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妄篇-
我跑着，跑着，在穿过了不知什么屏障后，进入了一个树林。
树木都十分苍老，长得高耸入云，树叶浓绿而茂密。
待我回头想要换个方向逃离时，却发现身后早已不是进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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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算着时间，现在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而我已经在这林子里走了近一个小时。
我虽然知道自己是个方向感不好的人，但此刻无法离开的原因，还是因为回去的路似乎被堵死了，或者说是被施加了什么幻术之类的吧。
虽然我并不相信有这种超自然的东西。
可现在也不得不做出这种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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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了，我甚至听见了蛇吞吐芯子的声音。
我只能跑，不断向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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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现在已经是傍晚了，你怎么还在乱走？”
一个少年叫住了我，我打量着他，眉眼清秀，似乎不像坏人。
但心底那呼之欲出的声音在叫嚣着，求他，求他帮忙啊。
“我……我迷路了。”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个怯懦的无知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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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很久，我也被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很久。
“跟我回家吧？”
“哎？”
我本思索着该怎么让他带我离开这个树林，虽然外面……虽然我即使到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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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住了我的手，一路飞奔起来。
我被毫不温柔的拖拽着，但毕竟现在我是求助的一方，总不好说什么。
“慢一点……哎，我说慢一点啊喂！”
本是想委婉提出请求，但他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的意思，这让我有些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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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停在了一个破木房子前，门两边种满了我不认识的花。
开的正盛，很美。
“这就是我家，嘿嘿有点破有点小，别嫌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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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那少年的家住下了。
他日日穿着一件灰色袍子，但似乎是因为颜色的关系，也看不出有没有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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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妄，今天中午我熬粥给你喝啊。”
少年系着粗布麻围裙，向我征询意见。
我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他的厨艺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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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妄，明天我就十八岁了，你要不要给我过个你们那……嗯生日？”
少年自顾自地揉着自己的一头乱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笑。
而且是傻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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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许你一片花海。”
“南妄，你喜欢什么花？”
在我与他相遇的第二年零三个月，他格外郑重其事地问了我这个问题。
“不要花海。”
“哎？那……”
他慌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歪着头努力思索着什么。
我顿时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探过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我要一颗樱花树，一年四季都开的樱花树。”
“那哪里还是樱花树呐……”
“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呦。”
我打断了他的话，眯起眼弹了弹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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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月，他日日都很忙碌。
总是披着一件黑色的拖地长袍出门，里面依旧穿那件灰色袍子。
每天晚上，他都煮一碗名为“梦回”的粥。
粥面上浮着一朵盛开的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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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甜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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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妄，你出来看。”
那天早晨，他将我轻轻摇醒，不由分说拉着我跑出门，兴奋的像个孩子。
我揉了揉睡眼，抬起头。
那一瞬间，我承认，我真的呆住了。
因美而驻足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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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步走向樱花树，到最后竟成了小跑。
我伸出手接住那纷纷扬扬飘落的樱花花瓣，粉色揉进了我的眼。
我在树下欢快的旋转着，摊着手掌与胸持平，抬头望着树顶，樱唇微张嘴角不自觉上扬。
衣裙被风鼓起，盛满了柔软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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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他，透过那飘飞的樱花，却是发现当年青涩的少年已经生得眉眼如玉，正温柔地对我笑。
他说，南妄，我爱你。
我紧紧抿着唇，眼中有酸涩的液体涌出。
不知为何，内心感动的一塌糊涂。
但也不知为何，我并没有答应。
又或者说，没有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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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他相识的第二年第十二个月。
他突然病了，病的猝不及防，也吓着了我。
我不懂医术，于是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他。
“你往深处走……那里有一个神社……里面的巫女可以给你药。”
我垂下眼睑扯了扯嘴角，手指拂过他鬓角的碎发，痒痒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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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奔走，大抵是老天眷顾，我没有迷路，找到了那个神社。
一个白袍女子懒散的卧在床榻上小憩。
隔着薄薄的帘帐，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清了那倾泻而下的如瀑长发和一双红瞳。
“何事。”
她的声音无不透露着本人性子的冷淡，我甚至还听出了几分不耐烦地意味。
“我需要药。”
“药？”
她的声音有了起伏，抬起眼看向我。
“我可不是什么神仙，哪来可以救人的药？”
我一愣，随即道：“你治不了他么？”
那女子轻蔑地笑了一声，撩开帘帐。
“带我去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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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许了五年寿命给她，而她给了我三瓶药剂。
“每日十二点给他服下半瓶，记住，是午时十二时和午夜十二时。”
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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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在我爬起身后，我忽然发现，已经一点了。
我几乎是颤抖着手去抓床边的药剂，跌跌撞撞去找他。
他睡得很沉，面色依然苍白。
于是我赤着脚跑出了木屋去找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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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记了……我忘记给他喝了……”
我不敢抬头看那女子，心中是无限的恐慌，生平第一次那么的……慌张。
“他会死。”
我的呼吸一滞，失了神般重复道：“他……会死？”
“你救不了他么？”
我意识到我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而脸庞早已被泪水打湿。
“你能许我什么？”
“寿命！”我急急道，拨开帘帐抓住她的手臂，“我许你二十年寿命！”
她低低笑了两声，有些好笑地看着我：“你可知道，我是不死的？”
“那你……那你曾经要我的五年寿命……”
“不过是觉得有趣罢了，况且五年寿命对你来说也很短暂不是么？”
她硬生生把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斜睨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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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他拖到樱花树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他葬下的。
我跪在那樱花树下足足三日，可还是没能从悲伤和愧疚出脱离出来。
但或许我对他的情感远远不止这些……我还没有……我还没有对他说过……
我也爱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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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下了大雨。
我束起长发，抹了胭脂，穿一袭红裙，站在埋葬他的樱花树下。
“吾已十八，而汝已亡故。”
我告诉自己，我要笑着和他做最后的道别，可是，我还是哭了。
“求你……求你活过来……”
“求你……娶我啊！”
我哭了很久，很久，眼泪和雨浸湿了脸庞，早已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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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我去找了那白袍女子。
她啜饮着茶坐在木椅上，见我来也不惊讶。
“他死了……”
“我知道。”
她云淡风轻地说道，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我。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我可以付出所有的一切。”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救他的办法，代价——留在这神社中成为巫女，永生永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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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晓了她的名字，顾蓝绿。
她说，有一个地方，专门收留对人间尚有留恋的鬼魂。
每年极阴之时，通过时空法阵，就能到那里，只要你找的人尚有留恋，你就可以通过执念的吸引，找到他。
我相信着，他一定记挂着我。
所以，我一定能够找到他，将他带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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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去那地方，完全就是一只无头苍蝇。
乱寻了一番，找到了一个女子，似乎是那里的守护者。
“我要找一个灰袍少年，我该……怎么做？”
“如果你明确你所要找的人，而且他仍在这里游荡，就会受到牵引，不必刻意去寻。”
“可是，我没有任何感觉……”
“那么，他肯定就已经进入轮回，被抹去所有记忆了。”
“可是，只要对人间尚有留恋，死去的人不就会在这里吗！”
我气得发抖，掐住那女子的脖颈，眉头紧紧皱着。
“那么……就代表着……他已经没有留恋了……”
“胡说！他怎么会……怎么会……不要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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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我依然找寻着他，我期盼着，坚信着。
他怎么会，不要我了呢。
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的爱还没有被他知晓，就已经被扼杀在喉。
我不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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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时光流逝，我还是未能寻到他。
尝试了无数次，也换了无数种另外可行的办法，结果都是没能够……
我日日与顾蓝绿作伴，我知道，她也是个心死了的人，也知道，她也有过去。
我也发现，当年她给我的，不过是茗惠花酿成的果酒。
“我又怎会不知，但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以争论的呢。”
当后来被顾蓝绿带来神社的顾心安询问我时，我才发现，很多事情，我早已经看淡了。
我也发现，我的命与这神社连在了一起，也是因为顾蓝绿暗中的动作，虽然不知究竟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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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现在唯一记挂的，就是那个少年。
唯一喜欢的，就是虚起眼仰望天空，躺在藤椅上，睡上一觉。
因为睡着了，就能忘记一切，什么都不去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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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顾南妄，一个活了上百年却还是为情所困的傻子。

-顾蓝绿篇-
我被人所唾弃，被人所厌恶，不过好笑的是，我也因此成了个厌世者。
什么举止优雅，什么谈吐有礼，什么西欧的礼仪。
我讨厌这些，我不过是个童心未泯的孩子，为何要被这些东西所束缚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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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跑了，跑到了一个树林里。
然后不知为何，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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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撞到了一个女人，披着鹅黄色的外袍，一袭白裙，美得不像话。
“抱歉。”
我道了歉，因为我认为这是基本常识，否则只能证明你是个粗鄙之人。
“你是……？”
她有些迟疑地开了口，一双碧绿的眸子波光流转。
“顾蓝绿。”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我颇有些尴尬，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我……迷路了，而且……不想回家。”
“那么，你便与我一同住如何？”
我讶异地张了张嘴，也不知受了什么魔怔，重重点了两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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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只说自己是“最初的巫女。”
我便唤她“阿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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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教了我很多法术，我顺其自然地接受了，毕竟受我母亲影响，我也略有些迷信，因此对这种法术的存在，并没有什么过于惊讶的。
我看得出来，她是个很寂寞的人，但没想到的是，她想要让我永生永世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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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的心脏突然一阵阵抽痛，我呼喊着她的名字，却发现她正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我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一个灰袍少年坐在地上，身后是若隐若现的结界。
“你做了什么。”
阿初沉声问道。
“抱歉，我只是想……”
后面他们的对话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身体的疼痛引发了阵阵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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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为什么，我的心脏会那么疼。”
“我给了你永恒的生命，或者说，你的生命和这神社连在了一起。”
“所以？”
“那结界守护的就是这神社的根基，根基被动摇了，所以……”
“所以你是拿了我的命去赌？所以我随时可能去死？”
我理解了她的话，这不就是说只要结界被破根基损毁，我就随时可能会死么？
开什么玩笑！
“我希望你能陪着我，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
她垂下眼，声音平静，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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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极了，惊恐急了，也仇恨极了。
我知道我逃不走，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被捆绑。
我无路可退。
我随时可能会死。
于是尚年轻的我，动了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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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将匕首插入她的后背，又用火术烧着了整个屋子。
我那时甚至在逃出神社后，后怕她还没有死，现在想来，愚蠢至极。
待大火燃尽后，我尝试去找她的尸骨，也确实找到了。
可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那时确是无暇顾及那一闪而过的微妙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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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做错了。
毕竟只有她才知道怎么将我的生命和这神社解开。
明明还有很多条路可走。
可我却走了一条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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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社虽然被烧，可只要根基未毁，外表不过就是一具空壳，没了还可以再建。
对于这种事情，只要有法术，不是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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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孤独寂寞的数十年中，我找了无数种方法去解开这该死的联系，可都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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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虑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安然度日，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守好结界便是了。
虽然心底的厌恶和恐惧仍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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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会了伪装，装给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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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在这神社度过的两百八十四年后，我遇到了一个人。
她跌跌撞撞跑来问我要药，本是无心，但在看到那生病的人后，我那天生反骨的性子又回来了。
他的一袭灰袍让我想起了当年闯破结界的人。
第一次让我感受到死亡的人。
于是我给了假药，随意编了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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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算出来，那人最多还能活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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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我在夜里给那少女下了个昏睡咒，让她错过了喂药的时间。
于是她便认为是她自己害死了那个少年。
当然究竟如何，是真是假，我也无心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