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黑沉沉的夜降临了好一会了，白日里忙碌的人们估摸着都进入了梦乡。
今个儿晚上又没见着月亮，整个京城，除了那些个熟悉的烟花柳巷依旧热闹，旁的都安静得很，像是有股浓浓的黑雾遮盖了整个王城，倒像是故意的一般，就剩下些个温柔乡仍然莺燕声声，显得倒是更热闹了，也更刺眼了，让人总想把它从这与之格格不入的夜景图中拔了似的。
忽然一阵风起了来，沙沙的树叶摩擦的声音一时间绵延不绝，王城中心的巍峨庞大的皇城此时就像是只蛰伏的华丽的兽，困顿的样子看起来乖巧又温顺，几条彻夜灯红酒绿的街道又让这静谧的夜风里透着丝不寻常的躁动气息，像是春季野兽发情时肆意散发的气味，危险又迷人。
“又是一年春天了，这王城终于起风了么。”在远处烟柳巷明亮的灯光映照下，依稀可以看见一个身影懒洋洋躺靠在一楼阁顶朝北的屋檐上。那人翘着二郎腿，一身黑衣在夜色里若隐若现，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的食指则漫不经心的勾着一个两个拳头大小的酒壶，摇摇晃晃的样子让人提心吊胆像是下一刻便会掉下来，碎成片似的。
起风了，于是那人醉酒似的呢喃便也碎在了夜风里，再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记得。
此时若是有人离得近了，便会发现这屋顶上的视野极好，一双清明锐利的眸子正牢牢盯着北边被高高围墙困住的能吞天噬人的雄伟皇宫，和悠闲的姿态不同，那目光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却也太沉。
“琼华楼，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话真不假，真瘠薄冷啊，冻死爷了，还是温柔乡怜人呀。”那屋顶上的人皱了皱眉，啧了声站起身。站直了才发现，那人身影虽然个子不高又清瘦，但是站姿挺拔，完全不复刚才的懒散，硬是站出了铮铮铁骨的气势。他甩了甩头，又抻了抻胳膊腿，转头看向王城唯一亮光处，忽然弯了弯眉眼，之前眸子里的锐利瞬间融化，倒是流露出一股风流多情的缱绻。用清冷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显得又轻佻又纨绔，那人低头晃了晃小酒壶，小声嘟囔了声“又快没了”后，便将其在腰上仔细系好，抬头便是一个轻跃，眨眼迅速消失在夜幕中，乌黑的发丝像是一尾鱼游入了大海，销声匿迹。恍惚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那人口中所说的琼华楼，也就是被他舒服躺了半夜屋顶的那楼，是这京城最有名的大酒楼，白日生意好得很，按理说，这楼应该是来客昼夜不停，络绎不绝的，但是，这家从来没现过身的神秘老板订了个怪规矩。迎客绝不入夜，从鸡鸣开门，到最后一缕斜阳隐入地平线就打烊，然而若是阴天就有个例外，只开半天，据说是阴天看不着太阳，没法子定打烊的时辰。这规矩在这热闹的京城，而且是权贵遍地走的地儿，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搞不好就得罪个大人物，但是更怪的是，这个规矩，自从开店起，就没被打破过，用十里八乡的话来说，就是连天王老子来都没折儿。
虽说貌似靠山很大，让人不敢放肆，但是还是不妨碍老百姓的好奇心。平日里的饭后闲聊里，猜测这位神秘的幕后老板的话题是最火的，然而自这酒楼建成到如今扎根成为名楼的十多年里，愣是没讨论出个啥结果来。
也是因为这些个奇怪的规矩，加上地方离那些个青楼楚馆实在是有点远，白日里赫赫有名的酒楼，在夜晚的人们心中根本就没什么印象。但若是晚上从这过的夜路人抬头，即使在这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的夜晚，楼阁的轮廓也还是清晰的，毕竟这楼的高度虽比不上王城城墙的塔楼，但是和周围几乎要溶进墨色的夜色里的建筑相比，说是鹤立鸡群并不为过。
四个精巧的朝天脊兽看似乖巧的趴伏在屋檐上，但是若凑近了看，那生动细致的雕工，不得不让人感慨。狰狞威严的兽面似乎能驱散夜间百鬼，镇八方安定。
四角檐上挂着几个小银铃，风过时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铃铛灵敏却小巧，若是没有点内家功夫的人，几乎注意不到这几声混杂在风声里的悦耳铃声。所以，若是遇到不好的雷雨天，或是外面吵闹的声音大了，哪怕离得顶层稍微远点却能听见的人，一个手都数的过来。于是，便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几个小玩意的存在。
琼华楼贴近皇城外围，作为同样是需要招徕客人的地方来说，琼华酒楼离花柳巷远了点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虽说那里人流更多更热闹些，但是近皇城的守卫更严，风气也有一股独产自文人清流的寡薄劲。更何况琼华楼从不愁没有客人，相反，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仅是因为这里的装饰华丽气派，请客也颇有面子，食物也更稀有美味，更是因为这里对私密性的保护有一套特殊的管制方法，这里的三楼和四楼是独立设计的两层，共设立有十个房间，天、地、玄、黄、乾、坤、人、鬼、生、死字号房，每间房间周围都有金属加固且房与房之间的夹层是空心的，就避免了窃听和刺杀的可能。而且琼华楼守卫森严，能进来的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所以在这里的客人的谈话永远不会担心泄露，这也是琼华楼屹立不倒的一个重要原因。
因此，在夜晚时候人们都在离皇城远一点的家中安眠的同时，琼华楼顶那道矫健的身影是否是凑巧发现了这里的绝好视野，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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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离琼华楼这边隔着半个城的花街正是热闹的时候。这条长街沿街开着好几家赌坊和青楼楚馆，街边招徕客人的女子红唇粉面，衣着大胆靓丽，身材凹凸有致，温柔如水的嗓音醉人，声声呼唤人们进来休息休息，实在是分外可人。扑面的脂粉香，诱人沉溺，酒香弥漫，男人的调笑声和一声声腻人的女人娇笑莺啼此起彼伏，像是掉进了妖精巢穴，或是人间天堂，让人忘忧留连。
这时突然有一个蓝色身影轻巧的滚入泠月馆老板清娘怀里，那位中年妇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唬了一跳，怔了怔，随后便很快柔和了眉眼，露出个无奈又似是习惯了一般的了然表情。

“我的好妈妈，上次的女儿红算是我喝过的最好最香的酒了，可惜我还没过足瘾就喝没了，实在是太少了，可有剩的给我留着，嗯？”说话的人尾音微微上扬，轻柔的声音飘散在喧闹的人流中，居然不知怎的好似带了美人香，温柔醉人，平白红了周围几个听见这话的姑娘们的脸。
再看说话的人，锦衣玉服，宝蓝色的素纹织锦外袍，玉白色的腰带上绣着精致的银色云纹，腰间坠着一块水色绝佳的白玉兔子，雕工栩栩如生，稍微有眼色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赤色发带飘逸在脑后，乌发高高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面若冠玉，眉眼俊秀，唇红齿白，皮肤细腻莹白，此时可能是醉了些酒，白里带着些粉，显得更有血色些。
本来就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水光潋滟，略微茫然的眼神看得出有些许醉意，眼角泛红，左手高高举起一个小酒壶，右手则像是粘在了对面貌美的中年妇人身上似的，大剌剌挂在对方脖子上，身子没有骨头似的瘫倒妇人怀里，头靠在对方肩上，鼻息间呼出的酒香和热气尽数扑向妇人细白脖颈，略带些泪意的眼光讨好的看着对方的眼睛，本就自然上翘的嘴角微微一弯，就显得有些流气，可是这人小动物般湿漉漉的无害眼神实在是让人没办法讨厌的起来，反而颇让人觉着有些无奈和哭笑不得。
“诶，我的夏小公子，妈妈我今晚忙着呢，啊，看看你这是喝了多少呀，昨个儿才给你了壶新开封的女儿红，这才一眨眼呢，就给你牛嚼牡丹，囫囵没了，你真是……”清娘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因为察觉被说的对象一脸安详，正在她肩头睡得香甜。
将那个挂在她身上的人略略推开了些，但左手还是仔细护着，防着给他碰了磕了。清娘仔细地上下看了他两眼，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朝着泠月馆门帘里喊：“无言，无语，你们两个别忙了，出来下。”
不一会儿，从门里挑帘走出来一大一小两个姑娘。
大的约莫刚到二八年华，眉眼已经渐渐长开，柳叶眉，杏儿眼，樱口小巧，未施粉黛，日后定是个素雅美人。她着一身青色素花儒裙，步伐稳健，长睫微垂的样子显得乖巧听话，看得出定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后面一蹦一跳跟着跑出来一个十二三的小女孩，扎着双童髻，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穿了身大红的花袄裙，远处看去就是个喜庆的小团子。圆圆的猫儿眼惊喜的望着清娘怀里的人，忙过去扶住他，说：“还以为今天夏哥哥不来啦，都已经这么晚了，我一会儿一定要告诉各位姐姐们，她们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嘻嘻！”
“行啦，你个小丫头消停会吧，今天新来了个大客人，还不知道脾气怎么样，还以为哪个都像你夏哥哥这么好说话？你几个姐姐都在小心招呼着，你就别给她们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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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这么晚还没有睡觉呀

02
“嗯？没什么，走吧。”无言回过头，把臂弯上的人往上托了托，慢慢向楼上走去。无语看了看她，嘟囔了句，“什么嘛，本来就有，每次都说没什么，真无趣，哼”。
说完一看，无言已经走在了前头，甩下了她好一截，便着急忙慌地喊了句“等等我”，但看无言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怎么了，也没停下继续在走，她于是在原地气恼地跺了跺脚，连忙追了上去。
上了五楼，下面喧闹的声音就已经几乎听不到了。两人熟门熟路地直接走向一个房间，推开那扇精致的雕花木门，扑面而来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不同于一般青楼应有的脂粉熏香，这味道居然更像是书墨的清香。
走向内室，把人轻放在床上，无言抽出被子仔细给他盖牢实，估摸着这人应该是一时半会醒不来了，便让无语去厨房要一碗醒酒汤来，并告诉她自己去给公子打点热水来擦个脸，如果回来自己不在，也别找了，乖乖在房间里呆着，照顾小公子，别乱跑。
平日里无语都是无言带着的，也算是半个娘，就乖乖应了，转头出了房间向厨房走去。
门被轻轻带上，无言坐在床沿上没有动，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很。无言一直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半晌，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眼神突然坚定起来，抿了抿唇，又俯身给他掖了掖被子，站起身，轻轻走出房间，向刚刚清娘离开的方向走去。
随着房间的门嘎吱一声关上，床上一直熟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狭长的眼睛里哪有一点睡意和醉意，只见他眼底清明一片。

那人闭眼听了听，想着刚刚无言的举动，觉得甚是奇怪。他坐起身来，利落的掀被子下了床，身手敏捷，落地无声，随后抬眼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房间墨香弥漫，但没有看见应有的桌子和笔墨，甚至连一本书都没有，空的让人觉得从来没住过人似的。伸手向不起眼的窗台、床脚一一摸过，纤尘不染，分明是时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打开衣柜，都是一些花俏的风尘女子服饰，床头旁的梳妆台上也放满了时下最新的胭脂、口脂。打开盖子，发现品质都是最上乘的用料，但是却是新的，没有被人用过的痕迹。
走向墙壁，伸出右手，中、食两指并拢微屈，贴近墙壁轻敲，细听片刻，便挪到另一处，继续下去。每两处地方挨得极近，唯恐漏了什么边边角角，不然今天就功亏一篑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来人落脚沉重，不像有武之人，似乎有什么原因，使得走路之人落地格外小心谨慎。
皱了皱眉，那人收回贴在墙上的手。转身快步走向床铺，翻身将自己卷进被褥，不如下床时的整齐，床铺这时显得有些凌乱，也算是弄巧成拙，这倒像是醉酒后人不清醒时身子热打掉了被子后的样子。
床上的人自然地闭着眼，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吱呀一声，门开了，来人走向床边，咣当一声，像是瓷碗落在桌上。闭眼的人略略心定，想必是无语把醒酒汤端来了。
来人放下东西后又快步回身关上了门，走回床边。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过后，正在装睡的人感觉床上沉了许多。无语爬上床，趴在昏睡的人身边，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对方极长的睫毛：“夏哥哥睡得真的好香呢。不过要不要叫醒他，汤要冷了诶。”
此时，床上的人睫羽轻动，慢慢的睁开了双眼，无语轻触的手指登时僵硬，却见对方尚未完全清醒的双瞳中一片茫然。
她低下头仔细看着那人，心想着，夏哥哥平时可不常来，别说能这么近距离的看看摸摸了，想要单独见个面都不行。泠月馆里都是姐姐，好想要一个像夏哥哥这样温柔好看的大哥哥，可惜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而且夏哥哥每次来都会被好多姐姐缠着，都没时间陪阿语玩。也是，像夏哥哥这么温柔的人，又有谁不会喜欢他呢
床上的人怔怔地看了看眼前的白嫩小手和放大的小脸蛋，一脸疑惑地伸手在无语眼前晃了晃，却发现小家伙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便起了坏心，两只手慢慢伸到小家伙肉嘟嘟的双颊处 ，轻掐起滑滑嫩嫩的婴儿肥拉向两边。

“唔?!姑姑！窝痛。”觉得有人扯得她脸好痛，无语猛然从神游中惊醒，就看到她的小夏哥哥正笑眼弯弯地捏着她的腮肉，吓了一跳。
“噗，哈哈哈哈!”看着小家伙万分惊恐的眼神，罪魁祸首实在没忍住，松开手，捂住肚子笑得直打跌。
“！”无语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道，气得涨红了脸，两只眼睛也红红的，像个炸毛小兔子。
刚刚她说什么来着，她的小夏哥哥温柔又好看。
现在，现在她觉得夏哥哥就是个大坏蛋，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唔，也就脸勉强能看一点。
啊对，想起来了，这个坏蛋每次来的时候不仅不陪她玩，还喜欢欺负她，啊啊啊，气死她了！
“哈哈，我说，阿语，我是哥哥不是姑姑哦，欸你不会是掉牙了吧，漏风有点严重呢，噗哈哈哈。”
“！！！”炸毛的小兔子急红了眼，转身就要往床下跳。
身后伸来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小兔子的腋下穿过，把她往床上提，一时间使不上劲的小兔子急得直蹬腿。
“好啦好啦，阿语乖，哥哥就是看你刚刚发呆的样子，好可爱，想跟你玩玩啦，哥哥跟你道歉好不好，别生气啦，哥哥最喜欢你了。啊对，不过讲起来，你刚刚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愤怒的小兔子还没有安稳下来，又被吓成了一个球，她觉得今天晚上她的小心脏有点不够用。成功被转移话题的小兔子僵在大灰狼的爪子里一动都不敢动。
大灰狼看着小兔子四处漂移的目光，觉得里面肯定有鬼。他微微眯起了眼，盯着手里的小家伙。
房间突然安静，小兔子开始不安起来，在大灰狼的审视下瑟瑟发抖。

看着手上憋红了脸像是要哭出来的小家伙，床上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无语放在了床边，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说：“不问你了，看你这害怕的样子，我又不是一定要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么紧张干什么，又不会吃了你。不过，汤再不喝就要冷了，嗯？不是拿来给我喝的，还傻站着干嘛呢？”
“哦哦哦，呀，真的有点冷了，夏哥哥……这……”长舒了一口气，无语扑腾着下了床，刚捧起碗，就为难的皱起眉，回头看着正起身穿鞋的人。
那人笑着眨了眨眼道：“你帮哥哥端去热一下吧，我反正醒了呆在房间里也无聊，我去找清娘要我的女儿红去，她还欠着我今天的量呢。”说话之间，那人穿好了鞋，整了整衣服，将放在桌上的酒壶拿在手上掂了掂，直接转身走出了门，也没顾上一直在身后叫喊的无语。
等无语捧着一碗冷汤碗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看不进人影了。无语看了看手上的东西，抬头朝楼下望了望，咬了咬下唇，心里直打鼓，只希望她的夏哥哥可别遇到那个据说不好说话的客人，那就麻烦了。殊不知，他的夏哥哥就是奔他去的。
再说那人下了楼，十分熟稔地径直向四楼雅间而去。

03
这泠月馆虽是青楼，规矩却很多，上下走动需有人带领，不能随意来去。若是因为个人原因冲撞了贵客，泠月楼不负担任何责任，全由犯了馆内规矩的人一力承担。泠月馆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告知客人哪里不能去，但是也不会让你随意乱走就是了，这是业内的共识。
不仅对客人如此，这里的引导客人的姑娘们也是分阶层的，每个人的负责范围也是有限的，但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故而知道这里所有房间位置的人除了当初建造的人和拥有极高权力的内部人员就只剩下构造图纸了。只不过据说图纸在幕后势力的手中，只有一份，没有副本。
馆内布局精巧，装修繁复，多是些高雅琴曲，很少有不入流的淫词艳曲。但这并不影响这里的生意，因着此处的姑娘更美貌也更温雅勾人、善解人意，于是便有许多人来这里，希望能遇上一个红颜知己，可以排遣心中郁气和苦闷，畅聊自己志向和抱负。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天下郁郁不得志之人不知凡几，所以泠月馆这几年倒也红火。再者，风流地却吸引高雅人，这是很奇怪的事，便也成为了泠月馆的一大卖点。
泠月馆共五层楼。一楼最是宽敞，一般接待散客。大厅正中靠后的地方搭着一高约半尺的圆台，圆台约莫有三尺宽，内粉外白的两层纱幔从天而降，将舞台完全遮住。透过不时飘动的粉色帷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舞者和乐师，更有暧昧的女子香伴着袅袅琴音，穿透而出，让观者实在心痒难耐。
二楼是小厢。基本上只要有银子，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能买到一时半刻,供君使用。
三楼是大部分姑娘的闺房，对于客人们来说，这里是一个香艳非常却神秘十足的地方。

从三楼往上就可以说是“人迹罕至”了。
四楼是雅间，招待贵客和极少数的熟客。私密、舒适、来侍候的人也都懂应有的规矩，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进退有度。五楼是泠月馆老板的房间，和大量的空房间，建造时期的图纸与实际使用时候不符，留下许多空房间这也是正常的。
四层楼梯口，面对一排紧闭的雅阁房门，来人眯了眯眼，打了个哈欠，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那人一间间咚咚地敲着房门，一边喊着：“几位姐姐，你们在吗，可看到妈妈在哪呢，我还想着我的陈年女儿红呢。”没有人回应，门外的人影晃了一晃，扶着脑袋昏乎乎的蹲了下来，嘟嘟囔囔道：“人都去哪了，嘶，头好疼啊。”
从那突兀的敲门声在隔壁响起时，屋内的人一时间都紧张了起来。主位上的人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刀子一般的目光射向立在一旁的清娘，审视和质问意味明显。站在他身后的侍卫迅速拔刀出鞘，侧过身，使身后的人处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清娘听到敲门声也是一惊，但是随后出来的熟悉声音，却让她眼里的惊惧变成了浓浓的担忧。
“认识？”看到她的转变，首位上的男子开口，语气平常，他背光而着，看不清此时的神色。
“你知道该怎么办，不会因为相熟就坏了规矩罢”男子再次开口，仍然是淡淡的语气，但是话中暗示的意思却令人胆寒。
清娘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俨然一派练家子的身手。此时，她低下头恭敬地对上首的人说：“属下定不会违背主子的命令，可是这次，不是属下不办，而是不好办。外面的是当朝御史大夫，夏后渊的小儿子夏半煙，今日醉酒后，属下将人安排妥当，也命人守着，却不知是何情况，让他误打误撞闯了进来，这次是属下办事不力。不过，目前，依属下之见，此时还不适合与夏党的人正面为敌，您看？”
男子看着座下的女人，多少年了，还是这么清醒。不论是当年朝堂上那场血雨腥风的大换血还是现在看似处于劣势的自我辩白，都临危不乱。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不过，是敌人，也能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一把好刀，重要的是听话，如若有了自己的想法，肆意行事，即使这把刀再锋利，也只能弃而舍之。所以说，用刀的人如果使得好，便能使它发挥应有的价值，而不反噬其主。
“这次你就看着处理吧，若有下次，你就以死谢罪吧。”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请大人等外面无人，再从后门离开，馆外已有马车等候。”话落，清娘站起身，转身走到门前，她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她又是那个温柔似水的泠月馆鸨母了。
推门出去，清娘回头与屋中人点头示意，来人轻颔首，慢慢关上了门。

他们这间屋子是四层最内的百草阁，这整一层都没有设置很多灯来照明，故而走道比较暗。清娘从黑暗中走出，一眼就见到了，蹲坐在百鸟阁外，一动不动的夏半煙，看样子是敲累睡着了。
泠月馆四层雅阁有百字阁和千字阁之分。百字阁可招待三到五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因此百字阁也更常用，按照从外及里的顺序来排，分别是百鸟阁、百兽阁、百花阁、百草阁。千字阁则偏大一些，可以坐下八到十个人左右，相对的，数量也少一些，只有区区千金阁和千颜阁两间而已。
清娘慢慢走过去，蹲下来想将这人扶起。但估计是浅眠，她的手刚碰到这人的臂弯，还没等使上劲，他就一个激灵醒了来。
这人半眯着眼，凑近眼前的女人，努力分辨半晌，才大着舌头，囫囵说着：“原来是妈妈呀，我…我刚找了你好久，嗝，原来…原来在这儿呢。诶，对…对了，三楼今个儿…怎么都…都没人呢，我喊她们都…都不理我，小姐姐们都去哪了，子文…子文我…一日不…见她们，如隔…三秋啊！”
清娘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扶着他起了身，走下了楼梯。到了三楼，她拦下了一个抱着琵琶急匆匆出门的艺伶，说：“你的房间先给我用着，其他的事情放一边，先帮我去叫无言无语过来。”
那名女子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在这个时间里，清娘会在这儿出现。随即便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了。
清娘将人扶上床，见人还醒着，缓了缓：“醉成这样，你今晚上自己还回的去吗，可需要去你府上叫个人来接你？”
“唔，不用不用……万一被老头子知道，我又得掉一层皮，嘶，不说了不说了，想想都疼。我再睡会，就应……该好了，没……事的，你……”话音戛然而止，清娘低头一看，原来是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