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说自话之——一生所爱荀慧生

当年的梨园，有“十旦九不净”之说，个中原因在梅兰芳和程砚秋的帖子里也说了个大概，因为有当年道光爷不准女子唱戏的严令，京剧作为当年的皇家剧种，没有女子唱戏，还能稍稍恪守一点清净，但是男旦的卖骚耍浪也是层出不穷，而其他地方剧种因为弟子门槛低且有女子，其中的糜烂更是不言而喻，所以京城的京剧艺人是瞧不起其他剧种的，一是“御用”，二是作风，三是地域，而地域问题使京城艺人都看不起海派的京剧艺人，这种观念直到一百年以后的现在依旧存在，而当年以河北梆子出身的荀慧生初到京城被排挤和歧视是必然的，这种歧视也直接导致了他和吴晓霞的悲剧

荀慧生幼年家境贫寒，为了生计，母亲把他和哥哥送到当年唱梆子戏的戏班子，和京城学艺的那些不同，当年乡下梆子剧团收徒大多是以卖的形式，而这种卖的所得也极其微薄，因为农村孩子能有饭吃不饿死，家里已经知足了，没过几天，荀慧生的哥哥不堪忍受毒打逃跑，他也被退了回来，再后来又被卖给河北梆子花旦庞启发学艺，于是荀慧生开始了苦难的学艺和奴役生涯，8岁登台取名白牡丹，10岁进京演出，11岁进入当时尚小云坐科的三乐班学习京剧，到了15岁荀慧生已经小有名气，可是当年师父庞启发和不识字的父母签卖身契时候故意没写明出师年限，被师父拿着这卖身契一直限制，到后来怕他逃走甚至把他关起来，多亏了尚小云相助，白得以逃脱，从小一起学戏，到后来又一起经历这些变故，这让荀慧生和尚小云结下了深厚友谊，此后几十年，两人虽然多有争执，却从来没伤及感情

后来的三小一白下江南，荀慧生和杨小楼关系很近，凭借自己的努力，他在河北梆子和京剧两个领域都很受好评，下江南返京后，荀慧生遍寻名师，杨小楼的师弟吴彩霞当年也是很负盛名的旦角演员，荀慧生求杨小楼多次引荐，吴彩霞因为看不起荀的出身而拒绝，荀慧生只能自己去看他的演出学习，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荀慧生认识了吴彩霞的女儿吴晓霞，当年的男旦，男人是看男人演的女人，而女人是看演女人的男人，所以如果扮相好，身段好，男女都会喜欢，吴晓霞自然对荀慧生一见倾心，而荀慧生也很喜欢吴晓霞，又有杨小楼从中撮合，两人很快就相爱了。接下来荀慧生求杨小楼做媒，杨对这桩婚事也很是看好，欣然前往，吴彩霞其实是不看好荀慧生的，他不想让女儿就这么轻易嫁给一个戏子，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从小尝够了学戏的苦，看够了世间百态，任谁又忍心自己的后代再走自己的老路呢？可是最为尊重的师兄做媒，自己又不能够拒绝，于是吴彩霞就打起了同样待字闺中的六妹的主意，他答应了杨小楼，并且把婚期确定在一周后，第二天就把女儿吴晓霞打发回了老家，荀慧生满心欢喜，可是结婚当晚掀开盖头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女人，他找到杨小楼，杨得知是吴彩霞的六妹吴春生以后也是无奈，大礼已成，又是同行共同见证，又怎么能悔婚呢？吴晓霞回来后还在替六姑高兴，可是见到六姑夫竟然是荀慧生，一时难以接受，她气父亲明知自己钟意荀慧生却不成全，更恨荀慧生背信弃义，于是自己离家出走不知所踪。

荀慧生心灰意冷，后来尚小云来规劝，并且说出其中原因，荀慧生痛心之余，下决心只唱京剧，当时一批“白党”已经为力捧荀慧生而奔走，陈墨香，严独鹤，张大千，虽然这些人比之梅党和程党稍为不如，可是贵在严独鹤《新闻报》副主编的身份，这也是以后荀慧生跻身四大名旦一个重要原因。婚后不久，荀慧生随杨小楼前往上海演出以避吴春生。当年吴晓霞一气之下出走，起初本以为是荀慧生移情别恋，后来得知原来是父亲一手策划，而荀慧生一直在逃避吴春生后，自然也原谅了他，深爱荀慧生的吴晓霞也去了上海，一直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终于两年后两人重又见面，这一见，再没有了以前的误解，也没有了家人的牵绊，两人水乳交融，荀慧生发奋研究戏路，吴晓霞也帮他提出很多意见，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两年后荀慧生结束上海之行准备回京，可是吴晓霞的问题实在是棘手，荀慧生犹豫了，而吴晓霞的父亲也终于打听到她的下落，写信问吴晓霞：“你要将六姑置于何地”？吴晓霞性格刚烈，见此信已经有了几分退意，又见荀慧生犹豫不决，于是将自己带来的父亲那部水钻头面就给荀慧生，又留下一封“此生必无缘，吾将独身以待来世”的诀别信毅然而去，这一别，虽偶有鸿雁传书，却再没有情意绵绵，从此天各一方，再没有见一面，此后荀慧生曾多次寻找吴晓霞，找到后吴晓霞也是避而不见，并且把荀慧生留下的财物悉数退回，后来传闻荀慧生的种种吴晓霞不会不知，或许已经由爱生恨直至心灰意冷了吧

事已至此，荀慧生只好独自返京，经此一事后他也不再有奢求，也下了决心和吴春生好好生活，此后吴春生相继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可惜因猩红热三个女儿相继夭折，因为丧女的打击，和荀慧生一些绯闻，吴春生开始抽大烟，身体也每况愈下，1945年，在北平辅仁大学上学的天津富商之女苏昭信求师荀慧生，两人随即同居，据传苏昭信生活极不检点，而吴春生因为更受打击，不久即死去，而荀苏二人于同年结婚，婚后苏昭信生下一子，但是依旧不守妇道，尚小云的弟子孙荣惠也经常求师于荀慧生，后认荀慧生为义父，往来荀宅频繁，不久孙苏二人私通，在二人结婚四年后苏昭信和荀慧生离婚携子同孙荣惠去了黑龙江。其实早在苏昭信之前，荀慧生就认识张伟君，张伟君未出嫁之时就仰慕荀慧生，嫁人后离荀也不远，经常看荀的演出，并且经常趁荀在家时路过荀家门口驻足观望，一次荀慧生注意到以后两人闲聊才得知此女已暗恋自己十余年，如此痴情女子荀怎么会放过呢？其中关节自不必说，在荀慧生第二次婚姻失败以后张伟君离婚，两人终于走到一起

荀派的表演发展到现在以青春靓丽，活泼灵动见长，唱腔甜美圆润，可是在当时来说，荀慧生之所以大守追捧，是因为一个“浪”字，尤其眼神和扭捏的神态，这和他河北梆子的出身有极大关系，所谓“粉戏”盛行，当然在这并没有贬低我们家乡戏的意思，是当时地方戏的现状就是那样。这种风格你可以在他的弟子孙毓敏的表演中看得到，经过了两代人的沿革，在现在管波的表演已经找不到这种气质，而重点突出少女活泼灵巧，当年尚小云和荀慧生合演《虹霓关》，荀慧生唱罢尚小云唱的时候，荀在旁搔首弄姿向观众大抛媚眼，引得台下观众起哄叫好，尚小云没法唱下去，一怒之下在台上就破口大骂。其实在当时荀慧生虽有“万人空巷观荀郎”的美誉，但是尚小云和荀慧生是很难和梅程比肩的，于是强大的“白党”团队就显现出作用了，《新闻报》副主编严独鹤各方奔走，终于促成了1927年的“四大名旦”评选，为什么要四个人呢？因为除梅程外，尚的声望也在他之上，评选活动自然白党也会为他竭尽全力拉票，不要觉得当年只有这几人独树一帜，王幼卿，徐碧云，何雅秋等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不过最后荣获“四大名旦”称号，无异于把荀慧生重新提升了一个高度，除去人品和艺术不谈，荀慧生的爱国情怀还是值得称道的，慰问北平守军义演，为抗日募捐义演，并且还为抗美援朝义演买飞机，和常香玉不同的是，他没有用自己名字为飞机命名

又该说动乱了，虽然荀慧生比梅兰芳多活了七年，比程砚秋多活了十年，梅程和荀慧生尚小云相比，无疑是幸福的，因为他们躲过了那个时代，1966年，荀慧生成了“反动权威”，跪在孔庙前眼看着自己的戏服行头等等被烧得精光，视若珍宝的那顶水钻头面也不知所踪，烧完了东西就该挨打了，那两年，隔几天他就会被打得皮开肉绽，1968年12月25日，严重水肿的荀慧生被赶出去劳动改造，昏倒在雪地里被人一句“装的”无人问津，几个小时后唯一在身边的女儿才闻讯赶来，第二天荀慧生终于不用再受这份痛苦了，他比晚他两天出生的手足尚小云早走了八年，也少受了八年的折磨，女儿去单位请假，而他就这样一个人默默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曾经的繁华，寂寞，苦难和幸福，也离开了那些爱恨情仇，就如同福芝芳写给他的那幅挽联：
晚年遭暴力受尽折磨惨景恍同尤三姐
拨乱逢盛世欣看昭雪流派继承有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