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是不大愿意见我的，这我知道。
但我不想也不敢离开她，死皮赖脸甚至不惜搬出阿离才占了她半张床铺。
晚上如此，白天也就干脆把书案公文等等一应物品搬来一揽芳华。素素不愿来紫宸殿， 那我去一揽芳华就是了。
渐渐的，素素也就习惯了，最明显的变化大概就是我替他剥好的干果原来碰也不碰，现在倒是时不时抓一把走，有时自己倒水时还会顺手替我添上一杯。
我看着，却不敢提。怕一开口，她又刻意躲着我。

某日，素素抱着阿离小声哄着，小仙官带着今日的公文到了。
伽昀在外办事，新顶替上来的小仙官翎越有些冒失，公文砸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素素被那声响惊了一下，旋即疑惑问道，“怎么又有怎么多？天天如此，天族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吗？”
天族？
心中微微一动，我看向她。素素显然只是随口一问，又低头轻轻拍着阿离哄他入睡去了。
这不太像素素过往的风格，却应上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感觉的到，却说不上来的某种不适应感。
一旁翎越接口道，“可不是嘛，这还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下界收上来的公文没来得及送来，若到齐了，会更多。”
素素转向我，嘴角抖了抖，“呵呵，夜华你真是不容易。”
她这副样子，倒有些憨态，可爱的很。我低低笑了笑，把心头的不安强行压下去，开口回应道。
“没有那么夸张， 这里面三成是例行的问安之词，略略过一遍就是了。”
“三成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例如变更礼法这一类年长的仙官们揪着不放的东西。”
“剩下的才是重要的事情，需要细细批阅。”
素素把睡着的小团子放入小床，摇了摇头，随手从案上取了一本公文在手上掂了掂，又把它甩回原处，“诚如你所说，那一份公文的分量，也用不着这么惊人吧？”
唉，这才是问题啊。
我轻声咳了咳，无奈笑道，“是啊，关键就在此处。”
“诸仙惯于如此，开场的奉承之语便占了一份公文的四成，正事都夹在此类舞弄文墨的语句之中。有用与无用，分辨起来着实困难。”
“若是下界各处来的公文，基本都是有正事的，却也不敢少了敬语，便更为冗长。”
翎越小仙官怕是第一次了解这些公文的底细，惊讶的张大了嘴“啊？这这这，可算得上陋习了，君上何不着手整改一番？”
整改？多少年养成的习惯了，天族冠冕堂皇的特色，要改起来，谈何容易？
翎越也立刻想到这一层，悻悻地低下头，“属下妄言了。”
我看素素听这些听得饶有兴致，便接着多说了些，“倒也不是所有的公文都这般。我记得青丘之前递过的一本，倒是简洁的很，内容一目了然，其民风之舒朗旷达，可见一斑。”
素素露出一个笑，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青丘？”
“啊啊啊，是啊，君上日后可以和那青丘女君一起......”翎越口无遮拦，兴冲冲道，见到我的眼神才戛然停住。
我不许任何人在素素面前提起那个所谓的太子妃，不是心虚，只是怕她多想。
我不会娶白浅的，虽有婚约，但一来我不愿，且出了诛仙台那档子事，天君短时间内也不会提起此事。
二来，青丘那边一直推说白浅闭关，对这门亲事明显也不太上心，能拖则拖。
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待时机成熟，我去青丘一趟，见一见那白浅，将这亲事掲过不谈，由女方提出退婚，全了青丘颜面。

“咳咳咳，青丘女君？”素素被茶水呛了一下，一边咳着一边挣扎着问道。
我挥手让翎越退下，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温声道，“青丘女君，名唤白浅，素素对她感兴趣？”
素素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连连摆手，“没兴趣，没兴趣，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轻轻舒出一口气，还好，圆过去了。

素素近来很奇怪，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也不知，从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止中透出的奇怪。
若说她从前的言行谨小慎微，现在则有种气定神闲之感，不是来源于“不在乎”或是其他什么。
我莫名觉得，素素现在对九重天或者说是仙界，十分熟稔。
最奇怪的，大约是素素总想往诛仙台跑吧。
我虽指派了四个小仙娥跟着她，却还是不大放心，软磨硬泡送出去一面铜镜，上面施了法，能听见声音。
然后便知她屡屡想去诛仙台。
第一次听见时，我三魂七魄惊去其半，赶忙丢下手中事去去拦她。
可她一再前往，我虽然还是次次都拦，却隐隐觉得，也许她和奈奈说的是真的，她只是去“看看”，并不是······我害怕的那样。
可看什么呢？
·
我不知，也无从得知。
又忆起司命的命格簿子，她无迹无踪。
我对她言行中奇怪的地方愈发敏感，却只能次次压下心中不安。
我能确定她是素素，现下却不大确定在“素素”这个我称呼的名字之前，是不是有别的姓名。
不过没关系，只要是素素就好。
自醒后，素素比之前活泼不少，再没有先前或真或假的“犯困”。她现下整日闲不住，照顾好阿离之余便是拉着奈奈一起绞尽脑汁的找乐子。
比如，拉着奈奈掰扯诸仙的八卦。
想想觉得有些好笑，我记得素素从前爱听戏，也不知道于她这两者是哪个更有趣些。
近来她们寻到了新的乐子。素素的那些话本子，我之前怕她触景生情，暗中吩咐奈奈藏起来，现在又被翻了出来。
于是乎，每天批公文时，总能听见奈奈低低的念书声从门外传来，间或夹杂着素素的点评，颇为有趣。
素素似是比从前放得开些，有时话本上的剧情走到难以言喻的地方，竟能听见她哄着骗着小仙娥奈奈读下去。
话本多是她自己寻来的，先前自然也是看过的。可那时我记得，素素虽面不改色，却也不过是几眼草草略过，断是没有眼下这般······豪放的。

今日难得公文不多，早早批完去寻素素，刚走到门口就见她同奈奈二人并肩坐在阶上。
“这情节寻常的很，一般话本子里都有，挺过这一关以后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不要怕，快！”
我：“······”
唔，估计又到那种桥段了。
素素声音柔柔的，脸上挂着的笑却怎么瞧都有一丝狡猾感。这场景稀奇，我一时顿住了脚步。
奈奈捂着脸，头埋得低低的，缓缓道，“奴婢，奴婢以前看话本子遇到这种片段，都是直接跳过的，瞟都不敢瞟一眼。娘娘～你别为难奴婢了！”
素素显然不肯罢休，非常有耐心地循循劝导。
九重天视床帏之事为洪水猛兽，包上了一层又一层的伦理道德，养在这种环境下的小仙娥，怎可能宣之于口？
且奈奈本就脸皮薄，经不住这般架势，都快哭出来了。
墙角听不下去了，我走近从素素手中拿过话本子，笑问说，“你们在做什么？”
“奴婢告退！”
奈奈如蒙大赦，极有眼力见地飞快行礼退下了。
我坐到素素旁边，见她下意识避让了一下，心里难受的同时，竟还有些微安心。
这是素素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在她越来越不像素素是时候依旧保留的习惯。
起码这还能证明些什么，让我至少不用胡思乱想夺舍还魂之类的事情，害怕自己不知不觉弄丢她了。
·
强行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之脑后，我温声问她，“素素，这话本子，要不以后我帮你读？”
素素愣了一下，随后嘴角浮了丝笑，明显有些意动。
也不知她神游哪里，过了一会儿神色变得板正，我心下一沉，微微叹了口气，这是要拒绝的样子了。
我不想听她说这些话，遂低头翻书。
唔，果然是个鸳鸯帐里的故事，凡人忒有意思，声色之事来去也就那几个步骤，竟能编排出活脱脱好几页纸。
等了半晌不见素素说话，抬头一看发现她正一脸茫然等我说话。
我：“······？”
她这副样子实在是过太可爱，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故作恍然大悟道，“素素，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要不我们试试？”

素素继续茫然，甚至微微蹙眉，颇有些莫名其妙之意。
好半晌，直到我手中书册被风吹的哗啦一声响，她才像猛然反应过来，面上霎时便有脂色透出。
我默默看着，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唔，这个反射弧，能绕一揽芳华一圈了吧。
差不多行了，我不能再得寸进尺。
在素素面前，我不敢提半点九重天上她曾受的苦，总怕她又陷入回忆中，总想领着她向前看。
我怕她想起，但自己不敢忘。谈笑如常，却小心翼翼。
这还是第一次，我在九重天触摸到些许俊疾山上的欢笑。
起风了，素素衣衫单薄，还是回屋为好。
可不巧，素素也正欲起身，不小心踩到了我的衣角，自己脚底一滑的同时，也带累得我差点没站稳。
还好，她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柱子，倒是没摔着。
我一口气还没舒出来，又见素素往台阶上奔去。她的动作太快了，脚下被一级台阶绊住，直直磕在了阶上。
“素素！”
一把捞起她带到殿前的空地处，一瞬间脑子里混乱一片，只听得见自己愈发剧烈的心跳声。
惊弓之鸟。
我不知自己费了多大力气才能压下那上涌的鲜血，还好，素素只有膝盖磕的略重些，手掌破皮出了血，尚未伤及筋骨。
还是早些回去上药，略略帮她减几分皮肉之痛。
我伸手环住她，正打算直接抱她回屋，却感到素素身体有些僵硬，脸色变化十分之古怪。
她猛然挥开我的手，伤腿似乎不太好使力，她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挪出好一段距离。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连碰到伤处都不顾。
我，“······”
“怎么了？”
瞥见素素脸颊上还没消下去的淡淡红霞，我突然反应过来她如此这般为的是什么。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都摔成这样了，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试探着走近，谁知她听到动静又往后退了一大截。
好吧，如果非要这样的话，就不要怪我欺负你看不见了。
直接施法移到素素身前，双臂一伸抄起人就走。

我当真没有想到素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若不是反应及时，她又得再摔一次。我有些恼了，她是当真不把还没止住血的伤当回事，还是认为我重欲到了不顾她安危的地步？
“别乱动。”
没留神，语气带了几分火气。话音刚落，素素动作十分僵硬地环住我的脖子，身体却轻轻发抖。
“放我下来。”
她声音发颤。
只一瞬间，她便又回到了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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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霎时间僵住了，有些后悔之前发火，眼下不知该如何安抚她，又担心她再乱动，只能先淡淡吩咐一声“别动”，旁的等回去再说。
出乎意料，素素竟就此平静，因恐惧而僵硬的身体都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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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只是普通跌伤，不算得多重，只是素素体弱，还得仔细上药好好养着。素素对此颇不以为然，被奈奈押着上药时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却也没乱动，由着奈奈动作。
夜间入睡时，素素一如往日般······紧张。
紧张到我稍有动作就会往床里面缩，直到退无可退。
我闭上眼睛，回想起白日发生的事，心中微微一动。素素紧张的，害怕的，只是床笫之事，如此，我才敢赖她半张床铺。
倘若她像当初那般，只要我在身边，便会恐惧到发抖······如同我今日不小心冷声呵斥那般的反应。再如何思之如狂，我也不敢像今时这般明目张胆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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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惊觉，有些事行的顺利，可能不是我布置的巧，而是她变了。
而疑虑一旦开了头，我便不自觉开始反复回想她每一个曾让我微感奇怪事后却强自压下不安的动作，神态，话语，甚至是某个字眼。
对仙家骤然变得无比熟悉；脱口而出的“天族”；毫不在意地拿起公文掂量，又随意甩回来；还有话本······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最明显而又最彻底的，是洒脱的气韵。由自信而来，是她先前被压到极低极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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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了一圈，我额上背心竟已惊出冷汗。展臂将她圈入怀中，抑不住心慌，动作不由的有几分急切的意思。
素素在这儿，素素在这儿。
她先前也没有睡着，眉心略略蹙着，约摸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她下意识挣扎几下，一如既往的挣不开，随后也便随我去了。

我睁着眼，却是脑中空空，什么也没想，只是听着素素的呼吸声渐趋平稳。
也不知我发了多久的呆，直至听见素素的呢喃梦语才缓缓回神，她似乎也是睡前思虑过多，这一趟睡得并不如何安稳，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什么。
忽的，她似乎是被梦中什么吓到，声音略大了些，把自己也喊醒了。
她撑起身，晃了晃脑袋，微微清醒后，脸色突然变得极不好看。
“夜华”，她俯身过来，压低声音唤我。
我没有动，我一直睁着眼，看着她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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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等了半晌没动静，轻轻松了口气，把我搭在她腰上的手扒拉下来，靠到最里面去睡了。
等她再度入眠，我才靠过去。我明白，她不是怕什么男欢女爱之事，只是心里有坎，可以不惧怕我接近，却不能容忍我亲近。
“素素，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只要，你留下来好不好？”
她人在这里，可我却愈发觉得自己抓不住她。
我解开她缚眼的白绫，默然看了好久，她先前试探我有没有睡着时，算是我欺负她看不见，可我也觉得心里被刺得疼痛难忍。
我还欠她一双眼睛，得替她找回来。

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概是时间隔的太久，我不太能提起之前的写作热情了。有的时候打开电脑反复看着之前写的东西，但脑中空空，完全写不出下文。
老实说吧，前段时间，我遭受了一点打击，就是关于这篇文。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虽不至于为此意气用事而停笔，但确实消磨掉了最后的坚持。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抱歉，把酒祝东风，可能要到此为止了。
各位有缘再见。
非常感谢你们一路的支持，也很抱歉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