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到Chime的时候将近九点,也不知道是我折腾太久出来晚了,还是东城夜晚的市中心依然堵车。不过到的时候傅新雨倒是还在,从门口望去酒吧一片狼藉,她倒是悠闲地拿了把椅子坐在门口,一如往常的抽着万宝路。旁边的木宇则正试图将折叠雨棚撑起来,褐色的大衣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霜。
我付了车费后踏上台阶,原本的困意也被冰冷的天气给冻没了,只想快些走进室内。
“傅新雨,你在这干嘛啊?还不快进去?”我哈着气暖着手就准备走进酒吧,却被她伸手拦住了。
大概是知道我不喜欢烟味,把烟掐灭后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对着我说话:“你可别现在进去,小心被打成猪头。”
我倒没有过分震惊,酒吧有人砸场子的事还挺多的。Chime因为在市中心的绝佳位置,傅新雨家又管得严,所以闹场子的事不多,印象中也有过两三次,不过最后也都好好解决了。
我看着傅新雨一脸为我好的模样,有些好笑,就眯着眼对她说:“干嘛啊?叫我过来看你家怎么被砸场子的吗?傅新雨你该不会是被你哥骂怕了,连人都不敢揍了吧?”
傅新雨不怒反笑,一双桃花眼像月牙一般下弯,任谁瞧了都觉着勾人心魂。
“程乘儿,来的是顾家的人。”
随后傅新雨便咯咯咯的笑起来,还使坏得拉着木宇笑话我。木宇没法儿避开,只得附和着她无奈的看向我。
这下我的笑倒是僵脸上了。
顾家的人我大都认识,毕竟小时候有事没事就到顾安平家玩,当时像个假小子,也没在乎什么男女避嫌或者是什么暧昧。后头长大了,双方父母熟悉,顾安平又是我学长,爸妈总说要他教我功课,去他家更是经常了。甚至于印象中有好几次年夜饭我们两家都是一起吃的——就连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前年在年夜饭上,两个人相互僵硬的打了声招呼,从此再没往来。
我清了清嗓子,傅新雨还是眼里带笑的看着我,叹了口气我才问道:“来的是谁?”
傅新雨嗤了嗤:“还能是谁啊?顾家的小少爷呗,名字咋念来着?”
“顾裕嵇。”木宇在一旁提醒。
傅新雨又嗤了声:“对对对,就是他。你肯定记得他,就几年前?反正就高中那会儿,我们不是去顾家拜年吗,到手的红包就被那屁小孩拆了。一千块啊!我俩加起来两千啊,他全给拿了。后头他妈好像也没打他,就把钱还了我们,像打发人一样——谁稀罕啊。这事后我就觉得我俩就和他八字不合,结果呢,你和他哥掰了,这少爷现在又到我酒吧来砸场。啧啧啧,真他娘顾裕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
我拢了拢大衣,算是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了。
大概是高一那时候,傅新雨拉着我去顾家搜刮红包,理由是顾家人多。顾爷爷和我熟,和傅新雨家也有过交集,就给我们俩一人包了一千,在当时拿着就沉甸甸,零花钱这数目也挺大。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顾裕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钱拿了,就留了个空壳子,我和傅新雨一摸就不对劲。十二岁的小孩,他倒是承认的挺爽快,问拿钱原因,居然不是缺钱,只是单纯的看我和傅新雨新来,想整人。
那时候就是个混世魔王,数数七八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他……因为什么来砸场子啊?总不能什么理由都没有吧?”
傅新雨正打算抽出一根万宝路,不知道想什么又放回去,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好像是因为他的小女友?”不以为然的笑笑,傅新雨搭住我的肩,“青春叛逆偶像剧应该结束了,我们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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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me吸引人的原因,大概就是即使东西被砸得稀巴烂,这个装潢看着也够高端,不会觉得自己在山旮旯里走动吧。
傅新雨搭着我的肩上了二楼,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就回到了高中还未成年的时候,和傅新雨一起跟着她大哥第一次来Chime。那时候这儿是她大哥的地盘,我们俩虽然是未成年,但老板带人进来还是没办法。顾安平呢,既然也不知道从哪得知我要疯玩,拦都没拦我,就跟着我一起了,像现在的木宇一样,跟在后头默不作声地收拾一切。
到二楼的吧台,我才知道一楼那儿都是些小儿科,这儿才是真正的稀巴烂。
地上几乎都是碎的酒瓶,酒气熏天。我看着地上还拉着几瓶拉菲的葡萄酒,鸡皮疙瘩顿起,替傅新雨肉疼这些摔碎的钱,“傅新雨啊……这拉菲几年的啊?”——结果还是忍不住这样问道。
傅新雨从前就有些近视,现在视力也依旧差的爆炸,她眯了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地上碎成两半的几瓶拉菲,靠了一声,又骂了声顾裕嵇孙子,似乎还不肯罢休,转头对木宇说了什么悄悄话,才又回来挽着我。
“应该都是零几年的,大哥八几年的好酒啥的都放在地窖里存着呢。”傅新雨拉着我小心翼翼的跨过满地狼藉,又骂了几句脏话,才带着我往里屋走。
一进里屋,发生了什么就好像都知道了,还真是有些像傅新雨说的‘青春叛逆偶像剧’。
长相清秀的女生原本倚靠在单间的小吧台旁,面色有些清冷,瞧着是刚和顾裕嵇对峙。她看到傅新雨勾搭着我走过来,便端正了站姿,低着头对着傅新雨叫了声老板,傅新雨摆摆手让她在一旁待着。然后傅新雨就看着坐在皮椅上的一个长相标致脸色却凌厉的青年,他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皮衣牛仔裤,与顾安平有些相像的五官特征——大概就是顾裕嵇。
从前的混世魔王,现在似乎依然是混世魔王。
顾裕嵇的眼神从那个面色清冷的女生转到我身上,对上有些凌厉的眼神,心里有些毛毛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就尴尬的对视着。
顾裕嵇抖抖黑色皮衣,稍微坐起来一些:“你是程乘?”
我摸摸鼻子,说是。腹诽着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倒像老板,我和傅新雨似乎还成了客人。
傅新雨倒是不带怕的,声音同往常一般懒懒的:“小少爷,我刚刚数了下啊,就几瓶记得牌子的吧——两瓶零二年拉菲,人头马的大概有三瓶,轩尼诗的好像也有三瓶?您这一砸,小店大概就没了几十几百万呢吧?”
顾裕嵇笑笑,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你们清楚的,顾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傅新雨皱皱眉:“那你的意思是,这仇就结下了呗?Chime活了八年,不用Chime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活了近十年了,比你晚不了多少年吧?要是这酒吧倒在我手上,我可就得替你家教育教育你了。”
我捂着嘴,险些笑声出来。傅新雨瞧着严肃,说出来也像那么回事,其实也都是唬人的空话。Chime要真有那么容易倒,也活不了这么久。
顾裕嵇显然也不是傻子,明白都是空话,倒还接了傅新雨的话:“当然不会,顾家和傅家的合作关系还是会长久的。况且——”他的眼神忽的定格在我身上,“这儿还有我未来大嫂,我可不得兜着点来。”
脑中忽然炸出一片烟花,傅新雨拿胳膊肘捅了捅我,不怀好意的笑笑,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周围人是怎么看待我和顾安平了。
他们大概都觉得我与顾安平在一起时必然的了,而我虽然知道不可能,却也不好多作解释。
顾裕嵇脸色恢复到一开始的冷淡,又开口道:“钱我可以全部赔,傅小姐麻烦把银行卡号留一下,我好把钱打过去。”然后抬起手指了指一直以来沉默的清秀女生,“不过她,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并且她直接辞职。”
清秀女生看了顾裕嵇许久,最后似乎放弃了抵抗,将员工用的围裙脱下,然后走下楼。
傅新雨笑笑:“那……就请小少爷的手下去后台核一下损失费咯?”
顾裕嵇伸手让手下跟着木宇去处理费用,自己带着其他人下楼,瞧着倒有些老大的风范。
我摸摸鼻子,坐到刚刚顾裕嵇坐的皮椅的旁边一张皮椅,几乎是瘫倒在皮椅上,大概是刚刚站太久的缘故。
“那女生是谁啊?顾裕嵇居然喜欢那种类型?”我颇为聊赖的敲着扶手问。
傅新雨耸耸肩,然后毫不避讳的做到顾裕嵇坐过的皮椅上,“不知道,谁知道呢?那个女生倒挺好,话少活干得也好,可惜了……啧啧啧。”
我躺倒在皮椅里闭目养神,然后听见傅新雨开口:“不过吧,我倒觉得,你和顾安平是真的还有戏。”
皱皱眉头,我睁开眼:“其实没有了。”
傅新雨歪头看着我笑,将手伸进口袋里似乎想拿万宝路,又将空手拿出,她向来体谅我。
“看来你和他一起并不幸福。”
不,不是这样的。其实很幸福,比拥有全世界还幸福一百倍。
“我俩不适合。”
这样说着,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在回应傅新雨,还是催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