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tv的直播间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电脑前面有张大椅子，可以随时坐下直播。看直播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两毛钱，送一个饭团，——这是几个月前的事，现在有了皮皮虾，还要贵点，——在屏幕前坐着，美美的看各种美女；倘肯多花几块，便可以送个烤鱼，做出了支持了，如果出到一百块，那就能送个龙虾，但这些观众，多是白银，青铜，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黄金，白金，及以上的！才踱进各个直播间，送龙虾送佛跳墙，慢慢地看。
我从去年起，便在五个绿直播间里当管理，鸡哥说，样子太帅，怕那些土豪看了自卑，就不露脸罢。来的青铜，白银，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送几个烤鱼，就要看鸡哥表演，又不好赶他们。所以过了几天，鸡哥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我长得太帅，辞退不得，便改为专门答谢礼物的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坐在电脑前，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鸡哥是一副猥琐脸孔，观众也没有好生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雷震子到直播间，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雷震子是高中老师开直播的第一人。他身材很矮小；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身乱蓬蓬的淘宝货。穿的虽然是新款，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雷，别人便从直播间公屏的“雷震子跪下”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雷震子。雷震子一到直播间，所有看直播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雷震子，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鸡哥说，“表演个节目。”便排出九个饭团。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碰瓷了！”雷震子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碰瓷，被人吊着打。”雷震子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偷人气不算碰瓷！……读书人的事，能算碰瓷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直播间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雷震子原来也直播过，但终于没有脑子，又没有节目；于是越来越惨，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得一师傅，便替师傅每晚安慰师娘，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个身体毛病，便是又短又软，时间还不长。做不到几天，师娘就不满足了，让他滚蛋。雷震子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碰瓷的事。
　　雷震子看了一会直播，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雷震子，你当真当过老师？”雷震子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当老师又不当了呢？”雷震子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直播间内外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鸡哥是决不责备的。而且鸡哥见了雷震子，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雷震子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我这种好人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玩过师娘吗？”我摇摇头，“只在书中见过”。他说，“看过书，……我便考你一考。玩师娘有几种姿势？”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雷震子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说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姿势应该记着。将来有师傅的时候，讨好师娘用。”我暗想我和鸡哥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鸡哥也从不娶老婆；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女上位，女下位么?”雷震子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键盘，点头说，“对呀对呀！……玩师娘的四种玩法？”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雷震子刚准备打键盘，想在公屏上打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