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都没能做好,或者根本就没有来得及、没有想到要去做。”他困难地组织语言,这很难,因为他很少代表他个人说些什么,他一直扼杀着自己,而奈良静不厌其烦地提醒着,他作为个人无法被替代的那个部分。那个时候,总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兴许会持续到他死,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奈良静的路仅仅只是那么短,“所以至少,想要弥补。”
所以他才会期望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和奈良静做了以前都未曾做过的事情,说了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话。为什么以前没有那么做呢?
因为害怕,所以战战兢兢……从来没有被人那样重视过、善待过,所以不相信,害怕去相信,所以总是试探、试探、怀疑、试探……甚至将它当成一种回应的手段。不承认自己爱过你,事实上,从未知晓如何去“爱”,也相当于从来没有爱过。
然后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所道歉……你所否定的一切。”奈良静在他的怀里昏昏欲睡,变得比之前稍微平缓了。用很轻的声音,显得很温柔地说着,“那些没办法弥补的时间,都是我的幸福……我和你度过的那些时间,是我的全部啊。”
“所以,至少不要为这个道歉。”
Persona看了一会儿地面,平淡地说:
“……那也是我的。”
他作为“芹生”与奈良静度过的那些时间,并非是作为某个组织或者某个体制思想的代表,而仅仅是作为他个人的时间,那对他而言,也是特别的。
属于自己的人生,属于自己的名字,属于自己的生活……属于自己的幸福。那些从来未曾奢望的东西,就那么简单地出现在生活之中,然后就那么轻易地失去了。
“那些时间已经没办法弥补了。”
“还来得及。”奈良静没有拥抱他的双手,她缓缓地呼吸,就像是要将自己最后的一口气留得很长,但她的语气却还包含着生气与期待,“现在的话……如果在这里的话,不管以前做过什么……都还来得及……”她说不下去了,血从她破破烂烂的喉咙里涌出来,她连咳嗽的气力都没有。
他淡漠地接下去。
“……因为这是个‘明天’永远都不会到来的世界。”
永远停留在你没有出门的昨天,永远不会迎接你死去的明天。
没有希望。
延续下去的只有回忆、妄想和那些侥幸心理,忘记教训,总有一天会重蹈覆辙。然后呢?然后是一次次不断的轮回……恐惧着,无法逃避注定的因果,直到深陷绝望之中,这样的生活就是绝望本身。奈良静睁大眼睛盯着他,她是知道的,但她只是一缕思念……仅存下来最为执拗的执念。
想要和他在一起,即使有短暂的分离,有一天也一定……她的希望,已经在数次的死亡之中,被消磨殆尽。即便现在想起来,也只有在消逝之前浸满的悲伤……即便如此……
“明天到来的话会怎么样?”她问,“如果‘明天’能够到来的话,我就能回去了吗?就能回到以前的日子里了吗?”
Persona没有给她保证,奈良静等了一会儿他的回答,然后情绪平静下来:“……芹生你,变得不大会和我说谎了呢。”
无论说什么谎言都会去相信,如果是想隐瞒她的事情,那她不知道也罢。她叹了口气。
“遇到你之前,我都不大做梦的。因为每天都很累,忙东忙西的,毕业之类的工作之类的,根本没有做梦的闲情,一旦躺到床上就能呼呼大睡。眼睛一闭,一睁开就发现天亮了……遇到你之后可能是日子好过了,你又让人担心,所以经常会做些不明所以的梦,这样长久下来……几乎都没怎么好好睡过。”
她开始扯些琐碎的事情的,Persona感觉到她的声音微颤——她在紧张。
“……芹生,我现在很累,比毕业备考和熬夜赶稿累个几倍。”
Persona听见她在哭。
“我可以去睡觉吗?”
她问着,Persona点点头,感觉到她放松,将全部的重心依靠在他的身上。
Persona把她抱到沙发上,她躺在垫子上,就像要小睡一回,眼皮已经耷拉下来,看上去很困倦了。Persona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说起来……他似乎一直都在让她哭。他从口袋里拿出米歇尔刚刚交给他的东西,虽然已经失去了原型,只是一个又小又细好似一掰就断的金属圆环。
“我的戒指……”
奈良静看着Persona握住她的手,有些遗憾。
“但是,我已经没有戴上它的手指了。”
Persona将其戴到自己的无名指上,已经被烧的只剩一点边角的戒指比原来的尺寸要大一些,却牢牢地箍住了他的手指。然后他坐在沙发边看着她。奈良静盯着他的无名指,Persona觉得她在笑:
“真好,那个位置……你还会回来吗?”
她像是要被抛弃的小孩那样问着,小心翼翼。
“如果我能找到你。”
“恩……那我就在原地等着了,妈妈说过如果走丢了不要乱跑就在原地等着……你要快点哦,要赶在晚饭前哦。”她反复地叮嘱。
“知道了。”
“路上小心。”她看着Persona松开了他的手,但还不舍得闭上眼睛,因为不舍、眷恋,还有些担心和恐惧,“早点回来。”
他温柔地将手放在奈良静的脖颈上,他的技术很好,奈良静应该不会觉得很痛。女人半闭着眼睛,剩下的那只眼不知道还有没有视力,看着Persona。Persona扼住她的脖子,毫无杀意地用力着,也看着她的眼睛,两个人都变得非常平静。
“……行ってくる。”
奈良静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手,闭上眼睛,Persona想起每次他出门前女人的笑脸。
“いってらっしゃい。”
她好像笑了一下,眼泪滑进她的头发。
“咔。”
骨头非常干脆地断掉了,Persona有自信认为,奈良静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不会很痛苦。
“嘭。”
他关上门,抽出钥匙。
“咔啷。”
回转两圈。
“咔擦。”
门锁嵌合。
大门牢固且安全地紧锁着,他的手里握着唯一的一把钥匙,他的身后是一片黑暗。Persona伸出手,轻轻按在门上,像是在抚摸,然后,门自上而下,渐渐粉碎了。
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宁静而纯粹的黑暗之中。
一定,可以无梦地安眠。
“已经决定了吗?啊……你还真是不会让我失望。”
他转身,米歇尔的身影散发着光辉,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就如同落入黑夜的太阳那般,侵略性地发亮,她的轮廓于光芒之中显出精致的大理石雕像似的温润。没有让他多做回答,女人戴着好似永恒的笑容,她细声低语,没有人能拒绝,就像吐着蛇信“嘶嘶”作响的魔鬼。
“让我,将‘明天’带给你们吧。”
你那无意义的人生,就此可以结束。
即使满溢着绝望与悲伤,疼痛席卷了一切,再也看不见光,再也看不见你,这一切都被冰冷和黑暗所吞没,在那死寂的深渊之中,甚至期望就这么安心死去,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还是相信,能够笑着迎接你归来的明天,一定会到来。
大约是晚上十点钟的时候,玛利亚从一阵心悸中缓过来,最近她总是这样时不时慌神,失去冷静,虽然已经让医生看过了,查不出什么大碍。她想也许是和芹尾零吵架了的关系,想到这个……她的脸色迅速地阴沉下来,她已经不想去再管那个被玛丽苏迷得团团转的家伙了。
玛利亚打开电视,现在到处都是她的脸,综艺访谈节目或者是电视剧、电影、演唱会……忙透了,就连音像店或者是最普通的家庭餐厅,都放着她的音乐,公交站头贴满了她的海报。
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为她转动了。
偶尔空闲下来,苍白之炎的杂事也是一大堆,幸好有阳炎在一旁帮衬,不如说这些官僚的事都是他在做,否则真是要人命。还有学园那边,那个愚蠢的初等部校长也不安生,总是想要搞些小聪明和阴谋诡计。
……吸魂的爱丽丝也好,玛丽苏也好,难道迷惑人的家伙就真的这么有魅力?
她正这么愤愤不平地想着的时候,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跳到公主床上,翻开来电显示,号码是一团乱码。玛利亚皱了皱眉头,倒也没有多想就接了,毕竟谁能拿她怎么样呢:“喂?”
“玛利亚。”
她心里有些高兴——看吧,迷惑人的小手段毕竟撑不了多久,只要芹尾零好好用脑子想想,无论多笨都应该能理解的。她调皮起来,故意冷着声音:“干什么?”
“想着你大概还在生气,所以谢罪来了。”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着些许的笑意,“用电话是不是不太诚恳?”
你倒也知道。她撅了撅嘴。
“不愿意原谅我吗?”
“……哼。”她傲娇地冷哼一声,“那个‘米歇尔·布雷斯’呢?你不管了吗?”
“啊,不管了。”芹尾零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显得非常无所谓的慵懒,“什么比得上小公主你呢?”
知道就好。玛利亚在电话笑着:“那,你以后叫我‘女王大人’,我就原谅你吧。”
“好的,感谢您的宽宏大量,女王大人。”温柔的满怀笑意的嗓音,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温柔,“那我下次准备些礼物来进献给您吧。”
“恩,我知道啦,那我要睡了。”玛利亚满意地躺进了被子里,“晚安啦,零哥哥。”
“晚安。”
Persona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将从破坏掉的橱柜里拿回来的,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件件地摆在工作桌上点数着。他踢开一旁尸体挡路的手臂,飞溅的血液沾得他鞋底到处都是,他每走一步,就发出“啪踏啪踏”湿漉漉的声音,让他想起奈良静的拖鞋声。Persona一边持续着对话,黑暗中半坏的日光灯像萤火虫一样闪闪发亮,他苍白的皮肤与漆黑的发黑白分明。
他从一旁的盘子里挑选了一把干净的手术刀,又拿了一支榔头,然后转过身,慢慢走向椅子。一个女人被绑在那张椅子上,黑暗中能够听见她颤抖呜咽的声音。Persona像是站累了,他慢慢倚坐在女人对面的控制台上,看着女人被泪水浸湿的脸,凌乱的头发,以及沾满部下鲜血的白大褂,还有她被打断了的鹰钩鼻,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倔强地盯着他,不再哭泣,却还在颤抖。她的嘴被牢牢封住,并且绑好了,固定在椅背上。
“晚安,玛利亚。”
Persona的眼神纯净,像是用放大镜在太阳下烧死虫子的孩子,他慢慢将电话移开自己的耳朵。
“我会带礼物来的。”
他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在女人被绑在扶手上的手心里,并且亲切地替她将手指收拢,把手机拿好。
「谢谢您借给我手机,布拉诺娃夫人。」
他很有礼貌地用俄语说着,然后“咚咚”的声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他用榔头将手机砸了个粉碎,连同女人拿手机的整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