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笑,想起上一次偶遇——那时,象牙塔中步出的黑发少女只是淡淡地笑着,走在一位女友身边——沉静得几乎注意不到的存在。
这恐怕,就是那位小姐想要的结果吧——想要被记住,于是舍弃了那个安静的自己,扮演热烈如鸢尾花的生动。
其实大可不必,即使只是那个安静的本相,自己也会记住——调香师可怕的记忆能力——即使不被她缠得那么苦,即使她从头至尾都一言不发,自己也决然忘不掉的。
“贵鬼,你应该可以看见什么吧——”拉开梨木抽屉,将手中简朴的玻璃瓶置入整整齐齐的一排香精瓶中,他淡淡地问了一句,“在那位小姐身上,你看见了什么?”
“好多好多线——她身上绕了好多好多线。”放下手中的精装书,小鬼稍稍回忆了一下,疑惑的语气转而肯定,“白色的线,但我看不见线的源头在哪里。”
“贵鬼,你下次记住,白色的线缠绕着人,是被人以非正常的方式束缚住的……”
“而这位小姐,是中了催眠术。”
一滴纯透明的桂子香精,在白瓷漏尖细的顶部泫然未落。
梦里,穆见着她半倚着窗棂坐在窗架上,白色长裙,赤脚,手捧着一本厚重的书——就像她向来喜欢的那样,沐浴在浓郁的夜色中,任夜风吹拂她黑色散落的发,安静深沉如古井的纯黑色眼睛——有些像城堡的高墙中某位窄窗后的公主。
“香,怎么又在这边吹风。还有,一直告诉过你,不要坐在窗上——你要是摔下去了怎么办?”
一个清雅微微低沉的男子声音,说不出的柔和动听——随即一声细微的开关声,整个房间亮了起来,高挑清雅的男子站在门口——柔顺的发丝沿着他俊美的脸庞垂下,长而卷翘的睫毛半掩着蓝色眼眸望着窗口的人如水波般的温柔。
远处,教堂的钟响了起来,清远悠长地钟声被微寒的夜风传送而来,一下,两下……十二下。
她放下手中的书,转头过来,向说话人微微一笑——苍白而甜美的笑容,如夜中酒蓝色洋面下飞鱼银白的脊。
“生日快乐,我最爱的哥哥。”
伸出手,想要拥抱面前的人一样——然而,她的身子却仿佛不经意地向外倾了一下——于是她的身体,就径直倒下从高楼上坠了下去。
“我一直很爱你。”
猛地一怔后,他冲到窗口处伸手想拉住她,但手徒劳地伸出,只接触到了夜清冷的空气——风中,她微笑着张开双手,雪白的裙裾飞扬,如一只蝶展翅欲翔。
“紫香!——”
疯狂而绝望的悲呼声,痛苦捶窗棂的声音。
桃心木的书桌上,齐齐整整的两封信,分别书着兄长紫夜亲启和穆先生收的字样。
窗外,城市的夜迷灿而绚丽的夜灯,光彩流离如盛夏的繁花。
……
然后他的梦醒了。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立在新月疏窗之下,穆最终闭上了眼睛,仰天喃喃自语。
是夜,月辉清亮。
贵鬼夜里起身时,听见萧幽咽的曲调,循声而来——见到簟纹灯影映着回廊上先生闭目吹箫,眉宇清凉出尘。
只是,先生清瘦的身形,被拉得无比孤寂映在白墙上,让一点落寞,静静地滴下来。
夜里,小男孩听见了夜莺的歌声
——你唱得多么美啊,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你唱的这首歌呢?——小男孩说。
窗外,树影轻轻摇曳,他看不见窗口处,用胸口抵着玫瑰的刺歌唱的,他的小夜莺。
——夜莺的故事,chapter 6th
大清早,就有门铃轻幽响起。
“先生,有封信。”
应门的贵鬼回到内室,交来一封薄信,封上以娟秀的小楷字体书:穆先生收。
昨夜曾见的样式。
先生:
常常想起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初次踏入您这家迷一般的店中那次罢。
各种材质的精致香瓶陈列在入门的架上,穿透过略微昏暗的光线,泛起一种如暗夜中宝石般的华彩,没有来由地让我想到了薄薄水雾后的眼睛。
然后我看见了您,冷香浮动的空间里,宁静如白雪中初梅香一般纤尘不染的存在。
我问自己,那就是神吗?
喜欢看着你,看各种香瓶在您弧线姣好的手指尖如活了一般开始窃窃私语;您会用那只在普通不过的竹箫,吹起安静而萧索如花事尽了时的曲调;您会清清淡淡地说话,如雪山间融水般清泠优雅;您会浅浅的笑,玉青色的双眸仿佛倒映着世间万物的水光——却只是那些罪恶丑陋,污秽狡诈迷离的反影而已。您的眸子干净得清澈透底,让一切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