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一脉,往前数十代都是用剑,这世道不是妖魔辈出的齐朝,不需要一剑霜寒的惊鸿剑客,方宴如是想。
方霁他爹三十七岁才有了这么儿子,那点用在自个身上的狠气都被小儿哭没了。
谁说只美人才消磨英雄气?
剑,锈了。
到方霁这里,血脉更是单薄,留下个女儿,孙摇身体不好,方宴不到三岁就过世了。
爱妻没了,还有爱女。方宴被方霁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死心眼宠的无法无天。
方家已经没有一把拿的出手的剑了。
方霁他爹的剑尚可一看,若要细数,真正出尘的,还是方霁的爷爷,也就是方宴的太爷,方游。
方游十九名冠天下,一根柳枝在他手里都能绝处逢生。
当时正值齐朝动荡之际,太子与帝王夺权,齐王五十五有余,对传位不提一字,甚至有宫闱秘闻,太子齐显并非帝王亲生。
这位皇帝也是个倒霉催的,三千佳丽却没几个儿子,八位公主,二皇子早年跑进冬河里捉活鱼,给冻下了病根子,没捱过十四岁便折了。
兜兜转转,还真剩下一个齐显,占尽人和。
齐内部父子斗,顾不上四境,西北胡人一举南下,不到半年便破了阳关。
方游虽然厉害,确实是个二百五,他的心太大,竟年纪轻轻就为千秋后辈打算。他心又太小,以至于身在江湖惊鸿一瞥的方游,过早的陨落在这个时代。
方游当年身在百花,人投以青眼,方木头依旧冷面。那些女子豪气者,柔情者,妖媚者,多不胜数,也多有凭容貌独立于世。她们对方游敬畏又仰慕,捧着风花雪月不敢上前,那些前尘都成了众口相传的景色。
实在不是方游傲气,他自觉是个俗人,配不上那些女子,他不需要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他只要一个不在意他是谁的人。
陆青流是有名的铸剑人和说书人,前者谁都知道,只有方游不知道。后者谁都不知道,只有方游知道。
陆青流这个人,江湖杂谈只记载了她孤身一人负名剑纯钧出世,而她本人,亦深不可测。
后来,方游死于齐帝寝宫之日,彼时,割掉齐帝项上人头的剑也是这把传世纯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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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游与陆青流大婚在腊月上旬,金陵十载难遇的大雪,悄无声息送他们入了洞房。
那一夜的雪,是方游穷其一生不能忘的满城柳絮。
陆青流把纯钧当了聘礼砸到了方游怀里,顺便一报昨夜红烛暖帐里不知节制的春宵之仇。
乱世动荡,人心都向往一个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英雄,莫怪方游太出名。
齐显背地里成立的危楼,专高价聘请一些能人做一些常人所不能做的事。
齐显有时候盯着宫门出神,他的老爹齐赫怎么还没死呢?
太子虽然狠毒擅猜疑,却有一颗当皇帝的心,他不能看着齐朝被齐王这么败送。
哦,齐赫与齐显不仅如出一辙的狠毒,更是残暴,与史书里那个北齐的君主可媲美。
事端由此起,太简单的一件事。
次年三月,金陵草长莺飞,长安竟已失守。齐显亲自找到了方游,连威逼带利诱,方游并非是为一条命折腰的人。
可,陆青流有孕了。
方家不是名门望族,说是普通布衣也不为过,结交的上至鸿儒下至白丁,三教九流都有。方游的爹方怀章就是一代儒侠。
他并不想把自己这条命送给权谋之争,可惜方游心眼小到只容得下一个陆青流和未出世的小儿。
太子给了方游一道免死金牌,与一纸契约。少一个方游,方家从今以后世世代代都衣食无忧。只要朝廷还姓齐,这张纸千秋万世有效。
太子用血摁的章子。
这未来的皇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方游和自己摆在了同一位置。
大概是因为他用陆青流要挟方游之后,那剑客看他的眼神里也没有恨。
方游那一刻眼睛里只有一片透彻,仿佛天命所归,他毫不惊诧。
这道牌是先帝赐的,当今世上无人有权忽视它,而它的效力是——护佑一世。
当年,先帝就这么把这道令牌给了一个不足满月的小孩,含笑九泉了。
齐赫不止一次怀疑过。齐显真的只是那个人的皇孙么?
是么?
四月十六那天,陆青流的镯子毫无征兆的碎了个彻底。他们的院子里,满墙繁花。此刻尽失了颜色。
方游撩起珠帘走到院中,相对无言。
他们没有生死患难,却有共游长安的静好岁月。
他的语声低了,成了呢喃。化成一个吻,轻轻的印在陆青流的眉间。
方游唤陆青流娘子,她终于开了金口,一声柔软的相公就这么毫无防备的钉进方游的心尖。
他笑的像个偷吃糖的小孩,却看到自家夫人常年含霜的脸裂开了两道泪水腐蚀过的红痕。
陆青流哭了一宿。
想她一生孤苦,动荡又太平的金陵处处都是朱门,自幼父母双亡,铸剑师救了她也教会了她铸剑,她十五那年才知道那个貌不惊人的铸剑师陆兀年并不叫兀年。皇帝亲定的铸剑师,当世三把最好的利器都出自他手。
铸剑师称那三把剑是破铜烂铁,弥留之际,他从床洞里掏出了个破盒子,传给了陆青流。
打开一看,纯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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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那把剑如今就要成为方游的利器去完成一场,太子交给方游的任务——齐赫的命。
太子亲自领着他进了皇宫,谁也不知道方游怎么做到的,只是后来传闻,那一剑,他没用什么花哨的剑法,只轻轻挽了个剑花,就利落到极致的斩下了齐赫的头。
这是齐显传出去的最高兴的一次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