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君子之盟
若是眼中不见那些高楼厚墙、精美府第,京师与那些红尘中不知名的小城村镇亦无太多的区别,同样的人们在各个角落里上演着世间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略有不同的是,在那蛾冠华服与声色犬马所编织的温情面纱之下,还隐藏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南疆叛乱平息,边陲失城尽复,皇帝龙颜大悦之下,传诏大赦天下,三军将士皆受奖赏,除了随泰亲王作乱的几位重将之外,其余人等皆不再严究。滇、贵境内本仍有些负隅顽抗的叛军残部,但皆属散兵游勇,难成气候,闻得赦令颁下,亦渐安稳。
但随着外夷平定,盛世渐至,那些豪门贵族、文武百官亦失去了同仇敌忾的心态,再度开始了永不停息的明争暗斗。
原有的京师四派中,泰亲王谋反失败,许多得力手下尽皆战死,丞相刘远反戈,关睢掌门洪修罗身陷囹圄,追捕王梁辰远遁他乡,偌大势力冰消瓦解,已可除名;逍遥一派诸人依旧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不理政事;随着圣上年事渐高,太子登基在即,踌躇满志,太子府亦公然纳贤招士,广结人缘,权力大涨;而原本势力最大、近年来几乎一统江湖的将军府反倒收敛了许多,明将军自南镔归来后一直托病不出,外事皆交由水知寒与鬼失惊全权处理。
伴随着旧势力的崛起与没落,那些因军功擢升的新贵、希望光宗耀祖的桀骜少年、为博取功名的江湖人……也在京师这个舞台粉墨登场,京师复杂的派系之争增添了更多的变数。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无疑就是平西公子桑瞻宇,这个来自锡金、横空出世的神秘汉族少年已成为了各方权贵竞相拉拢的宠儿。
皇上一声令下,调集了京城最好的匠师与近万劳工,不过一月光景,平西公子的府邸已平地而起。
为庆贺乔迁之喜,平西府遍发请柬,在新落成的府邸大宴宾客,名单上包括了京师全部有头面的人物。这段时日里桑瞻宇虽然早与许多豪门贵族暗中交往,但这是他首次公开亮相,对于那些久闻平西公子之名却无缘相识者来说,无疑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攀交情的机会,所以除了近日来安心在将军府中养伤的明将军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前来捧场。
某些初次相识的宾客瞧桑瞻宇年方弱冠,又来自锡金小国,暗忖他或仅是因时势机缘而成事,不由隐隐生出轻视之念。但酒过三巡后,发觉他不但颇有风范地承起主人之责,而且谈吐得体,礼数半点不缺,俨然是位出自书香门第的翩翩公子,毫无小家之气,不禁刮目相看。
不多时,皇宫内侍总管葛公公前至,并传圣上口谕:平西公子有功于国,贺其迁居京师,赐御酒数坛,金银宝物若干。
桑瞻宇跪拜谢恩后,葛公公亲热地拍拍他肩膀,递过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阴阳怪气地道:“俗言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皇上赐下的佳酿若仅用普通杯子喝,只怕难得其味。这里面是一套玉制的酒器,乃是当年太子赏我的小玩意儿,珍藏多年,从不敢轻用。还是太子有心,特意嘱咐我带来转呈桑公子。嘿嘿,我虽不好酒,但这么精巧的玩意儿,真是有些舍不得啊……”说话间,又恭敬地朝席中端坐的太子拱手施礼。
平西公子桑瞻宇可谓目前京师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乃是各派系争夺的对象。太子如此公开招揽,无论桑瞻宇答应与否,都会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引来天大的麻烦。众人屏气凝神,且看他会如何应对。
桑瞻宇自明其意,却故意皱眉道:“小弟生长于锡金,不通中原的规矩。记得锡金王赐酒时,无论多少,纵然量浅,亦得当场饮尽。却不知这御赐的美酒是否也是同样道理?”众人听他谈笑间提及锡金王赐酒之事,果然大有来历。而他抬出锡金王,更显得心气极高,怕是不会轻易被太子府收买。
葛公公一怔,原本阴沉的声音陡然尖利了几分:“桑公子多虑了,泱泱大国之君,又岂会如此?”
“幸好幸好!”桑瞻宇舒了一口气,“小弟酒量不济,若是喝下这数坛美酒,只怕当场就会出乖现丑,扫了大家的兴致,岂不是罪过。”众人思索他这番话的用意,想必将会是婉拒太子。
太子遥遥对葛公公打个眼色。葛公公应付这种场面可谓是轻车熟路,低低咳了一声,正要开口打断桑瞻宇的下文,桑瞻宇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朗然道:“今日乃是小弟乔迁之喜,承蒙大家赏面,岂敢藏私,御赐的美酒当与众同饮。太子赠杯,小弟深感其德,不如借花献佛,亦与诸位共享之。不过小弟有言在先,这套玉杯日后必当供于府中,以作今日与诸君传杯而饮的见证之物,大家可要小心些,莫要损坏了。”
桑瞻宇这番话讨巧至极,表面上虽收下了赠杯,却是以在场所有人的名义,暗中未必承情,偏偏又郑重其事地欲要将太子之礼供奉于堂中,亦算给足了太子的面子,令他欲发作而无门。
堂中静了片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太子身上。太子面色不改,鼓掌长笑,起身道:“这玉杯虽然精巧,也不过是值几个小钱的玩物,纵有破损也无妨,大家切不可因此而小心翼翼,坏了雅兴。我虽出身于皇室,却亦有一颗江湖之心,今日在场之人,无论官职高低,皆是江湖人,我等传杯共饮,再不提旧日恩怨,必会传为一时佳话……”
葛公公原本担心桑瞻宇少年心性,说出什么强硬的话来,将场面弄得不可收拾。此际暗舒了一口气,转身命令几位随从开封倒酒,宾主尽欢。思忖一般人得到太子赏识,自当感激不尽,而桑瞻宇却似乎根本不放在眼里,此人心气如此之高,恐怕另有谋算,不得不防。
“且慢,太子与桑公子提议虽好,我却有些小小的意见!”门帘轻掀,一人飘然而入。诸人不料再起波折,齐齐转身回望,又齐齐发出“喔”的一声惊呼,宛如事先排练好的迎客之举。
桑瞻宇微微一笑:“忘了知会大家一声,此次小弟还专门从锡金请来了一位贵客与大家相见。”
来人白衣胜雪,端立堂中,三分俊朗三分飘逸三分潇洒之中还隐带着一分并不喧宾夺主的倨傲,抱拳团团一揖:“在场许多人都是宫某挂念已久的老朋友,我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所以桑公子才没有提前告知。”
何其狂拍案大叫:“岂止是惊喜,明明就是大惊大喜。”
坐在他身边的骆清幽不由抿嘴而笑,她早从何其狂口中知道了他与宫涤尘在城外相见订盟之事,他却偏偏还叫得如此惊天动地,仿佛真是久久不见。这场早就订好的戏份,凌霄公子演得格外卖力。
宫涤尘自幼离家跟随蒙泊学艺,便以男装示人,所以这世上除了有限的几人之外,谁也猜想不到她的女子身份。再加上“移颜大法”的功效,纵然眼力高明的武学高手,只要不与她时时相处,也绝难发现真相。那日在城外小树林相遇,何其狂一语揭破官涤尘的身份,本只是印证自己的猜测,却不料宫涤尘不但直承不讳,就连身为御泠堂堂主之事亦一并告知。
宫涤尘虽对凌霄公子了解不多,但知他独来独往,漠视规则,眼中无分正邪,只有敌友。所以,她不惜用自己的真实身份换来何其狂的信任,双方订下共同对付简歌的同盟。
而今日平西府宴会中宫涤尘的公开现身亦早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宫涤尘的适时出现,使这场宴会出现了第一个小高潮。
四年前宫涤尘驻留京师不过数日,却以他那神秘的身份、俊逸的丰神、广闻的博识、不卑不亢的态度与暗敛的锋芒赢得无数人的好感觉。其后回到锡金再无消息,愈发令人惦念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