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四)
回忆篇①
梦境深处,是无尽的血液与残尸断肢。有天人的,也有攘夷志士的,斑斓的鲜血交错纵横在一起,仿佛一幅色彩奇丽的油画。
他在尸堆下挣扎着想起身,冰凉而沉重的尸身让他有点畏惧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厌恶。
肌肉痉挛地神经质地抽动,他的左腿已经抽筋了,稍一动弹便透入骨髓地发疼,所手之处尽是滑腻的血液——有的还尚是温热,甚至暖和得让他舒服,仿佛现在他不是在修罗的斗场,只是在做一次惬意的日光浴;仿佛现在他不是在人间的炼狱,只是在温泉里享受着热水拂及肤发时从毛孔里叹息出来的放松。
把他从思绪里拉回来的是远处慢慢响起的脚步声。
有人在“咯吱,咯吱”地踩着尸体向他走来。
自己的喘息声开始变得沉重。身体本能的发觉了危险吗?
是天人吗?完了啊。他想着,手中还是握紧了刀刃。
有点纷乱的步伐呢,看来不止一个。他皱着眉头数。
整整有二十几的天人呢。
跪坐起身。
如果结局都灭亡的话那让他像个武士一样的切腹吧,死在天人的刀真是莫大的悲哀。
举起手,他看着沾满天人腥臭,浑浊的血的武士刀——好吧,用这样的刀自尽也是莫大的悲哀。
抬眼,看着发现他还活着,已经抽出刀枪,形成一个包围圈把他困住的天人。对方已经整装待发了,他敢保证这时只要自己动一下,就会立即被戳成筛子。
但还是用尽最大力气将手中刀刃推进离他最近的一个天人的胸膛。
啊,既然结局都是灭亡的话还是帮助同伴们清除前行的障碍吧。
听见周围天人在暴怒的大吼,随即数把刀贯穿了他的身体。他低下头,手脱力的松开了武士刀。
好累,好累,好想睡一会。
耳旁是刀尖锐地呼啸着划破空气的嘶鸣的声音,目标是自己的头颅吧。
疲惫的闭上了眼。
预计中的刀锋并没有砍断他的身躯,让他的脑袋滑稽的在空中划过一个曲线,然后在地上翻滚,沾满尘与泥。
被挡住了啊。
他诧异地睁开眼。
好快,看不清那人的舞刀的样子,只看见了白色的衣袂翻飞,然后飞溅的鲜血在上面晕开。
像地狱的彼岸花。
在周围的天人都悉数倒下后,他还是楞在那里,呆呆的望着那个青年——他正提刀向自己走来。
妖致的血红瞳仁被杀意充斥,慢慢地踏在着浮尸遍野的沙场。
好像白色的夜叉。
四野又恢复了寂静,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狠狠地跳动着,撞击着自己的胸腔,想要撞碎他脆弱的肋骨一般。被白夜叉威临过的土地也染上了一层郑重的色彩。只有死气在环绕。
眼前的人伸出了手,上面还有未干涸的血渍。在昏暗的日光下,和他偏白的皮肤衬在一起,像是刚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他的脑海混乱了,思绪想乱麻一样一团糟,在混乱中,听见那人好听,温和的声音传进的的耳朵里。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来晚了。
对不起。
那几个字像是滚烫的硫酸泼进他的耳道里,刺痛了他的耳膜,他听见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
好悲伤,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悲伤呢?为什么要道歉呢?
明明,你没有做错什么啊。
他张了张口,却哑然地,发不出声。
他所在的队伍几近全军覆没,大概,只有他一个生还者,有的同伴的尸体甚至被天人恣意分尸,肠子伴着血液流出好几米——他愤怒,但他连自身都无法保全。在战场上,无能就是最大的过错。
为什么呢。
那瞬间,他好像脱离开了自己的视觉,奇怪的,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看着青年将自己扶起,看着白夜叉的眼泪慢慢划下,滴落在他的脸庞。
在脸触到温热的一瞬他会过了神,虚弱的抬头,看见青年好快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倔强的闭着唇,只是稍稍偏开头。
不要哭了。
不要哭了。
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没吐出那几个字。感觉到生命的流失,仿佛像一个被倒置的沙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毫不留情的夺走他活下去的力气,失血过多的眩晕让他感到害怕。
想活下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这么想着。
不想再让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