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梁彦醒来的时候，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自从他失明以来，他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花一点时间确认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他会用力的眨着眼睛，确认自己真的把眼睛「睁开」了。
「你醒了。」
梁彦听见身边传来的声音，他不太确定这是文具还是肯定句，只应了声。「嗯。」
他确定自己醒了，在他考虑要继续躺着还是爬起来之前，高亦杰已经先爬了起来，走进浴室去梳洗。
他听着浴室里的动静，猜测着现在几点了，也许七点、八点，他自然醒都是这个时间，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睡，但事实上他没有因为身边睡了个人而睡不好过。
倒是高亦杰似乎不是睡得那么好，梁彦确定每次自己睡着前他都醒着，而自己醒来的时候高亦杰也是醒着的。
到底高亦杰有没有在睡觉他也搞不清楚，梁彦撑直身体坐了起来，听见高亦杰走出浴室，索性直接开口问他。
「你有睡吗？」
高亦杰没想到梁彦会这么问，停顿了下才回答，「有。」
「嗯。」梁彦应了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早上想吃什么？」高亦杰没让他多想，走过去摸摸他的头。
「都好。」梁彦顺口回答。
高亦杰走出房间，进厨房大概是在翻冰箱，没二分钟又走回来，拎起钥匙的声音清脆响亮。「我去买你喜欢的那间豆浆店，要吃蛋饼还是饭团？」
「蛋饼就好。」梁彦想大概是冰箱没菜了，这几天高亦杰根本没空去买菜，女孩子们怕给高亦杰添麻烦总是只买她们一天会煮掉的份，现在可能连牛奶都没有了。
「马上回来，你去刷牙洗脸，别再给我爬上阳台了。」高亦杰丢下一句警告，拿着钥匙就走出了门。
梁彦听见高亦杰关门的声音才下床梳洗，幸好慢慢的也习惯了这种生活，不过是些日常琐事，闭着眼睛能做的话，看不见当然也行。
走到神桌前，上香是他往常另一项每日功课，只是现在成了最大的困难。他无法点香，怕一不小心就烧了房子。他叹了口气，只要往右几步就是自己的房间，现在那里躺着方乐其。
从那一天起，他没有进过自己房间，他怕，怕其实方乐其已经死了，只是他们都不敢告诉他；怕那间房里躺着的根本不是他的朋友。
梁彦怔怔的站在那里好一阵子，听见开门的声音，「站在那里干吗？别想点香，等下烧了房子。」
梁彦苦笑回头，「你还没点香？」
「……等下再点就好。」高亦杰敷衍的回答着，边把早餐放在桌上，「过来坐好。」
梁彦暗自叹了口气，走到餐桌前坐下，听着高亦杰拿出碗筷的声音，他知道从那天起，高亦杰就没点过香了。
他想高亦杰在生气，所以不点香，至于为什么他要把这些事怪到叔叔、伯伯头上，梁彦也不太理解，初时想是高亦杰在耍任性，怪叔叔、伯伯没保佑他们，但都过了好些天，他还是没点过香，他想高亦杰是真的不高兴。
梁彦乖乖接过早餐，边啃蛋饼边喝豆浆，有种等下吃饱了就能去上课的错觉。
「几点了？」
「十点快半了。」
梁彦楞了一下，「这么晚了？玉眉她们怎么没来？」
「昨天不是你赶她们走的吗？」高亦杰啃着早餐凉凉回话。
「……我只是叫她们别待太晚，才没赶她们。」梁彦撇了撇嘴角，没有承认。
高亦杰也没多说什么，「女孩子们今天有课，李维伦陪陈婉怡去看医生了，说是急性胃炎，我叫他们今天就先别来了。」
「喔……」梁彦应了声，想想又说，「那你等下出门去没关系，我一个人在家可以的。」
「彦子……」高亦杰才张口，梁彦就先抢下话头，「你不要出去太久就好了，我一个人在家可以听CD，你先帮乐其换了点滴再出门，回来的时候带陈记的叉烧饭给我当晚餐，我好久没吃到了。」
看着梁彦的神情，高亦杰反而说不出拒绝，再三的犹豫后才叹了口气，「好吧，有什么事就马上打电话给我好吗？」
梁彦用力点头，「我知道。」
「把早餐吃了，我收好再出门。」
「嗯。」梁彦心情好了起来，乖乖的吃着早餐，语气有些含糊的开口，「小亦，等下帮我点香好不好？」
高亦杰沉默着没有回答，梁彦可以想象他皱眉的模样，只是笑了笑，「我想上香，我好久没跟叔叔、伯伯说话了。」
「有什么好说的，又不会回你半个字。」高亦杰回答的语气平淡。
「求我自己心安。」梁彦毫不退让，「拜托嘛，我自己点火要是烧到房子我也不晓得。」
「……吃饱再说。」高亦杰过了好半晌才不甘不愿的回答。
他当然知道梁彦有注意到自己没有上香这件事，说他赌气也好，他只是突然发现到这神桌好像虚设的一样，他再怎么哀求怎么祈祷，他爸爸、叔叔也不曾再来看他一眼。
高亦杰望了梁彦一样，心想也许叔叔回过这个家也不一定。有天他忙得没办法回家睡觉，隔天下午陪梁彦去淡水查李家姐妹的事，梁彦曾经跟他道谢说把那么「珍贵」的保温瓶给他用，还有早餐。
他那天连家都来不急回了，早餐不说，更别提那个他塞在橱柜最里面的保温瓶……
肯为了他没帮梁彦做早餐特地回家来，却不愿意见他一面，现在还硬是扯走方乐其的魂魄到底是为什么？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于是他气了好几天，连香也不想上了，甚至暗想搞不好反而会因此让叔叔回家来骂他一顿也不一定。
高亦杰自嘲的笑了笑，抬眼望向梁彦似乎挺轻松的神情，又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

吃完早餐他收拾好，见梁彦一直站在神桌前，也只好过去帮他点上香塞到梁彦手里。
梁彦喃喃自语的不晓得在说什么，说了老半天才把香拿给高亦杰帮他插上。
「你不拜吗？」
「你拜跟我拜有什么不一样，有人拜就好了。」高亦杰撇撇嘴角，「自己回去坐好，我帮乐其换点滴。」转身要进房，却看见梁彦没动没说话，只是看着房门路出难过的神情。
高亦杰停了下来，「要进来看看乐其吗？」
「又看不见。」梁彦勉强笑了笑，「等下扯到他点滴怎么办，太危险了。」
高亦杰想了想，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我看着，不会有事的，进来看看乐其。」
梁彦挣了下没挣开，只低声开口，「……我不想进去。」
高亦杰叹了口气，温声回答，「彦子，进来看看乐其，进来你就能确定他是活着的。」
梁彦犹豫了会儿，高亦杰没有让他考虑太久，扶着他的肩就把人推进房里。
「这边坐下。」高亦杰把梁彦按在床边坐下，拉着他的手按在方乐其胸口。
「有没有感觉到？」高亦杰轻声开口，「乐其的心脏还在跳，他还活着，只要把他的魂魄带回来，他就能回来了，跟从前一模一样。」
梁彦可以感觉到触手的胸膛温暖，规律的心跳在掌心一下、一下跳动。
方乐其还活着。
梁彦深吸了口气，慢慢抽回手，紧握的手上有着方乐其的体温。
幸好……幸好他还活着……
「小亦……」
「嗯？」
「点个香吧，拜托叔叔、伯伯保佑，早点让乐其回来好吗？」梁彦把头抬向高亦杰的方向，就算自己看不见，高亦杰也看得见自己的神情。
高亦杰只是伸手拉起他，「到客厅坐着吧。」
梁彦让他带到沙发上去，不一会儿听见他切着打火机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就算高亦杰只是很敷衍的拜了拜，也许什么也没说的就插好了香，梁彦还是觉得够了。
他刚刚已经跟叔叔、伯伯拜托过了，请他们保佑事情能顺利，保佑方乐其能好好的活着回来，那就算他眼睛到死都看不见也无所谓。
高亦杰又忙了一阵子，把茶水、水果、零食全放到他身边的小桌上去，遥控器什么的也都摆到他身边来，都准备好了才拎起钥匙。
「有什么状况就马上打电话给我，知道吗？」高亦杰吩咐。
「知道。」梁彦点点头，手机没办法用，家里电话已经让高亦杰设好速播键，从一到六都是高亦杰电话，剩下三个是简玉眉、李维伦和陈子宣的，有什么状况他按一下就可以拨出去给他了，就算是紧急中乱按也一定找得到人。
他坐着听CD，没十分钟就觉得烦，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索性关了CD，爬起来想找点事做，无意间摸索着走进厨房，大概是一次伸手间碰到了个锅，不锈钢制品摔在地上发声锒铛巨响，她就这么呆在那里直到锅子转在地上嗡嗡的震动声响越来越小终至无声，他才顺着墙慢慢滑坐在地。
他很想哭，但哭解决不了事情，他不想做无意义的发泄，那显得他太没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觉得自己没用。
他深深呼吸抑制几乎爆发的情绪，缓慢摸索着捡起那个锅，站起身，摸到流理台上空着的位置，小心在不碰掉任何东西的状态下把锅放回去。
又站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进厨房要做什么，他想看看冰箱里剩下什么。
他摸着冰箱的门把，开了冰箱感觉到冰凉的空气冲了出来，他伸手进去摸了半天，确认冰箱里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才关上冰箱，小心的走出厨房。
如果他能去帮忙买点东西就好了。
梁彦想着，看不见了之后，最大的问题就在他没办法出门。
他扶着沙发叹气，正想坐回去的时候，突然间想起，也许他不是没办法出门。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燃起了些希望，他走到阳台边打开锁，一开门就感觉到朱云在他面前悠悠晃荡。
梁彦笑了起来，迫不期待的开口，「朱云，你觉得你能带我出门吗？」
朱云犹豫了会儿，才给了肯定的答复。
「那你到门口等我，我去准备一下。」梁彦很开心，他怎么会没有想到，他跟朱云几乎心意相通，如果带上朱云，不需言语交流的朱云无疑足以代替他的眼睛。梁彦一时之间大喜过望，进房间去换衣服的时候，还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
从衣柜里翻出些外出服换上，上上下下摸了半天确定自己穿正了，找到钱包跟钥匙，翻了下确定里头有钱，又去找了个购物袋才走到门口。一开门就感觉到朱云等在外面，他小心翼翼的想锁上门，钥匙孔对了半天对不上，感觉到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拉着他的手正确的锁上门锁。
「谢谢。」梁彦开心的笑了。
转过身，他这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走出这栋楼，他深吸了口气，紧握了手提袋，跨出了步子。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就像是他看过别人在玩的，那种称之为信任游戏的把戏。
要他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大步行走在路上，其实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他其实很害怕，他可能在一片黑暗摔进沟里，也可能从楼梯上掉下来，更有可能被路边经过的车撞死，只因为他不知道应该闪开。
但他相信朱云，他相信朱云能帮助他做到这些。
梁彦扶着扶手走下楼梯，心脏七上八下急速的跳个不停，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发现就像闭着眼睛下楼梯，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朱云就贴在他身边，告诉他该跨多大步，该下几阶，该往左、往右，改朝哪里走、哪里有洞、哪里有门，他就这样一样慢慢走到了巷口的超商。
其实没那么难，他只要放松，然后相信朱云就好了。
他在超商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小小声说：
「我们到前面的超市好了，便宜很多。」
其实他只是想走得更远一点，朱云也没有反对，他们就慢慢的继续走到大马路上。
梁彦越走越觉得轻松自信，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走朱云都会告诉他。
超市里他家里大概要走二十分钟，他常常在没课的时候跟高亦杰散步去买点日用品，那时朱云总会跟在后头慢慢的晃荡。
现在他开始觉得和那时也没太大的差别，只是高亦杰不在身边还是有点寂寞。他带着微笑走进去过好几次的超市，推着推车，拿起牛奶时不忘让朱云帮他看保存期限，然后拿了微波食品、泡面、蛋跟青菜什么的，付账时朱云甚至还帮他算了正确金额，这让他不自觉地笑咧了嘴。
他的心情很好，一路和朱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朱云不见得什么都会回，但总有些反应，快到家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问了，「朱云……你觉得……小亦找得到乐其的魂魄吗？」
他不晓得朱云会不会回答，所以听到回应时反而有些意外，『除了他......也没人敢跟阎王抢人……』
「是吗……」梁彦勉强的勾了勾嘴角像是想给他一个笑，却笑不出来。
听起来似乎是很正向的回答，但事实上那表示高亦杰得去「抢」才能把方乐其要回来，而这要付多大的代价他不晓得，他想也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梁彦暗暗叹了口气，提着购物袋慢慢走上了楼梯，放下袋子正想开门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梁彦吓了一跳，然后马上感觉到朱云像是一阵风似的逃走了。
糟了……
梁彦脑子里只浮出这句话，站在那里半天不感动，他在等面前的人破口大骂，那人却好一阵子没开口。
梁彦楞了一下，意识到高亦杰是在确认自己看不看得见，也只能苦笑。
而高亦杰确实在确认梁彦的眼睛是不是突然间好了。
他出门后没多久就觉得不对，对那间房子他总是会有些感应，而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所以他去找了二、三个漏洞不得其过后，再加上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就是缠在心底，也不管有没超速就直冲回家，一开门发现梁彦没有一如往常的坐在沙发上，他整个人都凉了一截。
在家里找了一圈，发现梁彦真的不在家之后他慌了起来，他知道没有人能从这房子里带走梁彦，除非他是自愿的。
高亦杰开始以为他走了，因为不愿给自己带来负担，所以离开去自力更生。但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翻了一次确定梁彦只带走了钱包和钥匙，那表示应该没有走得太远。
也许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出门……
高亦杰想着，转身拿起要是就像出门去找他，才踏出房间就听见门外传来钥匙的声响，他冲过去开了门，果然看见梁彦拿着钥匙僵在那里，脸上一副惨了的神情。
高亦杰觉得自己应该气到不行，一把就将梁彦扯进来，打算破口大骂，但他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伸出去的手不由自主的用力抱住了他。
梁彦楞了一下，脑子空白了好几秒，听见高亦杰急促的心跳声才意识到他可能是吓到了。
梁彦几乎一瞬间就发现现在只有可能是什么事能吓到他，于是他伸手轻拍高亦杰的背。
「我不会离开这个家，我保证过的。」梁彦轻声开口，「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忙做点事。」
高亦杰深吸着气，紧闭了闭眼才放开手，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怎么出的门？」
梁彦有点心虚，但也不想瞒他，「朱云带我出去的。」
高亦杰觉得无力到极点，他知道梁彦相信朱云，但没想到能信任到这种地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就算提醒梁彦，朱云曾经把他害成什么样子，梁彦大概也听不进去。
看高亦杰没有说话，梁彦反而更内疚，他伸手去拉住他的手，「对不起，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高亦杰没说什么，只是帮他把买好的东西拿进屋，关上门把他拉到沙发上去。
「我说过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高亦杰平静地说，「但这其实很难，你的眼睛不是不会好，只是没办法在短期内好……而我们都清楚你也许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等眼睛好。」
高亦杰停顿了一下，觉得要这么说出口有点困难，「但是我会尽力，要是真的做不到，我们再来想办法讨论你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办，别现在就急着找办法习惯失明的生活好吗？」
梁彦笑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高亦杰承认他也许没办法治好他的眼睛。「我知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高亦杰握了握他的手，这才真的有了放松下来的感觉，侧身倒上沙发上，语气有些抱怨，「……别再吓我了。」
「对不起。」梁彦抱歉的回答，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说，「……别生朱云的气好吗？是我要他带我出门的……」
不说还好，一替朱云求情，高亦杰一下子就跳起来破口大骂，足足骂了十五分钟才停下来，还是梁彦不停道歉，死命抓着他的手，才没让他冲到阳台上去把朱云给吞了。
事后，梁彦意识到，以后如果有时默默道歉就好，最好不要提到朱云，一个字也不要。
梁彦只无奈的在心底告诫自己别再犯这么笨的错误，毕竟高亦杰的脾气有时就像个小鬼一样任性。
他只期望下次见到朱云的时候，朱云不会少一块……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再一次在心里默默的给朱云陪了个不是。

第七章
高亦杰不高兴了好一阵子，以至于连续二天都窝在家里。
梁彦也不好意思一直叫他出门，那好象在赶他一样，不过听高亦杰的意思，似乎是跑遍了能跑的地方，他还在想办法看下一步要怎么做，与其在路上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不如呆在家里顾着。
梁彦虽然无奈，只好顺着他。
隔一天女孩子们和李维伦来了，见高亦杰也没有要出门的样子，女孩子们缠着他说要帮梁彦跟方乐其写报告，再怎么说高亦杰身为学长，看在他们三个人要写五人份报告的份上，还是发达善心的指导一下。
平常他们几个在班上都算成绩还不错，但在高亦杰这个「传说中」的高材生指导下，竟被嫌得一无是处差点要找地方躲。
因为高亦杰在，所以梁彦也没躲进房里，听见高亦杰边教边骂，忍不住一直的笑。
也许是看梁彦心情不错，女孩子们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就在高亦杰边骂，女孩子们边撒娇讨饶的时候，门铃突然间响了起来。
高亦杰皱了皱眉头，会来按门铃的人现在全在家里，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梁彦也有些疑惑，扶着沙发扶手略转了身想找高亦杰在哪里。
柳明苓没神经的站起来，「学长我帮你开门。」
「不用。」高亦杰一把按住她的肩，「都坐着不要动。」
「喔。」柳明苓一头雾水的望着皱起眉来的高亦杰。
高亦杰走向大门，经过沙发的时候顺手拍了拍梁彦的肩，「没事的。」
高亦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人家，看起来还很硬朗，一对眼睛炯炯有神。
「萧伯伯……好久不见。」高亦杰看着他，乖乖打了招呼，他就知道麻烦不是不来，只是早晚。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你叔叔死了我们这些伯伯们也都不要啦？」萧谨华瞪着高亦杰，见他一脸无奈，也只是上下打量了一圈，最后才点点头，「看来也没饿死你自己。」
「怎么可能饿死自己。」高亦杰无奈的回话，今天韩家谁来他都好应付，只有萧谨华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韩家大多数人都跟他爸爸比较有交情，只有萧谨华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叔叔很好，只要叔叔忙起来，他要不是被放在法医处，就是托萧谨华带着他玩。
萧谨华一直没有结婚，说是怕了女人了，他以前还以为萧谨华跟他爸爸一样对女人没兴趣，但后来发现也不是，萧谨华女人缘好到不行，女朋友一大把，只是没有一个能好好定下来。
「嗯，那孩子呢，给我看看。」萧谨华就这么堵在大门口，也没想要进门的意思。
高亦杰无奈，只好转身走向沙发，边跟餐桌上三张好奇的脸解释了一下，「没事，一位长辈。」伸手拉起梁彦，「来给萧伯伯看一下。」
梁彦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反正高亦杰说什么就什么，直接拉到大门口站着。
「萧伯伯，这是梁彦。」
梁彦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到身前的那股压迫感，应该是个挺有威严的老人家，乖乖跟着开口招呼，「萧伯伯。」
「嗯。」萧谨华应了声，盯着梁彦的脸看了半晌，皱起了眉，「怎么这孩子是瞎的？」
高亦杰翻了翻白眼，萧谨华说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倒是梁彦觉得这位老人家很有趣，客气的回答，「前几天出了一点意外才看不见的。」
「嗯。」萧谨华点点头，朝里头看了一眼，「难得你家里有这么多人。」
「学弟妹而已，来做作业的。」高亦杰回答，心想萧谨华绝不是只来看看那么简单。「萧伯伯……是韩伯有事吗？」
「嗯，去换件衣服吧，车在楼下，把这孩子也带去。」萧谨华开口，一种不容他拒绝的语气。
高亦杰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感觉，萧谨华向来是这样，「知道了，萧伯伯要进来坐一下吗？」
「不用了，进去待会还得出来，麻烦。」萧谨华站在那里直挺挺的，动也没想动一下。
高亦杰也习惯他的作风，拉着梁彦回房，给他抽了几件衣服塞到手上，「你换件衣服，我们去韩伯那。」
反倒是梁彦有些紧张，他记得高亦杰说过的韩伯伯，说是他爸爸拜把兄弟，但也就是那对三番两次找他麻烦的仇家兄弟的师父。「小亦……不要紧吗？」
「别怕，韩伯不会对我怎么样的。」高亦杰拍拍他的肩安慰，「没事的，你先换衣服。」
高亦杰出来对简玉眉她们交代，「我得去一位长辈家里处理点事情，妳们帮我看家，晚上打扫家里的李姨来了就让她进门，我们不会太晚回来，可以吗？」
高亦杰跳过了方乐其，简玉眉多少猜到他不想说，扯住柳明苓不让她开口，自己回答，「知道了学长，等你回来我们会把作业写完的。」
「嗯，加油。」高亦杰笑，领着换好衣服走到玄关的梁彦，让他坐在鞋柜上，帮他套上球鞋，自己蹲在地上帮他系鞋带。
「小亦，我自己来就好了……」梁彦觉得不好意思，他只是看不见，不至于连鞋带都不会绑。
「你自己来等下又打成死结，看不见就看不见，听话点。」高亦杰好笑的望了他一眼，帮他打好鞋带才起身牵着他的手，朝萧谨华笑着，「好了，萧伯伯，走吧。」
萧谨华看在眼里，知道高亦杰在跟他示威，至少是在告诉他那孩子对他的重要性，他没多说什么，只是领着他们下楼，上了等在那里的车。
梁彦明显有些紧张，高亦杰一路握着他的手，他想挣开但高亦杰硬是不放。半小时左右的车程里萧谨华只是跟高亦杰聊了些生活上的琐事，其他什么也没提。直到车子停下，萧谨华看看梁彦，再看看高亦杰，「小亦。」
「是？」
萧谨华看起来没有下车的打算，「没事的，说话小心点，有点礼貌，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萧谨华光是看高亦杰下车时小心翼翼的护着不让梁彦撞到头，就晓得高亦杰是护定了那孩子，拿起了手机拨了个电话，只是不晓得那电话是打给谁的，车又是再开去哪里。
「小亦，萧伯伯是在暗示什么吗？」梁彦有些不安的问。
「哪是暗示，他根本明示了，他说没事就没事，你不用担心。」高亦杰笑着握紧了梁彦的手，「前面有一段很长的阶梯，小心点走。」
「嗯。」梁彦回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走上那感觉像是什么大楼广场前的阶梯。
高亦杰虽然是表现得很轻松，但事实上他也有些紧张，他一向对他爸那拜把兄弟相当敬畏。也许是因为对方是修道者，而自己只是个不该活下来的孩子，因此他大多数时间宁可待在都是死人的法医处跟死人为伍，也不想待在那充满神圣光芒的韩家，除非他杜叔叔在，那多少会感觉自在一些。
高亦杰牵着梁彦的手，一阶阶提醒他落脚的位置让他能抓到大致的距离。一抬头，他看见前方有个男人，手上抓着拐杖，也正慢慢的往上爬，看来是左脚不太方便，大热天的穿着件薄长褂，长发扎在脑后，低着头看不太清楚他的脸，只从打扮来看或许是一定年纪，和只是看不见却不是腿不方便的梁彦比起来动作更慢得多。两人没一会儿就越过了那个男人，高亦杰不知为何在经过他身边时侧头看了他一眼，那人大概也是因为有人经过，顺势抬起了头，视线相对的瞬间高亦杰着实一愣，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是一对深邃漂亮的眼眸，在一张意外年轻的脸上眨出几分讶异。长相陌生，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或许是分了心，拄着手杖的左手一滑，带着男人往旁一歪，高亦杰下意识就伸手去扶，「没事吧？」
「没……没事。」年轻男人吓了一跳，抬头对高亦杰客气的笑笑，「谢谢。」
「不用客气，我扶你吧。」高亦杰说着，没有等他拒绝或接受，就扶着他走完剩下那几阶阶梯。帮着他站稳脚步时，高亦杰注意到那张比一般人苍白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横过左脸，长发或许是为了遮掩那个伤口，男人在注意到高亦杰的视线时似乎在意的偏了下脸，高亦杰正想询问，就听见梁彦叫了他一声。
「小亦？怎么了？」
高亦杰这才发现他把梁彦扔在旁边，他急忙回答：「没事，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谢谢你。」那个人朝他笑笑，像是也有些不好意思。

「小事。」高亦杰只朝他笑笑，转身赶忙回去拉着梁彦的手，「对不起。」
那个人回身好奇的望了梁彦一样，见高亦杰也抬头望过来，只朝他们微笑点头就继续慢慢的走进前方大楼里。
高亦杰盯着他看来莫名令人怀念的背影，心里暗暗感到疑惑。
梁彦其实吓了一大跳，高亦杰本来握着他的手，两人好好的走在阶梯上，不晓得为什么，他突然间就放开了手。
那种感觉就像他跟世界的联系突然之间就被剪断了，被丢弃的感觉让他一瞬间惊慌了起来，他听见高亦杰的声音，本来就在身边一、二步的距离，然后脚步声离自己远去，他其实吓坏了。
梁彦叫自己冷静，甚至马上伸手摸索着去抓住了楼梯边的扶手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后才开口叫他。
等高亦杰重新握住他的手，才让他整个安心了下来，梁彦也才发现他有多害怕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因为高亦杰说朱云不能跟来这里，告诉他至少要离二公里以上的距离，所以他出门的时候吩咐朱云别离开家附近，他还是头一次离朱云那么远，心里已经充满了不安，高亦杰又放了手，让他惊魂未定，不自觉的握紧了高亦杰的手。
「对不起。」高亦杰等那人都走远了，看不见背影的时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跟梁彦道歉。
梁彦只是强作镇定的笑了笑，「认识的人？」
「不，不认识。」高亦杰摇头，拉着梁彦继续上楼梯，「不过看起来有点面熟……」
「会不会是以前见过？」梁彦紧紧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跟着他的脚步。
「不晓得……」高亦杰觉得困惑，走了几步才发现梁彦握着他的手比平常用力许多，这么热的天手心却是凉的，突然间意识到他刚刚做了什么。
「彦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放开的。」高亦杰停了下来，扶着他的手臂，温和的开口，「那人脚不太方便，我怕他摔下去，所以扶了他一把，我应该先说的。」
梁彦只是点点头，笑了笑，「不要紧的，没事。」
高亦杰望着他的神情有些内疚，他知道梁彦不会承认他吓到了，于是只更握紧他的手把他带进大楼。
电动门一开，冷气迎面而来的时候，满身大汗的身体终于凉爽了点，梁彦本来紧绷的身体也稍微放松下来，「这里是哪里？」
「韩伯伯的公司。」高亦杰解释着，熟门熟路的带他走进电梯。
不晓得会到几楼，梁彦从耳朵里的压力判断这电梯走得很快，他们要去的楼层应该很高。
高亦杰一直握着他的手没说话，不晓得是在想刚刚那个「面熟」的人，还是在紧张，他不确定。
直到走出电梯，进到一间房间里，一个像是柜台小姐般悦耳的女声请他们稍等，梁彦到这时才真的确定高亦杰应该还是很紧张，「小亦，你那个伯伯……是想跟你谈仇家兄弟的事吗？」
「也许……吧。」高亦杰回答得有点犹豫。
其实高亦杰自己也不太确定，韩耀廷现在才找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真的纯粹要谈他跟仇家兄弟的过节，还是知道了他前一天在顶楼上聚集了将近百只的无主幽魂。
如果是后者，这正是韩耀廷最不喜欢的事，也幸好当时关阻止了他，不过也有可能是关告的密……想到这里高亦杰皱起眉，心里烦躁了起来。
梁彦感受到高亦杰的紧张，跟着有些不安，也有些不高兴，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被害得失明，方乐其还掉了魂，凭什么现在还要在这里接受质询似的干等？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刚刚那位小姐才来领他们进去个像是会议室的地方。
高亦杰按着梁彦的肩，轻声的开口，「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嗯。」梁彦点点头，主动抬起手来让高亦杰握着，牵着手一起走进去。
高亦杰一走进会议室，正想打招呼的时候，看见刚刚在大楼外面遇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对方抬眼看见他的时候也怔了一下。
高亦杰一停顿，让会议室里的空气僵住了，刚刚领他们进门的小姐走了进来，「韩先生马上来，请四位稍后。」
高亦杰像是回魂似的，把梁彦拉在身边，双眼还是盯着那个人。
那个人也充满好奇的盯着他们两个人看，直到那人身边的男人轻扯了他的袖子才回过神。
「哥，你们认识？」
「嗯？」年轻人望了下自己的弟弟，又望向了高亦杰，轻轻摇头，「没有，刚刚上楼梯的时候我差点摔了，他扶了我一下。」
「喔？」看起来更年轻点的男人望向高亦杰的目光不太友善。
高亦杰没有开口，心里倒是很讶异，原来他们就是那对仇家兄弟，记得大的叫仇轻，小的叫仇宁，原本以为会是更不讨人喜欢的模样，却没想到是刚刚他扶了一把的年轻人，而小的看起来年纪不大，一头极短的发，T恤牛仔裤加军靴的打扮，看起来像个军人。
而梁彦一句话也没说，他听得见仇家兄弟小声交谈的声音，直到原来那个弄瞎他眼睛的，就是刚刚高亦杰放开他的手去扶的那个人，心理逐渐升起一股不悦的情绪。
高亦杰大概是看见他的脸色，抬起手按在他肩上，语气极轻的说，「等下不管韩伯伯说什么，记得对他礼貌点，他是爸的拜把兄弟。」
「嗯。」梁彦虽然有些不甘愿，但想起伯伯温和的笑脸，还是缓了情绪。
仇轻则有些好奇的多看了梁彦几眼，发现对方似乎看不见，不禁皱起了眉。
「哥，他该不会是那个……」仇宁也有些疑惑，仇轻抬起了手让他别多话，仇宁马上闭了嘴。
仇轻记得那个感觉，恶鬼跟人一样，每个都有不同的感觉跟气息，他记得他好久没有遇过那么浓重的怨气，那让他想起小时候用尽方法凌虐他的那个。
所以他在感受到深重的鬼气之时，下手毫不犹豫，但现在看来，梁彦就像是个普通人，如果他不是吗，他连这栋楼也进不了，仇轻有点疑惑，更有些担心。
因为如果梁彦真只是个普通人，那他的确是毁了他一双好好的眼睛。
随着会议室里四个人个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另一头的门一开，韩耀廷走了进来。
高亦杰望了过去，就算是年近七十，他老人家还是看起来优雅从容，一头银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仍旧是一身笔挺的西装，踩着悠闲的步伐走向会议室里的一群人。
高亦杰恭恭敬敬的低下头，「韩伯。」
仇家兄弟弯着腰一起恭敬开口，「师父。」
而梁彦只是微皱了下眉，略低着头没有开口，他对这些人来说就是个外人。
韩耀廷笑着，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抬头望着梁彦。
「韩伯，这是梁彦，爸提过的。」高亦杰把手按在梁彦肩上，「彦子，叫韩伯。」
「韩伯伯好。」梁彦礼貌的唤了声。
「长这么大了。」韩耀廷望着梁彦笑了笑，「都坐下。」
梁彦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他不记得他见过韩耀廷，但高亦杰也没问，只是拉着他小心的坐下。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吧。」韩耀廷也没废话，微笑的望着这四个孩子。
梁彦有些紧张，这人是仇家兄弟的师父，不管怎么说没有师父不向着弟子的。
高亦杰觉得梁彦脸色有点难看，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手凉得很。
「小亦。」韩耀廷唤了他一声。
「是。」高亦杰连忙转过头去，却也没有放手。
「你前天……」韩耀廷这么一起头，高亦杰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就在这时候，门碰的一声打开，萧谨华大刺刺的走进来，朝高亦杰望了一眼，然后弯腰在韩耀廷耳边开口，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见。
「老大，夏先生来了。」
梁彦瞬间觉得冷寒从背上一路滑下，他记得那个夏先生就是高亦杰说起过的，叶家观音坛的掌家，这下连心跳都急促了起来，但奇怪的是，高亦杰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梁彦只听见韩耀廷叹了口气，「谨华，你又多事了。」
「不干我事啊，是夏先生打电话说他要过来，让我顺路去接他的。」萧谨华一脸无辜。
「孩子都让你给宠坏了。」韩耀廷只是平淡的说。
「我宠的是我兄弟托孤的乖孩子，可不是什么外面捡来的。」萧谨华笑笑的开口，他一向不太喜欢仇家这两兄弟，年轻时候他就习惯了跟韩耀廷没大没小的，现在年纪也一把了，更没什么好忌讳的，韩耀廷当他是兄弟，也不会跟他计较这些事。
韩耀廷知道他不喜欢仇轻，就一直反对自己养仇家兄弟，只无奈的瞪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下去吧，别佇在这儿。」
「知道了，不妨碍你宠孩子。」萧谨华笑嘻嘻的，出去前拍了拍高亦杰的肩让他安心。
高亦杰感激的朝萧谨华笑，梁彦听着萧谨华的话，大概可以猜到他是向着高亦杰的，但是对于那个曾经觉得高亦杰该死的夏先生，还是充满了担忧。
高亦杰只握了握他的手，凑了过来轻轻在他耳边开口，「有救了。」
梁彦有些疑惑，不过从高亦杰的态度来看，似乎他已经不担心了，也只深吸了口气的等着。
等着那个传说中的，叶家观音坛的继承人。

第八章
夏春秋进门的时候，萧谨华才刚从另一个门离开，会议室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很礼貌性的站了起来。
夏春秋比韩耀廷小上几岁，明明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看起来只有五十几岁的模样，发染得乌黑，一张习惯性板着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些许的不耐烦。
高亦杰看着他，觉得他似乎比自己上回见到的时候要瘦了些。
韩耀廷起身亲自给他拉开了椅子让他坐下，温和的开口，「不是感冒了，怎么突然来了。」
「能不来吗。」夏春秋睨了他一眼，「你早不叫晚不叫，趁槐愔不在才把这两个孩子叫来，你当他傻的？一个电话我耳朵都快被他振聋了。」
说完咳了几声，韩耀廷连忙把他披在肩上的衣服拉拢，无奈的笑笑，「你也知道他在的话，我哪见得上小亦一面。」
「用得着说你，我都见不着了。」夏春秋转过头朝高亦杰瞪了过去。
「夏叔。」高亦杰连忙交换。
「嗯。」夏春秋应了声，望了梁彦一眼。
高亦杰扯了下梁彦，梁彦也乖乖打了招呼。
「长这么大了，日子过得真快。」夏春秋只随意点点头，像是闲聊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转头却看向仇轻。
「夏先生。」仇轻连忙低头弯腰朝夏春秋行了个礼，身旁的仇宁也乖乖照做。
「都坐下。」夏春秋的语气可没有韩耀廷和蔼可亲，说话间咳了几声，韩耀廷又连忙让人端热茶来。
夏春秋喝了几口茶润喉，像是做好准备才转向高亦杰，劈头就骂，「你这孩子是怎么搞的，教了几年也学不乖，人家养了十几年的式神，还是你杜叔叔送的，说撕就撕一点情面都不给，你当你杜叔死了？」
「亦杰不敢。」高亦杰只是礼貌恭谨的回答，边握紧了梁彦的手示意他别回话。
梁彦皱起了眉忍耐，要不是高亦杰握紧了他的手，他很想起来拍桌大骂。
夏春秋又喝了口茶，「人家好好接的工作，你招呼也不打一声，一面墙的钉给人家拔得干净，你可神气了？这跑掉的魂你又知道哪儿去了？做事这么不负责任是谁教的？你叔叔教过你这么做？」
「没有，都是亦杰不对。」高亦杰还是低着头认错，没有反驳一句，而韩耀廷只是无奈的望着他们。
「你以为三更半夜在屋顶上唤鬼没人会发现吗？那么白来只游魂你叫来想干吗？你叔叔再会惹祸也没你这般有本事，你当我老不死的可以坐在这里护你一辈子，我再两年死了看你上哪儿找靠山去。」夏春秋一口气骂完，又咳了几声，高亦杰轻拍了下梁彦的腿示意他别动，连忙起身给夏春秋倒茶拍背。
「都是亦杰的错，夏叔息怒。」
夏春秋喝了口热茶，放下了杯子，侧头看看韩耀廷，收起了怒气，慢条斯理的开口，「你啊，徒弟怎么教的？身带佛光修行不慈悲为怀，把游魂钉在墙上展示很好看吗？人鬼不分随便就打，人家好好一个孩子，一双眼睛就给你的好徒弟给搞没了，很得意吗？」
仇轻只是低着头没敢说话，倒是仇宁见不得师父被骂，想开口说话，却被仇轻给打了一拐，只能闭嘴生闷气。
「你说得是，是我没教好。」韩耀廷叹了口气，侧头望向仇轻，「小轻，你怎么解释？」
仇轻看看高亦杰又看看梁彦，温和回话，「师父，夏先生，这都是我的错，梁先生周身阴气太重，我一时之间无法分辨他是人是鬼才下手攻击，对于梁先生的眼睛我很抱歉。」
梁彦仍然皱着眉，但大约懂了高亦杰不要他开口的原因，夏春秋听起来像是在骂他，但其实是护着他，他理解夏春秋是先发制人，他先把高亦杰给骂了，对方也就没理由骂了，他只是不懂为什么没有人提到方乐其，明明丢了魂的乐其比他的眼睛重要多了。
梁彦很疑惑，但是既然连高亦杰也没提，肯定是不能提，于是只沉默的听。
「是他先拔了大哥的钉的！」仇宁年轻气盛，见不得他哥哥向人低头，「他阴气重的跟鬼没两样，谁分得出是人是鬼？那些幽魂时候未到不能投胎，地府又不收，放着迟早出事，大哥只是接了份工作而已，到底有什么不对！？」
仇轻来不及阻止他弟弟，而梁彦听得一把火起，但在场的都是高亦杰的长辈，高亦杰说过要他礼貌点，于是压着怒火尽量和缓的说，「处理那些游魂应该有更好的办法，钉在那里只是徒让怨恨增生而已，我拔那些钉是为了救一个生灵，是个本来就该活着的孩子，并不是有意破坏你们的工作，我没有恶意，你们其实可以用问的就好了。」
梁彦停顿了下，深吸了口气，见高亦杰没阻止也就说了下去，「不管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一对眼睛换你们二支钉够不够？我就把了二支，小亦是为了我才拔了其他钉子的，如果你们觉得够了的话，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也不想追究我的眼睛会不会好，但希望你们也不要再来烦我，我知道我阴气重，但这也不是我愿意的，我也没几年好过，请两位大师高抬贵手放过我就好。」
仇宁被堵得无话可说，倒是仇轻开了口，「梁先生，是我弟弟不懂事，我会找到方法治你的眼睛。」
「不必了，我宁可看不见，也不想再跟你们有牵扯。」梁彦冷着一张脸，语气坚决，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得坐在这里看高亦杰受气，他只是扯了下高亦杰的袖子，「我们可以走了吗？」
高亦杰笑了笑，拉着他站起身，「韩伯，夏叔，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韩耀廷叹了口气，倒没再多说，夏春秋走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肯定是进来护短的，
他自己的原意也是想护着他俩徒弟，可惜他拿夏春秋跟杜愧愔根本没辙，肯定等杜愧愔回来还有得闹。
韩耀廷只朝高亦杰笑笑，倒解释了下，「伯伯也不是想为难你，就想问清楚事情而已。」
「亦杰知道。」高亦杰笑着，心里想着谁不晓得你护的是自己徒弟，欺负我爸死了就是，这话当然没敢说出口。倒是夏春秋笑了笑，开口风凉，「这话要他爸还活着，看你说不说得出口。」
「他爸要还活着，就没那么多麻烦了。」韩耀廷感叹了下，朝他俩点点头，「回去吧，打扰你们俩了。」
「不敢，韩伯以后有时打个电话就好，不必麻烦萧伯特地走一趟了。」高亦杰礼貌而客气地说。
「不让谨华去，谁叫得动你。」韩耀廷摇摇头，转头望向仇家兄弟，「小轻小宁，替师父送客。」
「是。」仇轻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仇宁连忙跟着。
梁彦只拉了拉高亦杰的衣角催促他离开，高亦杰握着他的手，望向夏春秋，「那夏叔，我――」
「我都没走了，你走什么？」夏春秋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瞪了他一眼。
高亦杰连忙闭嘴，夏春秋这才站起身来，「陪我出去吧。」
「是。」高亦杰连忙答应，想伸手去扶夏春秋，却又想起他没法放开梁彦的手。
「我自己能走。」夏春秋淡淡的开口，高亦杰连忙牵着梁彦跟在他身后离开。临走前忍不住再望了仇轻一眼，发现仇轻也正望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几秒才移开视线，心里都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
高亦杰牵着梁彦跟在夏春秋身后，本以为夏春秋会说些什么的，结果一路上都很安静，直走到了大门口才开口。
「你有空也到我那里上个香。」夏春秋只说了这一句，就转身上了一直在外头等他的车。
「是，夏叔慢走。」高亦杰替夏春秋关上车门，目送他离开，才真正松了口气，连忙回头拉住梁彦，见梁彦还是一脸不高兴，他笑着解释，「别气了，夏叔不是真的在骂我。」
梁彦不是没听出来，但总是觉得不太爽快，想了想才问，「我以为……他不喜欢你？」
「这嘛……有点微妙。」高亦杰笑了笑，「虽然他是第一个觉得我该死的人，但是他也是在叔叔坚持要养我之后，这辈子除了爸跟叔叔以外最护着我的人，他简直是不讲理的什么事都向着叔叔一样。」
高亦杰讲到这里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和伤感，「叔叔走了以后，夏叔伤心的不得了，病了好几天都没办法下床，叶叔死的时候他都没那么伤心。」
梁彦感觉得到他的伤感，只拍拍他的手，「别想了，我们回去吧，女孩子们还在家里呢，小心回家以后翻天了。」
高亦杰笑了起来，「嗯，回去吧。」
他们俩拉着手，正想叫部车的时候，仇宁突然追了上来，「喂，等一下。」

高亦杰回头望着仇宁，挑起了眉，「还有什么事？」
仇宁怎么看高亦杰也不顺眼，但也只撇了撇嘴角，「我哥有话要说，他脚不方便，等他一下。」
高亦杰朝后望去，见仇轻正走下楼梯，一瞬间很想走过去扶他，但这回他没忘记他手上还牵着梁彦，于是睨了仇宁一眼，「他脚不方便，你不会扶他一下吗？」
「还不是我哥叫我下来叫你们。」仇宁瞪了他一眼，回身跑上楼梯去扶他哥下来。
「嗯……」梁彦其实不太懂到底为什么要等他，明明在见到这个人之前，高亦杰还怒气冲冲的说要报仇，怎么见了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仇轻……是男人吗？」梁彦突然开口问。
「是啊，声音听起来像女的吗？」高亦杰被他这么一问觉得有些好笑。
「长得很帅吗？」梁彦挑起眉来。
「一般吧，脸上还有道疤呢，不晓得怎么伤的。」高亦杰皱起了眉。
「你前二天还嚷着要帮我报仇的，怎么见了仇人态度就变了？我还以为对方是个绝世美人呢。」梁彦没好气的回答。
高亦杰倒是笑了起来，「又吃醋了？放心，你比较好看。」
「你是欺负我看不见不能瞪你吗？」梁彦直想翻白眼。
两个人还在说笑间，仇轻终于走下了阶梯，带着抱歉的笑容，「抱歉让两位等我。」
「没什么。」高亦杰笑笑的回答。
「我很抱歉……你们那位朋友的事。」仇宁带着歉意开口，「也谢谢你们没有在师父面前提起。」
仇轻望向仇宁，「小宁，跟梁先生道歉。」
不提起方乐其还好，一提起这件事两个人脸色都变了，高亦杰突然记起这几天以来的失望和沮丧，可是看见仇轻又奇怪的气不起来，梁彦则是脸色难看的开口，「不必了，我受不起你们的歉意，小亦我们回去了。」
「嗯。」高亦杰望着仇轻的脸，肯定他们没见过面，但处理过太多类似的事件，如果那种熟悉感重到他连气都生不起来，那肯定跟前世有关，可是理论上他明明没有前世，至少他叔叔是这么告诉他的。
高亦杰觉得又哪里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那种感觉跟他在樁花馆的时候一模一样，他想这件事一定跟梁彦有关，而且是他叔叔的杰作。
但如果这跟他叔叔有关，那肯定很难搞定，于是高亦杰也没说什么的转身准备带梁彦回家。
仇轻对于他们的态度也没不高兴，只是又追了上去，「高先生。」
高亦杰停下了脚步望着仇轻带着歉意的脸，「你找的地方，在这里有一个，一时之间封不起来的。」
仇轻塞给他一张纸条，柔和而低沉的嗓音十分好听，但梁彦只记得这个好听的嗓音，那天是怎么定了他的罪，怎么弄瞎他的眼睛，怎么害死方乐其的。
「我不建议这么做，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你朋友回魂，本来应该我们兄弟去的，但我们兄弟身带佛光修行进不得地府，希望你万事小心。」
高亦杰接过那张纸条看了一眼，朝他笑了笑，「谢谢。」
只简单的道了谢就牵着梁彦转身离开，他感觉得到梁彦的怒气，他想再不把梁彦带走，恐怕等下就要爆发了。
而仇轻一直看着高亦杰牵着梁彦走在路上，脸上笑得十分温柔开心，两个人打打闹闹的感情像是很好。
仇轻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高亦杰有那么明显的好感跟熟悉感，像是认识了一辈子的感觉。
「哥……你认识他？」仇宁不解的望着他哥哥。
「就说不认识了。」仇轻叹了口气，觉得十分烦躁，带着弟弟慢慢的走回大楼里，他想有机会的话，应该好好问问他师父才对。

第九章
「你为什么不提乐其的事？」
梁彦坐在计程车上，终于忍不住安静的轻声开口，「明明是他们害了乐其的不是？」
高亦杰一直沉默着不晓得在想什么，也许是仇轻的事，也许是在猜测夏春秋临走前叫他去上香有没有别的意思。直到听到梁彦的话才回过神来，一脸无奈的回答，「因为不能说，说了老人家们第一个想法就是想办法送走他，不会肯让我们留着乐其的，也幸好仇轻他们心虚不敢提，否则就是更大的麻烦。」
梁彦皱起眉沉思了会儿，的确如果老人家们当成就要他们把乐其的身体交出来，他也不会肯的，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要让乐其活着回来。
「那仇轻刚刚给了你什么？你一直在找什么地方？」梁彦一直没问过高亦杰在外面忙什么，他只知道高亦杰不断的在找什么东西，但是每次都失望回来。
「……是缺口。」高亦杰翻出了那张纸条，打开了看着那上面写的地点。
「你想下地府！？」梁彦当然知道「缺口」指的是什么，他只是没想到所谓的跟阎王抢人是他想亲自下去。
「嗯，没别的办法了。」高亦杰握了握他的手。「没事的，我拿不到手的东西，也没有别人能拿，我只能亲自去了。」
「你不能一个人去！」梁彦马上开口，语气认真，「要就带我去，不然你也别去，这不是开玩笑的。」
「带着你碍手碍脚的，我还抢什么东西。」高亦杰好笑的开口。
「……万一回不来怎么办？」梁彦握紧了他的手，开始感觉到惊恐。「你要丢下我一个人？」
高亦杰本来想开玩笑说你不是还有那宝贝的要死的宠物，但是他发觉梁彦的手变得有些冰凉，愣了一下才赶紧说，「我不会一个人就这么冲下去的，回去再商量好吗？我保证一定在你同意之后才下去。」
「嗯……」梁彦这才觉得安心了点，紧握着高亦杰的手没有放开，只是越来越觉得不安。
回到家，钥匙还没插进门锁，门就自动打了开来，女孩子们一脸担心的望着他们，李维伦站在后面，连陈婉怡都来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吗？」高亦杰楞了一下，梁彦也不禁紧张起来。
「没有啊，我们还以为你们出事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柳明苓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你那个长辈超级像流氓的，我们还以为你们其实是被绑架了……」
「明苓一直吵着要报警，吵一晚上了。」陈婉怡无奈地说。
高亦杰一下子笑了出来，萧谨华确实是到老都一脸流氓相，「抱歉让妳们担心了。」
高亦杰先把梁彦推进客厅坐下，才望着女孩子们，「我先送妳们回家，抱歉拖妳们到这么晚。」
「没关系拉，反正也是赶报告，我们都写完了。」简玉眉也松了口气，看他们两人似乎都没事，想大概只是多心了。
「太晚了，让他送妳们吧，现在叫车也不安全。」梁彦开了口，「维伦骑车也只能载得了婉怡，都快回去吧，很晚了。」
高亦杰催促他们收拾，自己去把梁彦的水壶装满塞进他手里，就把四个小鬼都带走了，屋里马上变得一片宁静。
梁彦叹了口气，往常这般热闹是绝对缺不了方乐其的，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像死尸一样的躺在房里，而自己则是跟个废人一样的每天只能坐在沙发上等人伺候。
如果他们没有遇见他，也许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梁彦有些沮丧，抱着他的水壶闷闷的窝在沙发上，还在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的时候，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那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但他还是感觉屋里有人。
他没听见声音，没闻到特别不同的气味，但他就是感觉到屋里有别人在活动。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这屋里不可能有什么非人的东西进来，除非他或者高亦杰允许，就算是人好了，刚刚他跟高亦杰回来之前，屋里还有四个人在，不可能会有别人进屋而他们不晓得，而且那种感觉他很清楚，那绝对不是人。
梁彦还算冷静，他知道自己在这屋里是绝对安全的。
「是谁？」梁彦开口，如果对方没有恶意，至少要问问是来干嘛的。
『感觉还挺灵敏的。』
梁彦怔了怔，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什么时候听过，他苦思了好一阵子才突然间闪过了答案。『你是……小夏？』
『记忆力也不错嘛。』小夏笑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双眼。
梁彦不太确定他来这里做什么，但他既然能这么简单的进了这房子，肯定跟高亦杰有着深厚的关系。
「你来……看我的眼睛？」梁彦突然间想起高亦杰说他去拜访个老朋友的那一天，身上有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不太像是医院的，反倒像是那位法医王叔叔身上那种味道。
『嗯，也不是不能治，没有十年好不了了。』小夏老实的回答，然后又耸耸肩，『不过你怎么看也没有十年了。』
梁彦也知道他的眼睛在死前时没机会好的了，所以也没有太难过，只是有点疑惑他为什么现在会出现，「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跟小亦认识？」
『嗯，打他出生就认识了。』小夏语气有点无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房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梁彦还等着他的回答，他还记得上一次见到小夏的时候，他要自己不要跟高亦杰说见过他。
『因为那孩子求我帮忙。』小夏叹了口气的望着他，『我没办法治好你的眼睛，不过我能让你看得见东西，想不想试试？』
梁彦楞了一下，不明白什么叫「没办法治好眼睛」，却能「看得见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梁彦开口问。
『你知要回答要或者不要就好了。』小夏用手撑着下巴瞪着他，『哪来那么多问题。』
梁彦犹豫了会儿，点点头，「只要能看得见，我可以试。」
小夏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梁彦可以感觉到小夏就站在他身前，距离非常近，一只冰凉凉的手盖上他的眼睛。
『放松一点，我帮你开阴瞳。』小夏的声音变得很柔和，『从此以后你可以用阴瞳视物，但从此以后你只能见到鬼见到的东西，你的世界不会有丰富的色彩，没有璀璨的日光跟鲜艳的花朵，你能看清楚的东西只有鬼，这样也愿意吗？』
梁彦没有犹豫，「总比什么都看不见好。」
小夏笑了笑的开口，『有个好处，你至少可以看见那孩子真正的模样。』
梁彦有些讶异，「你是说小亦吗？」
小夏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个双手盖住他的眼睛，『睁开你的眼睛。』
梁彦想说你的手盖着我的眼睛怎么睁得开，但他却觉得眼睛开始发热，越来越热，但小夏的手却越来越冰，又冰又热的感觉很难受，他想张开眼睛，但小夏的手却紧压着让他没办法张开。
『张开你的眼睛。』小夏又重复了一次。
梁彦努力想张开他的眼睛，但是小夏压得太紧，他觉得难受的不得了，就在他想推开小夏的时候，他突然间张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小夏。
小夏比他上次在法医处看到的时候更加鲜明了一点，他看见小夏在笑，而他的手还盖在他的眼睛上，而他却这么透过了他的手掌，看见了小夏的脸。
小夏放下了手，『看见了？』
「嗯……我看见了……」梁彦有些讶异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己的身体，再看向屋里四周，他看见了每一处的摆设跟原来的一模一样，除了墙上那些小羊圆垫以外，都跟原来的一模一样。
梁彦惊喜的笑了出来，「我看见了。」

他摸着手上的沙发，这家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那么清晰的在他眼里，或许色彩没之前那样鲜明，但并没有差太多。
『别高兴得太早，这个家里你见到的东西都是和一般东西不一样的。』小夏好笑的开口。『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干净的灵魂，所以你能清楚的看见这些东西，等你出了门，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不过那就不干我的事了。』
「我会习惯的，谢谢你。」梁彦开心的望着小夏，感激得不得了。
小夏歪着头看他，只是笑笑的回答，『别谢得太早，你看得见对小亦有好处，不过他不见得会高兴就是。』
梁彦还没回答，小夏突然转身，『小亦回来了，我先走了，晚些见。』
梁彦还没懂什么叫晚些见，就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开心的跑过去开门，却愣了那里。
「你小心点，跑那么快干嘛。」高亦杰连忙拉着他的手，关好门把他拉到沙发边，这才发现梁彦盯着他满脸的讶异。
「彦子……你……」高亦杰迟疑了会儿，屋里没有开灯，因为梁彦也不需要光亮，虽然里头一片漆黑，但他还是可以从梁彦那双眼里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你做了什么！？」高亦杰突然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直望进他眼里，语气变得严厉。「谁帮你开了阴瞳！？」
「是……小夏……」梁彦迟疑着回答，然后才冷静了下来。
他没想到高亦杰「真正的模样」原来是这个样子，脸孔没有太大的不同，只好像大了五、六岁，看起来更成熟些，可那一双眼睛几乎没有瞳孔，只是整片鲜红，有点像朱云，一头长长的黑发直垂到腰，系着精巧的发饰，连身上穿的衣服都像是古人穿的。
「为什么要答应他！你没答应他不能强开阴瞳，这违反规定！你到底在想什么！」高亦杰看起来气得要命，那双眼睛更是红得发亮，梁彦被他晃得有点晕。「他说……可以看见你真正的样子……」
「什么真正的样子！」高亦杰气急败坏的怒吼着，「你之前看到的才是你认识的我！那才是我该有的样子！你现在看到的什么也不是！」
梁彦被他一吼，才真正清醒了过来，高亦杰说的是对的，他现在看见的什么也不是，他不认识这副模样的人，那不是他认识的高亦杰。
「你到底在想什么……」高亦杰气到想把他抓起来摇，还没等他骂下去，梁彦只是突然感到一阵不明所以得心慌，伸手就抱住他，「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
梁彦恍然大悟的神情之后是难过，于是高亦杰安静了下来，深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伸手环住他。「你实在是……」
梁彦现在的确觉得自己很笨，他往后所见到的一切，不只是没有色彩、没有了日光，他认识的每一个朋友，在他眼里都将变成另一个人。
他不再看得见他认识的那些朋友，他只能看见他们的灵魂，他所面对的虽然在也不是无止境的黑暗，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我很难过我做了蠢事，但是我不后悔。」梁彦紧紧抱着高亦杰轻声开口，「我想看得见，我想要能帮得上忙。」
梁彦松了手，抬头望着高亦杰，认真的说，「我们一起去把乐其带回来。」
高亦杰很难过，很心疼，但是他知道梁彦为什么要那么做，就算往后这世界对他而言全然不同了，他还是会选择要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就为了他希望能对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有帮助。
高亦杰真的很难过，他从来不觉得活在世上有比他需要忍耐那些饥饿和渴望更痛苦的事，但他现在真的觉得非常痛苦、非常难受，却不是为了自己。
但他看着梁彦，只淡淡的笑了，「好，我们一起下地府，把乐其带回来。」
看着梁彦因而露出的笑，他只是重新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决定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要帮梁彦把方乐其给抢回来。

第十章
隔天一大早，梁彦醒来的时候，高亦杰已经在厨房制造出一堆噪音，大概在做早餐、或者是午餐，梁彦眨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的花纹，觉得好久没有看见东西，连天花板的花纹他都觉得可爱的不得了。
梁彦带笑爬下床，依然觉得很累。前一天发生太多事，后来光是跟高亦杰解释他在哪里认识小夏的就解释了半天，等他终于能爬上床之后倒头就睡，连澡都没洗。
他慢慢的走进浴室去梳洗，顺便冲了个澡，抓起浴巾要擦身体的时候，才第一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很模糊，就像是张画素不够的图片，勉强辨认得出和现在没差太多的五官，但身上的打扮却和他现在看见的高亦杰相当类似。
……所以他们在前世就有关联？
梁彦愣了好一阵子，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模样，但越看越模糊，最后也就放弃了。
管他什么前世……现在比较重要。
梁彦没理会镜子里的自己，自把身体擦干，穿上衣服走出浴室，等他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闻到香喷喷的味道了。
「好香，你煮了芋头稀饭？」梁彦认得那个味道，笑着在餐桌前坐好。
「嗯，要荷包蛋还是煎蛋？」高亦杰端了一大碗稀饭放在他面前，「小心烫。」
「我要煎蛋。」梁彦开心的拿起汤匙吃稀饭，「好烫！」
「……不就跟你说烫了……」高亦杰无奈的望了他一眼，手上不忘打着蛋。
梁彦伸手抓起他的水壶，赶忙喝了几个冷水，想之后可以拿杯子来用了，也觉得有些开心。
小心的吹凉了稀饭才把汤匙塞进嘴里，小时候待在高家的那段时间里，叔叔早上也常常煮芋头稀饭，总是在大家开吃之前就先装了一锅起来用保鲜膜封得好好的给伯伯带到局里去，现在想来应该是给陈叔那伙人吃的吧。
梁彦想起叔叔，又赶忙放下了汤匙，走到神桌前去打算点香。
他望着神桌上的相片，想着好险相片里的叔叔伯伯没有变，他笑着点了香，喃喃的祈祷着叔叔、伯伯保佑他们，能顺利的把方乐其带回来。
插好了香又想起方乐其，转身跑进房里想看他，才要推开门就听见高亦杰大叫。
「别看他！」
「吭？」梁彦一时之间没听懂高亦杰的话，手已经推开了房门，一道刺眼的光射进他眼睛里，他几乎觉得自己会瞎第二次，他赶忙伸手掩住眼睛，高亦杰已经冲过来拉上房门了。「你开了阴瞳看乐其干嘛？你往后再也不用看他了！」
高亦杰没好气的开口，捧着他的脸直看，「眼睛张开我看看？」
梁彦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刺痛，推了推高亦杰，「没事拉，只是有点刺眼……」
梁彦有些郁闷，他现在终于真正知道为什么鬼都讨厌方乐其，也亏得苏妍喜死都想嫁给他，也不怕刺瞎她的眼睛。
梁彦揉揉眼睛，有点不好意思的推着高亦杰，「没事啦，我的蛋呢？」
高亦杰瞪了他一眼，回去把差点焦掉的蛋给起锅。「熟透了，忍耐点吃吧。」
「嗯。」梁彦拿起筷子，又揉了揉眼睛，「可以拿筷子真好。」
高亦杰很想多骂几句，但见他很开心的模样，也说不出口，只跟着吃早饭。
「我们等下就去吗？」梁彦吞着稀饭望着高亦杰。
「嗯，我准备一下，正中午的时候下去比较不引人注意。」高亦杰回答。
梁彦有点紧张，但也充满了期待，只要可以去把方乐其带回来就好了，只要可以让他活过来就好。
两个人安静的吃完一顿早餐，梁彦收拾了碗筷，高亦杰去做该有的准备。
梁彦洗好了碗，趁高亦杰忙的时候，跑到阳台上去，整个城市灰蒙蒙的，就像染了一层灰。
但他却笑了出来，他看见了朱云，看见了朱云真正的模样，不再是一团云雾的轮廓而已。
他伸出手去，他能看见朱云犹豫着伸出手来反握着他的，那种冰凉凉的像是雾气一样的感觉，原来都是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而朱云的模样，比他想象的要小，还像个孩子，也许有十五、六岁，有些圆润的脸，短短的头发，下颚那里有道浅浅的疤，发上系了绳编的发饰，就像他看见的自己还有高亦杰一样的款式，连身上的衣服也是相同的。
他没办法看清楚自己，勉强能看见高亦杰，却可以清楚的看见朱云。
原来……他们在前世都有关联吗……？
梁彦想问，却又不想朱云记起更多过去，过去就已经过去了。
梁彦只是和善的笑笑，「我看见你了，朱云。」
朱云歪着头看他，好一阵子才确认他是真的看见自己，于是就笑了。
朱云笑起来有点害羞的样子，就像是个大孩子，梁彦突然觉得很这个笑容很面熟，他好像在哪里曾经常常看见的……
梁彦还陷入苦思中，朱云突然收起了笑容，低哑的嗓音像是闷雷一般响起。
『别……太相信他。』
梁彦还没懂他再说什么，高亦杰就怒气冲冲的跑到阳台上去把他拉进来，碰的一声把窗口关上，「你一天没见到你的宠物会死吗！？」
梁彦无奈的望着他，「我也不过看了他一眼。」
梁彦望着这个像高亦杰又不像高亦杰的模样，说实话是有点困扰，但同时也觉得有趣，他看着高亦杰的脸，看着那头像是狮子一样蓬松的长发，忍不住想伸手扯看看，但当然是碰不着。
他开了阴瞳，可没练什么阴手，他还是活着的，当然摸不到一个还在身体里的生灵。
他好奇的去摸高亦杰的头发，虽然他看到的是一个模样，但是手上摸起来的感觉却是另一个模样。
高亦杰只觉得好笑，也不生气了，只是一脸无奈的让他在头上摸来摸去，「干嘛？昨晚没看够？」
梁彦瞪了他一眼把他推开，转身走回去客厅，「你准备好了？」
「嗯，差不多了，要叫你来帮把手，结果哪知你又去会你的宠物了。」高亦杰斜眼望了过去。
「连五分钟都不到，你可以再小心眼一点。」梁彦无奈的回答。
高亦杰也懒得再抱怨，只拉着他进房间，要他帮着把放在房里的所有蜡烛全点上。
梁彦点着蜡烛，若无其事的问，「小亦，你不问我看见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才不想知道。」高亦杰冷哼了声，「你现在看见的才不是我。」
梁彦怔了怔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高亦杰，「……对不起。」
高亦杰只望了他一眼，倒没什么生气的感觉，「有什么好道歉的，你看不到我又不表示我看不到你。」
梁彦想想也是，好像是自己损失比较大，只默默的蹲在地上点完了所有的蜡烛。
梁彦正想站起来的时候，听见了门铃声，他楞了一下望向高亦杰，「不会是你哪个叔叔、伯伯又来了吧？」
「哪那么多找麻烦的。」高亦杰好笑的回答，「我叫了玉眉来，我们需要他帮忙。」
「喔喔，我去开门。」梁彦一听就兴冲冲地跑去开门，他对女孩子们的样子也很好奇。
打开门一看只有简玉眉一个人，正确的说是二个，还有他刚新婚的老公，但没有柳明苓。
梁彦一看见简玉眉就笑了，他看起来跟原本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头发剪得短了，身上穿的是民初时候女学生的短旗袍，看起来相当可爱。

「梁彦……你的眼睛……？」简玉眉看见梁彦的眼睛在自己身上转，然后笑了起来的模样，就像是他看见自己了。
「勉强看得见了，只是跟原本看见的……不太一样。」梁彦笑着解释。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简玉眉开心的眼睛都红了。
『她很担心呢。』柳明靖笑着，伸手摸着她的头。
「谢谢你，玉眉。」梁彦笑得很开心，很认真的跟她道谢。
简玉眉摸了摸眼泪，笑着摇摇头，「没事就好，学长说需要我帮忙，要我别带明苓来。」
「进来吧。」梁彦退了点让简玉眉跟柳明靖进屋。高亦杰出来看见人到了，把他们都领进房，「都进来。」
柳明靖想那包括他，也就安静跟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但现在点满了蜡烛，围绕在床边。
『你们……该不会想下地府？』柳明靖大吃一惊，他看过类似的方法，但闯进地府的活人没有能全身而退的。
「嗯，也只有这个方法了。」高亦杰点点头，简玉眉不晓得高亦杰突然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楞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谁说话。
「他在我身边吗？」简玉眉回头去望了一下，当然什么也没看见。
「嗯，妳到哪里他都会跟着妳。」梁彦好笑的回答。
简玉眉的脸有点红，「可是明苓呢？他不是的跟着明苓的？」
「他现在是妳们俩的守护灵，可以同时顾妳们俩。」高亦杰笑着回答，边拿出条红绳绑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简玉眉看着他一只手不好绑就帮着他绑紧，高亦杰自己伸手扯了一下确定扯不开才拿着另一端拉着梁彦的手帮他绑在他右手腕上。
简玉眉忘记了刚刚的不好意思，开始有些担心，「学长，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要去抢回乐其的魂魄。」高亦杰望着她认真的开口，「需要妳的帮忙。」
简玉眉连忙点头，「我能做什么？」
高亦杰拿过一盏烧的很微弱的油灯，小心翼翼的递给她，「别让它熄了。」
简玉眉用力点头，用手小心的围着火焰，奇怪的是明明油灯芯很长，油也很充足，但却只燃起一缕小小的火光。
「只要这样就好了？」简玉眉有些紧张的望着他们，「那你们做什么？」
「我们要下地府。」高亦杰像是玩笑般的笑着开口，拉着梁彦一起躺到床上去，梁彦疑惑的侧头望着他，「你叫玉眉来不是让她拉着我们的？」
「我拉得住你，不用担心。」高亦杰回答。
「你的油灯呢？为什么不叫明苓来？」梁彦不是没看过别人用过这方法下地府，但高亦杰准备的却跟别人不一样。
「我跟别人不一样。」高亦杰笑得有点无奈，「我不需要油灯，不管什么事都弄不死我的，我注定不会死在这里。」
梁彦心里还是充满了疑惑，高亦杰只是十指交扣的握紧他的手。「别管那么多了。」
高亦杰转过头去看着简玉眉，温声开口，「不用怕也不用担心，发生什么事都不用理会，在我们醒来前妳只要顾着油灯就好。」
简玉眉紧张的点头，高亦杰又笑着开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把梁彦带回来，妳只要小心别让油灯熄了，要是火小了，赶快拿旁边的蜡烛添点火，不会有事的，记得柳明靖在妳身边。」
简玉眉勉强的笑了笑，知道柳明靖在她身边，让她觉得好过一点，她明白高亦杰为什么不要柳明苓来，她这个粗神经的个性，别说顾油灯吗，她不打翻油灯就谢天谢地了。
高亦杰又转头去看着梁彦，神情是少有的严肃，「握着我的手，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放开，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开口，不论你见到谁，不论对方跟你说什么都一样，你一个都不能说出口，知道吗？」
梁彦点点头，感觉到自己心脏砰砰砰地用力跳着，他深吸着气，想着不晓得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脱离身体。
他还在这么想的时候，就突然感觉像是打瞌睡般有着急速坠落的速度感，他猛然睁眼，发现自己原来直挺挺站着，而高亦杰还牢牢握着他的手。
高亦杰笑着，直视着他，『准备好了？』
『嗯。』梁彦点点头，紧紧回握着他的手。
『那就走吧。』
他们牵着手，一起走向面前无边的黑暗。

第十一章
梁彦跟着高亦杰一起走在路上。
那速度很快，快得像是在飞，高亦杰就这样牵着他绕过大街小巷来到一栋大楼。
梁彦认得这个地方，记得这栋大楼里还有电影院跟百货公司，女孩子们拉着他们来过二、三次，吃饭、看电影、逛街，来一次就能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以前他老觉得这种是浪费时间，但跟他们在一起，总让他觉得每一分钟都花得很值得。
高亦杰牵着他的手，拐进了大楼里，下了楼进了停车场，左右找了会儿，终于看见个黑漆漆的的大洞。
『要进去了。』高亦杰望向他。
梁彦点点头，他还记得高亦杰要他无论如何都别开口，高亦杰笑了笑，『记得我说过的话。』
梁彦用力的点头表示他知道，高亦杰满意的握紧他的手，毫不犹豫的走进了那个洞口。
刚开始是一片漆黑，梁彦觉得好象回到他失明的那段时间里，在黑暗中不停的往前走，他有些担心会撞到些什么，但高亦杰却一点也不担心的直直往前，就像他看得见似的。
慢慢的，四周开始有了轮廓，慢慢的有了景物，等他能完全看见周围景色的时候，他发现他们走在一条路上。
梁彦有些好奇而紧张的观察了会儿，那绝不是他平常走的路，他猜这应该是条阴路，高亦杰大概是不想引起注意，速度变得慢了些，梁彦只是乖乖的让他带着，却忍不住的左顾右盼只怕有什么意外。
身边行走的都是各形各色的鬼，聚集起来就像个小市集，那里也的确有好几个摊子像是在卖些什么。
梁彦只想快点经过这个地方，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脚步马上又被高亦杰给扯回来。
他疑惑的望去被高亦杰睨了一眼，只泄气的放慢了脚步。
如果是平常可能他还会好奇，但现在却怎么也没心情去看那些摊子。
高亦杰小小声的开口，『别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在这里有什么状况很容易被认出是生灵。』
梁彦点点头，看着四周的人都在逛摊，也只好学别人走走看看，瞄了鸡眼摊子上卖的东西，一不小心就和一个大叔对上了眼。
大叔摊上没有人，一看见他朝这里望，只咧开嘴笑着跑了出来，『小朋友，来看看吧，不买也没关系。』
梁彦闪了一下，有些紧张了起来，高亦杰望了那大叔一眼就想离开，『我们不需要。』
『需不需要也要看了才晓得嘛，赶时间呀？很少人在这种时候赶时间的，赶着哪儿去啊？』大叔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溜着看。
高亦杰皱了皱眉，也没犹豫太久就拉着梁彦的手走过去看，大叔见他们肯看也高兴的跑回来顾着他的摊。
梁彦看着摊子上的东西吓了老大一跳，大多数是些零散的饰品，但居然还有手指跟耳朵，还有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虽然倒不至于感到害怕，但还是疑惑这些东西买来能干嘛？
『有眼睛吗？』高亦杰站到摊子前到真的看了起来。
『有~看您要哪一种的。』大叔从摊底下拿出一个绒布盒，看起来像外面摊子卖戒指，给女孩子们的那种。『这是昨天刚来的，新鲜得很呢。』
梁彦望了高亦杰一眼，不晓得他要眼睛干嘛，难不成还能给自己用吗？想象了一下，自己打了个冷颤，他可不想装上别人的眼睛，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站在那里看着高亦杰好像挺悠闲的看着，忍不住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但高亦杰却没理会他，还认真的看了起来，一边挑三拣四的。『不要绿色的，也不要蓝的。』
『小哥啊，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颜色呀，不然这个如何？褐色的不错？』大叔拈起一颗眼珠给他看。
『这女孩子的我才不要。』高亦杰嫌弃了一下，『没有黑的？』
『有~深色浅色大的小的都有。』老板又拿出另一个绒布盒。
高亦杰还真的挑了半天，梁彦心里很急，又不敢表现出来，也不晓得他慢条斯理的在挑什么，买了眼睛到底能做什么用？
他只能干着急的看着高亦杰用手指着哪一个，大叔就帮他拿起来，最后挑了六对眼睛，大叔开心的帮他拿了个盒子装起来，『小哥怎么付帐呀？』
高亦杰居然从口袋里掏出张卡，大叔拿了卡就去刷，让梁彦目瞪口呆。
他不是没听过鬼市的交易，但他没有进来过，他带着朱云不用说进鬼市了，还没到路口大概鬼就散光了，毕竟朱云可不像高亦杰能把自己藏得好好的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
但现在也不是讶异这种事情的时候，梁彦晃了下他的手催促他快走。
高亦杰却笑着扬扬手上的盒子，『等下留一对给你用？』
梁彦又急又气的狠狠地瞪了过去，高亦杰才告诉他，『等下有用的。』
梁彦只能翻着白眼，心想不是给他用的就好。
这个鬼市意外的长，他们一直在阴路上看起来像是在闲逛，梁彦心里七上八下的紧张得不得了，高亦杰却怎么看怎么悠闲，他忍不住又晃了晃他的手，高亦杰这回苦笑的低声开口，『别紧张也别急，就四处逛逛，走太赶会被盯上。』
梁彦也只能点点头，高亦杰大概是怕他紧张，又笑着开口。『这个市集算是小的，在七月前会有大市集，那才叫热闹，下次带你来玩，可以买到很多奇怪的东西。』
梁彦试着让自己不要那么紧张，想了想朝他的口袋望了一眼，高亦杰倒懂了他的意思，笑笑的回答，『我在冥界银行可是有户头的，关没教过你这个？』
梁彦摇摇头，他知道有这种东西有问过关，但是关只跟他说下面很难搞，没事的话不要去接触那些，他以前都以为大概是关觉得他处理不来，后来想想似乎只是不希望他碰这些事而已。
『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鬼市逛逛好玩，但一个没注意很危险的，我就看过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进来逛，也不低调点，一会儿就被发现了。』高亦杰朝他笑笑，『见过活人生吃没有？那次我还真见到了。』
梁彦一脸讶异的望着他，高亦杰看起来只像是在说笑，『幸好那小鬼的师傅有点本事，扔了个纸人就抓人跑了，道行还不错，我等那些鬼把人给撕完了我才发现是个纸人。』
梁彦偏着头看他，他知道就算高亦杰不爱管闲事，但是他的原则是碰上了就会出手，梁彦不太相信他会看着活人在眼前被撕成碎片也不理会。
高亦杰看着他的神情也有些好笑，『那次是小夏带我逛的，他让我别管，我哪有办法管。』
梁彦想，要是小夏的话，应该马上就看出来那是纸人了。
他们又慢慢的逛了好一阵子，途中高亦杰又买了些怪东西，有二枚玉戒说是送给女孩子们戴的，但梁彦望着那戒指觉得做工很美没错，可怎么看也像陪葬品，女孩子们敢不敢戴还是问题。
梁彦一路上就这样一颗心像是吊在半空中似的假装悠闲，直到他们好不容易晃出了鬼市，梁彦才松了口气，高亦杰带着他又走了好一阵子，过了个像公园似的广场，进了像是个住宅区的地方，在巷子里左拐右弯的像是很熟悉那里的路，梁彦也没办法开口问，只跟着他一直走，最后走进一栋很大的高楼。
高亦杰把刚刚买的眼睛全塞进口袋里，然后拉着他走进那栋高楼。
一进到那栋楼里，高亦杰的速度就快了起来，梁彦只是跟着他跑。
他一进大门就从口袋里掏出了颗眼睛一把拍在墙上。
那感觉超级诡异，梁彦就看见一只眼睛在墙上眨呀眨的，还没讶异完就被高亦杰拉着跑。
他们穿过好几个门，经过好几条通道，他每经过一个通道，就在路口贴上一只眼睛。
高亦杰没有解释，但梁彦懂那些眼睛是帮他看路的，这里有那么多通道，他们最后势必得找一条安全的路出来。
他们上上下下的足足跑了近半小时，身体轻飘飘的并没有累的感觉，但梁彦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定会累惨。

等到眼睛都贴完之后，梁彦开始觉得奇怪，因为他一路数来，这里最少有二、三十条通道，但高亦杰看一眼就能决定他要不要走那条，他只买了六对眼睛，怎么贴也只有十二条通道，他怎么知道哪十二条是能走的？
而且他走的太顺了，该拐哪个弯，哪时候该停、该走都很自然得好像他常常来一样。
高亦杰望了他一眼，大概感觉得出他的疑惑，笑了笑的开口，『小时候有段时间常来。』
这句话没有解决他的疑问，只是让他更困惑，谁小时候常常走阴路还很熟的？
但是他不能开口，只好先把疑惑藏在心里。
高亦杰又连开了好几个门，不晓得为什么每间房都有二个门，他们就一直开了这扇门进去，再从另一扇门出去，就这样开开关关的，直到高亦杰打开了一扇门，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为止。
那是一个相当大的房间，一眼望去似乎永无止境，里头一排排的架子上只有满满点着的蜡烛，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高亦杰拉着他走进去，在成千上万的蜡烛架间穿梭，梁彦小心翼翼的怕碰着那些蜡烛，仔细一看才发现每根蜡烛上都有着名字。
高亦杰拉着他，跑过了几排架子，连停顿一下都没有，梁彦不晓得他怎么能在那么多的蜡烛里找到方乐其，但他还在想的时候，高亦杰已经伸出手去覆在其中一根蜡烛的火光上，动作像是把火光抓进掌心，在手里静静的握成拳不放，而那根蜡烛上的的确确写着「方乐其」三个字，梁彦紧张而惊喜的望着高亦杰。
『到手了，快走。』高亦杰朝他笑着，拉着他的手转身就朝着另一头跑去。
这个房间也不例外，一样有两个门，梁彦心里狂喜的想着方乐其终于能活回来了，但一穿出那道门，高亦杰就停了下来，梁彦差点撞在他背上，定神一看，小夏一脸无奈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梁彦楞了一下，原来小夏说的「晚些见」是这个意思，他转头望向高亦杰，看着高亦杰的脸色就知道他觉得糟了。
高亦杰没停顿太久，马上就拉着他回头朝原来那个门走，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出去，转过刚刚走过的空房间，连穿过三、四个，梁彦想要不是现是灵魂没有心跳，不然他肯定紧张到心脏都会跳出来。
高亦杰带他传过通道，每走过一个就停一下，似乎在看些什么，然后拉着他再跑，就这么停停跑跑的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等到他们终于看见进门的大厅之时，他们对望了一眼，抱着期待的心情往前冲。
眼看大门就在面前，高亦杰拉着梁彦的手冲了出去，只要出了这扇门就安全了！
高亦杰紧紧抓着梁彦的手奔出门，但一穿出去看见的却是一室的烛火。
梁彦愣在那里，那不就是他们刚刚出来的地方？梁彦赶紧转头看着高亦杰，只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梁彦知道事情可能糟了。
『你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身后传来一个温和柔软的嗓音，语气有些悠闲，梁彦吓了一大跳的回头望去，身后已经不是刚经过的大厅了。
那是一间极其明亮的办公室，一张木制办公桌摆在正中央，地上铺的是咖啡色的地毯，旁边有一张茶几和几张看起来很舒服的沙发，那简直就像一个正常的豪华办公室。
而令他震惊的是，坐在那张办公桌后面的，竟然是高亦杰的叔叔。
梁彦几乎说不出话来，而高亦杰几乎是立刻的，把梁彦拉到他身后挡着，望着他叔叔好一会儿才开口，『叔……』
叔叔这时候才抬起头，看起来就像是四十多岁的模样，笑容依旧带着点天真愉快，他朝他们俩笑了笑，才一抬起手，高亦杰紧抓在掌心的火光就这样飘了起来，飞回叔叔的手上。
高亦杰看起来不太甘愿，却也不敢伸手去抢，只能乖乖站在那里，而小夏慢慢晃过他们身边，无奈的忘了他们一眼，走到叔叔身边站着。
叔叔望着梁彦的脸，温柔的笑着，『彦子也长大了。』
梁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他不觉的叔叔会害他们，只感到有些高兴又充满了怀念，但却还是记得高亦杰的话，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叔叔像是明白了什么，笑着望向高亦杰，『长大了，连我也防了。』
『……你教我的。』高亦杰扁着嘴，半晌才开口，『你说人死了就不一样了，再亲的人都要防。』
高亦杰看着叔叔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他记得小时候自己都要仰着头看他，而现在自己已经比他高上一个头了，望着叔叔温暖的笑容，他觉得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想哭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叔叔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微叹了口气，『因为我在努力……』
高亦杰没弄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看着他收回了手，转身走回办公桌前，倚在桌前望着他们。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叔叔像是闲话家常似的问着。
『嗯，我找到彦子了。』高亦杰点头，却突然变得有点警惕，梁彦不太确定那是为什么。
『那然后呢？』
『……我……还在找方法。』高亦杰想了下，找了个合适的说法，『而且，约好的时间也还没到。』
『我后来啊……后悔了。』叔叔插着手臂望着他笑，又朝他们走过去，『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的。』
高亦杰只是抓紧了梁彦的手，把他挡在身后，『……你都丢着我一年了。』
『是啊，我后悔了。』叔叔笑着歪着头看着高亦杰身后的梁彦，突然开口问他。『彦子，你想活多久？』
梁彦吓了一跳，却不敢回答，高亦杰连忙又转过来挡着他，『彦子想一直活下去。』
『就算眼睛看不见也是？』叔叔一直笑着，但高亦杰却总觉得那个笑容有点虚幻。
梁彦不能开口，但叔叔望着他，像是想要个答案，于是他点点头。
『这样啊……谁那么多事帮他开的阴眼？』叔叔笑着转身睨了小夏一眼，小夏连忙转投当作没他的事。
『叔……把乐其还给我们吧，他阳寿未尽，不该死的。』高亦杰不知道叔叔想做什么，只望着叔叔哀求着。
叔叔像是有些玩笑的开口，『要是只能选一个你要谁？要方乐其？还是要彦子？』
高亦杰楞了一下，没有回答，梁彦不懂叔叔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意思是只能带一个回去的话……
梁彦觉得整个人都在发凉，他肯定高亦杰选的不会是方乐其。
叔叔看着他们的神情又温和的笑了起来，『换个方法说吧，只能回去两个人，你觉得呢？』
高亦杰皱起眉，他想他知道叔叔在说什么，而梁彦不懂。
『我答应过你的，到你二十五岁，还有二年不是吗？』叔叔叹了口气，『我反悔了，你可以现在就回来陪我，我让彦子带方乐其回去。』
梁彦整个人愣在那里，他望向高亦杰却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几乎像是期待。
梁彦瞬间懂了一切，他懂了高亦杰想要的，叔叔的「遗产」是什么。
他想死。
但在叔叔同意前他死不了，所以他不需要续命的油灯，所以他只要一个人就能拉得住自己，所以他能在地府来去自如……
梁彦在高亦杰开口答应之前大喊了起来，『不――』
高亦杰被他突然出口的叫声给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掩住他的嘴，看着他焦急到红了的眼眶，他突然想起前一天晚上梁彦对他说的话。
高亦杰像是安慰般的伸手把他的头压在肩上，然后望向他叔叔。
『对不起……叔，我也后悔了。』
叔叔像是有些难过，但那那笑容里看得出更多的是寂寞，叔叔只是摇摇头又走向他。『你知道为什么我没让你跟我姓吗？』
高亦杰迟疑了一下，只是摇头，他想过为什么，明明他是叔叔捡回来的，是叔叔决定养的，为什么他没跟叔叔姓，他始终搞不懂。
『就是预防现在会有的状况。』叔叔叹了口气，收起了笑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那却比刚刚那种虚幻的笑容感觉起来真实多了。
叔叔在生气，而且很生气，高亦杰回想他其实见过几次叔叔这种神情。
那都是在他爸惹叔叔生气的时候……高亦杰觉得自己突然间抓到了什么，而他还没确定之前，叔叔就开了口。
『你想要回方乐其的魂魄没有问题，我可以还给你。』叔叔望着他，脸色有点冷。
『叫你爸来求我。』
高亦杰一愣，只见叔叔扬起了手，他瞬间栽了下来，直至坠落的速度比来的时候还要快，他只能紧紧的抱着梁彦，闭上了眼睛。
他突然间发现自己为什么会被丢着一整年不闻不问的真相，他在心里痛骂他爸爸百八十句，并且决定他这次回家一定要砸神桌。

第十二章
梁彦突然之间醒来。
感觉像是溺水太久似的，用力的吸进一大口气，却马上觉得头昏目眩，差点又倒下来。
「彦子，你怎么样？」耳边听见的是高亦杰焦急的声音，「我叫你不要开口说话的。」
梁彦觉得虚弱无力，好像刚刚跑了几百公里之后又溺水被救回来，整个人的怨气都像是被吸走了，但他还是努力撑着坐起来，张开眼就看见简玉眉坐在他身边，一双漂亮眼睛都哭红了，显然是哭了好一阵子，他望向墙上的钟，竟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对不起……」梁彦想简玉眉一定很害怕，有点抱歉只留着她一个人顾着他们两个不晓得能不能回来的人，勉强抬起手按着她的肩安慰她。「妳一定很担心吧，对不起。」
「你们回来就好了。」简玉眉笑着摇摇头，抹了下眼泪，带着期待看着他们，「那……乐其呢？」
梁彦垂下了眼眸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回想起刚刚的一切，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高亦杰只是扶着梁彦，朝简玉眉开口，「乐其……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我想应该没问题的。」
「真的？那太好了。」简玉眉开心的笑了。
梁彦也想对她笑一笑，但他不知觉得头昏，而且头痛欲裂，高亦杰连忙扶着他再躺下来，「你躺着，我拿点药给你。」
「梁彦不要紧吗？」简玉眉有些担心的望着梁彦。
「没事，只是失去一点人气而已，过几天就补得回来了。」高亦杰无奈的开口，从柜子里翻出了止痛药先给他吞下之后，才望向简玉眉，「晚了，我先送妳回去吧，别让明苓担心。」
简玉眉看看时间，又看看高亦杰一脸的疲惫，只笑着摇摇头，「才八点多，我叫车就好了，学长你也早点休息吧，有任何消息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谢谢妳，那我帮妳叫车。」高亦杰很感谢她的贴心，说实话现在叫他开车送她回去再回来，他可能会撞车。
高亦杰走到客厅去帮她打了电话叫车，再陪着她下楼，等她上了车才走回去，觉得全身上下都疲惫不已。
锁好大门回到房间去的时候，看见梁彦已经自己坐起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不是叫你躺着。」高亦杰走到床边想叫他躺下来，梁彦却瞪了过去，伸手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扯过来，语气十分认真，「你想死？」
高亦杰楞了一下，马上意会过来他的意思，只淡淡的笑着，「本来是。」
梁彦瞬间红了眼睛，但他知道本来是的意思就是现在不是，他也不是没听见高亦杰跟叔叔说的话。
「你也听见我说的话了，我后悔了。」高亦杰轻声开口。
「……所以你不打算死了？」梁彦深吸着气，语气有点颤抖。
「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打算死。」高亦杰笑着，摸摸他的头，「这样可以吗？」
梁彦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一直就知道高亦杰迟早会想离开，却没想到他想要的离开时结束他的生命。
梁彦不知道自己这么难过是因为高亦杰找到他的目的原来是为了结束生命，或是他明明过着那么痛苦的生活，却为了自己而愿意活下去。
梁彦放开揪着他衣领的手，好一阵子才轻声开口，「嗯……我答应过你不会离开这个家，所以……你也别留下我一个人。」
高亦杰笑了起来，他无法形容心里那种喜悦，从他找到梁彦开始，梁彦就一直在努力的过一个人的生活，他不要家人不要朋友，不想造成别人的困扰，不想给人负担，只想一个人自力更生。
但他现在终于愿意承认他不想一个人生活，高亦杰只是认真的握住他的手，「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如果我们能解开你的诅咒，就一起活下去。」
「嗯。」梁彦低着头，又伸手抹了抹脸，语气有点含糊，「我也后悔了。」
「什么？」高亦杰一时之间没听懂他说什么。
「我之前说过的……希望你珍惜自己生命的话。」梁彦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如果我死了……你就跟我一起走吧。」
「怎么突然想通了？」高亦杰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完全不一样了。」梁彦勉强笑了笑，吸了吸鼻子。「将近黑白的、陌生的世界，连我的朋友们都长得不一样了，而我甚至没办法再正眼看乐其……虽然这都比看不见来的好，但是……我想我能够坚持在黑暗或是在黑白的世界里活下去，是因为我已经习惯有你在身边的关系，如果你不在了，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回到原本的生活……而且如果反过来，我想你会更痛苦，我现在懂了。」
高亦杰只是淡淡的笑着，摸摸他的头，「那能活就一起活吧，要死就一起死。」

「嗯。」梁彦又抹着脸，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下情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亦……叔叔……原来是……」
高亦杰连忙掩住他的嘴，苦笑着开口，「别讲出来。」
梁彦扯开他的手，好奇的看着他，「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高亦杰无奈的回答，「哪个有小孩的父母没把孩子带去办公室几次的，警局我有一天到晚在跑了，叔那里怎么可能没去过。」
梁彦恍然大悟，难怪高亦杰去那里跟走厨房一样，高亦杰又严厉的叮咛他，「活人不能知道这件事，所以绝对别说出口，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就当做你不知道。」
「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口的。」梁彦赶忙点点头，但提起叔叔就想起正事，「那你觉得……叔叔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跟伯伯怎么了吗？」
一说起这件事，高亦杰心中不禁一把火起。「彦子，你的球棒借我。」
「……干嘛用？」梁彦疑惑的望着他。
「我要砸了神桌！这两个死老头，都死了还要找我麻烦！」高亦杰怎么想怎么气。
一年了，足足一年。
他一个人寂寞得快要发狂过了一年，如果只是因为那两个老头在闹别扭的话，他砸神桌都泄不了忿。
「别闹了……」梁彦叹了口气，止痛药似乎有点效用，但他还是觉得有有点晕。「我觉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高亦杰一脸不悦的望向他。
「唔……因为……伯伯是很讲理的人呀？叔叔也不太发脾气的，他们还在的时候，吵架会波及到你身上去吗？」梁彦尽可能的解释他所想的。
高亦杰皱起眉回想了一下，确实他爸跟叔叔闹脾气的次数，他一只手都数得完，印象里他们俩几乎不吵架，他爸只要生气会先跟叔叔讲理，要是叔叔说不听，他就回去睡客厅……他几次都让他爸去睡他房间，他来睡客厅就好了，他爸说他们吵架跟他没关系，没有理由让他受累。
而要是叔叔不高兴，通常爸爸哄着哄着就好了，记忆里没有看见过他们真的吵起来过，他俩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死了之后有什么不同？
高亦杰想想也觉得不太对劲，他突然间想起在椿花馆那一次，土地公公暗示他的那句话，但之后因为发现梁宗翰的事，他完全忘记那些话。
土地公公说下头一夕易主了，这几年平静了些，但静得几乎接不上关系……
他当时还想怎么可能……但如果是真的……
「小亦？」梁彦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拉了下他的袖子。
「我想我懂叔叔的意思……」高亦杰突然间恍然大悟。
「哪一句？」梁彦歪着头看他。
「为什么让我跟爸姓，我明明是叔叔捡的，叔叔坚持要养的，可是我却跟爸姓。」高亦杰望着梁彦，「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只要跟爸姓我就是他的孩子，不管怎么就只有我找得到他。」
「所以……？」梁彦有点没听懂这个关联。
「叔叔找不到吧，所以他要我去找爸来见他，如果他们有在见面，肯定不会需要我去做这件事。」高亦杰解释着。
梁彦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见不到面？」
「应该不是见不到面……这样一想……是爸不肯见面吧。」高亦杰说一说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他们生前感情好得要命，到哪里都黏在一起，为什么死了他爸就不愿意见他叔叔，要逼得他叔叔把他拖下水。
「为什么？」梁彦还是不懂。
「我哪知道……」高亦杰想也只有找到他爸才知道吧，但如果他爸连他叔叔都不肯见的话，也不见得会愿意见他。
「先找到伯伯再说吧，找得到伯伯就能换乐其回来了。」梁彦望着高亦杰叹气，「至少知道有希望就好，我想叔叔不是真心想绑架乐其来威胁你的。」
高亦杰撇了撇嘴角，「事实上他就是绑走乐其好让我去找他……」
梁彦苦笑了起来，「那拐这么大弯做什么，让小夏来找你说一下不行吗？」
「也许就是刚好吧，我想……他也忍了很久。」高亦杰想起叔叔总是温和愉快的笑容，想着他总是很会忍耐，想着他总是很小心的护着他，唯独在教他的时候会显得很严厉。
一年……感情那么好的伴，到底怎么忍了一年的……
高亦杰没办法想象，转头见梁彦似乎还有点头昏，按着让他躺下，「你睡会儿吧，明天再来想办法。」
「嗯。」梁彦应了声的闭上眼睛，大概是因为放松了，一下子就昏睡过去，高亦杰想他还要昏好几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走出房间在客厅里转了一下，想着要怎么找到他爸，上面可不比下面一样好闯，更何况他能走地府跟走厨房一样是因为他本来就跟鬼没两样，他这副模样要想办法到了上面，不被劈下来才怪，
他绕了两圈，想起韩耀廷，但又想起昨天的状况，现在肯定不是送上门的好时机。
他坐在沙发上想了半晌，又想起了夏春秋，他昨天说要他有空去他那儿上香。
虽然他也不爱上夏春秋那里，因为对他来说，那里安静明亮得比韩耀廷那里恐怖好几倍，但是去夏春秋那里好过去找韩耀廷。
而且他依稀记得听叔叔说起过，叶家顶楼有个天梯，是个捷径可以爬上去，夏春秋的奶奶就常常在那里爬上爬下。
但叔叔这么说的时候一直在笑，也不知道是说真的还是哄小孩的。
但高亦杰并没有犹豫太久，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要去试看看，决定明天早上就去叶家见夏春秋，只希望真的找到他爸，这一切混乱就都可以平安解决就好。

第十三章
梁彦隔天是头痛痛醒的，在床上滚了半天不想起来。
「我快死掉了……」
高亦杰好笑的把他拉着坐起来，塞给他一杯豆浆。「喝了就给你止痛药。」
梁彦只好接过慢慢喝，喝完吞了药又倒回床上去。
脑子里想是有人在用高分贝播放摇滚乐似的，轰炸得他头都快要爆了。
高亦杰看他又倒下去，走过来用手摸摸他额头，「发烧吗？」
「没有……」梁彦想那应该是错觉，但是高亦杰把手放上来的时候，他觉得那种就要爆掉的感觉减轻了一些。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休息吧，别乱跑。」
梁彦睁开眼睛，见他果然穿着一身外出服，赶忙爬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去夏叔那里。」高亦杰坐在窗边跟他解释「天梯」的事。
「唔……你确定那不是叔叔在开玩笑？」梁彦有些不相信，他听过无数关于「缺口」的事，也真的看过好几个，看过真的有鬼在出入。
天梯也许有人提过，但可没有人真的看过或是爬过这种东西的。
「我……我可以去吗？」梁彦把「我要去」给改了口，观音坛可不是想进就可以进的地方。
「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你确定要去？那里可没办法带朱云进去。」高亦杰盯着他，凉凉的开口。
「我知道，我也不敢让他靠近那些地方，我会叫他待在家里。」梁彦期待的望着他。
「换衣服吧。」高亦杰笑着说，走出去又不晓得在厨房翻什么。
梁彦连忙起来换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趁高亦杰还在厨房不晓得煮些什么，他安静的打开落地窗溜到阳台上去。
「朱云，我要去叶家的观音坛，那里对你来说很危险，你今天也别跟我去了，乖乖待在家里，我去去就回来。」梁彦有些抱歉的说。
朱云没说什么，只点头表示同意，看他这么听话，又因为发现其实朱云看起来还是个孩子，梁彦总有把他扔在这里很过分的感觉，伸手去摸摸他的脸，但其实触手也只是凉凉的雾气。
朱云只是朝他笑着，没有说话。
梁彦叹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回头看见高亦杰端着什么要出来，赶忙跟朱云道别跑回客厅里关上窗门，不小心给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你在干嘛？」高亦杰唤着他。
「没有，地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我本来想捡起来的。」梁彦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心里觉得好笑，看不见的时候都没被绊倒过了，现在看得见反而摔在这里，实在是不晓得该说什么。
高亦杰睨了他一眼，用膝盖想也知道他在干嘛，也懒得一直抱怨同一件事，「把保温袋拿出来。」
梁彦连忙跑去拿保温袋，「什么那么香？」
「鸡汤，炖给夏叔的。」高亦杰把锅小心的放进保温袋里。
「好香。」梁彦看着嘴馋，高亦杰又去拿了一个碗过来，「这给你。」
梁彦赶紧坐下来喝，「怎么没有鸡……」
「鸡汤当然是喝汤，鸡肉早炖烂了。」高亦杰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他，「快点喝。」
梁彦赶紧灌着鸡汤，喝完汤又让高亦杰塞了好几颗维他命才放过他。
高亦杰开着车在叶家大楼附近停了下来，带着梁彦走进大楼里。
这还是梁彦开阴眼以来第一次走在路上，小夏说得没错，这世界在他眼里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他问了高亦杰天气怎么样，高亦杰说太阳大到热死人。
但他眼里是没有日光的，天空只是一片灰暗，放眼望去每栋楼都长得不太一样，线条有深有浅。
他猜想那是新旧的关系，越陈旧的楼就越清楚，而路上的人真的是千奇百怪，每个长得都不一样，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每个人都像是蒙了层纱似的模模糊糊，看起来很正常也很清楚的都不是人。
梁彦有种他身处在马戏团的感觉，什么怪异的人都有，下意识想去拉高亦杰的手又缩了回来，想起来自己现在又不是看不见了，养成这种习惯还真是糟糕。
梁彦苦笑着，看着大楼里面，左右各有一个柜台，一边是年轻的柜台小姐，一边是保全人员，高亦杰带着他朝保全那头走。
保全柜台里坐着位大叔，看见高亦杰笑了笑，「高先生好久没来了。」
「是啊，我来看夏叔。」高亦杰礼貌的笑着，保全大叔走过来帮他按了电梯让他进去，高亦杰朝他说了声谢谢，掏出张磁卡贴上去，按了顶楼。
「你有这里的钥匙？」梁彦有些讶异的望着他。
「是叔叔的，叔叔走后要我还给夏叔，他让我留着。」高亦杰看着那张磁卡也有点感叹，他应该多来看夏春秋的才对，不过每回一想到要靠近这里，他就直觉式的反抗着不想来。
电梯上了顶楼，一走出电梯，梁彦懂了为什么高亦杰不想来。那里过于干净、安宁，那股神圣的气息容不下罪人，要是他带着朱云，大概早被那股至圣之气给压死了。
高亦杰虽然有钥匙，但还是按了门铃。
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见高亦杰的态度，他向来开门的应该是夏春秋自己，梁彦有些吃惊，他还以为老人家应该有七、八个服侍他的人。
而看见夏春秋的感觉和昨天看不见的时候差不多，他昨天虽然看不见，但是感受得到他身上那种宁静安稳的气息，听说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他的灵魂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的模样，全身都泛着柔和明亮的光芒，不像乐其那样刺眼到受不了，而是一种温暖柔和的感觉，让人觉得舒服至极。
而夏春秋望着高亦杰的时候没什么惊讶的感觉，目光扫到梁彦身上倒是挑起了眉，梁彦想起之前见面的时候，自己在会议室大小声的有点没礼貌，于是乖巧的低着头，「夏叔叔好。」
「嗯，进来吧。」夏春秋也只点点头的让他们进来。
走进房里的感觉战战兢兢的，夏春秋点了香让他们拜拜，梁彦接过香，望着眼前的观音像有些呆愣着。
那是一座相当庄严的神像，他看着看着就有种观音娘娘似乎真的就在他面前的错觉，那慈爱的面容，温柔的笑脸，漂浮的衣带，拈在手上的枝叶还是湿的，甩手洒向他的手势是那么优雅，水珠朝他洒落的时候，他忍不住抬手想接。
「彦子？」高亦杰拜完才发现梁彦呆呆的站在那里动也没动，突然间就抬起手来，高亦杰想拉住他，却被夏春秋给按住了。
夏春秋也看着梁彦，这孩子命短，而且命相差到极点，如果不是遇到高亦杰他叔叔，可能会过得更惨，但因为高亦杰把他带进了高家，所以这孩子的命格似乎慢慢在转变。
他极少见有观音缘的孩子，他侍奉观音这么久，能让观音赐甘露的，梁彦是第三个。
梁彦突然回过神来，见高亦杰和夏春秋都盯着他看，，楞了一下才想起右手还拿着香，而左手还抬在半空中，他有些发窘的想把手收回来，却发现左手心上确确实实有着一滴水珠。
「别动。」夏春秋说着，转身去端了一盆水来，把他的左手按进水里，又拿了块干净的布帮他擦干了手，温和的开口。「先去谢谢观音赐你的甘露。」
梁彦愣愣的拿着香拜观音，闭上眼喃喃的谢谢观音，等他张开眼的时候，似乎又见到观音朝他笑了笑，他又怔了一阵子才把香插上。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在庙里，伙食在任何供神的地方得到平静。
这个城市里有无数的庙宇宫寺，但神哪有那么多分身，因此每个庙里都有着神明的代理人，就像是地府有执行人一样。
那些代理人多半不欢迎他走进庙里，他常常光是靠近就被那些气势给压到不能喘气，于是这还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能被神明所喜爱，那种感动无法言喻。
高亦杰知道他高兴，抬手摸摸他的头朝他笑着。
梁彦觉得眼睛有点发酸，只是揉揉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