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Choco And Vanilla-아닌 척 (装作不是)
他们把我扔在路边的时候，我口袋里只有几个硬币。我是趁他们在加油站停下来时爬到装满干草的货厢里。我在货厢角落找到一块防水布，铺在捆好的干草垛上。十二个小时徒步之后，我终于可以睡上五个小时。如果他们愿意，我倒是可以和他们一起去内华达投靠我那个姐姐。可是五个小时后，司机停下车子冷却引擎，顺便到货厢检查干草垛是否还在原位。他们发现了躺在脏兮兮防水布上的不速之客。他们眼睛都没眨一下，连带着防水布把不速之客像扔垃圾一样扔到路边，然后开着冒着黑烟的货车离开。
我清理一下身上的物品，除了裤子口袋里几个硬币外，我还留着左手手腕上的手表，衬衫口袋里的一方手帕，口袋里打了孔的车票，还有脚上这双沾满灰尘的皮鞋。不远处闪着汽车旅馆的灯光，我把防水布折好，打算随身带着，看看那位旅馆老板是否会好心让我留宿在门廊。
汽车旅馆是少有的从内陆向外流行的产物。我在哈钦森周边待了三个星期，辗转换了几家汽车旅馆。我待的旅馆要么生意火爆以至于我要睡在阁楼或者储物室，要么生意惨淡就连我睡的床都散发着一股倒霉的味道。我原本还带着足够的钱，但大部分输在和卡车司机的牌局上。现在的我，只有名字不会被抢走。
松树旅馆和一路上的汽车旅馆一样，有一个窗户装着灯管的餐厅，侧面是两个加油箱，后面是店主的住处，左边有一排分成五六个房间的平房。那是午后一点半。我在餐厅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女招待递过来一份菜单。我扫了几眼，菜单上的选择和儿童读物一样干净利落，可是后面跟着的价格靠我口袋里的硬币是不够的。我点了一份三分熟的牛排和土豆泥。女招待拿走菜单后给我倒了一杯咖啡。菜很快被端上来。这顿是我离开堪萨斯以后吃的最好的。我告诉招待，有个根本不存在的“待会儿就来的朋友”会帮我付钱。她点点头，但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相信。
邻桌的客人帮我点了一支烟。我看着窗外的太阳挂在光秃秃的山头上。一个男人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我刚刚一直在观察你。我看你没钱付款。这顿我请你。”
别人一直告诉我，如果有人要免费送你东西，你应该赶快告诉警察。我猜这方圆十公里是不会有个腾空出现的警察。于是我说：“谢啦。不过为什么呢？”
他也点燃一根烟，白色的烟雾从燃烧的烟草卷里升起来。我注意到他拿烟的手指关节，上面是星星点点的黑红色伤痕和已经愈合的伤疤。我想，我的麻烦来了。
他问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也做，那也做。”
“你多大了？”
“过了八月就二十五。”
“我这里刚好需要一个帮手。我可以给你提供食宿，一周结一次工钱。钱不多，但这里也没有你需要消费的地方。”
我想了想，说：“成。不过你得给我买一套新衣服。我身上这套该扔垃圾桶。”
他和我握手。他手劲很大，可以一只手捏死一只鸡。“我叫崔胜铉，你呢？”
“权志龙。”
我的咖啡喝完了，招待拿着咖啡壶给我倒满。崔胜贤介绍说那是他的妻子南希。南希算不上一个美人。她比海报里宣传的健康美人还要矮一点。她穿着从沿海流行过来的红色上衣，上面印了餐厅名字的刺绣贴。白色的裙子紧贴着臀部，露出结实的大腿，上面有些茸茸的毛。她脸上没有表情，和刚开始见到我一样。她的嘴唇很厚，像切开的猪皮一样向外翻。她给我倒完咖啡后就转身离开。我追随着她的身影到厨房。
崔胜铉还在念叨着，“……从这里出发去城镇开车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我们都是一个星期去采购一次，有时是我有时是她。不过既然你来了就可以让你来干这活儿。”
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在用湿抹布擦着加油箱。
两个加油箱中间停了一辆涂着“捷达”的卡车。窗玻璃上挂着的灯管亮了，朝着马路闪着红色和蓝色的光。从窗户可以看到她在收拾的身影。我站在外面，看着太阳像沉睡的狮子阖上眼皮一样缓缓落下。我把抹布扔到水桶里，朝结束了第一天的工作。
崔胜铉做了鸡肉玉米卷饼和烤土豆，倒了两杯橙汁和一杯咖啡。我们在厨房里吃晚饭。我吃了两块牛排和半个卷饼，烤土豆一点都没动。南希吃得很少，只吃了三分之一个卷饼。然后她把杯子里的咖啡倒掉，装了水龙头流出来的清水，接着一言不发拿着杯子离开厨房。一股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是和雇佣我有关。
崔胜铉耸耸肩，“她总是这样不说话。该干的活她还是会做好。只是不和你讲话。”
“一整天都不说话吗？”
“大部分时候。有时候晚上会说一两句。”
“听上去像大部分男人想要的妻子。我认识的司机都抱怨自己的妻子太多说不完的话。”
“因为她，我只能和客人搭讪。”
我们在厨房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我就起身收拾碗盘。当我在洗碗盘的时候他站在厨房门口，“你在外面流浪了多久？”
“我更喜欢说是‘体验生活’。”
“抱歉。”
“没关系。我遇到的人都把我当成流浪汉。”
“那么请问你‘体验生活’多久了？”
“上个月开始的。从我在我家门口的街道拦了一部车开始。”
“你的家人没有阻止你？”
“我有一个姐姐在内华达。我爸爸妈妈在工厂。”
“你为什么要离开？”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我转头看向他。
“抱歉。”他举起杯子。
我学他举起揩布致意。“没关系。我也经常被问到。”
“你总是这样回答他们吗？”
“开玩笑。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
我正在擦干最后一个盘子。他从后面把喝完橙汁的杯子放到洗碗槽里。他把手撑在洗碗槽边缘。我感觉到他压在我背上，从墙上贴着的瓷片的反光上得到证实。他呼出的气吹在我耳廓上，一瞬间寒毛竖起。他趴在我的背上。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如果你在丛林里遇到一只趴在你背上的豹子，你最好放缓呼吸和动作，尽量不要让它感受到你的恐惧。我放慢了擦盘子的速度。我感受到我的心跳在加快，我的背部肌肉绷紧，我全身的血液涌到脚底。我勉强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抖。我尽量不和瓷片反光里他的眼睛对视。
崔胜铉的眼睛很有魅力。当他看着你的时候，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一样，你根本无法移开你的视线。他的瞳色很深，足以让人溺死在里面。我无法避免他的视线。我擦盘子的速度越来越慢，甚至完全停下。你看着他，他也看着你。我越是逃离，越是靠近。
“你要不要试试留在这里。”他低声说话，像蛇不时吐着芯子。
我没有说话，继续低头擦着盘子。
他的轻笑声在我耳边爆炸，“还是我跟你走？”
我停下擦盘子的动作。
他松开对我的束缚。
“晚安。”
他们把我扔在路边的时候，我口袋里只有几个硬币。我是趁他们在加油站停下来时爬到装满干草的货厢里。我在货厢角落找到一块防水布，铺在捆好的干草垛上。十二个小时徒步之后，我终于可以睡上五个小时。如果他们愿意，我倒是可以和他们一起去内华达投靠我那个姐姐。可是五个小时后，司机停下车子冷却引擎，顺便到货厢检查干草垛是否还在原位。他们发现了躺在脏兮兮防水布上的不速之客。他们眼睛都没眨一下，连带着防水布把不速之客像扔垃圾一样扔到路边，然后开着冒着黑烟的货车离开。
我清理一下身上的物品，除了裤子口袋里几个硬币外，我还留着左手手腕上的手表，衬衫口袋里的一方手帕，口袋里打了孔的车票，还有脚上这双沾满灰尘的皮鞋。不远处闪着汽车旅馆的灯光，我把防水布折好，打算随身带着，看看那位旅馆老板是否会好心让我留宿在门廊。
汽车旅馆是少有的从内陆向外流行的产物。我在哈钦森周边待了三个星期，辗转换了几家汽车旅馆。我待的旅馆要么生意火爆以至于我要睡在阁楼或者储物室，要么生意惨淡就连我睡的床都散发着一股倒霉的味道。我原本还带着足够的钱，但大部分输在和卡车司机的牌局上。现在的我，只有名字不会被抢走。
松树旅馆和一路上的汽车旅馆一样，有一个窗户装着灯管的餐厅，侧面是两个加油箱，后面是店主的住处，左边有一排分成五六个房间的平房。那是午后一点半。我在餐厅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女招待递过来一份菜单。我扫了几眼，菜单上的选择和儿童读物一样干净利落，可是后面跟着的价格靠我口袋里的硬币是不够的。我点了一份三分熟的牛排和土豆泥。女招待拿走菜单后给我倒了一杯咖啡。菜很快被端上来。这顿是我离开堪萨斯以后吃的最好的。我告诉招待，有个根本不存在的“待会儿就来的朋友”会帮我付钱。她点点头，但是看上去一点都不相信。
邻桌的客人帮我点了一支烟。我看着窗外的太阳挂在光秃秃的山头上。一个男人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我刚刚一直在观察你。我看你没钱付款。这顿我请你。”
别人一直告诉我，如果有人要免费送你东西，你应该赶快告诉警察。我猜这方圆十公里是不会有个腾空出现的警察。于是我说：“谢啦。不过为什么呢？”
他也点燃一根烟，白色的烟雾从燃烧的烟草卷里升起来。我注意到他拿烟的手指关节，上面是星星点点的黑红色伤痕和已经愈合的伤疤。我想，我的麻烦来了。
他问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也做，那也做。”
“你多大了？”
“过了八月就二十五。”
“我这里刚好需要一个帮手。我可以给你提供食宿，一周结一次工钱。钱不多，但这里也没有你需要消费的地方。”
我想了想，说：“成。不过你得给我买一套新衣服。我身上这套该扔垃圾桶。”
他和我握手。他手劲很大，可以一只手捏死一只鸡。“我叫崔胜铉，你呢？”
“权志龙。”
我的咖啡喝完了，招待拿着咖啡壶给我倒满。崔胜贤介绍说那是他的妻子南希。南希算不上一个美人。她比海报里宣传的健康美人还要矮一点。她穿着从沿海流行过来的红色上衣，上面印了餐厅名字的刺绣贴。白色的裙子紧贴着臀部，露出结实的大腿，上面有些茸茸的毛。她脸上没有表情，和刚开始见到我一样。她的嘴唇很厚，像切开的猪皮一样向外翻。她给我倒完咖啡后就转身离开。我追随着她的身影到厨房。
崔胜铉还在念叨着，“……从这里出发去城镇开车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我们都是一个星期去采购一次，有时是我有时是她。不过既然你来了就可以让你来干这活儿。”
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在用湿抹布擦着加油箱。
两个加油箱中间停了一辆涂着“捷达”的卡车。窗玻璃上挂着的灯管亮了，朝着马路闪着红色和蓝色的光。从窗户可以看到她在收拾的身影。我站在外面，看着太阳像沉睡的狮子阖上眼皮一样缓缓落下。我把抹布扔到水桶里，朝结束了第一天的工作。
崔胜铉做了鸡肉玉米卷饼和烤土豆，倒了两杯橙汁和一杯咖啡。我们在厨房里吃晚饭。我吃了两块牛排和半个卷饼，烤土豆一点都没动。南希吃得很少，只吃了三分之一个卷饼。然后她把杯子里的咖啡倒掉，装了水龙头流出来的清水，接着一言不发拿着杯子离开厨房。一股尴尬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猜是和雇佣我有关。
崔胜铉耸耸肩，“她总是这样不说话。该干的活她还是会做好。只是不和你讲话。”
“一整天都不说话吗？”
“大部分时候。有时候晚上会说一两句。”
“听上去像大部分男人想要的妻子。我认识的司机都抱怨自己的妻子太多说不完的话。”
“因为她，我只能和客人搭讪。”
我们在厨房里坐了一会儿，然后我就起身收拾碗盘。当我在洗碗盘的时候他站在厨房门口，“你在外面流浪了多久？”
“我更喜欢说是‘体验生活’。”
“抱歉。”
“没关系。我遇到的人都把我当成流浪汉。”
“那么请问你‘体验生活’多久了？”
“上个月开始的。从我在我家门口的街道拦了一部车开始。”
“你的家人没有阻止你？”
“我有一个姐姐在内华达。我爸爸妈妈在工厂。”
“你为什么要离开？”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我转头看向他。
“抱歉。”他举起杯子。
我学他举起揩布致意。“没关系。我也经常被问到。”
“你总是这样回答他们吗？”
“开玩笑。你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
我正在擦干最后一个盘子。他从后面把喝完橙汁的杯子放到洗碗槽里。他把手撑在洗碗槽边缘。我感觉到他压在我背上，从墙上贴着的瓷片的反光上得到证实。他呼出的气吹在我耳廓上，一瞬间寒毛竖起。他趴在我的背上。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如果你在丛林里遇到一只趴在你背上的豹子，你最好放缓呼吸和动作，尽量不要让它感受到你的恐惧。我放慢了擦盘子的速度。我感受到我的心跳在加快，我的背部肌肉绷紧，我全身的血液涌到脚底。我勉强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抖。我尽量不和瓷片反光里他的眼睛对视。
崔胜铉的眼睛很有魅力。当他看着你的时候，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一样，你根本无法移开你的视线。他的瞳色很深，足以让人溺死在里面。我无法避免他的视线。我擦盘子的速度越来越慢，甚至完全停下。你看着他，他也看着你。我越是逃离，越是靠近。
“你要不要试试留在这里。”他低声说话，像蛇不时吐着芯子。
我没有说话，继续低头擦着盘子。
他的轻笑声在我耳边爆炸，“还是我跟你走？”
我停下擦盘子的动作。
他松开对我的束缚。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