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的人可谓有几分才华,用笔很是精巧,可是唯有一点,通三张纸上,没有半个字点。一个机灵闪过,我不经一惊,转头低声问那个和尚道:“莫非是乌掌镇的案子?”
和尚倒是神色坦然,笑笑说道:“果然,陈家与泽川颇有渊源,便是各处的风土轶事也很是通晓,这乌家施主果然很会托人。”
这个和尚竟知道挺多,不过可惜了,通晓泽川风土人情的,却是我那个事务繁忙,操劳筹备着准备赴五省总督任的兄长。兄长曾任泽川知州多年,勤勤恳恳,倒是也对得起大和尚的那句高名大德。
不过关于这个乌掌镇,我却知道一些。
乌掌镇在泽川境内西南,南北夹山,中间狭长的一路,绕着一条妫水,镇子面积逼仄,不过也有小几十户人家。从泽川城入乌掌镇只有一条路,便得要翻过乌掌镇的北山,在山沟里顺着向西行。山路行不久,据说便可以看到十二道高大的无字牌坊,再向西,便就进镇子了。
这些不过都是听说。兄长早年刚上任知州,曾州野每处探访过一回,也到过这个乌掌镇,据他说,这乌掌通镇子上下,没有一个识文断字的人,也好像见不到一字半点的印迹,更罔论书籍什么的。不归吏管,不信佛道,俨然是另一番世界。历届的知州知县都似乎管不到这一块。
兄长回来连连声称这个镇子颇有些邪气。有这番异闻,兼之长嫂那时日又感染风寒,颇有些不顺遂。一来二去,这乌掌镇竟几乎成了禁忌的话题。不过我倒觉得,犹以长嫂为代表的一众,不过妇人之见,不过乡民无知,不识文字,顶多粗野些罢了。这么多年来,全镇和合,并无作奸犯科之事便是佐证。
如今兄长卸任,倒是有案子赶着冒了出来,报案的竟是一个游僧。我来了兴趣,重新看着这三张诡异的画作,笔法算不上娴熟,但作为一个平日里不沾笔墨、不识只字的乌掌人,能有这番水平也算是才气天生了。
“大和尚可以简单讲解一二吗?方才说是一宗命案,莫非是这个书生为着什么桃色的情由被杀?”
和尚摇摇头,道:“非也。命案的死者倒是这个女子,乌掌镇合族断案,又请了乌掌老爷,判得这个书生便是凶手,业已伏法。”乌掌老爷我听兄长提过,便是这乌掌镇上下唯一信奉的神。乌镇人不受吏治,种收迎娶种种总是会在乌掌老爷庙求签,算是请神意。
“如此,算是案子已了了,乌掌的惯例,这般的案子倒是不用再备案了。”我很是不解。
“可是有人说,有疑点尚未明了,这个书生,未必就是真凶,”和尚将三张画卷了卷,说道,“是画了这三张图的乌施主背地里托了贫僧,希望能劳陈大人相助。”
有疑点不提,待到书生已经丧命,却转而找一个外人,很是让人疑窦丛生。我才要吐露心中的疑惑,眼神交汇,和尚一贯没有情绪的脸上竟闪过一丝急切与羞赧。我心下明了,故意问道:“这个乌相公是个什么人,莫不是他不信这乌掌老爷。”
“他是镇长老爷家的管家,”和尚犹豫了稍许,又道,“他由不得不信。”
果然如此。
我把这桩乌掌镇奇案原原本本讲给兄长听,原想着兄长许是会有些高见。谁知,兄长只是说,这个和尚倒是很有些大胆。我再三追问,兄长道:“乌掌镇与外界不同,你看着简单的真假,在那儿可能别有一番玩味,况且上任紧急,耽误不了许多。”
细细想来,近年来,五省多地或是饥荒,或是乱寇。如今不过小小乌镇的案子,况且也算是有个交代,各相和合,似乎也确实不该生事,我只好让那个很有几分胆量的大和尚失望了。
我们一行便弃了泽川而去,兄长如期上任,我也在衙署谋得了一份闲职,相安无事。
那三张很是带着妖气的画却总是在我的脑海里萦绕,口绽海棠的美娇娘,缢死的书生满脸灰尘……似乎直觉在告诉我,那三张画的背后有些微的冤屈。我本道时间久了,泽川的这则奇闻满满便会淡出我的记忆,可这世间的事情,偏偏总会是出人意料。
这日,我起得很是晚,几乎日上三竿才慢慢踱进了衙署。翻翻新近呈来的卷宗,意兴阑珊,正就这时,一则泽川州报来的火灾纪要吸引了我的目光。
地方庙宇失火,庙毁,数人身亡。不过是冬日里柴火取暖不仔细,或是庙宇香火失了神,我不以为意,接着看下去,州官报告,失火原因未能查明,引起了乡民恐慌,甚至有传闻说与冤魂报复有关,一时间流言四起,日久恐会生变。我一个激灵,转头往前翻,找到卷宗前填的细表,待到印入眼睛,不禁觉着一阵寒意。
细细小楷三个字:乌掌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