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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午我有空,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吧。”萧然如是说,声音里带了些我不太懂的情绪。
虽然我平时也不太懂他的情绪,可我现在依然能听出来他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我稍微抬了抬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与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淡淡地回了一声“嗯。”而后又把头埋进桌上的微积分题本里。手里的题目明天上课要讲,我有必要把它们所有的解法都解出来。
我听见萧然嗤笑了一声,我不懂他为什么笑,所以没放在心上,继续研究手上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又叫我,“许清。”声音有些怪,他从来没用这种挫败的声音叫过我,他的声音一向是所有声音中最热情,最充满朝气,与我不同,他是一个社交健全的人。
我抬头疑惑的看他,他又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我很奇怪,始终看不懂他在想什么,看了看他又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幕,屋子里的灯光是暖橙色的,这是当初翻修的时候萧然极力主张装的灯,我对这些无所谓,只要能够看清书本上的数字,我都能够接受。
过了许久他也未曾说话,我疑惑的叫了他一声,“萧然?”
萧然依旧不说话,他紧紧盯着我,仿佛要透过我的双眼看到我的灵魂深处去。与萧然结婚两年,我始终看不懂他的一些奇怪行为,我的世界里只有数字与公式,而他的行为却像是龟骨上雕刻的甲骨文一样难懂。
我对于数字以外的事并不感兴趣,所以他不说话,我便又把头埋进了题本里。这时,一直沉默的萧然却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些绝望,“许清,给我吧,最后一次。”
这句话的意思我懂,因为他说过很多次,结婚那天晚上他也说了这样的话,我还记得那日他抱我时胸膛上传来的灼人的温度,仿佛要用那样的灼热融化着什么。
我对萧然的要求一向都是能应则应,他说完这句话,便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那双像是黑洞一样的眼睛。我看了看手里的题本,还剩两题,明天上课前应该能解决的完,于是我点点头,径直走向浴室。
我不排斥这种事情,我们是法律上的伴侣,满足伴侣的需求是我应尽的义务,可是他今天给我的感觉确实不大一样,他的动作很温柔,可是却不再吻我了,我想也许是因为明天就要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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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我只有两节课,中午的时候萧然开车来接我,身上穿着警服,看样子应该是下了班就过来了。我冲他点点头,他快步跑了过来,一路上与他打招呼的学生很多,也许是因为这两年他一直接送我的原因。他像一个发着光的太阳,跑到我的眼前说道,“要把书先送到办公室吗?”
我手里拿了两本很厚的教科书,挺沉的,但平时拿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沉,只是去办离婚手续的话拿两本书总归有些不方便,于是我点点头,兀自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萧然走在我身边,一句话也不说。我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他很爱说话,来学校接我也是滔滔不绝的讲着他局里的案子,有时候讲到兴头上还会伴着动作,那时候的他更像一个太阳,但不知什么时候,他走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再说话了,也不再发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
“许老师好,萧警官好~”是班上一个数学不错的姑娘,似乎叫凌静,萧然曾经救过她一命。她扎着马尾笑得很开心,我觉得她身上也有光芒,她与萧然是同一类人。
我对那个姑娘点点头继续走路。而萧然笑着挥挥手回应,“你好。”
我们还没走远,凌静便与旁边的女生议论道“萧警官好帅啊,人又好,许老师真幸福。”
“可惜了,总感觉许老师像个机器,没有任何情感,眼里只有数学,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不是有种病叫什么……”
她们声音渐渐小了,但我听到了,我不觉得有什么,继续走着。萧然似乎听到了,也似乎没听到,他偏头看了看我,说道,“梅雨季节要开始了。”
我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点点头。我对地理和气象没有研究,所以我没办法详细的回答他到底哪天开始梅雨季节。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大概十二点左右,阴沉沉的天开始飘起小雨,我胃里空空的感觉有些恶心。突然想起家里桌子上萧然表妹带来的话梅糖,嘴里竟犯了馋,我对于食物一向没有很高的要求,也没有过这么高的渴望。所以当萧然问我去哪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说了回家。我感觉到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有一刻颤抖,他转头看了看我,然后发动引擎说了声,“好。”
楼下下棋的大爷大妈都忙着往屋子里跑,见到我们都急忙忙的招手,“小许和小萧啊,快躲到楼栋里来,这雨下得大啦。”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楼房,很旧,所以只能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内。
萧然也回道,“知道啦,谢谢大妈。”他说着脱下外衣举在我们两个的头顶上,对我说道“快跑吧。”我点点头,跑了起来,我们离楼下的距离并不太远,雨点却很急,萧然举在头顶的衣服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可是萧然似乎很开心,我能感受到他的愉悦,他一边跑一边叫,像个小孩子一样。
等我们到了电梯里时,两个人的上半身都湿透了,我感觉腹部有些涨涨的。萧然平复了情绪,问道“身上很难受吗?”
我摇了摇头,确实有些难受,不过在我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他不再追问,默默地按亮了8楼的按键,空气又沉默了。我不觉得有什么,我不是一个多话的人,我觉得安静才应该是生活的主旋律。“叮”的一声,电梯响起提示音,熟悉的房门就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萧然先我一步掏出钥匙开了门,打开了屋子里的空调,他按了三下,把空调温度调到了28度。
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天气不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开空调,也许是因为他刚刚淋了雨感到冷了吧。
萧然没有与我说话走到卧室拖出一个行李箱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又要去出差吗?或者他要跟那天他带到我面前的女人一起住?我看着他把属于他的东西全部收到了行李箱里,我猜也许是后者。如果是出差带这么多实在是太沉了,尽管萧然的力气比我大,但他并不是傻子。
离婚和离别都有一个离字,可萧然并不像父母一样永远离开了我,我还能见到他,所以,这不算离别。
我看到茶几上的话梅糖了,不管身上淋湿的衣物,凑过去将包装袋拆开,坐在沙发上一颗接一颗的吃,我从不知道这个东西这么好吃。外边雨声淅淅沥沥的,与屋子里边萧然发出的声音形成合奏,仿佛音乐会上的合奏,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奇妙的感觉。
萧然突然停了下来,从卧房拿出一条毯子来和一件我的衬衫,说道“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吧,不然会发烧的。”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把身上湿掉的衬衫脱了下来,但是没去碰那件干衬衣,只是把毯子包在身上,便又迫不及待的吃手中的话梅糖,只是样子有些滑稽。
萧然叹了口气帮我倒了杯热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看了看他,说了声,“谢谢。”
萧然提起了收拾好的行李箱,说道,“许清,我走了。”语气里又带着一些我不懂的情绪。
我抬头看他,我不懂他的意思,也许他是想我送送他?我这么想着便站起身来,将毯子往上提了提,跟着他走到门口,手里还攥着那袋糖果。
萧然突然把箱子扔在一边,说实话我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紧紧的抱着我,我感觉到他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他的情绪也许有些激动,我依旧不知道为什么。
“我走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多了两个字,“再见。”然后他不看我,拉起行李箱走了。他的语气很平常,可是他的背影散发出一种悲伤的气氛,我不经常看到他的背影,因为他总会站在我的身边,或者跟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他的背影原来是这样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外面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可屋子里却没有了声音,我突然感觉手里的话梅糖有些索然无味,把它扔到茶几上,跑到卫生间里呕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