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还是有主演这出“末日节烈大戏”的挑大梁者。谁也想不到,那是两位既非翰林,也非学士的文人:一为梁济,二为王国维。因之,辛亥年大清王朝的曲终人散,颇有点草草了事,不免有点凄凉。
这两位以死效忠大清王朝的文人,其选择的自杀地点和自杀方式,首先就不能令人振奋。梁沉于北京西城积水潭,无壮烈可言;王溺于颐和园昆明湖,更谈不上豪雄,与屈原投汨罗江,老舍跳太平湖,竟如此殊途同归,让人不禁感叹中国文人之无奈。再则,他们殉节所选择的死亡时间也不免太晚,大有黄花菜已凉之感。通常,国亡时殉国,城破时殉国,拒降新朝殉国,复辟失败殉国。二位文士之死,梁为公元1918年,斯时民国已6年;王为1927年,斯时民国已15年了。时过境迁,已无耸人听闻的意义。
不过,遗老们编撰的《清史稿》还是给二位留下了几行记载,将两位定性为殉国之士、义民——史家总得找出两位忠义殉节之士,点缀一二吧!以末代皇帝溥仪为招牌的小朝廷,还装模作样地赐谥追褒,这种关起门来当皇上的自得其乐,当然是一种黑色幽默。其时,人们早已淡忘了脑后曾经拖着辫子的时代,那些曾做过大清王朝的臣民,如今又成为中华民国的百姓,照旧吃他的炸酱面,喝他的二锅头。正如闻一多诗《死水》所写:“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这个王朝如此迅速地不得人心,才是真正的悲剧。
为何这两位殉清“义士”没有在民国纪元开始时马上杀身成仁呢?我想,首先梁、王在清廷这架统治机器里,自忖乃微末之士。一向谨慎行事的他们,不能不考虑,抢这个效忠就义先行者的死誉,会不会有出风头之嫌?其次,我不敢武断这两位是否抱苟活之心,存侥幸之意,但最终走到这一步,其实已不完全是初始的以死明志,而是杂以对新朝的彻底绝望,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个人烦恼。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