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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栋七律《初夏既事》浅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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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栋七律《初夏既事》浅释
陕西略阳 马爱平
前时和中国此在主义诗人武靖东参加了由甘肃康县、成县文联和陕西略阳文联联合举办的“两省三县文化交流”活动。在活动中有幸结识了陇南一批非常活跃的优质作家,交流了经验,见识了他们的作品。尤其成县文联贺朝举秘书长并唐秀宁女士赠阅的《同谷》杂志,可谓大家名流同刊其上,珠光宝气溢于篇章。
《同谷》是成县文联自创期刊,小说、散文、诗、画兼而有之。最难能可贵的是,《同谷》在刊载现代诗歌散文同时,还专设了“古韵新声”版块,囊括陇南古典诗词精英,写作讲究格律韵谱,读来朗朗上口,唇齿余香。如今的中国传统古典诗词是“弱势群体”,多数刊物视传统诗词歌赋如“余孽糟粕”,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能安一席(篇)之地?不仅刊物不登载,连大多专家学者也三缄其口,这不是对中国传承了几千年的文化抹杀还是什么?中国之所以位列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其中最大影响力就是中国传统文化,这也是世界为之倾倒的缘由。今日而言,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国粹日渐衰落,不堪以任,传统文化出现断代,以至于当代青年看古文如同外文,非翻译工具不能解其义;拈用古诗味同嚼蜡,吟诵不知如何言语……这样下去,恐怕将来的后代连我们为什么是中国人都搞不明白,还谈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有一些搞古典诗词的,但是因为自身素养的缺失,加上当下大环境之影响,写是写出来了,却成为笑柄。比如,今年中国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古诗歌类获得者,此人虽属无知,但更无知还是背后那些推手和评委,正是因为他们的无知才把一个天大的笑话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贻害四方。所以,看到成县《同谷》以振兴诗学,还我大国之诗词泱泱为己任的严谨作风,由衷感到欣慰,甚至有一种找到了“同志”,追上了“队伍”的感觉。基于此,试对《同谷》所刊陈廷栋先生之七律予以浅述,旨在引玉。
由《同谷》“古韵新声”看来,陈廷栋先生擅长七言律诗,多为唱和友人、郊游记事、季节感怀之作。七律载体较为宽泛,适合一些“景深”厚重之作,多为古今文人所爱。在历史上某些时期,七律甚至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存在。它不同于古体诗,有严格的平仄格律及专门的“官韵”;也不同于七言绝句,必须八句五十六字而成,一韵到底,加以对仗。所以,判断一首七言律诗是否合格,必须先从格式、格律、韵部、对仗开始。不管你诗文内容是如何精妙,只要违反了这些规律,你可叫什么都可以,但不必叫“律诗”。《初夏既事·一》(以下简称《夏》诗)是合乎标准的一首七言律诗,是成功的,其原文为:
燕语莺啼总未真,蔷薇斓缦抱残春。
最难将息风飘絮,叵耐无聊雨涴尘。
繁叶初掩澄塘色,落花犹念过来人。
南风袅袅偏拂鬓,为采明珠羡洛神。
这首诗用了古音,走了仄起首韵的诗谱。通篇格律整齐,遣词讲究,隽永神秀,是真味诗。诗中最精神者乃为颔联“最难将息风飘絮,叵耐无聊雨涴尘”,该联对仗工整,意境宽广。宋朝女诗人李清照的凄悲至极的《声声慢》中就有“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句。作者这里是引用,用得神妙!少了凄凄惨惨戚戚的外露之情,借絮因风起之态,含蓄不失典雅地点显了心由絮乱之状。下联“叵耐无聊雨涴尘”中“叵耐”二字也颇有来处:《敦煌曲子词·鹊踏枝》就有“叵耐灵鹊多漫语,送喜何曾有凭据”,还有近代词人陈去病《惜别词》中有“秋深寒雨透窗纱,叵耐心情乱如麻”,单讲效果而言,前诗均莫如廷栋此处“叵耐无聊雨涴尘”有穿透力。
《夏》诗中的鸟语、蔷薇,飘絮、落英的景物都因匠心独布而有浓郁的感情色彩,而“最难将息风飘絮,叵耐无聊雨涴尘”则更是把整诗前期所需要的情感元素渲染得淋漓尽致。文学作品中的景物描写总是服务于主体的,主体不同,客体(景物)所附着的情感色彩也不尽相同。比如,也是说柳絮,《红楼梦》里那个多愁善感,家世悲凉的林黛玉写飘絮就是“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而那个出身金陵世家的富贵丽人薛宝钗却是这样描述“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两个人因为本身的际遇不同,眼下的景物便有了各自的感情色彩。再如《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就是因为女子因为即将出嫁的喜悦而看见桃花红艳动人的景色,《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中就是因为观察者离别时的伤楚,进而连风中垂挂的柳枝都感觉是依依不舍之情。这就是情景交融,寓情于景,寓景于情。刘勰《文心雕龙》:“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王国维《人间词话》:“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正所谓言。
而颈联“落花犹念过来人”中“落花”便有着作者赋予对美好的事物行将消逝的一种哀叹,一种忧伤。此句既承接了颔联“最难将息风飘絮,叵耐无聊雨涴尘”流露的无奈困顿,又把诗中意象推向一个失落的高潮。如此以落花伤怀的诗词枚不胜举,比如晏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李清照之“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种闲愁”,还有曹雪芹《红楼梦》之“葬花吟”中“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千古名句。“犹念”二字亦颇有功底,没多年的炼字功夫很难如此用笔:“念”字一出,落花便成了人格化了,和行人产生了动态的关联。作为状语的“犹”字更是递进了“念”的状态,形成了人格化了的落花和行人之间的反差。
尾联“为采明珠羡洛神”中“采明珠”和“洛神”两个典故颇为考究。“洛神”既是“宓妃”,相传为伏羲之女,民间称其为洛河之神,曹植的《洛神赋》、顾恺之绘制的《洛神赋》就是歌颂赞美洛神的。至于“采明珠”疑为双关语,因为不仅在曹植《洛神赋》中有“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之句,还有宋代诗人杜世安所创一词牌也叫《采明珠》。
所以,读《夏》诗,一幅境界幽丽,缠绵悱恻的画面便出现于读者眼前,而画中必有一人,此人必一袭青衫,恼飘絮伤落花而思佳人。苏子瞻有云“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既是如此。
然而这样的画面不是偶然出现的,而是来自于作者高度的艺术技巧专门“激发”而成的。外国评论家法郎士说过,读文学作品是一种灵魂的探险。这种探险其实就是读者的“联想”,一种凭借文本素材所揭示的方向进行思想探索的过程,一种迎合作者所营造的“意象和事象”行为。人是社会性的,其所具有的思想感情也必然是社会性的,而表达这种思想活动的最佳形式就是语言文字。同时,为了克服语言文字在传递思想感情过程中带来的衰减,表述者(文艺创作者)不得不用“跳跃、腾挪、省略、写意、点染、联想”艺术手法予以暗示,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审美体验传递出去,让读者最大限度受到思想教益和艺术享受,这也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本质特征。而进行“暗示”作用的这些特殊化文字,就是宋代诗人王安石所言的“诗家语”。这样的诗家专用语言用现代话来说就是在诗家专属的“语境”里形成的一种“语言的张力”。所以在《夏》诗中,除过作者精心处置的景物而外,还有“未真、抱、最难、将息、叵耐、无聊、犹念”等语辅佐诗本体,在诗家“张力”化的“语境”里把最能撩拨读者心弦的那根丝拨动。
以上是读《夏》诗画面般的享受。但是,仅至于此吗?从来成熟的文学作品不仅要赋予读者美学上的享受还赋予了读者形而上的哲思。司马光《温公续诗话》云:“(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上”便是此意。这种“思而得上”比如“禅悟”,得之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不得,如坠云雾,始终是个门外汉。当然,“思而得上”除了作者的艺术指引外,还需要受众自身素养。很不幸,时下西学东渐,电子垃圾横行,软件作诗、劣质文化快餐泛滥,致使我们的读者水平在下降,在急剧下降!乃至于当代文豪贾平凹先生在上海书展会上哀叹,一定要改造读者,否则国家发展没有后劲。所以,一部文学作品艺术上的成功离不开读者后期的配合,只有读者怀着一颗“虔诚“之心,一腔“敬畏”之情才能敲开作者那扇厚重的心门,与之神游太虚,弦歌同奏。那么,陈廷栋先生《夏》诗所奏“弦歌”为何?可由“为采明珠羡洛神”深究之。
据传:曹植《洛神赋》本为《感甑赋》,是感念一位美貌温良却又命运多蹇的甑氏所作,在甑氏含恨弃世后,曹植日有所想,夜有所梦,逐托洛神述说伤思之情,一赋而成千古绝唱。可是历史的真相总归无情,据学者考证,其实曹植与甑氏无甚瓜葛,也根本未发生什么感情纠纷。所以,《洛神赋》只是曹植凭想象而成的文学作品,那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河仙子也作家完成的一次艺术幻化而已。既然是幻化,为什么陈廷栋先生在《夏》诗结句中如此激昂,高呼一个“羡“字?难道只是希望得到如洛神一样美貌温柔的女子亦或是渴望得到一段如《洛神赋》里描述的那一番醉人爱情?不!不是这样的,若果只是照《夏》诗的字面意思去理解,那就知了皮毛,而《夏》里隐藏极深的,至为宝贵的“明珠”就会失之交臂。
人至于社会或满足或不满足。不满足于现实就发于声,所谓“哀乐之情感,歌咏之声发”(《文艺志》),韩愈“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也是这个意思。这种心理活动一旦依附于文艺形式表现出来,必能激起读者的共鸣,与作者同达神思的高度。所以,狡猾的陈廷栋——摆弄读者情感与股掌之间的诗学高手,在《夏》里设置了巧妙的陷阱,让读他诗的人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夏》诗一开始就刻意渲染初夏之景色(燕语莺啼蔷薇斓缦),给人感觉在这样的环境里应该是愉悦的,放松的;但在“最难将息风飘絮,叵耐无聊雨涴尘”处却做了个转折,让才开始愉悦的情绪马上懊恼起来,也许诗人不喜欢随风乱飞的絮花和湿漉漉的地面吧,但整个画面还是温馨舒适的。紧接着,整首《夏》诗的拐点出现了:繁茂的树叶儿遮住了清澈的水塘,高木的花瓣徐徐落下,花雨里行人匆匆,然而陨落的花儿是有眷恋的,是温柔的,故而在“零落成泥碾作尘”之际,也不忘深情回眸,痴痴凝望“过来人”,只可是“多情总被无情恼”,“此情可待成追忆”。读此,一种洞彻骸骨的寒意骤然而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似的东西顿生,颠覆了前面的愉悦和舒适,逐人于荒凉。由此看来,《夏》里不管是燕莺、蔷薇、飘絮也好,还是“繁叶”、“落花”、“过来人”也好,都是是构架了作者现实社会的“意象”符号。这些符号的指向是悲凉的,是无奈的,是失落的,也正是这些悲凉的无奈的失落的符号组成了作者现实的精神世界和感情生活,尽管这些符号表相是宽舒的。
然而,诗人是不甘消沉的。
在结句处,南风拂面中的诗人,并不是一味忧伤下去,而是抛却了眼下的失意及寥落,执意归向有佩戴着明珠的洛河女神的国度。现实的不满足,必然激起精神上的自我修复功能,达到思想维度的平衡,进而创造所谓的理想国度。这样的“理想”是“共性”的,对立与现实,又拔高于现实,是具有普遍一致性的先验形式。这样的“国度”不受世俗社会的伦理道德框架约束,是绝对自由的,是纯粹的,因而是宗教学、神话学、文学、哲学、伦理学等表现最为丰富的题材。所以,细究《洛神赋》,结合曹植疏狂而又落寞的人生,与其是说他写了篇文学意义上的赋,还莫说是幻化了一个和其所处现实社会形成强烈反差的理想国度。宗教上有个“天国”,哲学上有个“乌托邦”,柏拉图有一个“理想国”,陶渊明有一个“桃花源”就是这样理想世界。而这样的国度里必然有个具体的,符合现实审美标准的,人形化的“原始意象”存在。瑞士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对此现象做了最系统最权威的研究,他把这种存在于“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始意象”(或原型)称之为“阿尼玛”(a***,有译为阿利玛)或阿尼姆斯(animus,有译阿利姆斯)。这两种原型是“预先存在”的,在男性心中则为阿尼玛,在女性心中则为阿尼姆斯。阿尼玛(或阿尼姆斯)大量存在于古往今来的艺术作品中,而且人们似乎最愿意展示其最善美一面(阿尼玛是两面性的)。比如意大利“中世纪最后一位诗人”但丁之《神曲》里的精神向导——贝雅特丽齐夫人——但丁愿意用“人们关于任何一位女性都从未讲过的话”来歌颂的女性形象,就是至善至美的化身,就是典型的阿尼玛现象。《牡丹亭》中“情至深者”杜丽娘是如此;《洛神赋》中“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的洛神是如此;此在主义诗人武靖东诗中大量出现的人物形象“林依娜”更是如此。这些“阿尼玛”的形象隐藏于作者心底,代表了其高洁的精神领域,是一切的真,一切的善,一切的美,是心中的圣母,是终将归属的圣地。也正是有了“阿尼玛”,使拥有她的人得到了救赎,得了解脱,觉了悟,超然于尘世;有阿尼玛的地方就有圣洁的光芒,这光驱散了现实的暗黑,指明了前行的方向;有阿尼玛的地方就是人们为之神往,为之倾倒的大美国度。
这样的需求是本能,是人性所至,独立。完美。
所以,曹子建因为羡慕这样的圣域而写下了《洛神赋》,诗人陈廷栋羡慕曹子建所羡慕的,写了《夏》诗,笔者因羡慕陈廷栋羡慕曹子建所羡慕的而评了《夏》诗。
(完)


1楼2017-04-23 21:14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