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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难以选择
丑时，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厚厚的涂抹在天际，方才还残存的星星的微光也被盖住了。深夜的焚香谷寂静冷清，依稀挂着几盏红彤彤的灯笼，烛光摇曳，在地上投下点点斑驳陆离的光影。
一阵微风穿过，细微的衣袍翻动声响起，焚香谷谷口迅速地跃进一个黑影。
碧瑶身披黑袍，面戴黑纱，在夜色的阴影中悄然潜入，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殿堂楼阁。
焚香谷的建筑风格，与中原地带颇为相近，只是在细微地方，比如窗楣檐角，也不时可以看到有些猛兽雕饰，却是中原所无。显然这八百年的历史里，焚香谷也受到了南疆边陲当地粗犷风俗的影响。
碧瑶飞身跃起，落在一道院墙之上，向下望去，只见十几条路径或大或小，彼此相连，如人体血脉一般分散开去，深入到焚香谷深处那片黑暗之中。道路两旁或是普通弟子居所，或是高大雄伟的殿堂，夹杂在这些建筑中间的，多为花草树木，相互成群
，远远相望，与周围殿堂浑然一体，竟是各有风味。
细细思量一番，她看准一条小径后，便翻身而下，顺着那小路小心翼翼地前行。早在来之前，她就早已把焚香谷的地图熟记在心，玄火鉴若真是在李洵手中，要想拿到，必定比在玄火坛中要容易得多，可是焚香谷身为天下三大正派之一，还是该谨慎行事。
李洵如今成了焚香谷暂代的管事者，居所也定然不一般。碧瑶转过一个弯后，觉得前方的那间厢房极有可能是李洵的住处，她摸了摸着腰间的斩相思，这次出来，为了不暴露身份，她连伤心花都没有戴。
碧瑶小心上前轻攀门框，在门上砂纸点出一个小洞，向里望去。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门口的桌上点着一只细烛，散着点点微光。正当她想要再看得更仔细一些时，忽然后面有人猛地伸过手来，将她口鼻捂紧，勾住脖颈向后拖去。
碧瑶一阵惊慌，猝不及防，只能任由身后的人拽进一片树影之中，待脚步停下以后，那人刚刚松了手，她便拔出斩相思猛地向他刺去，那人似乎早有防备，一个闪身便轻轻躲开，碧瑶心下大怒，转身正欲再刺，却被身前人死死抓住抬高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地扯下她面上的黑纱。
随后二人皆是一怔。
张小凡定定地看着她，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此情此景，与十年前在山海苑是那么的相似。可是，那夜山海苑摘花的绿衣女子，如今，却换上了一身黑服，那夜满脸戏谑笑意的女子，如今，却写满了冷漠和淡然。
若不是她脸色苍白，在这黑影下借着淡淡的烛光，才勉强看清她的脸庞，不然，隐在这黑暗之中，还真是难以认清她的相貌。
他找了她这么长时间，以为她的肉身早已不在，以为她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却没想到，如今她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碧瑶......碧瑶……真的是你！”张小凡激动得声音颤抖，正想要上前一步将她拥入怀中，身前的人却连连后退，锐利的匕首直直地指向他的心口，冷冷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认错？
张小凡浑身一颤，气得差点吐出血来。十年前，滴血洞中，观星崖下，流星湖上，狐岐山中，幻月府前，每一次的出生入死都历历在目，触目惊心。诛仙剑下她逆天而上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他心里，成了他永恒的伤痛。大江南北为她奔波十年，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她醒过来，睁开眼睛温柔地叫他一声小凡。
可是今天，她终于醒过来了，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认错人了！

内心的喜悦顿时被失落占据，张小凡面色一沉，丝毫不顾及她横在自己身前的斩相思，一步步地走上前去。碧瑶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再次后退，生怕手中的斩相思真的伤到他，可身后是一棵参天大树，她已无退路，只好怒声道：“别过来！”
张小凡嗤笑一声，眉头紧锁，略带疯狂和凄凉地说道：“认错人了？碧瑶，到底是你装作不认识我，还是你又失忆了？”
“这位公子，我真的不认识你！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我不是你口中的碧瑶姑娘。”碧瑶极力保持着镇静，声音清冷，不容置疑。今晚的目的只是拿到玄火鉴，她并不想再跟张小凡有过多的纠缠。
张小凡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向前，站直身子，静静地看着她。
顿时，如死一般的沉寂，黑夜里习习凉风拂过树梢的声音，一旁屋檐下悬挂的灯笼晃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
碧瑶见张小凡停在原地，余光四下打量着周围，想要伺机逃走，毕竟，她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耽搁。看准了一旁的花丛，她正转身即将翻过那花丛再去李洵的住处，却听见身后人低沉的声音。

“玄火鉴不在李洵那里！”张小凡缓缓地开口说道。
碧瑶立刻停住脚步，却还是没有转身，在原地顿了半晌。
“自那日在院子里捡到合欢铃，又听说秦无炎闯进焚香谷，被九寒凝冰刺所伤，我就知道，如果是你回来了，如果当时他是来救你的，你就一定会回来取这玄火鉴去救他的。”张小凡淡淡地说着，声音低沉，夹杂了阵阵失望，他苦笑着继续道：“还有，这几日野狗报给你的消息，焚香谷的地图，都是我透露给他的。”
碧瑶面色一变，转过身子，紧咬下唇，眼中满是怒意地看着他。
“哼，请君入瓮，张小凡你还真是好手段。”碧瑶忿忿地说道，看来，野狗说张小凡这十年已经变得不同以往，还真是一点没说错。
听到那个她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张小凡眼里一丝光芒亮起，“你看，你还是认得我的，不是吗？”声音清朗，带着淡淡的喜悦。他已经能够确定，她就是碧瑶，他没有认错，她也没有失忆，只是不想与他相认罢了。
碧瑶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沉不住气，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狠狠地瞪着他，怒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你不再是以前的张小凡，可我也不再是以前的碧瑶。”
敢做敢当，既然已经被识破，她也不必再装作不认识。

张小凡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他知道她的性子向来直爽，最沉不住气，可是听到那句“今时不同往日”，心里还是掠过一丝难过，脸上的笑意又逐渐淡去。
他轻叹一口气，从怀里取出玄火鉴来，递给她，沉声说道：“给你！”
碧瑶愣了愣，看着他手中的玄火鉴，犹豫片刻，眼珠转了转，随即下定决心先拿过来再说。谁知，她的手刚伸过去准备接过玄火鉴，却被另一只手突兀地横过来，一把将玄火鉴劈手夺去。
碧瑶秀眉微蹙，立刻跃身而起，去抢那玄火鉴。
“书书，把玄火鉴给她。”
张小凡对着半空中争来抢去的两人喝道。
曾书书一个闪身，落到地上的玫瑰花丛旁，极不情愿地说道：“不给，小凡，你要知道，雪琪为了帮你拿到这玄火鉴，差点就答应嫁给李洵了，你怎么能够把玄火鉴给别人。”
碧瑶闻言一怔，随后保持着冷静，原来这玄火鉴是陆雪琪帮着拿到的，她不禁心中一怒，对着张小凡冷冷说道：“张小凡，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取，不必劳你费心。”
说着，她便再次出手，向着曾书书而去。
“碧瑶姑娘，这次真是对不住了，玄火鉴真的不能给你。”曾书书一边躲避着碧瑶的攻击，一边粗喘着气说道。

张小凡见状，手中噬魂棍泛起青光，竟然向着曾书书而去，一把打落他手中的玄火鉴，碧瑶急忙飞上前去，接住那半空中坠下的玄火鉴，脸上顿时舒心一笑。
“小凡，你怎么能够给她？难道你忘了九尾天狐是怎么说的吗？你......”
“书书!”张小凡一声冷喝打断了他的话。
碧瑶来不及去想曾书书没说完的话，冷冷地看了张小凡一眼，转身正要离去，忽然听见身后异口同声的尖叫！
“小凡.....”这是曾书书的。
“小凡.....”这却是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
碧瑶忍不住回过身去，顿时满眼惊愕。只见张小凡瘫倒在地，脸上血色全失，看去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而曾书书和陆雪琪却立在一旁不敢近身。
碧瑶下意识地上前想要扶起他，却发觉张小凡的身体周围三尺范围之内，渐渐被他身体散发出来的一种诡异的墨绿光芒所笼罩，其中更隐隐有凶悍噬血的味道，那诡异的光芒散发着血腥的味道，她的手刚伸过去就被那墨绿光芒挡了回来，登时浑身感到一片冰凉刺痛。
难怪曾书书和陆雪琪都立在一旁，原来此刻他们也没法靠近张小凡。碧瑶不由得怔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愣着做什么，快把玄火鉴放到他身上。”身后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小白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过碧瑶手中的玄火鉴，硬是对着张小凡身上那道墨绿的光芒冲了过去，将玄火鉴放到他身上，然后迅速离开。
顿时一道纯阳红光自张小凡胸口处的玄火鉴射出，他苍白的面色一动，勉强坐起，脸上瞬间金光青色同时闪动，在他体内正道、佛道两大真法同时催持之下，玄火鉴的纯阳之火愈发旺盛，渐渐将他身上的那股阴寒气息压了下去。
“他这是怎么回事？”碧瑶紧咬下唇，看着这一幕，顿时心如刀绞。
小白轻叹一口气，说道：“噬血珠凶邪妖力已经开始反噬他了。这十年来张小凡体内的气脉精血，更是早已因为与这凶物日夜相处而变得阴凉凶毒，之前他能侥幸逃过一死，是他命大。而且这玄火鉴的纯阳之力恰恰能够跟这噬血珠相抗衡，但是……”
她面色似乎有些苍凉，连声音都变得沧桑，“但是，下一次，他又怎么能逃得过去？为今之计，只有立刻将这邪物丢弃，然后带着玄火鉴到一个至阳之地，以地火催动玄火鉴纯阳入体，才是他唯一活命的方法！”
小白字字珠玑，刺痛了碧瑶的心，她到底该怎么办？没有玄火鉴，秦无炎也会死啊，可若是她拿走了玄火鉴，小凡他......他又该怎么办？
陆雪琪跟曾书书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张小凡，这几日，噬血珠反噬得越来越频繁，他们也正是为了此事才留在焚香谷。

少顷，张小凡脸色逐渐恢复红润，陆雪琪急忙上前关切问道：“小凡，你没事吧!”
张小凡缓缓睁开双眼，淡淡一笑，“我没事！”
陆雪琪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张小凡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缓步走到碧瑶跟前，将玄火鉴递到她身前，碧瑶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没有接。
“张小凡，你想死是不是？”小白又急又气地怒声说道。
张小凡却不理会她，依然笑着对碧瑶说道：“你拿着玄火鉴快走吧，我没事的。”
目睹了刚才的场景，碧瑶此刻心中纠结万分，这玄火鉴，到底要不要拿？
小白上前来对着碧瑶淡淡说道：“我还以为秦无炎没能救活你，想不到还是把你从九幽地府救回来了。”
碧瑶抬眼看了看她，一身白衣，眉眼间显出淡淡的媚态。事实上，对于眼前这个姨娘，她还是第一次见！

“是，确实是他救的我，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不能活过来，可是老天爷还是要让我活过来受罪。”碧瑶心中一阵苦涩，很多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永远待在那阴森可怖的九幽地府，永远不要回来，也就不用承受现在的丧亲之痛。
“玄火鉴恐怕不能让你拿走。”小白看着她，静静地说道。
“我知道，我也不会要了。”碧瑶轻叹一口气，随后转身欲走。小白叫住她，“碧瑶！”
她停下脚步，微笑着回过头来，说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姨娘，按理说我不该如此无礼，可是眼下我还有急事。”
“碧瑶，你可知道，我跟你娘都是九尾天狐一族。”小白看着眼前女子，那神似小痴的眉眼，让她顿感亲切无比。
碧瑶对着她点点头道，“我知道！”
“可是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小白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碧瑶疑惑的神色，接着说：“其实，我也是最近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这些事。”
小白轻叹一口气，望着沉沉如墨的夜色，轻声说道：“九尾狐一族，是上古神族，我跟你娘，原本是住在神界东荒的青丘之国。三千年前，仙魔大战后，东方天帝青华帝君和四大神兽下落不明！那时，青丘狐帝派了一批人到凡间来寻找青华帝君的下落。我跟你娘都在这一批人当中。可是没想到，刚到人间，我们就遭到了伏击，死伤惨重，我跟你娘勉强存活下来，可是仙力尽失，就连身为神族的记忆都被抹去！醒来以后被打回真身，只能在人间重新修行。”

碧瑶和其他人都是一脸惊讶，想不到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可是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我娘，我爹，他们都不在了啊！”碧瑶声音中带着哭腔，满是凄凉伤感之意。
小白目光看向张小凡，淡淡地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张小凡，应该就是我九尾狐一族要寻找的青华帝君！”
众人闻言大惊，不可置信地望向张小凡。
而张小凡也是满脸惊讶之色，疑惑地看着她，丝毫不敢相信她的话。
小白看着众人惊讶的神情，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你们一直寻找的天书，其实就是当年天界的青华帝君所写，而天书五卷在仙魔大战中失落人间。青华帝君也跟着失踪，而人间，能够修得天书三卷之人，目前也只有张小凡一人而已！我九尾狐一族掌管东荒以来，青华帝君多次相助。我如今恢复了神族身份，自然还是要完成当年狐帝交给的任务，保护好青华帝君，助他重返天界！”
顿时院子里一片寂静无声，这实在是令人太过惊骇，一时之间难以相信眼前女子的话。可是看她认真的神情，又不像是在说谎。

碧瑶望了张小凡一眼，随后对小白说道：“多谢白姨告知娘亲的来历，不过不管张小凡是人还是神，他都是我的杀父仇人。如今看在白姨的份上，我姑且可以不要这玄火鉴，只是……”
“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还未等碧瑶说完，半空中便传来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话。
接着一道橙黄的光芒闪现，还没等碧瑶反应过来，便已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抓住手臂，随后一把冷剑架住了脖颈。周遭灯火逐一亮了起来，再一看，焚香谷弟子几乎全数出动，涌入院里，将众人团团围住，而李洵手中一把长剑正横在碧瑶的颈上。
“李洵，你要做什么？”曾书书看着自己被焚香谷弟子团团围住的阵势，不由得怒声吼道。
与此同时，正当众人大惊之时，一抹紫色身影掠过张小凡身前，将他手中的玄火鉴夺了去，随后唇边浮起一抹得意的笑。
李洵才不管刚才小白那一番神啊，魔啊的无稽之谈，正得意着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忽然看见玄火鉴又被别人抢了去，正要破口大骂，却又冷静下来，长笑一声，冷声喝道：“秦无炎，你可别忘了，碧瑶姑娘还在我手里呢！”

众人一听，四下张望，碧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秦无炎此刻难道不是应该还在顺福楼睡着吗？
正当众人遍寻秦无炎的身影不见之时，忽然从房顶上齐齐落下三个身影来，李洵一看，不由为之一怔，怒道：“秦无炎，你居然又利用我师妹！”
秦无炎手中拿着玄火鉴，淡淡一笑，身后，野狗一把锋利的长剑架在手脚都被捆住，脸色惨白，嘴唇发黑的燕虹身上。
“李洵，你赶紧把碧瑶放了，我就放过燕虹！”秦无炎冷声说道。看着那横在碧瑶颈部的锐利剑锋，不由得心揪起来。
碧瑶满眼疑惑地看着秦无炎，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出现得这么及时？而且还如此清醒地站在她身前？这到底怎么回事？燕虹为什么会在他手中？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