棺材靠去。不为别的，只为拉个垫背的蓝曦臣，黄泉路上有个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一直这么认为着，也以实际行动贯彻着这个真理。不管是跟自己有仇的，还是无怨的，只要能成为自己踏脚石的，全要利用起来，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自己能站在最高的地方向下看，哪怕在他脚下是尸山血海，他也可以堂而皇之的踩着过去，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断臂上的血淅淅沥沥的流到了棺材上，猩红的咒文被覆盖，沿着棺盖的缝隙趟到了棺材里，被封住的聂明玦瞬间破棺而出，暴起的手臂锁住了他的咽喉，破裂的心肺早已经让每一次呼吸都疼得深入魂魄，而这无法呼吸的一刻反倒让他轻松了一些，有了再看上蓝曦臣一眼的余力。
时间像是停驻了，蓝曦臣常常牵起浅笑的嘴角拉直了，平时温和的眼瞳染上厉色，一贯似雪的白衣也溅了些许猩红，只有那条云纹抹额还是那样端正。金光瑶不由自主的想起多年前初遇时的那个少年，全身上下都是满满的狼狈，却也是只有抹额那样端正，让他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也生出了一点救人于水火的心态。一瞬间，与记忆重叠了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下意识的伸出残存的左手猛地推开蓝曦臣。哎……真是笑死他了，拉人陪葬的是他，推人离开的也是他，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就当是对得起那句“可我独独从没想过要害你”吧。

02.
蓝曦臣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刚才那一抹明媚的笑容还在眼前。他见过太多人死时的表情，释然的、不甘的、平静的、狰狞的、洒脱的、恐惧的，种种表情的背后都是这个人一生的写照，而那人的一笑却是什么都没有包含，单纯的微笑，他看不懂。
再回神那人已经被封在棺材中，替代棺盖的神像面容依旧清秀端方，笑的安宁平和。蓝曦晨挡开伸在眼前的聂怀桑的手，茫然道：“怀桑，刚才，他真的在背后想偷袭我吗？”
聂怀桑道：“我好像是看到了……”
他期期艾艾的回答，使得蓝曦臣心里忽然烦躁起来，但谦和有礼的习惯让他耐下性子再问：“你再仔细想想。”
聂怀桑道：“你这么问我，我也不敢确定了……真的就是好像……”
蓝曦臣心里像是窜起一团火，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语气，愠声道：“不要好像！到底有没有！”
聂怀桑为难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听聂怀桑说的不确定，蓝曦臣心里的火越烧越旺，有些东西似乎在火里悄然滋长蔓延，直冲脑髓。诸多猜测一起翻搅在脑子里，涨的头痛欲裂。他把额头埋进手掌里，一时不知道是希望自己猜对了，还是猜错了。
若猜错了，事实就如怀桑所言，那也罢了，一剑穿胸算是也不冤枉那人，若猜对了…若猜对了……唉，猜对了又如何，怀桑为大哥报仇，就算手段过激，也没闹出大岔子，可那人做的事，却是桩桩件件都是弥天大罪，死有余辜。自己也没做错，为何心里如此翻涌，只因那最后一推么？
他想找个人问清楚，魏无羡也好，聂怀桑也罢，不由低喃出声：“……他究竟想怎样，从前我以为我很了解他，后来发现我不了解了。今夜之前，我以为我重新了解了，可我现在又不了解了……他究竟想干什么？”然而，没人能给他答案。
沉默过后，有人开始说话，收拾残局，封了的棺材里又传出了砰砰的敲击之声，蓝曦臣定定的盯着石棺上的观音像出神，石像躺到的角度，十分里有八分像金光瑶的面庞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像是在哭泣，眼窝里总是积了少许的雨水趟也趟不完。
他依稀忆起第一次看到那人哭泣的模样。

03
射日之征后，金光瑶因一战成名，认祖归宗，上了金麟台，一时风头无两，可他仍旧谦逊有礼，温和明秀，众人皆暗道金光善捡了个便宜的好儿子。
为庆贺胜利，兰陵金氏办了一场豪宴，三天三夜，酒宴不断。大殿宴厅里人声鼎沸，相熟的世家公子三五成群把酒言欢，或醉或笑兴致盎然。蓝曦臣送走几位前来攀谈的下级修士，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聂明玦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便缓步走上前去，道：“明玦兄可否陪我出去走走，做得久了，有些乏累。”
聂明玦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加之前段时间连续征战，刀法虽是越发炉火纯青，刀灵却已开始躁动，现在大厅里人声嘈杂，不时又有各路修士前来敬酒，扰得他越发烦躁，正想离席间，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抬头道：“走。”
二人跨出殿外，沿着石阶走向后山走去。蓝曦臣的声音沉静安宁，聂明玦听着他闲聊不觉间，已走到校场附近。
月光澄澈，本该空荡荡的校场里坐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跪着的背影，他身着金星雪浪服，头戴乌帽，朝着一个方向不停的下拜。
孟瑶，如今的金光瑶规矩的跪在校场的正中央向着西南方向叩拜。这是他以金光瑶这个身份活在世上的第一天，他本以为以前那个任人宰割，命如草芥的他已经死了，可在宴会上金光善的无视，金子轩、金子勋的鄙夷，宾客明里尊敬暗里嫌恶的眼神告诉他一切不过和从前一样。
“娘，是阿瑶没用，阿瑶就算进了金家，还是卑微如蝼蚁，阿瑶觉得好累。”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又转，终于还是没忍住，滑落下来。
蓝曦臣在看到金光瑶的时候，就和聂明玦一起停了下来，原本他并不想走上前打扰，他觉得一个人在宣泄情绪的时候旁人应该不要打扰，为对方留下起码的尊重，但聂明玦却似乎并不认这么认为，他听到了金光瑶的话，冲口喝了一声：“孟瑶！”三两步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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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伙伴们，LZ近几天稍微有点忙，不定时更新，下周会稳定下来

写得好！

终于看到有人跟我一样站曦瑶了！

好看！等楼主更新！

等更

04.
今天是金光瑶机关算尽的成果，在射日之征的庆功宴上入了金家的日子，本应是扬眉吐气的一天，可他心里还是觉得少了什么，父兄的冷眼和别人的轻视他没少感受过，有什么的，他总有一天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让谁生谁生，让谁死谁死。脑子里纷乱如麻，儿时十天里有八天都要挨打，麽麽、龟公、客人，凡事有气不顺的都来拿他出气，少时学堂里的冷嘲热讽，鄙夷唾骂，再长大些后青楼里嫖客和妓女们对他的聊骚，画面重重叠叠，挥之不去，可这些之后总会有人温柔的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他是尊贵的，高雅的，只是还要再等等，等他的父亲来接他们。
后来，他知道等是等不来了，他得自己努力往上爬。然而终于到了这无尚荣光的时刻，他才发现，身边竟已无人为他的成就欣慰，也无人会再拉着他的手和他温柔说话。他在金麟台上漫无目的乱走，一直到最西南的地方才稍稍清醒，向着母亲孤坟的方向一拜再拜，算是告慰母亲一生心愿，可心底丛生的思念和不甘让他不禁落下泪来。
听着背后传来威严又有些熟悉的声音，金光瑶昏沉的回头看去，酒意朦胧的视线里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急步走上校场的台子。
人影越来越近，他的心开始不停的抖抖抖。他赶紧整理思绪，拂去脸上泪痕，但混沌的大脑让他有些难以分析现在的状况，努力挂上平时微笑温和的面具，道：“赤峰尊，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聂明玦本来心里就烦，刚才远远听着金光瑶若有似无的泣声，火气不觉间就上了头。一个男人，上过战场，杀过战友，当过卧底，心机深沉，却在这里哭，苦给谁看？不料就他走过来的这点功夫，金光瑶又换上的一脸的假笑，看的他越发火大，怒喝出口：“虚伪！”
蓝曦臣快步追上来，看聂明玦又要开始发作，紧走两步侧身挡在了他身前道：“宴厅人多，我和明玦兄出来走走，是我们打扰你了，阿瑶。”
见蓝曦臣也来了，金光瑶抖了片刻的心稍稍放缓，下意识拂上眉心的一点丹砂，像是想要拂去酒醉的晕眩道：“没有，泽芜君说笑了，方才我思念亡母，一时激动，让二位看笑话了。”
月光下的金光瑶笑的有些尴尬，少了些平时的从容，湿润的眼角波光粼粼，蓝曦臣心里没由来的一紧，刚想安慰一句，就被人劫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