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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时大《山河》汇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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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裂空帮中除夏天雷之外武功最高者是谁,许惊弦至少有几点可以肯定。人缘最好、嘴巴最伶俐的人是花生,虽然不过是侍女的身份,但每个人都会来与她斗几句嘴,然后哈哈大笑着离去;个子最矮的无疑是阿义,但他也是脾气最温和的人,任何人都对以摸摸他的头,拔他一根胡子,他也只是毫无愠色地傻笑着说一卢“阿义”;而个头最髙的、身材最魁梧的,非裂空帮首席护法、太霄门主霍之良莫属。
  霍之良身高近丈,又黑又壮,方面秃头,声若洪钟,步步生风,半裸的身上肌肉高髙隆起,刻着无数伤痕,胁下那一把无鞘的青铜战刀,重达数十斤,刀长及地,行走间不时发出龙吟般的碰撞声,荡人心魄。这个大汉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铁塔,无时无刻都给人一种强劲的威慑力。据江湖传言,他每杀一个恶人时,都会故意给对方一个击中自己的机会,身上有多少条伤痕,就有多少恶徒死于他的刀下。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喝酒像喝水、流血多过流汗、满口粗话随时都会骂娘的莽汉,却也是帮中除夏天雷外最得威望之人。那些帮中的小兄弟似乎都以被他骂一句为荣,或许他只骂看得起的人。至少,面对诸葛长吉时,霍之良就会变得像为了一大单生意而宁可低三下四的商人。
  而素以谋略称道、实为裂空帮军师的紫霄门主诸葛长吉,或许未必得到弟子的拥戴,但绝对最令人为他叹息、同情、乃至赞叹、钦佩,最后恨不能以身代之的人。
  诸葛长吉是坐在一张轮椅上被推着进来的,他头顶方帽,帽沿边垂下长长的黑布将脸孔严严实实地蒙住,身上则披着一张宽大的裘衣,连手指头也没有露出来。
  “长吉体弱多病,无法远道出迎,还请许少侠多多体谅。”比起霍之良的大嗓门,诸葛长吉的声音细小得就像蚊子叫,而且还含糊不清,似乎满嘴的牙诸都掉光了。
  然而许惊弦发现,当诸葛长吉开口时,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喧哗,用心倾听,仿佛唯恐错过了一个字,甚至连叽叽喳喳一刻也不停的花生亦收敛了许多。他无法分辨这是尊敬,还是惧怕。
  随即诸葛长吉掀开了裘皮,又将面上的黑布缓缓揭开一线。这一刻,许惊弦才箅是真正见到了紫霄门主。他不禁愕然,怔愣当场,因为他从未想到裂空帮第三号人物竟然只是一“半个人”!
  左膝以下,齐根而断;左臂只残留着半根白森森的骨头;左脸如同被某种邪恶的生物哨噬过,残缺不全;左半边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统统不见,甚至头颅亦变了形,仿佛被大力挤压过。总而言之,诸葛长吉的左半身或许还留有小部分肢体,却全然没有功效。
  而他的整个右半身虽然完好,却是浑如焦炭,如在黑油之中浸泡了数年辰光,除了那半边雪白的长髯。
  许惊弦无法确定诸葛长吉的年舲,却涌起一种荒谬的念头:如果我是他,不管活了多少岁,大概都宁可早些死去。
  诸葛长吉笑了,或者说他发出了类似笑的声音:“许少侠无需惊恐,更无需掩藏你的惊恐,我能理解每个第一眼看到我的人是何种心态。”
  “不知是谁害了诸葛门主?”
  “害我的人是老天爷,小时候被雷劈的。”诸葛长吉淡淡地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与其说是解释,不如是一种描述,“但我一直觉得只要我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已经算报仇了。”
  只此一句,许惊弦满腔同情尽皆化作了钦佩。也许诸葛长吉生不如死,但是他的坚强就是对残酷命运的最好反击。
  诸葛长吉放下蒙面的黑布,许惊弦虽看不见他那可怖的面容,却能感应到他对自己的观察,想必自己脸上的神情变化已尽收其眼底:“许少侠一路奔波,必是劳累,且先喝杯茶水,顺便让铁老大给你介绍一下几位兄弟。这几天秋风乍起,我的关节很痛,怕是不能久坐。”
  霍之良吩咐道:“鬼发,去给诸葛二弟打些热水来敷敷。”一位乱发披肩的汉子立时答应着起身。
  诸葛长吉头也不抬:“不必!身体疼痛之时,我才活着。”那位名唤“鬼发”的汉子在门口霎时止步,复又回到厅堂中。
  霍之良似乎早已习惯他们对诸葛长吉近乎盲目的言听计从,不置可否地一笑,眼望堂顶牌匾。但他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恼怒,却没有逃过许惊弦的观察,又想到方才诸葛长吉称呼霍之良为“铁老大”,不知是何缘故?
  梅影峰顶、裂空帮总舵的大堂之上,挂着一幅阔大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静思。
  静思堂是一座奇特的建筑,呈不规则的多角形,外观破旧,墙体斑驳,裂纹纵横,应是有些年头,堂外开着数道门户,却是方位错乱全不依东南西北。许惊弦暗中数过,共有九道门之多,或是对应九宵。
  许惊弦在花生与阿义的带领下,由东首第二道门进入静思堂,门后则是一条窄窄的甬道,两旁白墙高耸,连通至顶,甬道蜿蜒曲折,别无出口,犹如一个巨大的白色迷宫。按说由门口到堂厅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却直直走了半炷香的工夫。许惊弦已瞧出这条南道只是绕着大堂内厅转圈子,实不解如此设计是何用意。


IP属地:河北135楼2017-04-17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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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内宽敞,阔达十丈,亦分别开着九道门。除了那张“静思”的牌匾之外,偌大的空间内只在堂中设有一张大圆桌,十张座椅,桌上有茶无酒|更没有多余装饰。
      静思堂不但是裂空帮几大首脑议事之地,亦是帮主夏天雷的住所。江湖传言中,此地机关重重,易守难攻,极其神秘。但此刻看来,却是布置简单,甚至尽显空旷,外观上全无白道第一大帮的气派,但每一个踏入静思堂的人,都会有庄严肃穆之感。
      霍之良分别给许惊弦介绍其余几位门主:面容木讷,犹如农夫,生着一双枯长手臂的中年人是景霄门主冯七;一头乱发,身手敏捷,腰间围着丈许长软鞭的精壮汉子乃是青霄门主蒋应;浓眉大眼,拳大如斗的年轻人则是碧霄门主刘书元;而神霄门主包无染身材瘦弱,胁下佩剑,说话微有些结巴,总是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害羞。
      许惊弦护送明将军由荧惑城返京途中曾见过化名刘道的碧霄门主刘书元一面,如今他恢复本来面目不再装成老者,刘书元显然早已认出了他,却只是若有所思,并未当场揭穿。
      上首居中的交椅乃是帮主夏天雷之座,如今空置着,另九张座椅无分高下,于桌边围坐。此刻堂中恰好只有九个人,却并非一一安坐。
      诸葛长吉的轮椅正摆在夏天雷座位之下,隐有主持之意,旁边分别坐着霍之良、冯七与刘书元,许惊弦的位置在诸葛长吉的对面,蒋应与包无染端立于他侧后,既像是护卫,又像是监视。几人皆不动如山,唯有负责照应茶水的花生在厅中走动,而阿义似乎唯花生马首是瞻,不肯远离。一个人手抚琴弓呆在角落里,目光不离她左右。据霍之良介绍说那玉霄门主沐红衣与丹霄门主贾遇道尚外出未归,而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提到沈羽的名字。
      而令许惊弦大感惊讶的是:当霍之良给他介绍诸位门主之时,诸葛长吉竟然从轮椅下摸出了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而周围人熟视无睹,似早已见惯不惊。
      霍之良觉察到许惊弦的诧异,说道:“二弟酷爱读书,从来手不释卷,就算处理公务之时稍有空暇亦会看个不停,反正我是不明白这些读书人的心思。嘿嘿,许少侠可千万莫要多心。”最后一句不像是解释,更似提醒。
      许惊弦心中生疑,无论如何,诸葛长吉此举颇有怠慢之意,但几大门主同时现身,已表现出对自己的足够重视,又何必脚蛇添足?他不动声色。淡淡一笑:“小弟或能理解诸葛门主的做法,心灵沉浸于书本之中,自然能忘却肉体的伤痛。”
      霍之良大笑:“想不到许少侠竟是二弟的知音,来来来,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许惊弦举杯相饮,忽觉脸孔微微一热,明白诸葛长吉的独眼透过黑市正盯在自己面上。诸葛长吉目光稍触即离,放下书卷,淡淡道:“闲话少说,大家还是早些进人正题吧。”
      “却不知许少侠此次来,有何贵干?”最先开口的并非霍之良与诸葛长吉,而是景霄门主冯七。此人面貌普通,嗓音平实,全无高手之态,若混入人潮之中绝难分辨。
      即便精修《天命宝典》多年,但当许惊弦对上冯七的视线的那一瞬间,亦觉得心底一寒。那是一窄而细长的双眸,薄薄的眼皮定如磐石,几乎感觉不到它的眨动,瞳中散发着邪恶与冷酷的光芒,仿佛猛兽发现猎物伺机捕食前的凝视。未睁眼前,冯七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但眼神乍露的一刻,强大的魄力随之而生。
      许惊弦并未移开目光,沉声道:“在表明来意之前,可否先告知小弟路前辈传书的内容。”看诸人态度,他不禁怀疑路啸天并未透露夏天雷的死讯。
      霍之良漠然道:“如果许少侠真是从观月楼来的,岂会不知?”
      “临行仓促,只怕有些误会。”
      “误会?”霍之良冷笑,“嘿嘿,许少侠名头虽大,却是谁也没见过,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冒牌货,凭什么要把本门机密先行告知?”
      霍之良隐含敌意的话激起许惊弦胸中的傲气,扬起左手,亮出紫霜戒:“就算霍门主不认识得我,总应该认得这个吧?”
      “是不是冒牌货看过才知……”霍之良口中说着话,右掌疾探而出,五指箕张犹如铁钳,意欲一举夺下紫霜戒。以他的眼力,自然早知紫霜戒是如假包换的真品,只是想给面前的少年一个下马威。
      霍之良肩头稍动,许惊弦阴阳推骨术已立知其意,当即左手稳立不动,待霍之良指尖近前无可变招之际,方才疾速缩回,同时右掌轻拍桌面,面前的茶杯陡然跳起。
      霍之良虽久闻“明将军克星”的名头,但见许惊弦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年,不免有些轻敌,这一抓只用了六成力道,满以为必是手到擒来,却不料对方不但眼力高明,刹那间已准确把握到自己发力的时机,再要变招已然不及,五指合处,不偏不倚地将那茶杯握在掌心。
      “啵”的一声,霍之良指力到处,茶杯外表无损,杯壁上霎时现出无数裂纹。若非他立时卸去几分力道,必把茶杯抓得粉碎。饶是如此,手中茶水淋漓,滴落桌面,其状亦颇为狼狈。
      许惊弦淡然道:“霍门主太客气了,方才已敬我一杯,何必再多礼?”心中略有些后悔,毕竟霍之良身为太宵门主,地位仅次帮主夏天雷之下,自己当众让他下不了台,只怕难以甘休。
      霍之良愣了片刻,哈哈大笑:“他扔奶的,我这不是多礼,是托大了。”
      “嗖”的一声,却是花生把一块抹布扔在霍之良面前:“擦桌子,不是让你擦手。”随即把一个新茶杯放到许惊弦面前。
      霍之良一瞪眼:“老子可不干女人的活。”拿起许惊弦面前的新杯,重新斟上茶水,递至许惊弦面前,“只凭许少侠这身好功夫,霍某再敬你一杯。”说话间右手暗合,已将掌中裂杯捏得粉碎。


    IP属地:河北136楼2017-04-17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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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之良乍然出手受挫,气氛本是有些紧张,但太霄门主豁达从容,再经花生一打岔,顿时缓和了许多。
        许惊弦见他如此大度,倒也佩服。先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借倒茶之际顺手拿起抹布,欲要拭干桌上茶渍。众人将他行动看在眼里,口虽不言,心中自有计较。
        “许、许少侠是客人,不必麻、麻烦了。”许惊弦身后的包无染上前两步,细声细气地道。
        然而,许惊弦却发现包无染的双手正搭在桌沿上,桌面上霎时拷起一层白雾,不多时便已将茶渍蒸干。
        许惊弦心中暗惊,神霄门主包无染名列九大护法之末,说话又有些口吃,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位,想不到竟身负如此精纯的内力。
        霍之良赞道:“看来钝钝的焚心炙焰又深厚了几分,恐怕再过几年,我也打不过你啦。”
        包无染谦然一笑,随即又垂下头去,像是唯恐被人所注意那焚心炙焰乃是他的独门内力,可将无形剑芒化为有质之火焰,攻守兼备,借桌传劲,将些许茶水蒸发不过是牛刀小试。
        “许少侠持有紫霜戒,可算是本帮之人,有些事情也不需隐瞒。”诸葛长吉缓缓道,“三日前接到观月楼主飞鸽传信,琅霄门主沈羽心怀不轨,勾结非常道与鬼失惊等人于金陵狙杀夏帮主,后辗转至扬州观月楼,被许少侠、北雪、机关王等人救下,但夏帮主因伤重需得调养数日。在此期间,帮中将选出一人暂摄帮主之位,具体人选则由许少侠执其信物传达。”
        许惊弦恍然大悟,路啸天不但并未通知复天雷的死讯,亦未提由自己接任帮主之事,难怪诸门主对自己态度暧昧不明,那是因为他口中吐出的名字既能暂代帮主之位,无疑也就是下任帮主的人选。
        或许路啸天唯恐告知夏天雷的死讯导致裂空帮内乱,所以秘而不宣。但如此一来,这个烫手山芋落在自己手上,又如何递得出去?既然沈羽反叛之事已泄露,玉霄门主沐红衣又不在,霍之良与诸葛长吉或许都自认可堪重任,一旦知道夏天雷指定的继承人竟是与裂空帮全无关系的自己,岂不是炸了锅?莫说其他几位门主决不肯依,只怕裂空帮上下数万弟子也无人会支持自己,届时处境可谓尴尬至极。他从未想过梅影峰之行会落到这般窘境,苦思下一步的对策。
        花生嘻嘻一笑:“诸葛门主还少说了几句吧。路前辈可特意提到许少侠一路相助帮主,并在观月楼中力克慕松臣,是个了不得的少年英雄啊。”
        一旁蒋应不冷不热地道:“沈羽亦有少年英雄之名望,做下的却是**不如的事情。”
        花生瞪他一眼:“我只是个小丫头,就算说错了话,也不用对我发脾气吧。难道这才是英雄所为?”
        蒋应苦笑摇头,似乎早领教过花生的伶牙俐齿,不与她争辩。
        许惊弦知道蒋应的矛头本是指向自己,想不到却被花生接了过去,暗承其情。不过按说这等场合原是轮不到一个侍女插口,看来她深得夏天雷的信任,在裂空帮中亦算一个颇具分量的人物。
        霍之良见许惊弦良久无语,不耐烦道:“如今几大门主都已在场,还请许少侠有话直说,无需遮遮掩掩。”
        许惊弦沉吟道:“夏帮主吩咐过小弟,要面见四大长老后才能说明来意。”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贸然说出夏天雷的遗命只会造成混乱,当前之计唯有见机行事。或许只有凭转轮诀引出那四位裂空帮长老出面,才能让自己名正言顺接替帮主之位。
        “四大长老?”霍之良语气猜忌不定,“许少侠可是开玩笑?若不说出转轮诀,就连帮主也请不动他们。”
        许惊弦揣測其意,推知那四大长老应是隐居多年不出,寻常人等更是难得一见,大觉头疼,口中道:“不瞒霍门主,夏帮主已将转轮诀告知小。”
        此言一出,厅中好一阵寂静。除了熏布遮面的诸葛长吉与神游物外的阿义,怀疑清楚地写在每一个人脸上。若是路啸天亲自前来也还罢了,实难相信夏天雷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许惊弦。
        一直未开口的碧霄门主刘书元忽道:“若是小弟不曾记错,小弟与许少侠应该有一面之缘吧。”
        许惊弦原就无意隐瞒此事,倒也并不慌乱,微微一笑:“小弟本打算私下再与刘护法相谈,但既然刘护法主动说起,那就先谢过当日的救命之恩吧。”言罢起身拱手施礼。
        刘书元连连摆手:“不过是适逢其会,哪有什么救命之恩。许少侠言重了。”他眼中锋芒乍现,“哦,应该说是吴将军。”
        “屁……”霍之良眼露惊诧,“咳咳,刘兄弟认得许少侠,为何这几日从未听你谈起?”
        刘书元缓缓道:“因为我从未想到江湖上被誉为‘明将军克星’的许少侠,竟然会做明将军的义子。”其时许惊弦与明将军为了逃避宁徊风追杀,隐姓埋名混入难民之中,并以父子相称。


      IP属地:河北137楼2017-04-17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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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将军的义子!”霍之良一怔,蓦生警党,望着许惊弦漠然道,“你是将军府的奸细?”
          这几年裂空帮与将军府势成水火,虽然因泰亲王叛乱暂时结成神州会之盟,但谁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双方迟早会冉起争端。对于裂空帮这些粗豪江湖汉子来说,将军府就是最大的敌人。
          许惊弦心头暗叹,他并不想当众说出与明将军之间的恩怨,却无法选择:“实不相瞒,小弟曾化名吴言从军,本是要行刺明将军,但后来……”
          “原来许惊弦就是吴言!”霍之良打断许惊弦:泰亲王谋反造就了两位无名少年声名鹊起。一个是凭着块石头退去锡金数万铁骑的平西公子桑詹宇,第二个就是随明将军奇袭荧惑城,一路护送其回京,并于途中击杀叛军军师丁先生的吴言。我本以为是哪个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儿,想不到竟就是当年名噪江湖的‘明氏克星’。”
          冯七冷冷接口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语气中并不掩饰轻蔑之意,在这些成名已久的江湖汉子眼中,许惊弦不过是因流言而起,难有与其声名相符的实力。
          “嘿嘿,反复无常也就罢了,甚至不惜自贬身价认贼作父,哈哈,这个笑话实在太好笑了……”霍之良大笑数声,却见周围人毫无反应,怒道,“喂,老子在说笑话,兄弟们捧个场啊。”
          诸人面面相觑,欲语还休。唯有花生双眼一瞪:“我可不是你兄弟,用不着凑趣,何况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诸葛长吉轻声道:“铁老大最钟爱的徒弟就死于将军府之手,还望许少侠海涵。”
          许惊弦点点头,渐渐明白为何霍之良能得到众人的敬重,他虽然魯莽,却也是个疾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的耿直汉子。
          诸葛长吉续道:“外夷入境,中原武林本应携手抗敌,裂空帮与将军府亦因此化敌为友。许少侠能够以国家大义为重,放下私人恩怨,足称侠义。”其余几位门主亦怀着同样的心思,刚才只是碍于霍之良的面子,方才装聋作哑,闻言皆心中称是。
          霍之良长吸一口气,稳定情绪,叹道:“霍某是个粗汉,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许少侠莫怪。但如今还要问你一句,可还记得泰山绝顶之战否?”
          泰山一战,明将军自承落败,暗器王一招胜身死。四年过去了,林青依然是江湖人心中的偶像。也正因每个人都知道许惊弦与暗器王情同父子,“明将军克星”之名方能誉满江湖。
          许惊弦郑重道:“小弟须臾不敢相忘,亦曾立下重誓,总有一日,会与明将军再决高下。”事实上在他心中,与明将军之争已超出个人恩怨,只是在目前情况下,却是解释不清。
          霍之良面色稍霁:“此事先行揭过,虽然明将军的仇人未必是我霍某的朋友,却也不会为难他。”
          “既然如此,可否让小弟去见四大长老?”
          霍之良铁青着脸道:“有路楼主的书信,再加上北雪、机关王的画押,按我说我不应该怀疑许少侠。但转轮诀一旦说出,将无可逆转,决不可掉以轻心。我已派人去观月楼接应夏帮主,过两天就有消息,在此之前,就只好委屈一下许少侠了,先在梅影峰作客几天。”每个人都明白所谓“作客”,其实就是“软禁”的委婉之词。
          许惊弦察言观色,心中更增疑惑。转论诀虽说事关重大,决定着帮主之位,但诸人的反应却诚得太过夸张,难道请出那四位长老将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后果?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诸葛长吉道:“铁老大总是不改急躁的性子。路楼主传信说得明白,非常道杀手仍伺伏于侧,所以夏帮主易地疗伤,决不可派人打扰,以免有变,你却为何不听?”
          “谁知那书信是真是假,帮主一日不回来,我心中不安。”
          “就箅书信有假,这紫霜戒总不是假的吧。按本帮规矩,持紫霜戒者,如帮主亲临,必须无条件地信任。”
          愤怒与惋惜浮在霍之良脸上,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连冷面那小**都造反了,老子现在谁也不相信!”
          景霄门主冯七眼中妖芒一闪,喝道:“我支持铁老大的意思。”
          青霄门主蒋应解下腰间的软鞭,重重拍在桌上:“夏帮主回来之前,我也不认紫霜戒。”
          神霄门主包无染没有说话,但许惊弦却感觉到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背上,也许只等霍之良一声令下,炽热的剑气便将袭来。
          霍之良决然道:“鬼发、蛇眼、纯钝,加上我,已占多数。就这么办!”诸葛长吉轻叹了一声,似也无可奈何:“许少侠,请相信我们的做法是出于谨慎,而非不信任。你不妨先休息几天,再慢慢从长计议。”
          按许惊弦猜想,自己本与裂空帮毫无瓜葛,突然接任帮主必遇阻力,但只要凭着紫霜戒与那转轮诀,再加上四大长老的支持,总能觅得转机。谁知事态急转而下,莫说见不到四大长老,甚至就连自己也将被软禁起来。
          许惊弦苦思无计,却张口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小弟听几位门主皆以‘铁老大’相称霍帮主,不知是何缘故?”
          众人不解,何曾想于此关头,这少年的心神却锁在毫不紧要的事情上,但见他面上不现半分沮丧,唯有欲知究竟的好奇,不禁暗暗称奇。


        IP属地:河北138楼2017-04-17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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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都是兄弟间随便起的绰号,在帮中弟子面前,可不敢胡叫。”
            霍之良笑道:“俺块头大,又生得黑,所以便叫‘铁牛’了。”
            许惊弦恍然大悟,冯七“蛇眼”之名确是传神,蒋应那一头乱发亦应“鬼发”之名,但以沈羽平日的儒雅,唤做冷面不知是何缘故,而包无染的绰号更是令人糊涂。
            诸葛长吉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包九弟的兵器乃是剑盾结合,其焚心炙焰之功亦可化为护盾,加上人又老实,略显迟钝,所以就起了个这绰号。”
            “原来如此,小弟还记得刘门主外号人称‘手眼通天’,却不知另两位门主如何称呼?”
            “‘手眼通天’那是江湖上的叫法,至于刘七弟真实的绰号么,哈哈!”霍之良大笑,“罢了,日后有空让七弟自己给你说吧。”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刘书元面上阵青阵白,喝道:“谁敢说,我就和他翻脸。”许惊弦心中大觉好奇,却也不便询问。
            诸葛长吉语含笑意:“丹霄门主贾遇道江湖人称‘假道长’,其实绰号叫做‘悬崖’,至于玉霄门主沐红衣么,嘿嘿,这些绰号都是她起的,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供人取笑的把柄。”
            许惊弦实难想象一个人的绰号如何会叫“悬崖”,想必另有典故,而对那尚未谋面的沐红衣亦生出一分好奇。
            翟之良接口道:“兄弟们正商量着合伙给沐四妹起个好名字呢……”
            花生道:“铁老大背后捣鬼欺负女孩子,等沐姐姐回来后我告上一状,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嘿嘿,花生口中留情,改日我送你些上好的花生。”
            “阿义。”像是感染到众人的情绪,阿义亦是一脸痴笑。
            听着众人随意地开着玩笑,许惊弦心中涌上一种既羡慕、又伤感的情绪,就像面对着一个充满欢笑的大家庭,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无法分享他们的快乐与痛苦,更无法和他们像兄弟一样亲密无间。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即使他能坐上裂空帮帮主之位,恐怕也无法获得这些人的真心拥戴。或许他应该退求其次,无论霜之良、诸葛长吉、抑或是沐红衣成为下一任帮主,只要侠道不灭,能够让裂空帮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大壮声威,便算是完成了夏天雷的遗愿。
            许惊弦一念至此,顿觉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微微一笑:“小弟听从铁老大的意见,先在梅影峰休息几日,待观月楼的消息传来后再行商议。”暗忖这几日有机会单独找霍、诸葛两人说明夏天雷的死讯,好让他们早做打算。
            而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出那个奸细!
            众人本担心以许惊弦的少年血性,势必会拒绝霍之良的命令,或许还不得不翻脸动手,暗地都有些踌躇难决。但见他转眼之间如变了一个人,却依旧信心满满,不似隐忍低头的模样,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理。
            诸葛长吉道:“难得许少侠如此识大体,那就这样吧。许少侠可住在夏帮主的客房中,由花生负责安排起居。大家改日再议。”
            许惊弦本想打探平惑的情况,却知此际不便,寻思着稍后抽空问问花生。
            众人相继散去,许惊弦正要去找花生,耳边却听到诸葛长吉道:“麻烦许少侠送我回房可好?”
            许惊弦知道诸葛长吉行动不便,向有专人服侍,既然叫住自己,必有下文,欣然应允。当下推起轮椅,依着诸葛长吉的吩咐穿人厅内某道门,门楣上标注着小字:紫霄。原来那静思堂中九道门户分别对应着九位门主的住处,他想到夏天雷既然住在静思堂中,厅内某处定然还另有一道暗门通往卧室,大概只有花生才知晓。
            依然是长而曲折的白色甬道,别无通路。许惊弦推着轮椅前行,诸葛长吉则从椅下摸出一本书来读着,似乎根本无意说话。
            许惊弦心知此刻他们仍只是在静思堂厅的外围绕着圈子,只怕隔墙就是另一位门主,即使诸葛长吉有什么机密事情询问自己,也不会在这里。甬道蜿蜓转折,多转几圈后就难辨东西南北,他一路默记方位,暗想心事。
            自从许惊弦决意卸下继任帮主的重担后,心里大觉轻松,当下专注思索奸细之事。除了未到场的玉霄门主沐红衣与丹霄门主“悬崖”贾遇道之外,今日在场八人可谓是夏天雷、沈羽之外裂空帮最重要的几员大将,哪一个才是将军府的奸细呢?
            路啸天曾说夏天雷最信任的人是霍之良,或可排除;阿义与花生应该接触不到太多的机密,亦可排除。其余人之中,害羞的“钝钝”、阴鸷的“蛇眼”、诡异的“鬼发”、镇定的刘书元之中,其中以刘书元最为可疑,虽然他揭破自己就是吴言之事,仿佛并无包庇将军府,但这未必不是一种高明的伪装,何况此事迟早会被众人得知……可是,当日与刘书元相见之时,却深感此人谈吐不俗,是个颇可相交的汉子,为什么自己的直觉会与内心的判断截然不同?
            他轻轻一震,已知究竟:那是因为作为一个卧底,不但必须隐藏本来的面目做另外一个人,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一旦被揭穿后的压力,绝非那些胆大心粗的江湖汉子所能承受,至少,应该是一个略通文墨之人。所以,他的直觉会忽略蛇眼、鬼发、钝钝几人,而锁定在城府颇深的刘书元身上。
            然而,裂空帮中最有学问、最具城府的人,并不是刘书元,而是……
            诸葛长吉突然开口:“许少侠知道静思堂这长长的甬道有何深意么?”


          IP属地:河北139楼2017-04-17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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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弟不知,还请诸葛兄指教。”许惊弦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像诸葛长吉这样一个行动不便、无法自由来去的人,即使有做奸细的资格,却无条件,除非他还另有一个便于与外界联络的同伙。
              诸葛长吉似是对许惊弦心中念头一无所觉,不紧不慢地道:“数百年前,裂空帮开山祖师毕无笳横空出世,此人天资卓绝,争胜之念尤甚,凭着自创的九霄神功挑战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一生经历大小争斗近百战,未尝败绩。难遇敌手是高手的寂寞,某一日他听说天竺国师不但精修佛法,更是武功高强,顿起好胜之心,当即前往求战。
              “那天竺国师亦曾听闻中原大侠毕无笳之名,起初避而不战,耐不住其一再挑衅,便答应了他,约好在某山中的竹林内比斗。到了约战的日子,毕无笳到了那竹林边,却不见天竺国师,唯有其弟子手执一花相送,曰:“师父就在竹林深处,请毕施主执花相见。但有一条件,不可破坏竹林。
              “毕无笳艺高胆大,也不怕对方耍花样,依言执花前行。却不料那竹林乃是天竺国师特意派人栽种,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小径,蜿蜒曲折,两旁竹林插天,密不透风,虽有无数道路,却只在林间打转,皆是死路。
              “毕无笳听到天竺国师在林深处宣吟佛经,但走了许久,依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以他武功跃过竹林倒也不难,但激起好胜之心,虽知这片竹林其实就是一个没有生路的迷宫,却有意要与那天竺国师比试耐性,看谁先忍不住退场。
              “到了第五日,天竺国师现身来见。毕无笳哈哈大笑,以为自己终于赢了。然而国师却问他:我的花儿呢?毕无笳垂头一看,花儿已枯,只余残枝败叶。闻师微笑道:人世一场争斗,却是花儿的枯、荣、绽、谢。
              “毕无笳大悟,谢过国师回到中原,自此放下争强好胜之念,行侠仗义,扶危济贫。他虽‘无家’,却立志要让天下穷苦的百姓有一个家,最终成立了裂空帮,成为人人景仰的一代大侠。
              “故事未必是真,道理却不假。静思堂正是为了纪念毕祖师而建,希望每一个来到静思堂的人,无论本来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经过这长长的甬道后,都能静思而行,做出最好的选择。”
              许惊弦陷入沉思之中。诸葛长吉却只是一笑:“同样的故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许少侠无需告知我你的领悟。记住‘静思’二字,足矣。请往左边走。”
              说话间他们已走出了甬道,按方位是在静思堂的南边。许惊弦推着轮椅沿左首边的碎石小径缓缓前行,小径两旁种着成排的梅林,风摇花枝、淡香飘溢,令人神清气爽。林边有几处浅潭,叠叠梅影落入潭中,与山峰倒影相映,宛如画卷,这就是梅影峰的来历。
              诸葛长吉笑道:“可惜许少侠早来了几个月,不然便可看到梅花盛放,梅香遍野。正所谓暗香浮动月寅昏,而如今,却只有……”他漫声长吟,“疏影横斜水清浅。”若不见他那可怖的面貌与身形,只听其语,任谁都会以为是一个博学多识、胸藏万卷的翩翩才子。
              过了梅林,可见前方十余步外七八间木屋,当是诸葛长吉的住所。小屋前有一洼水池,蒸气缭绕,热力扑面,乃是一处温泉。
              轮椅停在温泉边,诸葛长吉道:“每到阴冷天气,我周身关节都会疼痛,所以夏帮主特意把此处交给我住,好借温泉之力替我祛除病痛。”说话间诸葛长吉撩起披在身上的裘衣,腰身一挺,挣扎起身。许惊弦欲要来扶,却被他以完好的右手拨开。
              这一拨虽无内力,却有着常人单手难及的力量。许惊弦微微一怔,这才知道诸葛长吉虽然残疾,却也绝非外表上的孱弱。这是否证明他亦具有做奸细的条件?
              许惊弦还不及细想,却见诸葛长吉单腿连跳几步,并不脱衣,只除下头上方帽,“扑通”一声落入温泉之中,霎时没顶。
              许惊弦心中一派茫然,直到现在,他也捉摸不透诸葛长吉的用意。望着泉面上波纹层层散开,一个个小气泡翻涌而上,却不见他露出头来,试着轻声唤道:“诸葛兄?”却是全无反应。
              许惊弦不禁有些着急,若是堂堂紫宵门主淹死在自己面前,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正考虑是否应该下水看看,却听“哗啦啦”一声水响,诸葛长吉浮了上来,换了一口气,重又沉下。
              许惊弦身处泉岸,只看到他那畸形而缺了一半五官的脑袋,既觉残忍、亦觉心酸。然而更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那一刻他清楚地望见,在他那沾满水珠的半张脸上,还有另一道来自他自身的液体从那独眼中缓缓渗出。
              他突然明白了,诸葛长吉急于下水并非因为身体疼痛难忍,而是他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泪水。
              他为什么哭?对于这样一个从小就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必是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心态,为何会如此?
              许久之后,诸葛长吉再度浮出水面:“此泉采地热,不但可愈风湿,习武之人常年浸泡亦受益良多,许少侠可想试试?”声音依旧含混不清,却已恢复了平时的镇定。
              许惊弦脱下上衣,纵身入水。无论诸葛长吉是不是残废,无论他是不是奸细,此时他都得到了许惊弦由衷的敬佩。
              弥漫的水汽,温适的泉水,但他们都没有放松身心。


            IP属地:河北140楼2017-04-17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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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不懂武功,只有在这里才能确定无人打扰,也没有人偷听。而我希望在这里,许少侠也可以敞开心扉,对我说出实情。”
                “我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事情。”
                “不,至少有一件事我确定许少侠在说谎,另一件尚不确定。”
                “诸葛兄有何疑问?”
                诸葛长吉深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空气在他破损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怪响,令人闻之心悸,他的独眼中进出凌厉的光芒,锁定许惊弦的面容,一字一顿:“我确定帮主已然过世,但不确定你是不是凶手!”
                许惊弦沉馱半晌,方才答道:“沈羽虽有叛师之念,但已幡然醒悟。夏帮主心伤爱徒,最终毒发不治。如果一定要追查凶手,那就是简歌、慕松臣等人与天意。路前辈既然并未告知夏帮主的死讯,诸葛兄从何得知?”
                离开观月楼之时,何其狂蹊跷的态度曾让许惊弦隐生怀疑:或许复天雷并未过世,只是借此机会好让自己去做裂空帮帮主。但这种想法未免太过荒唐,夏天雷一代宗师,何必给自己开这么大个玩笑?何况若自己判断错误,亦是对夏天雷的大不敬,故仅抱着一丝幻想,不敢询问。
                但此刻,听到诸葛长吉斩钉截铁的判断,突觉悲从中来:那个可敬的老人果然已不在人世了。
                “铁老大等人或许不会注意到那些蛛丝马迹,却逃不过我的观察。”诸葛长吉自嘲般一笑,“许少侠带着紫霜戒,又知道转轮诀,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是杀害夏帮主的凶手之一,要么就是应夏帮主遗命来接替帮主之位。”
                许惊弦反问:“为何不会是我替夏帮主指定下一任帮主?”
                “如果是那样,来的应该是路啸天或北雪这样与世无争却可博得大家信任的前辈,而不会是你这样一个竞争帮主的有力人选。”
                许惊弦一震,忽觉上天是何其不公?像诸葛长吉这样的人,本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却只给他留下了残缺不全的肢体。
                诸葛长吉似感应到许惊弦心中所想,淡淡一笑:“若非身体的残疾,也不会有头脑的敏锐。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福祸。至少长吉生而无憾。”
                许惊弦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诸葛长吉让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当年魏公子手下第一谋士、如今焰天涯的军师一“公子之盾”君东临;另一个则是擒天堡师爷、叛军军师、自己的杀父仇人一“病从口入,祸从手出”的宁徊风。或许诸葛长吉既没有君东临的武功与魅力,也不及宁徊风的阴狠狡诈,但有着同样的盖世谋略、深藏不露,心思细腻处更有过之,何况比起那位号称周身大小病不断、每天都要,几十副药的宁徊风,眼前之人孱弱的身体中更有一份坚定的意志。
                “先不论夏帮主的遗命,许少侠请告诉我,你自己到底想不想做帮主?”
                “不瞒诸葛兄,小弟来梅影峰之前确有此意,但与诸位门主见面之后,只觉得裂空帮中有更合适的人选,已无此意。”
                诸葛长吉摇头而叹:“如果沈羽没有叛师,他是最好的人选。除此之外,裂空帮后继乏人。”
                “霍门主极得兄弟爱戴,诸葛兄以为如何?”
                “不错,铁老大有一身豪情壮志,为友两肋插刀、义薄云天,对敌疾恶如仇、决不姑息。如果裂空帮只是一个小型帮派,每个兄弟都会为这样的首领去拼至最后一息。但是,裂空帮数万弟子,良莠不齐,不但需要一个可以带他们冲锋陷阵的大哥,更需要一个可以约束他们,指引他们走上侠道的帮主。”此言确是一语中的。
                “诸葛兄足智多谋,意志坚定,亦是做帮主的上上人选。”
                诸葛长吉淡淡道:“静思堂中,许少侠问起兄弟们的绰号,可知为何我没有?不错,他们对我很尊重,甚至小心翼翼地唯恐触动我的敏感,连玩笑都不会和我开一句。像我这样的人,永远只能站在背后,当真做了帮主,又怎能让手下真心服膺?”
                许惊弦语塞。他可以想象出每个人面对诸葛长吉时的心态,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他不快。上天已经对他如此残忍,善良的人们不愿再给他添加多余的负担,哪怕只是善意的嘲讽,也会换来巨大的伤害。只是这个想法只能存留于胸,实不便当面讲出来。
                诸葛长吉苦笑一声:“知道吗?怜悯有时比利剑更伤人。”
                许惊弦心头一沉。是啊,怜悯有时比利剑更伤人。即使诸葛长吉根本不需要怜悯,别人也会主动送到他面前。付出怜悯的人自得于其后暗示着的高尚,却忽略了被迫接受怜悯的人要吞咽怎样的痛苦。
                “你可知我为何会为夏帮主效力?”诸葛长吉道,“我五岁之时身受雷击,幸好家中尚算殷实,遍请名医,好歹活了下来。但从此也成了一个怪物,没有伙伴,没有朋友,甚至有时家人看我的目光都是嫌恶的,也许当时父母对我的生存根本不抱希望,只是出于仁慈才救了我,却未想到我虽然活下来了,却给他们带来了耻辱。除了家里背着我的仆人,没有人愿意陪我,我只好去找些小猫小狗玩,可是即使是猫狗也远远躲开我。
                “那一年我九岁,有一天我省下自己的点心,去喂城东的那条小狗,它却对我狂叫着,不让我近身。我伤心极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夏帮主恰好经过此地,便问我何故哭泣?一个陌生的成年人竟然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我,我仿佛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一边骂着自己是个没用的残废,一边骂着老天爷和所有的人。夏帮主耐心地听我说完,先对着小狗大声喝斥,狗儿自也是酏牙相报;随即夏帮主接过我手里的点心,微笑着招呼小狗,慢慢地,小狗走上前来,开始吃他手中的点心……
                “夏帮主笑了,留下了一句话:要想别人不把你当做残废,首先你要把自己当成健全的人。言罢而去。我试着像他一样逗弄小狗,果然小狗吃光了我的点心。


              IP属地:河北141楼2017-04-17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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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不愿意陪我玩了。因为在我的眼里,他们都必是嫌弃我的,于是我像刺猬一样,把自己裹在壳里保护起来,还外露着锐利的尖剌……
                  “之后,我开始刻苦读书,也许我的身体永远是残疾,但至少我要做一个智力健全的人。十年后,我加入了裂空帮,成为了夏帮主手下不可或缺的谋士。但可惜的是,除了夏帮主,没有人知道我根本不需要怜悯。其实我活着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努力做一些健全人才能做的事。”
                  许惊弦心中暗叹,他知道诸葛长吉加入裂空帮已有十余年,算来如今不过三十出头,但只看那半边雪白的胡须,大概都会以为早已年过花甲。身体的伤残过早地消耗了他的生命力,但他内心的坚强却一如壮年。
                  “那么,如果霍门主做上帮主之位,而由诸葛兄辅佐,岂不是两全其美?”
                  “铁老大和我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分不清楚勇敢和鲁莽的界限,而我,太过懂得恐惧和谨慎的差别。”诸葛长吉淡淡道,“所以,如果你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能力统领裂空帮的人,我会支持你。当我肯定你并非杀害夏帮主的凶手后,自然会相信夏帮主的眼光。”
                  “诸葛兄何以如此肯定小弟与夏帮主之死无关?”
                  “如果你是凶手,这个温泉就是我的埋骨之所。”诸葛长吉轻声道,眼中闪动着一丝近乎渴望的光芒,“我的决定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了夏帮主的遗命,而是一个智力健全的裂空帮弟子应该做出的选择。”
                  告别诸葛长吉后,许惊弦沿原路返回静思堂。
                  即使诸葛长吉的眼泪对他有所触动,却也并未能消除嫌疑。他无从判断诸葛长吉的泪水到底是因为心伤夏天雷的死讯,还是一种巧妙的伪装,而他对自己这个“外人”的支持反而更显突兀。
                  自己毕竟太过年轻,还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诸葛长吉从自己的言行中看出破绽,从而确定夏天雷的死讯,安知他人不能?能够坐上裂空帮护法之位,每个人都不简单。即便是霍之良,在那粗豪的外表下是否也隐匿着一丝细心?按说沈羽既反,霍之良与诸葛长吉谁都有可能继任帮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真能心无芥蒂,依然做一对好兄弟么?而其余人在这帮主之争中会保持什么样的立场?那一名将军府的奸细会因此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转轮诀现世到底意味着什么?在那四位裂空帮长老身上又藏着什么样的惊人秘密?
                  各种猜想涌上许惊弦心间,却找不到解答。目前的形势就像诸葛长吉住处那温泉之水,看似平静的表面,底下却潜藏着暗流。
                  他蓦然一惊,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变得不再轻信别人、随着年舲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猜忌与揣测取代了信任,这是不是就是成长的代价?
                  在此之前,他所接触到的几乎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拥有绝世的武功、卓越的智慧、乃至得体的风度,他们站在江湖的顶峰,摒弃了普通人的烦恼,眼中没有芸芸众生,只有自己的理想。而那时的他也还只是一个孩子,纵然有任性胡闹的时候,也会得到对方的纵容。但此次梅影峰一行,已然成长的他终于认识到真正意义上的“江湖”,美丽的浮华盛景之后,掩藏着无奈的深渊。
                  或许,这才是复杂世间的本质。
                  许惊弦脑中一片混乱,不愿再去想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这一刻他突然特别渴望见到苹果姐姐,只有儿时的友谊才能保持令人怀念的纯真与美好。
                  静思堂中,花生坐在椅中百无聊赖地剥着花生,阿义则拨弄着那一把琴弓,发出单调的音节。见到许惊弦归来,花生懒洋洋地起身:“客房已经准备好啦,这就带许少侠去。”说罢在桌下摆弄机关,后墙无声无息地现出一道门户,应就是通往夏天雷居室的通道。
                  许惊弦暗忖花生既然是夏天雷的侍女,替客人安排房间本是分内之事,为何却是如此不情不愿的模样?莫非对自己有成见,但霍之良嘲笑自己之时她却又为何帮着说话,难道……
                  “喂,你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样子,你是不是饿了?要不先带你去吃饭?”
                  许惊弦连忙道:“确是有些肚饿,多谢花生。”暗骂自己疑神疑鬼,竟然为了一个奸细,怀疑所有人。
                  门内依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回响着三个人的脚步声。许惊弦正想问平惑之事,花生先幵口道:“哎,我问你,为什么对那帮家伙的绰号感兴趣啊?是不是觉得取得很传神?”
                  “嗯,是有些好奇。我曾与琅霄门主沈羽见过数面,实难想象那样一个总是面带笑容的英俊男子为何会被唤做‘冷面’?”
                  “他的心是冷的,谁也走不进去。”
                  许惊弦暗暗点头,或是因为家世的缘故,沈羽对每个人都隐藏荐一丝戒心,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真正的信任,表面上的錨雅只是用来掩饰内心的面具,这个绰号可谓是一针见血。虽还未见玉宵门主沐红衣其人,但想必是一个心思敏锐、观察力极强的人。
                  “对了,贾门主为什么要叫‘悬崖’,这绰号实在很特别。”
                  “嘻嘻,告诉你吧,那可不是山崖之崖,而是牙齿的‘牙’。因为贾道长跟人打架,门牙掉了一颗,另一颗也摇摇欲坠,怕是撑不到几时……”
                  许惊弦大觉好笑:“那刘门主的绰号到底是什么?”
                  “刘门主本来是叫‘手眼通天’,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是个稳重的人,加上又不像蛇眼、鬼发生得那么有特点,最不好起绰号。不过嘛,有一次他问我要花生吃,结果吃多了,恰好夏帮主召集几大门主商议事情,然后他就忍不住放了一个臭屁,可把大家熏坏了。铁老大气得大叫:你这哪是手眼通天啊,分明就是……嘻嘻,你自己想吧,我可说不出口。”
                  许惊弦愣了一下,与花生对视几眼,两人忍不住一同放声大笑:阿义虽不明就理,却也跟着一边傻笑,一边“阿义、阿义”地叫嚷不休,到梅影峰这半日来,无论面对几大门主,还是与诸葛长吉在那温泉中,许惊弦一直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此刻方才真正放开胸怀。想到刘书元面上阵青阵红尴尬至极的样子,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
                  出了南道,是一个四方小院,院中约有十几间小木屋听花生说中间最大的正屋便是夏天雷的卧室,许惊弦则被安排在东首。
                  许惊弦心中一动,平惑尚未与沈羽成亲,或许正与义父住在一处:“花生,我向你打听个人。”
                  “谁啊?”
                  “那位夏帮主的义女,平惑姑娘可是在这里?”
                  却见花生面色一变:“你为何问起她?”而一旁的阿义听到平惑的名字,亦突然显得十分不安,连连叫道:“阿义。”
                  许惊弦微微一惊,略一思索,决定如实相告:“她是我的姐姐!”
                  “她是你姐姐?可从没听她说过……”花生半信半疑,“平姑娘本是住在这里,不过现在却在天地间。”
                  “天地间?那是什么地方?”
                  “本帮的牢房。”


                IP属地:河北142楼2017-04-17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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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许惊弦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平姑娘犯了什么事,为何要关在牢里?”
                    “哼哼,你这个好姐姐给夏帮主下毒,她已招认,你难道还不知道?”
                    “那只是一场误会,她被沈羽利用,自己并不知情。对了,沈羽手下有一人叫孟辉,可带他来对质。”
                    “孟辉也在牢里,择日一并审问。”
                    “那你现在快带我去见她。”
                    花生盯着他半晌,口气古怪,缓缓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要见她,去找铁老大或诸葛二哥吧。”说罢转身就走。
                    “你站住。”许惊弦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一把拽住她的袖子,“现在你陪我去见两位门主。”
                    “阿义。”阿义一声怒吼,箭已搭在弦上,直指许惊弦的眉心。
                    花生冷冷道:“你要是有胆就杀了我和阿义,不然快给我放手!”
                    “嚓”一声轻响,花生猛拧手臂,生生将衣袖扯裂,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惊弦怔立原地,犹感觉阿义箭支指处,可怖的杀气似有形的刀剑,令他眉心隐隐生痛。***************************************************************************************************************************************************************************************************************************************************************************************************************************************************************************************************************************************


                  IP属地:河北143楼2017-04-17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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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大任于肩
                      来到梅影峰的第一个夜晚,许惊弦静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当他在观月楼接受了雪纷飞路啸天等人的劝说,承担起裂空帮主重任之时,曾是豪情满腔,胸怀斗志,就算不能坐上帮主之位,再不济也要查出那个将军府的奸细,以慰夏天雷在天之灵。
                      谁知不过一日之间,事态急转而下,不但帮主之位遥不可及,就连他自己的行动亦受到限制,近乎于软禁,奸细的身份毫无头绪,甚至平惑的安危也不能照应周全,实是有些始料不及。
                      静思堂中,当许惊弦看到裂空帮诸门主兄弟情深,不禁生出放弃争夺帮主的念头,但听到诸葛长吉的分析判断后,却又犹豫难决。
                      他本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更非毫无主见,只不过《天命宝典》的潜移默化令他顺而不骄,逆而不馁,淡泊名利,从容面对一切。而少年天性中的倔强却又让他决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可是,他却无法确定接替帮主是否顺应命运?于是他的抗争亦显得摇摆不定。
                      乍闻平惑被囚禁的消息时,愤怒像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几乎摧毁了他的理智。但面对花生的冷漠与阿义露骨的威胁,他终于还是强行按捺。鲁莽于事无补,他不知道应该庆幸自己的克制,还是痛恨自己的冷静。
                      回想起来,裂空帮诸人的面目逐一浮现。粗犷不失细致的霍之良、沉郁暗伏谋略的诸葛长吉、阴鸷难辨的蛇眼冯七、深藏不露的刘书元、剽悍精干的鬼发蒋应、内力惊人的钝钝包无染,再加上慧黠的花生、憨直的阿义……
                      敌意与善意并存,他不知道应该信任谁?怀疑谁?紫霜戒与转轮诀不但未能令诸人服膺,似乎反倒激起了对方的反感,不知那尚未现身的四大长老身上还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许惊弦胡思乱想一阵,毕竟连日奔波,亦觉疲累,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恍惚中来到处山谷中,山道边是幽矮从林,奇花异草映入眼帘,隐隐觉得熟悉,却义不似梅影峰的景象,正狐疑间,耳边忽传来悠扬的琴声,似一弯轻淌的溪流,从林中潺潺传来,融融流入心田,不由足踏节拍,应律而行,心头说不出的受用。
                      林叶间一道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云鬓髙耸,手抚瑶琴,姿态娴静……他蓦然一怔,这才惊觉竞来到了四大家族的鸣佩峰中,那抚琴的白衣女子可不正是温柔乡主水柔梳。似乎时光逆转,重又回到数年之前。
                      许惊弦微笑道:“既然水姐姐来啦,嗅香公子还不快快现身。”
                      “你这没礼貌的小子,水乡主的年纪足可做你母亲,竟然还以姐姐相称,着实该打。”嗅香公子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却不见身影。
                      “嘻嘻,水姐姐脾气好,怎么叫她也不会生气,可不像四非公子动不动就欺负小孩子。”
                      “嘿嘿,你现在已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英雄侠士,不再是随便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了,好好瞧瞧吧。”随着花嗅香的语声,从林中掷来一物。
                      许惊弦接过在手,却是一面铜镜,定睛细看,自己在镜中的影像却是变幻不定,初看依然是如今的模样,倏忽间又化作那蓬须满面的林闲,而少年小弦的相貌亦不时闪现其中,仿佛有三个自己在镜中交替变换着。他既欣然于自己的成长,却又忽觉胸口如堵上了一块大石,悲从中来,心绪难定。
                      涩声大叫道:“我不要做许惊弦,我仍是小弦。”
                      花嗅香冷然道:“枉你听了我四个故事,却还是如此执拗不化。莫忘了那通玄镜中的前生来世皆有因果,谁也逃不开宿命的安排。难道你以为自己仍是个小孩子,就可以忘却所有的恩怨情仇么?”
                      许惊弦如受重锤,浑身一震,脱口道:“嗅香公子逍遥一生,毫无牵挂,难道就忘了桑家姑娘与她的孩子么?”他原本只是怀疑桑詹宇的生身父亲是花嗅香,但不知怎地,疑问冲口而出,丝奄也不顾忌花嗅香的反应。
                      随着大笑声,花嗅香从林中闪出,依然是不沾一尘的白衣,倦懒若醉的步态,洒脱不羁的身影,但他面庞上却仿佛罩上了一层蒙昽的雾气,乍然望去恰如桑贍宇。
                      “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琼保次捷来管。”冰冷而漠然的口气,骄傲而孤独的身姿,明明娃花嗅香,转眼间却已变做桑瞻宇。
                      “琼保次捷……”许惊弦喃喃念着这个曾用了三年的名字,心神突然恍惚起来。那些在锡金御泠堂学艺的垠难岁月、不甘情怀、挣扎心结,仿佛重又攫住了他。
                      水柔梳缓缓走近,却又化作了水柔淸的模样,手中依旧抚琴,却只是发出单调的音节,望着他的双眸如盈出水来,轻声道:“做帮主太难了,还是当小鬼头吧。那样的日子多么轻松啊……”
                      许惊弦心头大恸,欲言无声,猛地一跃而起,大口喘狞粗气。水柔梳、花嗅香、桑膽宇、水柔淸等人皆都不见,眼前唯有雪白的墙壁、简朴的摆设,淡淡的月光从窗边透过,在房中撒下斑驳的影子……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IP属地:河北144楼2017-04-17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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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会做如此奇特的梦?他呆呆回想着去鸣佩峰时的情形,那时少年小弦身中御泠堂红尘使宁徊风种下的“灭绝神术”,又因施用嫁衣神功反噬自身,引发体内“六月蛹”附骨不散,不得已随花想容、水柔淸、段成等人来到鸣佩峰治伤。路上因与水柔清赌气,央着段成教棋,最终在“须闲号”舟中与水柔清下成了一盘和棋。
                        初遇水柔梳之时,许惊弦虽被景成像借治伤之机废去丹田,但莫敛锋、水柔梳、花嗅香等人先后以言语开导安慰他,加之义父、林青等人安然在世,心中不存报仇之念,只有对这个多姿多彩江湖的无尽向往。
                        而之后,他先在行道大会上替代愚大师出战青霜令使简歌,虽胜过简歌处心积虑设下的棋局,但也令温柔乡剑关关主、水柔淸之父莫敛锋当场自尽,从此与水柔清结下仇怨。其后义父许漠洋死于宁徊风的暗算,又随着暗器王林青入京,平山小镇被管平、葛公公等人掳去,在汶河城结识了黑二,与追捕王一路斗智斗勇,京城郊外相遇宫涤尘,髙崖断壁前水秀惨死,斩杀髙德言,最终泰山绝顶一战,林青招胜身死……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卷来。许惊弦忽然明白,在鸣佩峰的那段时光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尽管已长大成人,又打通经脉身怀绝世武功,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依然深深怀念着那无邪的孩童岁月,因为那时的自己不需面对纷扰的人世、刻针的仇恨、承担的责任……
                        但这无忧无虑的时光早已一去不返,或许只有在午夜梦回之际,才能找回一丝往日的影子。
                        那纷乱杂呈的梦境之中,是否掩藏着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许惊弦坐在床边发愣,遥遥琴音再度传入耳中,声音单调,长短不一,全无曲律,仿佛只是随意拨弄,又似乎暗藏着某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他几疑自己仍在梦中,随即醒悟过来,或许正是这琴音引发了梦境。
                        他无意再睡,暗自叹了口气,披衣起床,推门出房。
                        正值黎明时分,一轮皎月挂于中天,犹如珠玉在盘,泻下清冽的光波,衬得树影婆娑。弥漫的晨雾将大地铺起一层淡淡的幕布,深碧湛青的云空点缀着漫天繁星,东天露出一丝破晓的光线。
                        四周寂然,唯有若断若续的琴音隐隐传来许惊弦循音而行,走过铺满碎石的小道,一路上并无人阻碍,径直来到山崖边。
                        在崖边一方突起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怀抱琴弓,眼望长天,双手似无意识地不时拨一下琴弦,却是阿义。
                        阿义听到了许惊弦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憨然一笑:“阿义。”月色在他脸上投射出浓重的阴影。
                        日间阿义曾数次张弓冷对许惊弦,此刻却仿佛浑然忘却。望着他全无芥蒂的笑容,许惊弦不由大生感慨,轻叹一声:“真是羡慕你,有什么仇恨转眼间就烟消云散,全不留在心中。”在阿义身边坐下。
                        阿义茫然眨眼:“阿义。”手指动处,琴弓发出“嗡”的一声。
                        “会弹曲子么?不妨弹给我听听。”
                        阿义连连摇手,面容羞涩。
                        许惊弦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就连最基本的音律都不识,比起你更差得远了。”
                        阿义嘻嘻一笑,手指一阵乱拨,琴弓发出一串杂乱的音节,却不成调。
                        “为什么不睡觉,在这里弹琴?”
                        阿义手指天边的月亮:“阿义。”
                        许惊弦顺指望去,但见天穹中冷月高悬,阿义在崖边的身影,在月光的勾勒下显得高大,全然不似平日侏儒的模样,这或许是他喜欢这月夜的缘故。在裂空帮中,每个人都对阿义很友好,但之前他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表面看来他不通世故,但在那淳朴的心灵中,是否也潜藏着一份自卑?
                        怜倘有时比利剑更伤人!
                        许惊弦缓缓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俨然又变作数年前的小孩子,看到了从前的朋友,找回了从前的心境,也许在我心目中,更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长大,依然用孩子的目光看待这个世间……”
                        阿义面无表情,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懂,只是不时地说一声:“阿义。”
                        往事如潺潺的溪流,一一浮现在许惊弦心头。他讲述着自己快乐的童年、儿时的梦想、成长的烦恼、曾经的彷徨、被仇恨蒙蔽的心智、被责任束缚的自由……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阿义说起这些,或许因为不会说活的他可以保守秘密,或许因为他依然有一颗孩子般的心,能够理解自己那些难以言述的困扰。他自顾自地说着,不求回应,只为倾诉。
                        不知说了多久,曙光乍现东天,一轮红日跃然而起。刹那间,天地万物如同罩在温暖的炉光之中,令人心中平静,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阿义满脸欢喜,拉起许惊弦,指着破晓的旭日大叫:“阿义。”


                      IP属地:河北145楼2017-04-17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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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许惊弦感染到阿义的情绪,似乎重又成为天真无邪的小弦,所有的思绪瞬间消失不见,亦是手指红日放声大叫:“阿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只是“阿义、阿义”地叫个不休,时而相顾而笑,时而放声髙呼,山谷中回声隆隆,惊起无数晨鸟。
                          也许许惊弦从小到大,从没有这般纵情狂浪的一刻,心中却因此获得了久未品尝的宁静,毫无意义的词语驱走了阴霾,扫去了尘埃,天命谶语、青霜悟魅、爱恨情仇、侠义道德皆抛之脑后,此时的他,只是一个看到日出而雀跃的孩子……
                          “喂,两个疯子歇歇吧,该吃早饭了。”许惊弦回身望去,只见花生两手叉腰,双目圆瞪,或是已看了不少时候,终于忍不住打断两人。
                          阿义欢声大叫,抢先往饭厅奔去。许惊弦忙道:“阿义慢些跑,莫要摔跤啦。”又对花生洒然一笑,“若非你这一提醒,倒还不觉得肚饿,且先去尝尝你手艺如何。”
                          花生冷哼道:“许少侠在京师想必吃了许多美味佳肴,哪会瞧得上我一个小小侍女的厨艺。”
                          “嘿嘿,我可不挑嘴,只要吃不死人,便是山珍海味。”
                          花生还以为许惊弦会借机讽刺自己指责平惑下毒之事,却见他谈笑自若,似乎全不记得昨晚的争执,不由放缓口气:“想不到你竟能与阿义和睦相处,殊为不易。”
                          “你为何如此说?”许惊弦奇道,“阿义老实厚道,又无害人之心,才是最可结交的朋友啊。”
                          花生微微一怔,事实上从接到路啸天传信伊始,裂空帮诸位门主就对许惊弦的目的生出怀疑,“明将军克星”名头虽响,毕竟与裂空帮全无瓜葛,夏天雷如何会派他前来,不但交给紫霜戒,更告知转轮诀?有沈羽叛师的前车之鉴,不得不防,这才有花生与阿义前去迎接、静思堂内诸位门主多方试探等举动。而花生名义上负责许惊弦的饮食起居,实则在监视他。
                          花生平日所见,皆是那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汉子,既有快意恩仇的爽直、两肋插刀的豪气,亦不乏为了一己私利精打细算、苦心谋划。许惊弦在她眼中也难以免俗。
                          似直到此刻,听着他的无心快语,望着他稚气未脱的面容,才发现他仍不过是一个大孩子,依然有着一分少年的质朴之心。
                          “我就不服侍许少侠用餐了,随后你去静思堂,不要叫阿义。”
                          许惊弦一愣:“去静思堂有何事?为何要撇幵阿义?”
                          “你的问题真多,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许惊弦正色道:“若不言明,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嘿嘿,好一副大侠的嘴脸。你不想来也罢,那就別见你的平惑姐姐了,我可是连夜禀报诸葛二哥,才给你换来这个机会。”
                          许惊弦大喜:“原来是带我去见平姑娘啊。多谢花生啦……”
                          “嘘!小声点。阿义最再欢平姑娘,他只知平姑娘犯了过失,关在天地间内,却不知天地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去处,若是让他看到平姑娘在牢中的模样,必不肯甘休。”
                          许惊弦这才知为何昨日阿义听到平惑的名字时情绪突然激动。他二人皆被夏天雷收养,以平惑善良的性子,定是对阿义处处照顾,虽非骨肉同胞,却是兄妹情深。想到这里,心头不由一酸,不知平惑在牢中吃了多少苦头,自己一定要替她洗清冤屈,救她出来。
                          匆匆吃罢早饭,许惊弦来到静思堂。诸葛长吉与花生已在此等候。
                          诸葛长吉依旧是身罩裘衣,黑布遮面,花生则换去侍女服饰,身着红色劲装。见了许惊弦也不多言,只是淡淡打个招呼。三人离开静思堂,花生在前面带路,许惊弦推着诸葛长吉的轮椅随后,沿着小道汪山顶而行。
                          许惊弦暗忖那牢房一般都设于阴森潮湿的地底,却又为何往山顶而行?又见路上并无哨卡,亦不见其他几位门主,不免有些疑惑。
                          诸葛长吉瞧出许惊弦的心思,淡然道:“为免帮中混乱,帮主受伤之事并不曾张扬。平姑娘毕竟是帮主义女,除了几位门主与一些心腹手下,皆不知她被暗中关押,更不能轻易探望。不过我昨夜已见过平姑娘,证实你二人虽未结义,但确有姐弟之情,今日看在许少侠的面子上,且让你私下见她一面。所以已提前知会闲杂人等避开,知道此事的,就只有你我三人。”
                          许惊弦心想诸葛长吉身怀残疾,而花生不过只是个侍女,难打他们就不怕自己情急之下强行带走平惑?目光瞅到花生步伐轻快,晨风吹拂下衣诀飘飘,衬出苗条矫健的身姿,处处透着青春的活力。山路虽陡,她却气息均匀,毫无疲惫。假如她有意隐瞒身手,恐怕其真实的武功必非寻常。
                          “不知平惑姑娘目前可好?”
                          诸葛长吉道:“许少侠不必担心,平姑娘虽困在牢中,却是食宿无忧,更不曾动用刑责,仅仅限制其自由。她平日性情温婉,颇得众人敬重,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许惊弦暗舒一口气:“既然真相未明,诸葛门主又知平姑娘的性情,岂会瞧不出她绝无可能有意加害夏帮主。”


                        IP属地:河北146楼2017-04-17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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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长吉不置可否:“数日前平姑娘由金陵独自归来,心神不宁,表情黯然,本还以为她与沈羽之间有何波折,经我一番询问,却说出她亲手下毒害了夏帮主之事。”
                            许惊弦注意到诸葛长吉提及沈羽之时并不像霍之良等人措辞严厉,愤愤不平,料想是多年的残疾生涯让他见识了诸多人性中的丑恶,又或敏于观察,早已看出苗头,能够体会沈羽的纠结心态,是以并无太多的惊讶与愤怒。想来平惑失手害了夏天雷,心中内疚,再加上沈羽之故,心神不守,被诸葛长吉三言两语套出话来。
                            “诸葛门主有所不知,夏帮主虽是因平姑娘送来的月饼中毒,但平惑只是被人利用,本身并不知情。这一切都是沈羽与其手下孟辉暗中策划,幕后主使则是简歌。既然那孟辉也下在牢中,只要对他严加讯问,便知真相。”
                            “孟辉对此却是矢口否认。两人各持一词,难辨真假,毕竟沈羽叛师之事已然证实,假若平姑娘为了情郎而暗中下毒,事后怕被追究,反咬孟辉一口,确也不无可能。”
                            “平姑娘错手害了夏帮主,追悔莫及,何况她本可不必回到海影峄,既能对诸葛门主直承此事,便可知她无辜。”
                            “焉知这不是她为求自保而故作姿态?正所谓知人知面难知心。你二人不过在京师相处半个月,之后数年不见,却又如何能肯定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莫忘了她本来自京师清秋院,谁知道与将军府和简歌有什么联系,也许当初与沈羽的接触就怀着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许惊弦语塞,他与平惑四年不见,只保留着最初的印象,对她的信任[源于自己的直觉,确也拿不出证据。当初沈羽为讨她欢心,故意在众人面前说她是将军府派来的“特使”,虽是戏言,却落下把柄。更何况乱云公子郭暮寒与简歌关系极好,在外人眼中看来,作为乱云公子的贴身嫌女,必是知晓简歌许多秘密,这样的人既然没有杀之灭口,或许就是派来的奸细。
                            诸葛长吉冷然道:“也许平姑娘不过是一时糊涂,为了情郎做下这些事,但已铸下大错,就必须付出代价。”
                            许惊弦心知只凭自己一面之词无法说服诸葛长吉,目前只好先保障平惑的安全,等到雪纷飞、路啸天等人赶来梅影峰后,再想办法助她脱困。
                            梅影峰山势绵延,除了主峰之外,另有许多不知名的山峰。走不多远,来到一座山崖前,但见崖高五十余丈,壁直如镜,不生草木,云气缭绕,雾锁半空,隐约可见山壁上还开着许多洞口,大小可容一人勉强穿过,而崖下方的数十步方园的山地上则插着许多碗口粗细的铁刺,刺刃尖利,露出地面半尺.不知有何用途。
                            “人生无几何,如寄天地间。”诸葛长吉朗声长吟,“本帮的牢房便设在这悬空的山壁之中,上不抵天,下不接地,唯见天地苍茫。只有在这里,才能静心思悔曾经犯下的过失。”
                            许惊弦方知究竟,他望向山壁:“那些洞口可通往牢房么?”诸葛长吉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那些洞口是每一间牢房的‘窗口’。”
                            许惊弦一怔,按说牢房皆是不见天日的地方,纵设有窗口,也必是细窄,想不到这天地间不但设于悬崖峭壁之中,窗口更是如此宽大,简直如同房门。再看看地面上那些铁刺,心有所悟。裂空帮成立数百年来,声势不断壮大,白道第一大帮行事果是出人意表。
                            “许少侠大概以为这些铁刺是用于防备犯人出逃所用吧,其实并不尽然。只要被关入天地间,大多会身披镣铐,又服下药物或点穴禁制,严重者会刺穿琵琶骨,无论之前有多高的武功,此际已与废人无异,纵然有这悬崖上的出口,也不可能逃脱。不过若是自觉罪孽深重,便可从此处跳下,以求解脱。本帮立派两百年来,只有七名越狱者,但由那峭壁上掉下来的犯人,却有三百四十六人之多……”诸葛长吉冷笑,“除此之外,洞口与铁刺尚另有深意,待许少侠到了牢中,便可知究竟。”
                            许惊弦细看那些铁刺上尚有未干透的血痕,不由心惊,面露不忍。
                            花生轻声道:“这是裂空帮开帮立派以来就定下的规矩,所以如非重犯,也不会关押在天地间之中。但许少侠不必担心,平姑娘情形特殊,一切照料得当,除了限制其自由,饮食起居与平常无异。何况她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需受废功之苦,而若当真清白无辜,也不会跳崖自尽。”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更像是一种安慰。诸葛长吉听出些蹊踐,却只是奇怪地盯了花生一眼,并未多言。
                            许惊弦涩然点头,隐隐又见到几个洞口前闪过人影,发出呼喊之声,应当就是关押于此处的犯人。却不知平惑正处于哪一间牢房之中,是否望见了自己的到来?但崖壁上雾气弥漫,瞧不真切。为免对方生疑,他并不曾运起华音沓沓心法,反正即将见到平惑,并不急于一时。
                            山道至峭壁前止,被一方十余尺高的大石栏住,却不见入口的通道.唯有那大石上尨飞凤舞地写着三个血红的大字:天地间。
                            许惊弦看那字体走势纵横,毫无斧凿之迹,显是一挥而就,竞似用指力划出,猜测或是裂空帮前辈所留下,或许就是裂空帮祖师毕无笳的手迹花生上前两步,以指触石描摹,堪堪笔划写尽,忽听一声轻响,大石上竟裂开一道缝,里面传来人声:“口令?”
                            花生朗然道:“天辽地阔,唯吾独立。”
                            一阵机关声响起,大石移开三尺的空隙,露出一个罴沉沉的洞口,诸葛长吉解释道:“此石名为天地石,坚固非常,刀剑难伤,只能由内开启,每隔十日皆会变换口令。”
                            许惊弦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在花生说出口令的刹那,他忽然有一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似乎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目光,端端锁在自己身上,他抬头四顾,却只见群峰环绕,难辨方位。只一瞬间,目光散去,再无所感。
                            他心知能以眼神引起自己感应者必是高手,大概是裂空帮派人暗伏于侧,心中虽然生疑,面上却不露声色。
                            诸葛长吉奇道:“许少侠在看什么?”


                          IP属地:河北147楼2017-04-17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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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惊弦料他早知伏兵,有意装聋作哑,恰好一阵山风袭来,满地的落叶被秋风卷起,又盘旋着慢慢落地。他淡淡一笑:“我在看那些落叶:每片叶子其实都是一个逝去的生命,看似轻若云羽,却又重若泰山。”一旦投入天地间,生死皆属无常,不由触动他的情绪,虽是随口一言,却是发于内心。
                              诸葛长吉微微一滞,若有所思。
                              花生当先迈入洞中,许惊弦推着诸葛长吉的轮椅随之而行。原来这竟是一条于山腹中开凿的通道,虽然狭窄,地面却是平整光滑,轮椅行动无碍。每隔十余步便有一盏油灯,幽幽的灯光将晃动的人影映射在壁上,脚步的回响重叠不绝,尽显诡异与神秘。
                              通道依山势盘旋而上,沿途并未发现守卫,甚至连寻常山洞之中的老鼠蟑螂也看不见。空气清新,全无普通牢房中阴湿的霉气,可是在许惊弦的鼻中,却似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死尸味道,胸口如压大石,烦闷难言。纵然裂空帮处事公正侠义,关押在此处的犯人大多死有余辜,并无冤情,但死亡的力量总会在每个人心中投下难以抹去的阴影。
                              行了约摸半炷香时分,算来已至半山腰,已可见到牢房。每一间牢房皆用厚达半尺的铁板封堵,仅在头顶处留有一个递送饮食、半径尺许的小窗,围以儿臂粗细的铁栏杆,可谓插翅难飞。不时有人探出半张脸来,嘶声叫嚷着。花生浑若不闻,径直前行,许惊弦却听得心烦意乱,脚步不由缓了下来。
                              在吵杂声中,他忽然听到乌槎国的语言,不由大奇:“这里还关押着异族?”
                              诸葛长吉解释道:“天地间共分三层牢房,第一层中人数最多,关押的都是罪责较轻的犯人。半年前泰亲王谋反之时,本帮与江湖各门派结成神州会之盟,共抗外夷,暗中抓了几名乌槎国的人,本应处决,但中原豪杰之中亦有人失手被擒,目前正与乌槎国交涉交换俘虏之事。”
                              许惊弦点头不语,心想平惑犯下的是谋害帮主的大罪,只怕到了最高的第三层才能见到她。
                              到了第二层,已有许多空着的牢房。诸葛长吉嘿然一笑:“许少侠稍停一下,不妨看看牢中的布置。”
                              许惊弦虽是一心想早些见到平惑,但听他如此说,想必另有深意,当下踏起脚尖,由一间空牢的窗口朝里望去。
                              但见牢房不过是六七尺方园,虽然打扫得尚算清洁,却狭窄而简陋,仅有一张床与一个便盆,而那设于悬崖峭壁之上的窗口洞开,全无遮挡。最令许惊弦震惊的是,牢房的地面竟是朝那悬崖方向倾斜。
                              倾斜的角度并不大,但只要稍不小心摔一跤,只怕便会从那窗口掉下去。床铺与那便盆皆用铁链缚住,另一端锁在墙角,若非如此,亦会缓缓朝窗口挪移。
                              诸葛长吉漠然道:“对于某些罪行严重的犯人,也不需用刑,只要解开那束缚卧床的铁链即可。”
                              许惊弦长叹一声,暗忖囚禁于此的人每日无所事事,眼中虽可见青天白云,却是难逾雷池半步,更要提防着于睡梦中掉落悬崖,落在那尖利的铁刺之上,夜夜难以安寝,其中滋味可想而知。怪不得选择自尽的犯人有数百人之多,困在此地实是生不如死。想到平惑在这里度日如年,心中剧痛。
                              忽听旁边传来声响,转头看去,几步外一间牢房的小窗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那牢中的犯人大叫道:“冤枉啊,诸葛门主救我。”
                              诸葛长吉冷然道:“你若有冤,便不会留在这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除了老天,谁也救不了你……”这一刻,他那原本细弱的声音陡然显得严厉,有种不容违逆的气势。
                              许惊弦看不到那犯人的面目,只见伸出的手仅余三指,如鸟爪般蜷缩不定,虽然相信此人必是罪不容恕,却依然心头一紧。
                              诸葛长吉轻轻一推许惊弦:“走吧,那孟辉也关在第二层中,先见过平姑娘后,一会儿我们再同去讯问他。”
                              天地间的第三层只有八间牢房,按八门而设。所谓八门是指“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分别依八卦中“坎、离、兑、震、巽、乾、坤、艮”的方位,其中生、景、开三门为吉;伤、惊、休三门为乱;而杜、死两门则最为凶险。
                              所幸,平惑关押在“生”牢之中。
                              花生敲敲山壁,闪出一名守卫,花生低语几句,要过钥匙打开牢门后,便推着诸葛长吉的轮椅有意避开,只留许惊弦独自去见平惑。无论此举有何用意,至少表示出一分信任,许惊弦心中暗暗感激,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伸手推开牢门,大步入内。
                              花生所言非虚,身为帮主义女,平惑受到的待遇与一、二层的犯人实有天壤之别。相较其他牢房,“生”牢的房间要大了许多,宽敞透亮,除了床铺之外,桌椅俱全,桌上不但放着茶壶、茶杯、燃香等物,竟还摆着几本书。另在角落上有一屏风遮掩,旁边还有一个火炉。而那惊心动魄的窗口亦用铁栏封住……若无人提醒,决不会想到这里竟是牢房。
                              桌前的平惑缓缓起身,目光定在许惊弦身上,神情略显疑惑,许久不出一言。她虽从诸葛长吉的口中得知许惊弦的到来,并且知道那金陵城相遇的林闲也正是他所装扮,但此刻相遇之际,却仍大觉踌躇。毕竟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少年,或许五官中还能找到些许林闲的影子,却与记忆中四年前的小弦全然不同。那昂扬挺秀的姿态、澎湃欲出的气势、洒脱不羁的风骨、敛于眉锋的自信令她难以相认。
                              “苹果姐姐……”许惊弦欲言无从,相比数日之前,她容颜消减,面色僬悴,双目红肿,尽管未受皮肉之苦,但内心的愧疾却时刻煎熬着她。


                            IP属地:河北148楼2017-04-17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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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弦,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一声“苹果姐姐”唤起了平惑深藏胸中的记忆,四目相对时,从许惊弦眼神中流餺的一线亲切让她依稀找到小弦的影子。她口中呢喃着,探出手来,似要像过去一样摸摸许惊弦的脑袋,却又迟疑着不敢靠近。
                                许惊弦上前一步,拉住平惑的手,温柔地放在自己脸上:“苹果姐姐,我真的是小弦啊。金陵城分别时,我就说过一定会来找你,怎么会骗你呢?”泪水从平感的眼中渗出,忍不住一把抱住许惊弦,大哭起来。许惊弦但觉胸口情怀翻涌,谗中一酸,亦堪堪掉下泪来。姐弟二人真情流露,紧紧相拥,千言万语皆无需多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平惑羞涩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昨晚诸葛门主说小弦弟弟要来了,我就哭了一夜,本以为眼泪早都干了,想不到见到你时又忍不住了,让你笑话啦。”
                                “苹果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以后再也不让你哭。”
                                “唉,傻弟弟,我是高兴得哭啊。嘻嘻,想想那个‘林前辈’的样子,突然觉得你比我还老几岁呢。对了,义父可还好么?还有他……”提到沈羽,平惑的脸色又有些不自然,语声越来越小,终不可闻。
                                许惊弦蓦然明白了,平惑原本无辜,却被关押在天地间而不自辩,固然有对夏天雷的愧疾,但亦缘于对沈羽的情伤,所以宁可自陷牢笼,用肉体的折磨来掩饰心灵的痛苦。若她得知夏天雷的死讯,只怕真会从那窗口中跳下去,以死赎罪。
                                “夏帮主略有小伤,养几日就好。而沈公子虽然一时鬼迷心窍,并已被夏帮主逐出门墙,但他确有悔意,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他总有一天会来梅影峰找你。”面对毫不知情的平惑,许惊弦只能有所保留地告诉她部分实情。
                                “唉,找我又能如何?我是决不会原谅他的……”平惑幽幽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但从平惑的语气中,许惊弦却能感受到她的难过与不舍经过与叶莺、水柔清的相处后,他对男女之情略懂一二,瞧出平惑对沈羽早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水柔清曾当自己是害死双亲、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似乎也原谅了他。若是夏天雷未死,沈羽又真能幡然醒悟、浪子回头,平惑未必不能与之重修于好……只可惜,夏天雷的死让两人再无转園余地。
                                “我们好久不见,怎么尽说些不开心的事。小弦弟弟给我讲讲你这几年做了些什么?又怎么变成了林前辈?”
                                许惊弦便把自己这几年经历的事情挑些有趣的说了,平惑亦把这些年来的际遇大致告知,但只要触及沈羽,便避而不言。两人时而放声而笑,时而感怀万千,分别四年后姐弟再度重逢,总有说不完的话儿,不知不觉讲了一个多时辰。
                                “当当当”,门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许惊弦抬头望去,却是一名守卫,恭敬道:“诸葛门主有令,若此间事了,还请许少侠同去讯问其他要犯。”
                                许惊弦心知自己耽搁太久,诸葛长吉与花生只怕早已等得不耐烦,只奇怪尽管诸葛长吉行动不便,但为何花生不曾出面,却让这名守卫前来,似乎有意避幵平惑?不知是什么原因。
                                平惑涩声道:“小弦若还有事,便先去忙吧。姐姐在这里很好,不必记挂,这几日也不必来看我了,以免受到我的牵连。”说到“牵连”二字,语声不由略微一滞。
                                许惊弦低声道:“你且放心,我一会就去陪着诸葛门主讯问孟辉,总要还苹果姐姐一个清白。”
                                “清白!”平惑苦笑,“无论有心无心,事情总是我做下的,还能有什么清白?只求义父安然无恙,便可心安。”
                                许惊弦心中一痛,夏天雷既死,沈羽反叛罪名证实,纵能从孟辉口中问出实情,他人对平惑的怀疑亦难抹去,只怕就算能放她出狱,也难以留在裂空帮中。天下虽大,但她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弱女子却无容身之地。除非,自己能够坐上帮主之位,或能平复帮中弟子的疑虑……
                                许惊弦不知如何安慰平惑,只得含混道:“只要有我在,总不会让苹果姐姐受苦,迟早会接你离开这里。”
                                平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快去吧,我且看会儿书。”手指翻幵摊在桌上的书本,却是一本佛经。
                                许惊弦胸口一恸,心知经历了这些事后,她已心灰若死,再不复当年那个活泼俏皮的苹果姐姐。暗一咬牙,就算为了平惑、自己也要争取裂空帮帮主之位。更不多言,起身深施一礼,转头离幵。
                                花生似笑非笑地望着许惊弦略略泛红的眼睛:“哟,想不到堂堂许少侠还哭鼻子啊?”
                                诸葛长吉淡然道:“许少侠是性情中人,花生不许欺负他。”
                                花生撇嘴:“我一个小小的侍女哪敢欺负他啊?”又朝许惊弦挤挤眼睛,“哼哼,昨晚你扯坏我的衣袖,以后可要赔我。”
                                许惊弦无心争论,欠身道:“小弟一时情急,失礼处还望花生莫怪。”
                                “罢了,看不出你倒是个老实人,以后姐姐再也不欺负你啦。”花生虽是语带调侃,却已远非昨日那般冷漠。她先看到许惊弦与阿义和睦相处,又见他对平惑情深义重,对他的印象已是大有改观。
                                诸葛长吉并不清楚两人昨夜的争执,却未流露出半分诧异,声音依旧如常:“去见孟辉吧。”
                                孟辉年约二十五六,面容长瘦,目光阴沉,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他手脚皆披重铐,脚上的镣铐以粗重的铁链扣锁于牢门上,链长五、六尺,仅可在牢房内行动无碍,就算想跳崖自尽亦不能。对于许惊弦等人的到来,孟辉除了抬首冷冷看了一眼外,全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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