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李世旺(海波)家吃杂面
1972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天灰蒙蒙的,没有太阳,很闷。路遥靠着北墙坐在那块破席片子上看书,大约三点多钟,我排练结束后往宿舍走,他站起身把书夹在腋下,把破席片放回原处,对我说:“走!去李世旺(海波)家。”我问:“去李世旺家干吗?”他回答:“没事,转转。”一路上我俩东拉西扯,步行了十几里,过了郭家河的漫水桥不远就钻进深沟里了,因为半阴天,所以,一进沟里更觉得天很暗淡。到村口老远就看见李世旺从窑硷上下来迎我们。他先带着我俩在村子前后随意转了转,然后在他父亲和他几个亲戚家的窑硷上走马观花的转了一圈,路过其他人家的窑前,不时有人掀起门帘子跟他打招呼:“窑里来人啦!”从村头到后沟转了一阵,天渐渐黑下来了,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村比起我插队的黄河畔还要穷,整个村里静静地、灰蒙蒙,好像很压抑。因为气压低各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聚在一起,悬在半空中。到点灯的时候我们回到李世旺家,他婆姨见我们回来了赶紧掀起门帘,窑洞里全是蒸汽。李世旺埋怨说:“怎不点灯?”他婆姨正在尴尬,路遥连忙打圆场说:“省个儿油钱。”逗得大家都笑。路遥是陕北农民的儿子,但不会坐炕,就坐在靠门口的炕栏上。我把鞋一脱盘腿坐在炕上,很利索的样子。我们吃擀杂面,很香,直到现在我都能想起那香味。那个年代,杂面已经是非常奢侈的待客饭了,第二天返回的路上路遥跟我说:“那杂面估计是李世旺借的,我看见他婆姨吃的是红面(高粱面)”
十、捉了个老鳖不见了
一次从眼岔寺下乡回来的路上,我和路遥、李柏岩三个人走在最前面。快到县城的时候,路遥指着不远处的路中央说:“看,那是个什么?”顺着他指的方向,啊,好大一只鳖,正趴在那晒太阳呢。老鳖听见动静转身往河边爬,李柏岩跑过去踩住它,我赶紧也上前帮忙,我两半天按不住,路遥不但不帮忙,反而坐下抽开烟了,还劝我们不要抓,一会说“鳖咬上就不松口,操心!”,一会说:“鳖有灵性哩,不能抓。”我俩没听他的,硬是把鳖抓住了,还用路遥的鞋带把它捆住提了回来。一路上路遥总是念叨着说:不能往回提,不吉利。我们当然不会听他的。可奇怪的是捉回来的老鳖却不见了。我问李柏岩,他说我也不知道哪去了?我们怀疑是路遥放了,他说没有,直到现在我还纳闷呢:老鳖哪去了?
十一、装灯遇险记
《第九支队》上演前的一天中午,我和张州、李柏岩、路遥四人一起去县革委会礼堂装面光灯,那个礼堂舞台既没有幕布,也没有后台,其实就是个报告厅。
我们要把绑着四盏面光灯的两根长长木方子装到大梁上,前前后后找了半天没找到能爬到大梁上去地方,李柏岩说用绳子把他吊上去,大梁距离地面大概有十来米,张州和李柏岩轮流往大梁上甩绳子,半天也没甩上去,轮到路遥了,他把绳子的一头绕了一个疙瘩,往后退了两排排椅,站上去轮着绳子使劲往上甩,甩了两次就甩上去了,李柏岩开始往自己腰里系绳子,路遥问:“柏岩能行吗?”柏岩肯定地说:“咋不能行!”绑好后路遥不放心仔细的检查了绑的接头,还拽了拽,觉得接的扣挺结实了,就要往上拽,路遥忽然说:“不行,解开重绑一下。”他又帮李柏岩从胯下拴住一条腿,我们三个拉着绳子往上拽,李柏岩正要伸手去够大梁的时候,忽然拇指粗绳子被磨断了,李柏岩一下从十来米的高处重重的掉在排椅的靠背上弹了一下滚落在椅子上,张州我俩都吓傻了,路遥一步冲到排椅上,像跨栏似的跨过7、8排排椅,冲到柏岩面前,一把抱住李柏岩住:“柏岩!柏岩!”我和张州跑过去看到李柏岩在路遥怀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吓得我腿都软了,路遥一个劲儿的呼唤着:“柏岩!柏岩!”忽然李柏岩睁开眼睛眨了两下说:“好像绳子断了。”路遥着急地问:“你咋样?”“我没事呀。”柏岩说着从路遥怀里坐起来,路遥让他活动一下看看哪里疼?李柏岩满不在乎的说:“没事,上。”路遥说:“不要上了,想别的办法。”李柏岩害怕灯固定不好掉下来砸着观众坚持要上去,最后我们还是想办法把他吊上去了。装完灯路遥偷着跟我说:“真后怕,我当时想柏岩肯定完了,没想到他真结实,一点事都没有,怪不得人家都管柏岩叫‘牛’哩!”
十二、路遥是我们的‘红娘’
1972年夏末九场歌剧《第九支队》的创作进入紧张阶段间,为了创作不受干扰宣传队整体下乡巡回演出去了,只留下焦老师、路遥、曹伯植和我在家,平常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变得特别肃静。
有一天,吃过晚饭我正在作导演案头设计,路遥走到我身边说:“小杨,和你说个事儿。”他拽过椅子坐在我身边问:“你觉得肖桂芝咋样?”我一下愣住了:“什么意思?”路遥像背台词似的对肖桂芝大加赞美了一番,最后追问了我一句:“你觉得人家咋样?”我好像感觉出他的用意但又不确定,也不知道怎么嘴里溜出一句:“挺好的”说完觉得心跳的厉害,路遥当时特别认真地说:“那好,你俩交朋友咋样?”我觉得有点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我看了很长时间了,你两个交朋友最合适。这事儿我要是不提,你自己根本不会去说。你没看见有好几个人追她吗,你再不去说,就成全人家了,你要是愿意我去帮你说。”我说:“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其实我是想他能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真的害怕被人拒绝了多没面子,他说“憨的哩,你不跟人家说咋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他又点了一支烟:“嗯,你是心里愿意,嘴上不好意思说吧,这事我来办。”
傍晚,大家下乡回来了,小院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了。路遥小声说:“听,回来了,我这就去找她说。”站起身刚要拉门,又转过身:“一会我回来如果说成了我咳嗽两声,说不成我点根烟。”说完他就出去了。我一个人躲在窑里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一会走到窗前把窗帘掀起道缝儿往外面窥视,一会坐椅子上抽烟,浑身不停地哆嗦。时间过得真慢,半天路遥都不回来,我想事情肯定不顺利,这要是说不成不是让人家笑话吗?正瞎琢磨呢路遥进来了径直走到炕前头拉过椅子坐下,然后点上烟,我一看这个动作心想:完了,多丢人了啊,明天可怎么见人家的面。坐在炕栏上呆呆的看着路遥,路遥吹了一下香烟的红火头,淡淡冒出一句:“哎—,成了!”当时我觉得太突然了:“啊!真的?”他吐出一口烟雾,半眯起的眼睛很得意地说:“人家对你有好感,还你夸了一通。要不是我去说,你俩都憋在心里。人家愿意和你先谈着,但是还要征得她家的同意才能确定。”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她本人愿意。”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过来调过去,路遥悄悄说:“睡不着了?”
第二天晚上,路遥回来把我叫出去问:“你两个谈了没?”我说:“不是说好等回北京征得她家里同意再说吗?”路遥眯着眼睛皱着眉头说:“憨汉,人家都说先谈着,谈恋爱要谈哩嘛,你得主动些。”我回到窑里趁别人不注意从稿纸上撕了一条,写了一行特别小的字:“晚上小门外等。”路遥一看说:“这哪是约会,倒像是接头。”然后他帮修改了一下,我看着开头的称呼“桂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抄好装在兜里,排练的间歇,观察好周围没人注意的时候把纸条递给了她。晚上我们第一次约会了。
简历:杨世杰,1969年1月在延川县冯家坪公社贺家河插队,同年8月转插到张家河公社新胜古大队插队。1970年抽调到延川县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1971年4月县宣传队正式成立,任演员、导演组成员。先后在延安歌舞团、陕西省人民艺术剧院学习表演,并在省、地多次戏剧汇演中获表演一等奖。执导过小歌剧《延安路上》、九场歌剧《第九支队》、现代眉户剧《梁秋燕》、道情小戏《交猪》、秧歌剧《上横山》、讽刺喜剧《枫叶红了的时候》等多部大小剧目。1979年9月调延川县广播站任播音员兼编采。1981年调河北省玉田县文化馆任群艺辅导员,1991年调宋庆龄基金会所属和平公司工作。
(延川县路遥研究会研究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