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这么多

【正逢梁道玲下葬的日子，死者为大，因此起了个大早，亲自打着伞去给他送奠仪。灵堂乌压压一堆人，听见脚步声都抬起头来，孝是孝，俏是俏，打红眼圈里滚出白眼泪来，怪瘆人的。】
【像模像样烧了纸钱，略一坐即走。回来车开到院子里，一面摘手套一面往台阶上走，又问荣妈，吃的呢，上海那些甜腻的玩意儿，萨基波呢，蟹黄波呢。壁炉里的火没有烧起来，开着窗有一点冷。捅了壁炉一把火，烧热腾些，就要去酒柜上拿酒。小山垂手来回话，说左无浙后脚到了，点了头，叫他去开门】
请进来吧。

韦生一个人，这么寡？
（方下车，便有人殷殷来请，倒显他耳聪目明。园子是好园子，一是要大，二是要气派，三要精致，大而不精则空，精而不阔则狎，——要我说，大上海，数他这处最好。）
（一行台阶，不长不短，数十级上下，待人在沙发上头坐定，有个老妈子，又送上各色点心，——点心，与酒，我微笑，对二少这般安排，表示十分满意，——闲适地，悠哉地，靠进沙发垫内，靴尖锃亮，影往墙上戳。）
萨基波。（拈一只，还未入口，上下左右，啧啧称奇，不伦不类，学这上海腔。）中意食乜？

Das Trinklied vom Jammer der Erde - 马勒

（他很不见外，踏我的草坪，弄脏我的阶梯，登门拜访，也就两手空空的来。在南洋时，他老子倒不如他，极谄媚的，见了就陪笑。笑骂他一句）你倒学的快。
萨基波不错，但刚出了锅的，吃不得，易叫汤汁烫了嘴，需等一等——
（需等一等——我向来不喜欢火急火燎的吃法，滋味尝到了，吃相未免太难看。讲究人多半慢条斯理。从酒柜折转回身，亲自给他的杯倒上酒）
你去过梁家了？

是乜？（不置可否，不急吃，也不应。手中这一枚，怎样落口，由我自己来拣，不必他来指教。）妙仪念书，同她学来。（举一举杯，隔空碰，浅浅抿。）去了，今朝才去，——生意忙，他这桩事，总不得闲理。
（酒液留在口腔里，舌尖细品，算得有层有次，韦生会过日子。我勾出笑，回味这酒，连带他话里的意思，——死人无甚好看，反是活的，荤的，藏在素的一廓之下，很极生鲜。）
——佢个仔，（顿了一顿，又举杯，谈笑似的。）生得极都靓（啧一啧舌，很滋味，显出一点困倦，——惰的，要食刺激来的困倦。）韦生去睇过未？

生得极都靓？哪一个。
【左无浙向来好品味，于人品质上不挑剔，皮相上却上了十二成心。入他眼的人，难能有短时间内拿不下的，不知道梁家哪一个又要遭罪，可怜可怜，孤儿寡母，雪上加霜。】
【我是去看了，满灵堂披麻戴孝，男男女女跪了一片，梁家倒真是家大业大，也难怪梁道玲这么有底气——有底气，有底气好。枪击碎颅骨的声音也很好。死不瞑目也很好。我很高兴看到有人不如意，一切都好得很。】
白花花一院子人，人人都拿眼刀子割我，我见他们个个都怪丑的，没一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