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二年六月,大唐秦王武敏之,不,应该是贺兰敏之了,被贬敕 流放雷州,秦王府被封,与他交好的几位朝廷中人也多被流放岭南。
贺兰敏之看着这渐渐空旷的秦王府,不由得有些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哼,武氏,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也是难为你找出那些所谓的罪状了,现在,该是再难有人阻挡你的野心了!但是,你等着,只要我贺兰敏之不死,我就绝不会让你好过!
突然被人大力的从背后一推,贺兰敏之一个踉跄,对后面的人怒目而视。后面的侍卫反倒火了“看什么看!还不快走,要是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还以为自己是当初的秦王殿下啊?风光无限,哼,我呸!”
说着同另一个侍卫给他的手腕和脚上上镣铐,推搡着他上了囚车。
眼见长安城在马车驶离下越来越远,贺兰敏之默默在心里立誓:如果,这次不死,我一定抓住所有机会,势必将武氏那个女人拉下高位!为月儿和母亲报仇!
武后这次没有派很多人押送贺兰敏之,只有八个人随行,而一路上为了确保他不能逃走,手上和脚踝上的镣铐一路上都不能取下。
一路上长途跋涉,侍卫们都吃不消,更别说从小锦衣玉食没受过半点苦的贺兰敏之了。
先不说那准备的干粮又干又硬,咬在嘴里像咬石头一样,一旦到了那难找水源的地方,他们就连水也懒得喂给他了。
一路的风吹日晒,侍卫们还要赶着囚车,路上稍有坎坷不平,就把他拉下囚车,让他拖着镣铐跟着他们走。贺兰敏之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没几次,脚踝和手腕就叫镣铐磨出了血,但被侍卫看不起的娇气王爷却是从不曾开口叫过一次苦。
手腕上和脚踝上的伤好了又被磨开,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太阳的暴晒晃得他眼前阵阵晕眩,却仍是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这里是一块还未经开垦过的荒地,太阳炙烤着赤裸的大地,几户人家稀稀拉拉的分布在附近,一眼望去全是坎坷不平的硬泥地。
带头的官兵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这鬼地方,顺手把他一扯“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走了一段时间,队伍里的头终于也累了,让每个人都自己找地方休息,贺兰敏之也早就支撑不住了,趁此机会,一下靠坐在囚车下,望着毒辣的太阳,炫目间,思绪竟渐渐地飘得远了。
还记得,也是这样的酷暑,敏月小时候最爱伏在他身上让他给她打扇,还说他身上比别人身上凉快,那小丫头净编些话来逗他,只是为了在他身上多赖一会,而母亲也总会在这个时候亲自熬一锅绿豆薏米粥,给兄妹俩消暑。
可是当初记忆里那温温软软的小丫头一下子就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不再属于他一个人的怀抱了,她的所有都给了另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占有了她的一切却无法保护她!让她,让她如花一般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他无法原谅!李治!李治!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全部折辱在他李治的手中!死在她武媚娘的手中!他恨!好恨!!!
突然,感觉有人推了推他的胳膊,贺兰敏之瞬间从噩梦中惊醒!这才放现,火热的酷暑下,他竟出了一身冷汗!
胳膊又被人推了推,贺兰敏之移过视线,发现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捧着碗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衣服很旧了,但是却浆洗的很干净,女孩的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里面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就像这闷热的地方的一口清泉。
贺兰敏之的头昏昏沉沉的,但是他也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小女孩,便也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小女孩却毫不在意反而将手中的碗献宝似的举起,灿烂的笑着“大哥哥你一定渴了吧,喝点水吧。”
贺兰敏之一下子愣住了,看着面前陶碗里的清水,里面模糊的映着自己的倒影,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嘴唇也干裂破开几道口子。这样的自己,还有人愿意给予一份关心吗?没了权势富贵的自己,还有人会如此真切的担心自己吗?
小女孩见他不动,以为他怕水不干净,脆生生的说“大哥哥,我家的水都是在远处的山泉里打的,很干净的,你喝一点吧,你看你嘴唇都裂开了。”
看着小女孩毫不掩饰的关心,贺兰敏之缓缓地低下头,就在干裂的唇触碰到清凉的泉水的瞬间,一股大力,陶碗被掀翻在地摔成碎片。小女孩也吓了一跳,愣在原地怯怯的望着满脸狰狞的官兵,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官兵恶狠狠的吼“喝什么喝!谁让你给他喂水的!多管闲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撕了你!”说着就作势要打。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呜呜呜,娘,我好怕,娘,娘,我好怕!”
“你!”官兵本就又热又烦躁,被这小女孩一哭顿觉心烦不已,扬起马鞭随手就是一鞭,但见面前白影一闪,却是一身囚衣的贺兰敏之冲出来蹲下抱住了小女孩,以背为她挡了这一鞭,马鞭在他背上划出一道血口。
他转过头冷斥“住手!”官兵被他的冷冽一惊,回过神来却想去他已是阶下囚,自己却仍然被他骇住了,不由得顿感羞愧,扬起马鞭就要教训他。
可这鞭子终是没有落下来,带头的官兵拦住他道“哎,干什么和一个小孩计较,赶走就是了,平白的惹上麻烦多不好”官兵愤愤的垂下鞭子,对那小女孩一瞪眼“还不快滚!”
小女孩被吓得哭都哭不出声音了,贺兰敏之轻轻为她擦去眼泪,声音有些低哑却很温柔“乖,快回去吧,你爹娘找不到你该担心了”
小女孩虽然抽噎着却仍是固执的摇摇头,贺兰敏之不解,小女孩看向地上破碎的陶罐断断续续说“水洒了,大哥哥就没有喝的了”
贺兰敏之怔愣了片刻,一边抱住小女孩,心里一片暖流,眼眶也渐渐湿润了。没有想到他贺兰敏之到这个地步才感受到别人关心的温暖,除了母亲和月儿,没想到再给自己带来温暖的竟然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女孩!贺兰敏之在她耳边轻声哄道“乖,大哥哥不渴,你快回家吧,这儿不安全,不然大哥哥也会担心的,好吗?”
说着放开她,微笑着看着她,擦了擦眼泪,小女孩又看到了一旁凶神恶煞的官兵,终于点点头,又偷偷把她怀里藏的几枚野果子全塞进他手中,然后向他挥了挥手“大哥哥再见”然后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贺兰敏之握紧手中的野果又看了一眼地上破碎的陶片,眼中是难得的温暖,却又被官兵粗鲁的一扯“走了,少磨蹭!”贺兰敏之最后看了一眼小女孩离开的方向默默在心里祈祷:我贺兰敏之一生不信神佛,若真有,我贺兰一族又怎会流落到如此地步!但是现在,我倒真愿有神佛,能够守护你一辈子天真快乐,不染上尘世的污秽,不和我一样荒唐可笑……
也不知道又走了有多久,终于走出了这片荒地,到了雷州,一天晚上贺兰敏之被一声旱雷惊醒,却意外听见官兵在外面说今晚就遵循武氏的命令杀了他,贺兰敏之冷笑:哼,武氏!你果然想斩草除根,原本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逃走的,现在看来等不了了。趁众官兵全在外间,贺兰敏之当机立断小心的翻窗户逃走了
手上和足上皆戴着镣铐根本跑不快,但所幸雷声带着闪电,不仅盖过了镣铐撞击声,还勉强照亮了前方的路。
脚踝因镣铐造成的伤口原本勉强愈合现在又裂开,鲜血再度流出,贺兰敏之不管不顾,只顺着一个方向不停的跑。
可是,没跑出多远还是被官兵追上了,贺兰敏之自不是会乖乖束手就擒的人,但由于他本就不会武,更兼他们人多,虽然他拼力反抗,却终是被众官兵擒之。
带头的官兵看着被众人压在面前跪下的贺兰敏之嘲讽的笑了“啧啧,尊贵无比的秦王殿下啊,怎么现在这么狼狈啊?”
贺兰敏之双手被反绞着,努力挣了挣,发现根本挣不开,继而咬牙切齿道“告诉武氏,我纵是死也不会放过她!”
官兵头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皇后娘娘的命令我等岂敢违抗啊!所以啊,你要怨还是怨她吧!”
说着就用手中的马缰绳勒住了贺兰敏之的脖子慢慢用力。
感觉脖子上阵阵绞痛传来,压抑的他无法呼吸,好像是原本体内的空气都被挤压出去了一样,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想要多呼吸一口空气,却于事无补。肺好像要炸裂开来一样,眼前也渐渐发黑。
濒死前,他又忆起了他妹妹,温和可人的妹妹,正望着他笑“哥……”
还有记忆中贤淑爱笑的娘,正在向他招手“之儿,过来,娘做了你爱吃的莲糕……”
他笑着向她们伸出手,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还没来得及走到她们身边,忽的一声雷声炸响,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月儿,是哥哥没用,没法为你和娘报仇,你会怪我吗?
娘,这里好黑,好冷,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么办?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娘,月儿,为什么你们不来接我
为什么呢……
‘吧嗒’一声,官兵头松开马缰绳,贺兰敏之的尸体软软的倒在地上,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他惨白的容颜。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闪电游走的夜空,但那双眼中却映不出半点电光,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让人窒息的空洞,就像迷途的孩子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找到了回家的路,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遗弃了一样……
“轰隆”又一声雷炸响!终于,大雨倾盆,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的抽打着他的身体,带走身上最后的余温。如同当初带走他身边的唯一的亲人一样,哪怕再怎么努力挽留再怎么怒与天争仍是一败涂地……
一名官兵嫌恶的将手中的东西随手扔了,另一个官兵凑上来讨好的笑着“老哥,刚刚从那个死人手上抠出个什么东西啊?是不是值钱的宝贝?”
那个官兵颇为火大“哼,我还真以为是什么宝贝呢!攥那么死紧,结果就是一个又干又瘪的烂果子”
“果子?不可能吧!”
“行了行了,雨下大了,赶紧把尸体拖回去吧……”
我贺兰敏之从不信神佛,但,望你得神佛庇佑,一生平安……
后,史载,咸亨二年六月,贺兰敏之在流放的途中,在雷州以马缰绳自缢而死。
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