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枫良篇
——世上最美的风景
在生命的最后十分钟里，夜良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暖，可声音已凉得透骨——
你知道这个世上最美的风景是什么吗。
嗯？
是你。
【一】
那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些，不到腊月已是风雪载途。
被青色长衫包裹严实的身子清瘦孱弱，常年不见天***上苍白得可怖，毫无血丝。细长的手骨节分明，除了一张薄如白纸的人皮哪还有肉。夜良极为缓慢地将手抬了起来，摸索着推开窗后，颓然地深吸口气，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本就冰凉的手指捻了捻覆在窗沿上的细雪，倒也未觉得冷。
“少爷，您这屋药味实在是太重了，不如先去别苑，等小枫给您收拾妥当，您再……”说话的，是夜良的跟班小枫。温声细语的，生怕惊了自家少爷。
夜良并未回应，反而问道：“小枫，你说这雪下了这么些天，什么时候停呢？”
小枫怎么会知道，便摇头。
“一身病的药罐子，又是与药打交道的医生，身上，屋子，自然有药味。倘若没了味儿，岂不是让人耻笑？”夜良的语气淡然，却隐隐透着不甘。
“是。”小枫应了声。
“给我拿件衣服来，我要去药铺。”掷地有声，不容拒绝。
“少爷……”小枫有些急切。
“没事。”夜良倚窗合目，似是不愿多说。
自家祖上以杀人越货为生，夜良是夜家的现任当家，年轻时拜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为师学习中医。夜良对自家那所谓的祖业嗤之以鼻，一门心思要替祖宗改邪归正，悬壶济世，行善积德。
开了间药铺，有个小伙计帮忙照看，夜良教过他一些中医药理，如何抓药熬药等，所以平日里夜良倒也落得清闲自在。都说夜神医妙手回春，可惜行医者往往医不好自己。

【二】
药铺。
“咳。”夜良重重地咳了声，然后脱下厚厚的袄子递给小枫，他小心接过放到一旁。
他挪步走近不断点头打瞌睡发出打呼声的伙计，揪起耳朵就是一顿说教，“我可曾说过，不许你再偷懒，万一人家赶上急病，你这便要误了人事儿。”
伙计猛然惊醒，呲牙咧嘴地惨叫，“少爷……小的知错啦，您行行好快放手，饶了我吧……”
正僵持不下时，有人进来唤了声，“夜良。”
夜良觉得这清脆透亮的音儿有点熟悉。转身循声望向来人的方向，难道……
“你是……枫笙。”
“是我。”杜枫笙看着夜良望向自己，目光却偏到别处，毫无神采的样子，陡然生出一股子伤感来，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夜良点头，随手指了下，"坐。"
"不了，我刚从国外回来，就想来看你一眼。"
"嗯，你要是有事，便去忙吧。"
听了这话，杜枫笙暗自懊恼，心里更是踌躇不决，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若是得了空，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夜良垂眸，脸上面无表情，"再说吧。"
看来过了这么多年，夜良依然不肯原谅他。也是，要是换了自己，恐怕也是如此。毕竟，自己不仅害了他的家人，还害了他
"小枫，送客。"
小枫？那时，夜良也曾这样称呼过他。可如今自己已然是客了啊。

【三】
夜良是个瞎子。不是娘胎里带的，而是几年前在一场意外中被炸弹伤到的，对双眼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无法修复。说起来这也不算是意外，只能说，天意弄人。
与杜枫笙相识的那天，正赶上元宵节。虽然有当兵的在城里晃悠，戒备森严，但好歹老百姓总要过节，相比平时，那晚还是很热闹的。处处都点着漂亮精致的花灯，连河上也灯火摇曳，如梦似幻。夜良是个不喜言语颇为木讷的人，见此情景竟也心生感叹，"真好看。"
不想居然有人将这话说了出来，"真好看。"
夜良循声望去，对方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石桥上，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一身笔挺的军装，眉宇满是正气，长得也俊俏，气质很干净，根本不像是位军人。他认得这衣服，对方是国民党的人。
一时间，也不知那人说的，究竟是花灯还是自己。
后来那人就常在夜良眼皮底下转，时不时还送些礼物。比如美味的小点心，或者书，还有用来把玩的小玩意儿什么的。
那人说，他叫杜枫笙。
夜良跟他熟络后变得开朗了不少，别的没学会，言语上调侃人的功力倒是学了七八成，于是便打趣道："知道为什么你唱戏总不在调上吗？"
"啊？"杜枫笙有时候挺呆的，他半张着嘴，有种莫名的可爱劲儿。
"因为你不是杜月笙。"
"是，因为我不是杜月笙，所以，我才会喜欢你。"
这下轮到夜良呆了。心思流转下，他觉着杜枫笙说的跟他想的估计不是同一个意思。
"嗯，我也喜欢小枫。"夜良头一次在杜枫笙面前露出笑容，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又淡得像是没有存在过。
但确实很美。杜枫笙是真的喜欢上了夜良。"夜凉如水"这个词用在夜良身上很是合适，他就是个颇为冷淡的人。可接触多了，他又发现其实夜良只是不善与人交流，跟人打交道对他来说是件难事儿，自己也是用了好长时间才融入他的世界。
现实永远是残忍的，杜枫笙是国民党军官，要他主动接触一个人，伪装成温和无害的模样，必然是有所图谋。至于他图什么，无非是夜家手中握有的军需物资和万贯家财。
只可惜世事无常，不管愿不愿意，有些事迟早会发生，而且往往出乎人的意料。

【四】
位于上座十分威严的中年男人扫视过下面的每一个人，“阿良。”
听见父亲在呼唤自己，夜良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弓着身子等待父亲的下文。
“那批货，由你负责。”父亲又叮嘱道，“千万千万，不许出任何差错。否则咱夜家就会不得安宁。”
“阿良一定小心盯好，请父亲放心。”夜良重重点头。
这天是交货的日子。夜良早早收拾停当，正要去自家仓库提货时，一个人突然跳出来挡在他面前，朝他微笑，“夜良，早。”
“早。”夜良显然不想跟他废话，便打算敷衍过去，“我还有事，等我忙完了就陪你。”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挡路。
“小良，今天真好看。”杜枫笙仿佛是没听见似的，径自贴近他的耳边呢喃着，“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关于你。让我陪你去吧，不然我会很担心。你知道的，我不会害你。”
“你认真的？”父亲说过不能有外人在，可小枫算外人吗。到底要不要他跟着去？夜良皱眉。
见他在犹豫，杜枫笙知道有戏。急忙添一把火，“多个人多个帮手。”
“那，好吧。你要听我的指示行事。”夜良最终还是走上了自掘坟墓的路。

也没个回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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