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不定期更

长生
1
苏一再故地重游，南嘉湖上的桥已经翻新了一次。她仍不改玩心，与桥头的石狮对眼，闷声一会儿又笑如春风：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我吗，我才不会再与你计较呢。
她的眼睛很漂亮，是浅浅的红色。
一片红色之中，她瞧见一个人。
他拄着拐杖，停在她面前。唤了一声：苏一。
叶长生。她也开口。其实她学来这习惯也没多久，人和人互相见面，怎么偏要叫一声名字呢。可她也不好抱怨，毕竟苏一这个名字，是他取的。
02
叶长生十六岁那一年，其父病死，其母跳井。
透着星光的屋子里都没有点灯，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他在盘算，买两具木棺，谋一块福地，得耗费多少银两。更紧迫的是，天亮之后，他该去哪里。
一只狸猫从天而降，扑进他怀里。
他拎起来看了看，实打实的夸赞了一句
：这狸猫真好看。
狸猫抬起爪子，结结实实拍在他脸上。
他拎着狸猫，第二天大早，去参了军。
那个时候叶长生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狠戾。他要权力，他要地位，他要做人上人。这些话，他说给狸猫听。狸猫挣脱开他的怀抱，跳上桥头，和石狮干瞪眼。还试探性提起爪子拍了拍。
“得了，我和你这只畜生说这些干什么？”
彼时军营里的士兵都还饥笑他，七尺男儿竟带只狸猫，还小心翼翼好生喂养。
一个营里每天半锅肉，他七天之内，和所有人都打了一架，鼻青脸肿，每天都能拿到一大半的肉，喂猫。
：你们懂什么？等它养肥了，我宰来给你们吃。狸猫肉吃过吗？我都没吃过。滋味一定不差。
可还没等狸猫喂肥，他就得了个升职的机会。大将军要在士兵里挑出有能力的人，组建一个小队，随他暗探军情。
那些被叶长生揍过的人，一个个都把他推上前，他们巴不得他走的远远的。
他也乐意，眯起眼睛摇头晃脑，他说：狸猫，我就要飞黄腾达了。
去敌营的路上，遭了埋伏，狼狈而逃。躲避到安全地的时候，只剩下五人。叶长生替将军挡了一箭，此刻他盯着背对他而坐正在生火的将军，狠心拔下肩膀上的箭，刺穿了将军的喉管。
一气呵成。
剩余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愣愣的盯着他。他若无其事的挑乱将军的衣衫，翻出将军令握在手里。大量的血，二人的血，汇集在一起，叫三人连跑都没了力气。
“我们这样的人呢，最惜命了。大家不过都图活命，我呢，也不过比你们多图了一点东西。你们该怎么做，需要我多说吗？”
三人拼命摇了摇头。他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指着其中一个说：我认得你，以前你爹，给过我一个馒头。
他随即抽出腰间的匕首，割开了另外两人的喉咙。
嘘。他比了个手势。
人多口杂，他不放心。
他拿着将军令回来，说是遭遇埋伏受将军生前所托，替任将军一职。一来无人敢有异言，二来有一人作证。纵然这事来得蹊跷又突然，也顺理成章了下来。
叶长生又带兵打了几次胜仗。得了一处上好的府邸。他还专门给狸猫一处厢房，仍是亲自去喂养。
每次他都嚷嚷，下次就吃了它。
直到她化成人形，从房梁上跃下，立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问他：到底是你吃我？还是我吃你？
他好像料到一般，仍站的笔直，只道了一句：呵，成精了。

03
他仍时不时叫她一声畜生，人多的时候也叫狸猫，丝毫不忌讳的样子。
她告诉他，我能轻而易举杀了你再吃掉你，明白吗？
“大丈夫何所畏惧？”他指向一个人：“喏，那人，长的好看吗？”
“好看。”
“那你就去勾引他。”
“什么叫勾引？”
叶长生嗤笑一声，将她不偏不倚推进那人怀里。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笑得天真无虑。
城里盛传，本与国师家的小姐定亲的商家公子，迷上了一个红目的姑娘。日日寻夜夜寻，就是寻而不得。
叶长生给狸猫编发，再替她戴上了他亲自挑选的玉镯子，轻轻推了她一下：去吧。
：干什么？
：吃了他。
后来她才知道，叶长生为了要追求国师家的小姐，才想着要除去眼前的障碍。
他一步步计划的很好，在街上替国师小姐挡了恶徒的刀。
夜里他坐在凉亭里，狸猫替他清洗伤口，她撇撇嘴，歪头一脸不解：我才不信你打不过那人。
你懂什么？他说。
月华潺潺，月影绰绰。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要权力，要地位，要做人上人。”
叶长生眼睛亮了亮：你都记得？
“我只是不明白，这些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你一只狸猫懂什么呢？他拍拍她的头。
她确实是什么都不懂的。
国师家的小姐找上门，他毕恭毕敬站在门口，叫了一声，苏小姐。
娇俏小姐一抬头，发现狸猫坐在树上，垂下一条腿晃来晃去。
“这是？”
“苏小姐不必见外。”他又露出一贯的表情：“不过是只畜生罢了。”
苏小姐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抬头对她笑了笑。她不太稀罕的一跃而下，躲进草丛里。
她听到他夸了好久苏小姐的名字。
就连字也好，都像是天大的宝藏。
夜里她蹲在叶长生的床头――她时常会这样蹲一晚。她说：叶长生，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畜生也想要名字了？”他语气里带着笑意，却还是认真思索起来。
她冷不丁的说：我要姓苏。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要姓苏。”
“那就叫，苏一好了。”
苏一苏一，人活一世，最可贵的，就是执着于一。
苏一不管这个那个什么寓意，她只是觉得，有名字之后，心里舒坦不少。
04
苏一其实是有些傻的，她甚至没有好好想过，她为什么要义无反顾不图回报的，去帮助叶长生，成了世人眼里的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她分不清何为善，何为恶。
也曾经以食人为乐，叶长生也不多说。只是在她自己发现不妥之后，问他：吃人，是不是不好的事？
叶长生挑眉：“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却不再吃人了。
她又替他除掉了很多人，把前路铺的又直又平。他对她常没有什么好语气，夜里梦醒，对上她的眼睛，还会恶狠狠说一句：畜生就会吓人。
她却不觉得可怕或委屈。甚至有胆子，喂苏小姐吃下害病的东西，卧床几月。
叶长生回家的时候，只是好好瞧了她几眼，然后说：苏一，以后不许胡闹。
还没有叫畜生来的好听。
她在人间活了很久，却依旧不怎么通人性。她不明白，曾经她犯的大错，他都一纸翻过，却为何仅仅伤了苏小姐的手，又叫叶长生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目光如炬，句句话语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说：畜生就是畜生，滚出去，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见你。
苏一呆愣了好久，她在思索和判断，他这番话，是真是假，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眼睛像是灼烧的红炭，最终她有了答案，点点头，若无其事的走出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叶长生，厨房里的肉我都吃完了，估计今晚你又得只吃素了。
他闭上眼，没再说话。

05
当年的叶长生娶了苏家小姐，生了一个公子。权有了，地位也有了，成了真正的人上人。
如今他垂垂老矣，再相逢，她还如初。
叶长生觉得挺不公平的，毕竟，他才叫长生。
苏一恭喜他，心想事成，快乐无虞。
他说，对，我终于心想事成。
那年他陪苏小姐进庙上香，庙里的主持叫住他，开门见山的问：将军家里，是否有妖孽？
他唾了一口：疯言疯语。
主持接着说：此妖本福泽深厚，却误入歧途，造孽许多，长此以往，必遭天谴。
瞧这和尚说的，这歧途，不就指他吗？
他倒生出些许不忍来，变着法赶她走。
叶长生弥留之际，苏一伏在床边问他：你有喜欢过我吗？
没有，畜生。他说：我只爱我自己。
许久许久，她才抬头，说：那就好，我也没有喜欢你。
06
所以他赶她走，才不是希望她长命百岁，福泽安康。只是厌倦这样一个畜生，碍着他的眼。
所以她想要一个名字，想要姓苏，才不是希望他能夸夸她的名字，说多么动听。
一个不通人性的妖怪，和一个丧灭人性的凡人，各取所需，再分道扬镳。不是最好的事情吗？

FIN.

咦~发现小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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