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痴绝处·（十三）·寻处』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冷冰冰的女声礼貌而疏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让人听着实在是很不舒服。
银尘锁紧眉头，一个上午过去了，格兰仕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银尘觉得自己跟个保姆一样，为了格兰仕一天到晚操碎了心。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刻让银尘本来就紧绷的神经变成了拉紧的弓弦，随时都可能崩断。他越发坐不住了，拿起钱和钥匙就冲出了门。
银尘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搜索，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儿找格兰仕，他的大脑里现在乱哄哄的就像跑火车，一点冷静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凭着直觉，银尘到篮球馆、海边、学校都找了一遍，但是连格兰仕的影子都找不到。
头上的汗不断地冒出来，夏天不留情面的炙烤让银尘心里更加烦躁。如果现在格兰仕出现在他面前，银尘一定会揍他一顿。
午后的温度灼热的骇人，地面滚烫的像个小火炉。银尘现在才发现，这个城市真的很大，街上迎面遇到的都是陌生的面孔，路边的街景干巴巴地矗立在眼前，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遮挡视线。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车上绑着重重的货箱。银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随即顺着摩托车远去的方向狂奔起来。
骑摩托车的人，分明就是那个突然失踪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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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用T恤给自己扇了扇风，然后下车，抱起车后的货箱，往店里走。还没走两步，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格兰仕！”银尘眼里冒着火，大汗淋漓的站在格兰仕面前，气喘吁吁的说：“你不接我电话，就是在弄这个？”他打量着格兰仕手里看上去就很重的货箱，一点都不想帮他。
格兰仕有点心虚，没想到打工会被银尘撞见，赶紧放下手里的货箱，一边给银尘擦汗，一边可怜巴巴地解释：“我不是故意不接的啊，我们老板不让带手机。哎呀这么热你跑出来干嘛，中暑了多麻烦，快快快，赶紧回去。”
银尘定定的看着格兰仕，早就把想揍他的想法抛到外太空去了，悬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他深呼吸了两口，问道：“你怎么会来做这个？”
“生活费啊，又没有人会给我钱，只能我自己挣啦。”格兰仕抬头看了看店面的牌匾，重新抱起货箱，一边往仓库走，一边说，“老板其实人特好，我只有假期才能来打长工，上学的时候就只有周末来，但是他给我的工钱从来没比别人少过。”
银尘没有接话，他听着格兰仕轻松地语气，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上次在海边，格兰仕的话像一块大石头，一直压在他的心上。银尘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阴霾，可是他还有母亲，而格兰仕从一开始就是孤身一人。难以想象，一个少年到底是怎么用稚嫩的肩膀来挑起生活的重担的。
等等，假期……
“那寒假的时候，你也在这里打工？”银尘突然想起来，寒假的时候格兰仕很少来找他玩，尤其是在过年以前，于是问道。
格兰仕把货箱放在仓库里，拍了拍手上的土，擦了擦头上的汗，点头道：“对呀，寒假可比现在好受多了。现在真是热死我了。年前忙的要死，每天都恨不得直接睡在大街上，但是工钱也多呀。所以我只干了半个月，就攒到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嘿嘿，厉害吧。”
“烟花呢？”银尘把格兰仕拉到一块阴凉里，看着明显被晒黑的格兰仕，有点心疼。
格兰仕长腿一伸，往地上一坐，把银尘也拉了下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然后嘿嘿一笑，邀功似的说：“打工挣钱给你买的呀，不打工怎么养老婆，你说是吧？”
鼻子不知怎地忽然一酸，银尘别开头，闷闷地说：“谁是你老婆。”名为感动的情绪灭顶而来，几乎要将银尘淹没。再呆下去，银尘一定会克制不住自己哭出来。不行，这样格兰仕又要笑话他了。
“好啦，赶紧回去吧，外面都快热死啦。我被烤熟就算了，你的肉太嫩，烤熟多可惜。去吧去吧，别担心我，回去就给你打电话。”格兰仕摸了摸银尘的头，一个劲催他回去。然后站起来，推上摩托车，准备送银尘回去。
银尘没让他送，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几十米开外再回头，还能看到格兰仕停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银尘没忍住，还是不争气的哭了，他拐了个弯，在彻底看不到格兰仕的身影之后，停下了脚步。

格兰仕送完最后一箱货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跟老板打了声招呼，懒洋洋的准备回家洗澡。刚一出店门，他就愣住了。
银尘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瓶汽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你怎么没回去啊，专程等我的？”格兰仕接过银尘扔过来的汽水，拧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喉结上下滚动，看上去是渴坏了。在痛痛快快的畅饮之后，格兰仕打了个嗝，高呼爽快。
两个人慢慢地往回走，格兰仕不停地给银尘讲他今天遇到的趣事，其实不外乎是老板又遇上了多么奇葩的客人，路上小夫妻吵架闹脾气差点打起来这样无聊的事。银尘安静地听着，什么都没说。
这样毫无营养的聊天一直持续到了银尘家楼下。格兰仕挑眉示意银尘赶紧上楼休息，谁知银尘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格兰仕有些莫名其妙，问道：“有话跟我说啊？那我洗耳恭听呗。”
银尘磨蹭了一会，憋出来一句“回去赶紧洗澡，你出了好多汗”，就没了下文。格兰仕顿时表示好失望，撇嘴着准备走人。
突然，银尘上前抱住了他，两秒钟以后，丢下一句“我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回去赶紧洗澡”就飞速跑上楼了。
格兰仕想了半天才把这么长一句怎么断句想明白了，勾唇笑了笑，摇了摇头，大摇大摆的回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嘟囔：“跟个姑娘家似的，害羞什么啊。我又不是不让。”
夕阳的余晖给他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色，日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最终隐没在了人潮里。
楼上的银尘趴在床边，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温柔的笑起来。可是那时候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留给他的全部记忆，都是背影。
从始至终，都是格兰仕离开时的那一幕。

『一生痴绝处·（十四）·浮光』
如果可以的话，格兰仕想给自己正在骑的这辆摩托车插上一双翅膀。因为它真的跑的太慢了。
也许摩托车会无辜想仰天长啸：“明明是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你怪我干什么啊！”
是啊，身在曹营心在汉。
沐浴在微凉熹光里的少年，骑着一辆送货用的摩托车，穿梭在上班的人潮里。其实车速并不算慢，至少比此刻处在高峰期里的那些四个轱辘的家伙快的多。不过至于为什么格兰仕会觉得车速慢，这个原因放在下班高峰期，应该用归心似箭来形容。那在上班高峰期应该被称作什么呢？
急于赴约。
一切源于前一天晚上，来自银尘家的电话。
电话里，银尘吞吞吐吐地告诉格兰仕这样一件事：银尘的母亲由于工作关系需要去别的城市开个重要会议，少则一两天，多则三四天才会回来。所以在这期间，银尘必须留下来看家。好巧不巧，他之前刚刚答应了格兰仕和他一起出去玩。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格兰仕心里咯噔一声，可是三秒钟过后，就轮到银尘心里咯噔一声了。
格兰仕那从失落到兴奋的转变来的太突然，直接吓得银尘挂掉了电话：“唉好吧，那只能下次了。哎不过没关系啊，我可以去你家找你玩对不对？我是不是特聪明，诶……银尘？小银尘？靠，竟然给老子挂了。”
在这通电话被强行结束的一个小时后，格兰仕收到了这样一条短信：“早上九点，不管吃住。”
据老板抱怨道，格兰仕突如其来的欢呼声吓坏了好几个顾客。然后这个熊孩子就来找他借送货用的摩托车了。
不管怎么样，好在格兰仕终于顺利地到达了银尘家楼下。找到银尘家的门，然后愉快地把它拍的震天响：“银尘银尘快开门呐！”
银尘黑着脸打开门，一把把他拽进来，然后关上了门：“大早上不怕扰民啊？我怕被投诉，安生会吧你。”
“嘿嘿嘿这个不重要，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了？”格兰仕神秘兮兮的抱住自己的包，非要银尘猜。
银尘一边切水果，一边面无表情地瞎猜：“你喜欢的基本上就是篮球漫画游戏机……”
格兰仕蹦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真聪明！你这么了解我，那我怎么奖励……唔……”
一块苹果被塞到格兰仕嘴里，清甜的汁水迅速进入口腔，嗯，很好吃，特别特别甜。
“果然只有吃东西才能堵住嘴。”银尘立刻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惬意地吃着水果，一边伸手拿过格兰仕的包，打开来看他到底带了什么。
两个手柄，几张游戏盘。
“你买的？”银尘有点不相信，不说手柄，正版的游戏盘就要不少钱呢，格兰仕应该不会对游戏狂热到把唯一的生活来源都用来买这些了吧？
格兰仕嚼着苹果，含含糊糊地回答：“不是啊，租的。明天就得还回去了。”
银尘这才放下心来，看了看两个手柄，心里也明白了，格兰仕这是要带他一起玩。虽然从来没有碰过这些，但是银尘到底还是知道一些的。赛车、实况足球、格斗的手柄游戏他都听说过。突然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痒痒的。
“来，我教你。输了不许哭鼻子啊。”格兰仕凑过去，一步步耐心地教银尘怎么操作，怎么玩。
两个小时以后，银尘进步神速，已经能在与对手的PK里坚持很久了。
格兰仕心里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揉了揉银尘毛绒绒的头发，语气中满是骄傲：“看来我教学成果不错嘛，真聪明。”
银尘忙于操作，并没有拍开格兰仕的手。于是格兰仕得寸进尺，一边揉银尘柔软的头发，一边打量银尘染上屏幕浮光的脸庞。他的睫毛很长，眼睛里跳动着明亮的光影，侧脸轮廓分明，怎么看怎么好看。
格兰仕手一滞，脸上的微笑怎么也藏不住了。感觉像捡了个宝贝一样。不对，是本来就捡了个宝贝。
“宝贝……”格兰仕一时没忍住，直接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不巧，他的宝贝还听到了。
银尘手一抖，差点把手柄摔了，完全忘了自己正在进行PK。他红着脸不敢看格兰仕，把手柄往格兰仕手里一塞，就忙忙地跑去倒水压惊了。
格兰仕看着银尘落荒而逃的背影，抓了抓头发。决定打个圆场，让他的宝贝回魂再说。
“诶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些手柄和游戏盘都是我的宝贝，还的时候要是弄坏了要赔钱的。”格兰仕追过去，抢过银尘手里还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银尘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经过半杯水的疏导，还有格兰仕看似毫无破绽的解释，他脸上的红晕慢慢淡了下来。格兰仕趁热打铁，调笑道：“不过如果你不介意，叫你也行。”
“你给我闭嘴。”银尘翻了个白眼，接过手柄继续打游戏去了。
格兰仕也跟了过去，拿起另外一个手柄，选择双人模式，放下豪言壮语：“来，我们杀遍这个游戏。有我在，直接带你通关。”
于是两个人开始一起疯狂的和游戏里的对手厮杀。基本上都是格兰仕挡在银尘面前，一边指挥银尘躲过对方的杀伤，又配合银尘间歇式攻击的习惯，见缝插针地给予对手意料之外的伤害。
从头到尾，两个人的配合看上去毫无章法，可是又如此默契。
银尘偷偷转头看着认真地看着屏幕的格兰仕，看着屏幕的光芒投射在他的脸上，不由微笑起来。
这大概就是游戏的乐趣了吧。
以前一直学着做一个听话的孩子，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少让本就辛苦的母亲操心，也许是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早点长大，学着去分担。
可是一个少年真正需要去经历的事，他却从来没有体验过。比如游戏，比如打球，比如恋爱。
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因为生命里出现了格兰仕。也许有些矫情，可是这是事实——他改变了他的人生。
如果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银尘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继续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生活下去。
他不知道，一语成谶。
屏幕上胜利的字样浮现出来，格兰仕放下手柄，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邀功似的对银尘说：“怎么样？我说能带你通关吧。是不是特别厉害，快夸我快夸我。”
“嗯，很厉害。”出乎意料的，银尘竟然真的接过了话茬。格兰仕吃惊了两秒钟以后，立刻把尾巴翘上了天。
两个少年坐在电视机前，操纵着小小的手柄，把格兰仕租来的光盘一个个都打了个遍。从格斗到实况足球，从实况足球到魂斗罗，他们联手血虐了游戏里的对手们。如果这些玩家有感知，一定会吐血身亡吧。
傍晚格兰仕去还游戏盘和手柄的时候，问银尘道
：“你明天还是不能出门吗？”
银尘想了想，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要叛逆一把，于是他坦白地承认：“我想出去走走，在家太没意思了。”
“好，那我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吧。”格兰仕笑了，自我调侃道，“说的跟见家长一样哈哈哈，是东赫，你记得吧？可别让这个家伙知道我把他比作家长，不然他又该嘲笑我了。”
东赫？银尘想了想，想起了上次和班里同学打架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学长，虽然很奇怪格兰仕怎么会认识那位学长，但是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格兰仕揉了揉银尘的头发，骑上摩托车，然后指着自己的脸颊说：“你看我都要走啦，难道不告别一下吗？我这张脸，你还有十几个小时才能再见到呢。”
银尘直接伸手，把头盔摁了上去，然后毫不扭捏地张开手臂。格兰仕凑过去抱了抱他，又摸摸他的头发，挥手道：“那我走啦，明天来接你。别太想我啊。”
银尘冲他挥了挥手说：“路上小心，到家了告诉我一声。”然后后退了两步，看着格兰仕化身小旋风，飞驰而去。
一直到格兰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银尘才收回目光。抬头看了看西斜的太阳，摸了摸有点饿的肚子，转身往回走。
那，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