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王 司马颖
入洛阳正是傍晚，残阳满城，红光烁烁。偃旗息鼓，先入宫室偏殿休息。一应宫内侍从尽皆不用，只命带来的一百甲士，易宫服守护。
死也好，生也好，想过入洛阳，甚至是入皇宫的场景，却从未料到是如此。独处一室，想着今后打算，只觉千头万绪，腹背受敌。
更漏点滴，打在心上一般，脑子里过了一遍门下谋士，灵光一闪，命人去请陆机并崔旷议事。
一人为南来士族，一人是据北白身，除了问计，也是愿探其情，推而广之。端坐案前，盯着铜漏静静等候。

陆机
定下退守邺城计划不久，出现如此剧变，始料未及。
蒙诏入宫，一路深沉。这一行，或可改变前程，只是，随之而来的一切又如何处理？
至今观之，司马颖谦逊谨慎颇有礼士之风，又对己有恩。先前至今可算报恩，原想尽早抽身，远离洛阳，这才是安家保命之道，毫无后顾之忧。如今他做了皇帝，宗亲里便有人蠢蠢欲动，意欲辅佐。辅佐……
思虑间行至宫门，等候通禀。

崔旷
这一年来君王更迭之快令人诧异，朝堂形势诡谲多变，何止洛阳京官，便是蜀中众人亦一时如履薄冰。
平生三十余五，侍奉五年的成都王，众望所归之际，一朝登天子，不可不谓造化弄人。
走一路看一路，终入洛阳。随王爷入宫，同为数不多的客卿一道住在角门。正值黄昏时分，一人静坐在房中，思忖前路当如何。恰逢王爷派人来请，正合心意，速速整衣冠，随人行至殿外。
一眼瞥着陆机，似也思虑重重。
此时非寒暄之际，向人拱一拱手，沉默不言，只等通报。

成都王 司马颖
"快请。"
使个颜色，内侍躬身开门，请两位入内。其余诸人沉默退出。
案上一豆灯光，掺窗外遮阳，明明暗暗映得看不清表情。微微抬手，指桌案对面坐席示意道。
"两位先生，坐下说话。"

崔旷
侧头匆匆一眼看了陆机，神色悠长。方才挪回目光，直入殿中。躬身揖一礼，率先撩袍，坐了客位右侧。
“崔旷有幸蒙王爷相召，不知所为何事？”

陆机
未几崔旷也至，白衣崔旷，凭才华辅佐成都王多年，算得上王爷心腹之人。如今宣我二人，是在示意已将陆机作为心腹？蓦然涌起一阵感动，拱手互礼间将情态压下，随之一同入殿。侧殿油灯未燃，寂寂沉暗，仅龙案上灯烛一豆，照得司马颖恍明恍墨，心一提，今日所谈猜到七八分。躬身一句臣谢坐，才在崔旷身侧坐下，居左位，举止却更谨慎。既然崔旷先问，也不多说，只和他一起看向成都王，等他先言。

成都王 司马颖
"明季。士衡。"
一手覆着桌案上一张舆图，虽不忍看山河飘摇，其上墨线朱批，密密麻麻。不动声色打量着两位谋士，若有所思，出口却是直入主题。
"本王有意，当务之急，正名、平北、安民三样。
"然三者难分先后。是为上者，三管齐下；下者，分轻重缓急。依两位看，如之奈何？"

陆机
果不其然。
压下心内嘈杂。
新皇登基，事务冗杂。
“今晋战乱连绵，更都集中在京畿一代，民生凋零，民心不稳，又兼外患……陛下不若，联系刘渊？”
开口便改了称呼。
“正名是必然，大晋却不宜再动刀戈。不如让刘渊出手，牵制西北入侵外族，以缓中原局势。陛下也可腾出手整理前朝，安养百姓。”

崔旷
“士衡此计可行，崔旷却有一问。倘若刘渊借机拥兵自重，军逼洛阳，又当何如？”
不紧不慢，并无虚套。挺直了背脊，昏暗烛火中，言之所出毫无顾忌。
“三管齐下只恐有心无力。王爷尚未正名，即非正道，便成了越俎代庖。新帝即位不过片时，便留书出走。国不可一日无君，王爷现下，顺诏即位才是头等大事。”

成都王 司马颖
念头转了几转，到底还是狠狠心，压下宗室才有的屈辱，低声道。
"刘渊，本王尝与此人交游，其虽非池中物，却为外族，兵逼洛阳倒不至于…"
言至一半，按下话头。蹙眉细思。
"只是西北本就若即若离，若再引外族相助，怕要彻底空有臣名，臣实难复。"
而若无利无权，光凭此天上掉下的王位，如何驭得刘渊？思及此喟然长叹。
"虽名不正，事不成。然得事先也要有事好成，有实好附！
"一年四朝，朝臣失望，外敌压境，民生凋敝。本王若不先声夺人，只怕便是践了至高，也收不住涣散人心。"
整顿内朝，修养民生，说起来容易，然宗室式微，行之何难。言罢微微一顿，目光灼灼，带几分探寻。
"两位先生，皆言是理。然本王有意，先取赵、齐、长沙三王封地，复屯田，再移邺城兵马，增武威。便是须刘渊相助，也并非赖其一人之力。
"两位看，何如？"

陆机
“刘渊文武双全，确非池中物。如今人在北疆匈奴左部，陛下虽让他做屯骑校尉，终究难以驾驭。若他真有反心，此去已是纵虎归山。武威乃我大晋西北屏障，自汉以来，更兼通商要道。前有辅国大将军出兵镇守，后又谢大夫出使联通。若用刘渊，需再给官位励其心，让他去奇袭卢水胡本营，使杂胡军心乱。届时，辅国大将军、谢氏、刘渊，武威三方势力屯扎，陛下还怕无处探听西北真相么？”
“臣此言，不过因大将军走后，少与洛阳联系。这与京都动荡并非无关，可正如陛下所言，一块偏僻飞地，常年毫无音讯，又意味着什么？或许，陛下已想放弃那块地方……”
最后一言慢了下来，蹙眉询问看去，只因他先前一句（西北本就若即若离）。
“三王封地虽有子嗣，但既叛乱，王位不复矣。无主之地，陛下收来是可，屯田也可，只是，这一动，就惊扰了宗室其他王爷难以自保的敏感神经，再移邺城兵马，若其他王爷联兵来犯，洛阳威矣。”

成都王 司马颖
"辅国大将军，洛阳变动，他作壁上观；光禄大夫，奉的是先皇诏命，而非我；至于刘渊……如此三方虽能三足鼎立、共拒卢水胡人，然我宗室，立足之地何在？"
"我"字咬得极重。走马观花的皇帝，让皇位上只要坐着个姓司马的，是谁都无妨。反而是世家与地方官宦，逐渐稳固，看天家笑话。现在这位子既要在自己手中，便要名实双收。
"偏狭飞地，只要是我国土，便当寸土不让。"
言罢，似是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兼贪心不足，锁紧了眉头，显出几分苦闷之色。
"移邺城兵虽险，却也能有王师之名……
"屯田，本王想以东安公并王谢萧等几家为首主持，或可为安抚？"
言下是要分地利于世家宗室，博其支持。然此语一出，先觉得自己如那分斤拨两的商人，面上禁不住微微一热，嘴唇绷成一条线，目光在他二人面上稍作逡巡。

崔旷
“王爷有此雄心壮志，臣下佩服之至，只是也当量力而行。”
不偏不倚觑他一眼。
“当今朝堂势重权贵，非王谢萧三家莫属。诚如士衡所言，可以屯田之名借以安抚，王爷始为新君，移兵动静却过大了。”
“刘渊虽现下听命，却虎视眈眈。王爷用其制衡，却要小心反扑。”

成都王 司马颖
移兵武威，便是自己想到的制衡之法。既说不成，也不甘心就此将西北放与三方，自己缩在洛阳，莫说渔利，只怕鱼死网破。
不置可否一颔首，转头向陆机。
"士衡呢，以为如何？若移兵此举过于不慎，可有他法可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