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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雪夜(无节操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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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大尺度,无节操,海涵


IP属地:加拿大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7-03-19 22:47回复
    当李星云再次前往冰英冢,大概是在两年之后,他没有很详细的计算,时间过得很散,没有主心,不存在奔头,松松散散的,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却并不确定,每一步究竟做了些什么。毕竟阔别许久,终究要有点近乡情怯。
    姬如雪生前似乎有过极其丰美的肉体,尤其是那副华泽的雪白肩膀,他不曾真正看过,那些暴露在衣物外的,他却是暗中膜拜过,而如今,若让他再塑一个,他是要犹豫的,她刚刚离世的时候,她是一具血淋淋的尚有余温的尸体,每夜都要出现,不是出现在心口,就要出现在他的梦里,一旦想起,就是一阵撕心裂肺,过了些时日,那具尸体洗净了血污,又成了个漂亮姑娘,就那么巧笑倩兮的在心里活着,不争不闹,而到了如今,她的影子散了,五官也不再鲜明,她就成了阵风似的东西,哪里都在,哪里都有,不必刻意想起,她就拿那里。
    而如今,他要做的是复活他的念想,让那个念想,重新成人,重新回温,他在这种时刻突然有些愣怔。在后来寻宝的时候,他沉默的像一个影子,不远不近的跟着,极少言语。
    蚩梦是不解的,却也不藏着,直接道:“前些日子,你还欢实着呢,吃个酒,都能拿筷子敲敲杯沿,如今倒好了,闷得跟个板凳似的。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前些日子,你自个走散那一回,让那个精怪吃了魂?”
    林星云没有回话,她只见他喉结动了动,他的眼睛依旧无波,像是装了水仙花的瓷盆子,透明的是水,含着黑色冷硬的石子。
    一切都在那个晚上改变了,他这样想,他自己却也不知道改变了什么。
    他在漠北的大雪里走散过,那日已是傍晚,雪又下得紧,他想自己找个去处安置,蚩梦一行也没有外出寻找。而他,也着实找到了个去处。他见了那处房,介于客栈和驿站之间,敲了门入,便是楼下饭堂,十几张木桌,乌泱乌泱的。
    绝大多数都是男人,饮酒进肉,他们在说茶叶,刀,马,丝绸,酒,或者偶尔压低声音说说女人,他们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闻得见店里的味道,男人的汗味酒味,垢腻的衣服味。
    唯有一张桌子有女客,一女二男,坐在深处。一只羊腿悬在炉子上,沁出的油脂滴在火焰上,刺刺拉拉的响。屋内的蜡烛不算极亮,但是确实有温度的,那桌子边三个人,都在看他,看不清样子,因为烛火带来的阴影让他们脸上明暗不均。这地方很怪,李星云觉得,但这里是暖的,带着羊肉的腥膻味,干燥被子的味道,或许还有酒,外头不是这样,大雪湿冷,北风吹在脸上有粗糙的疼痛感,还有雪,有些在他的脸上融了,雪水就流进领子里。
    三个人中的一个瘦削的男子站了起来,他穿藏青色棉衣,很是年轻。他看着李星云,道:“客官,是要住店?”他是这里的跑堂。
    李星云答了是。
    那跑堂就引他到了那张有女客的桌子旁,道:“客官您等着,我去给您收拾齐整,这是我们老板娘,您和她说。”


    IP属地:加拿大2楼2017-03-20 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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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李星云先打量的是男子,这是姬如雪死后养成的习惯,他想把这当成一种操守。那个男人是个年逾三十的汉子,穿灰色皮袄,长发却不绾髻,就任它盘踞在肩上背上,像是趴了只大蜘蛛,由于灯火,他的肤色并不明显,但似乎并不白皙,这个男人也看向李星云,那是一张成熟男人的脸,鼻梁像是让人打断过,不够笔挺的将那张极有棱角的脸分成两边。漠北的汉子大抵都这个样子,他算是生得好了几分,每一寸线条都取自于北方的山岭。
      “哟,你们都是对上了眼,莫不是你要将房钱交给这林大哥?”他听见女子的声音,故作欢快的,李星云这才开始打量那个女子。
      她的发髻倾向一侧,一根珠穗长簪斜插着,这似乎是堕马髻,李星云隐约认得,女子正偏着头,发髻的后头是一朵被烛火染成橙色的白绢花。南人长相,柳眉杏眼,直挺琼鼻,纵然烛火给她的脸色增了温,李星云也觉得,这必定是张惨白的脸。她穿件深色衣裙,他看不出是黑还是极深的红,纹饰是夜色里纷飞的鸟,用银色线勾出的轮廓。
      然后,这女人说:“这么直挺挺站着,又有什么意趣,先坐下吧,这大风雪夜走的怕是累极了,何不饮些酒暖暖身子。”
      他看见女人涂得鲜红的两片嘴唇翕动,然后看向了她的眼睛,瞳仁颜色淡,又像冬天河面上的冰窟窿,冷水就汩汩的涌了出来。在他喝了第三杯酒的时候,跑堂的回来,并带给他温热的馒头,随后让别的客人招呼了去。
      然后,他听见那汉子说:“如今算来,倒是也有三年了。”
      那女人笑道:“林大哥,你倒是风趣,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一句,别再吓了这个小哥。”
      林清让看了李星云一眼,年轻男子的五官似乎总要淡一点柔一点,更像女孩子一点,带那点奶油劲磨光耗尽了,才会更挺拔孤峭。“那倒是我唐突了,只是觉得小哥像是有同样的遭遇,倒也不是别的,只是三年前,拙荆去世了。”
      他拿起粗陶碗饮了一口酒,而李星云沉吟片刻,才点了个头。
      “这倒是天涯沦落人了,”那女子道:“你们休鼓盆之戚,我倒是死了丈夫,倒是命硬的坐满了一桌。”女子的声音有几分冷寒。
      却听得邻座汉子接嘴道:“若得了你柳落月这样的,被克死了都值了。”
      柳落月低低的笑了,身子都有几分颤抖,道:“我可舍不得。”
      林清让只是瞥眼过去,那接嘴汉子,便不再搭茬,径自吃面前的饭食。
      “倒是三年了,”林清让道:“娶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为什么要娶?我整日都在马背上,有一个棚子就好了,为什么要木房?偶尔见得几个只要钱的女人就好了,干什么非要弄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放在家里。后来娶了她,我倒是懂了。”他浅淡一笑,和软了脸上的线条:“之前我觉得我是一匹马,我跑,吃草,使劲的干活,累了就去泥塘里打一个滚,心思活络了就去找一匹大屁股母马。别的不用管,而有了她,我是一个人了,作不得马了,有个房子我总想回去,有个床,我总想睡,有个女人,我看着就舒服顺眼。她就是坐在身边,我也想偶尔碰碰她的手,她就是在灶边,我也要在院子里看着她。”
      “后来呢。”这是李星云问的,随即自己也觉得不妥。“后来,她有了孩子,生的时候难了产,”林清让并没有看他,更像是在自语道:“她就和孩子一起去了。而我,纵然是箭镞穿了骨,也不曾那样痛苦过。我是想和她过一辈子的,我想跟她六十年,每一时辰,我都幻想过,而她却只给了我两年,然后就去了,带着个血淋淋的死孩子,我们的孩子。她倒是去了,我还得活下来。”
      林清让顿了顿,又道:“她死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近女色,想着,也端个守身如玉吧,后来有一次运货,在那街上就见了个花娘,穿的火红火红的,就扭着大屁股在街上走,我就跟在她后面走,跟了一路,她的身上一股子汗味和廉价的香水味。后来见了老鸨,交了钱,才得以见了那衣服下的屁股,像块鸡油,猪的都比她的强。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美的丑的,高的矮的,猪屁股女人也好好在街上走,怎么我的那一个就活不下来?我的女人啊,原来也是有肉的,温暖的,为什么现在她就非要在土下做了具白骨?”
      李星云听得着汉子的声音愈发暗哑,然后他听见柳氏说,“福生,林大哥醉了,你带他回房吧。”


      IP属地:加拿大3楼2017-03-20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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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柳落月引他进了他的房,还带着一壶酒,她在黑暗中将酒放在了桌上,然后才点燃了蜡烛,屋内简陋干净,她让李星云坐在唯一的那张凳子上,而她却坐在了床上,李星云刚想说不妥,她却率先开了口。
        “小哥,也是死了夫人?”她发间的珠穗摇晃,白色绢花的花瓣从一侧露出来。李星云径自点了点头。
        “真是年轻。”她看着他说。
        李星云不确定她说的是姬如雪还是自己。
        “是想着守身如玉,还是过些时日再娶?”她问,并不看他,只是为二人斟了酒。
        “我有妻子,不管她是生是死。”李星云道。
        “巧了,我原先也是这样想。”柳落月笑了,波光潋滟的,红唇里是两行碎玉:“我也是有个丈夫的。就和之前的林大哥一起的,随着马队跑跑货,拿这个当营生,生得一副憨厚相。而我,当年很少有人想娶我,你猜为什么?”她并没直视李星云,盯着他拿着酒杯的手,又道:“他们说我长得妖,能把人的精气吸个干净。后来我家的死鬼娶了我,他们说,他活不久的,我不信,他也是。他待我是真好,一个漠北汉子,哪有什么锦绣心肠,能将你如珠如宝的待着,我也就知足了,只想着哪日给他生个孩子,全全和和的过一辈子,老了说不定还能当个老媒婆。不想得,他却死了,说是遭了匪,干干静静的一个人,灰头土脸的用席子卷了回来,买了口箱子就在漠北的土地上一埋,再竖一块墓碑,他就进去住了,不用鞋袜被褥,一切我所喜爱过的维护过我的,都消失殆尽,然后,我就被村里人赶了出来。”她看向李星云,眼神像是灰烬里的火星,带着些残余的温度。
        “若不是娘家有所补贴和那林大哥的帮助,我估计就死了,一张席子一卷,嫁了人,又进不了夫家的坟墓,找个地方一埋,也不怕我这孤魂野鬼作祟。后来,我就开了间小铺子,招待这些车队马队,下厨,浆洗,缝补,除了让他们进房,我做着和做妻子时一样的事,就这样想着就这么清清白白的过吧,许着晚年又成了个节妇,死了也能有份香火供养。再后来,一个傍晚,我抱着衣服去河边清洗,正赶上马队的人在那里游泳,好多人很是年轻,和你一般的年纪。”她站起身想桌边走去:“我看见他们细瘦的臂膀在水里时隐时现,像我捉到的最灵活的鱼,湿淋淋的带着水光,纵使看着瘦削,也能刮下白腻的鱼油,在夜里滋滋的作灯油烧。然后我,想起了我短命的丈夫,不带任何怜惜,不带任何悲伤,我忘了关于他的许多,忘了他对我的呵护,忘了他死时我烧的纸钱,忘了当时着急没订到棺材,用了箱子,我忘了我的男人已经死了,我要为他做一个贞烈贤良。我只希望能被他再次拥入怀,或者能再被人拥入怀。”
        这句话她几乎是在李星云耳边说的,她身上的香膏气息就那样钻入他的鼻腔,她发簪上的珠穗,扫在他的发上。
        他看向她,她的脸就近在咫尺,一寸寸的皮肤,让烛火照的发亮,他不确定是那个女人先闭了眼睛,还是他自己,先吻了上去。
        李星云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或者她并不算自己的妻子,他不曾下过聘礼,水晶簪子不够,她也不曾穿大红衣服来到家里,那就姑且称之为他的所爱姬如雪,而这个漠北的风流寡妇当时就在靛青色的床褥上,肤色和外面的雪一样,已经敞开,他想象,这件衣服应该是极深的红色,不是黑色,她不会穿的。
        他的所爱,是个极其美好的女子,他曾经用过全身心的爱过她,肖想过她,他对她如对天子一样崇敬,如对母亲一样尊重,如对神明一样敬畏,也有过男人对于女人最最纯粹的想法。他不爱天下,哪个人会生来就爱天下呢?那必定是疯了吧,但他爱她,就当她是个天下。
        外面的雪在月色的照耀下,极为明亮,透过窗纸,胜过了温暖的烛火,那光,冰冷而清透,屋里并不足够温暖,而寒冷也侵不进床帐。他感觉到女人柔软微温的皮肤,而她感受到他密密匝匝的盖在她的身上,她摸到他的肩背,那里的肌肉如箭一样蓄势待发,她摸到他手背上的血管,他还有几分少年的清瘦,她看到墙上的光影,每一次耸动,都要割裂那完美的光影,她的眼睛所见的,都是他臂膀所承托出来的世界。
        他的爱人,是不晓得父母是哪一个的,他有片刻的失神,若是提亲,要去找谁呢?他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他的妻子有过极其美好的身体,而他,却不曾探究过,就如同他的妻子有过极好的年华,但不曾正真享受过。她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有没有过以芙蓉为裙的童年,有没有过对镜学化长眉的经历,有没有希望和那卢家少妇莫愁一样,人生温暖顺遂,再和所爱的丈夫生个儿子,不管叫阿官阿侯。
        好像都没有啊,他的爱人,这些年,活得哪里像是个真真切切的人,比起情爱,那些年,她执着于忠诚,自称奴婢。那么遇到了自己以后呢,有没有好一点呢,或者自己有没有让她感觉到,又是个人了呢?自己或许曾经带给她一种更为温热的生活,有爱情,有斗嘴,有平日的戏谑,桩桩件件都带着生活的烟火气。
        他的脸埋在柳落月温暖的腹部,却开始呜咽。
        他对天下不感兴趣,即使冬雷震震,夏雨雪,只要不烧了他的瓦房,他都乐得一世安宁,他只想带着姬如雪好好的生活,毕竟和彼此在一起,他们就都是两个完完整整的人了。而她的结局和他的设想,未免差别太大,当箭雨呼啸而至,他看见她笑了,怜惜或是释然,然后,他经历了他觉着最心如刀绞的时刻,那些箭那样冰冷而无礼,他看见血,殷红还带着温度,和他死去的妻子。他有好多事都不曾和她做过,不曾为她买过胭脂水粉,不曾见她晨间梳妆,不曾和她共枕而眠,黑发交缠,度过寒冷的冬夜,但这些都不会再有机会了,他的妻子死了。而他还能做什么?除了给她插一根不贵的发簪,带她去冰英冢还真能怎么样?
        他的妻子,他所认为的挚爱,如今就在那里,毫无生机,近似于天人永隔。
        他感觉自己由呜咽转向了嚎啕,然后被一双温暖的双臂抱在胸前,他听见柳落月说:“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你的,你又何尝知道我的?大抵是男子少有哭过的经历,他的声音近乎悲鸣,连牙齿都不断打着颤,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停止。
        次日,醒来的时候,柳落月早已不在房内,他听得见饭堂里的吵闹声,那声音由大减小,接着是整装货物的声音,接着是马脖子上的铃声,渐行渐远。
        马队已经走了,来叫他的是跑堂。
        “爷,早饭还热着,您不进些吗?”
        到了楼下,吃着微温的馒头和米粥,他看见了站在柜台后的柳落月。他的眼神有几分闪烁,随即转向饭食,柳落月倒是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待小哥吃完了,就将这帐结了吧。赶明儿找个好去处,总要有个人,谁又能和墓碑过一辈子。”
        他看向她,她穿大红棉袄,领边袖口均有雪白的茸毛,她依旧描眉画鬓,倒是梳了个高髻,斜簪了朵大红绢花,像是要拜公婆的新妇。
        随即她就走进像楼上走去了,像条赤尾鲂鱼一样游远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那具血淋淋的尸体入了土,又成了昔日她在世时的映像,静美安好,而她的青冢却在心里垒成了。


        IP属地:加拿大4楼2017-03-20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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