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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地安门大街西边的铃铛胡同头上，有间不大不小的门脸，门口挂着块木招牌，上写一个大大的“当”字，这里便是许家的当铺“德益号”了。这间当铺看起来普通得很，在北京城大大小小百来家当铺里只能算个中等。
现任的掌柜姓黄，黄掌柜的年轻，还不到而立的样子，做起生意也精明，但为人在当铺掌柜里却是难得的厚道，从不干那乘人之危刻意压价的勾当。所以这间不大的当铺在街坊间也是颇受信赖的。几年来，黄掌柜将这间门脸和后面的四合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街坊眼里，见人总是客客气气笑意盈盈的黄掌柜是哪里都好的，只一样，这黄掌柜的家里养了个吃闲饭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许氏当铺的少东家许少爷。
虽说是东家，但这许少爷对柜上的生意却是一天都没搭理过，每天只知道提笼架鸟，看戏听书泡茶馆。论起渊源来，这许少爷跟黄掌柜的也算是发小。当年黄家和许家本是世交，后来黄家家道中落，黄老爷就将儿子送到许家做了学徒。虽说是学徒，许老爷对这黄家的儿子倒是上心得很，基本上就当成干儿子一样栽培，估计许老爷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在西归之前干脆将当铺交给了黄掌柜，只有一样，就是黄掌柜的有生之年都只能在许家效力。
都说了黄掌柜的是厚道人，自然不敢或忘许老爷的恩情，而许少爷吃起这白食来倒也一副心安理得。
这是中秋过后，风轻日暖的一个下午，柜上没什么生意，黄掌柜的闲来无事就在后院里晒起了陈年的账册。忽然余光瞟见小伙计正急匆匆地从游廊上跑过。
“小福子，干什么去？”黄掌柜出声叫住了伙计。
“掌柜的，少爷回来了，正找吃的呢。”
“你去看刘妈在不在，要是在就让她给少爷下碗面，要是不在你就去把井里中午的剩菜提上来给他热热。”
“好嘞，掌柜的。”小伙计答应着跑开了，黄掌柜的无奈地摇了摇头。
“合着我从城东到城西折腾了大半天你就给我吃剩饭。”
黄掌柜的闻声抬头，只见许少爷正绕过影壁迈进了院门。
这许少爷二十出头，样貌俊秀身材健硕，只是做派着实懒散了些，一件月白缎子小褂也不穿整齐，只堪堪往肩上那么一披，此时他正将手中的鸟笼子挂在院中的石榴树上。
“少爷回来的可是时候呢，要么我让小福子上烤肉季叫盘菜再打壶酒，您看成吗？”黄掌柜袖着手很是应付的说道。
“你少嘴上大方，还上烤肉季呢，你怕是连门口那份驴肉火烧都舍不得给我买。”许少爷撇着嘴说道。
黄掌柜偷着翻了个白眼，转身用袖子作势扫了两下石墩子，然后将许少爷让过来坐下。
“您这大半天的都上哪去了，先坐下喝口水。”说着话，黄掌柜的又从石桌上的茶壶里给许少爷到了杯温吞茶水。
“我还能上哪去，还不是去看看林大个子在干嘛，结果兵营的人说他带队剿匪去了，得个几天才能回来。”许少爷八成是渴了，也没计较茶水的温度，灌了一杯又自己动手把茶杯倒满。
说到这当兵的林大个子，黄掌柜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人本是有一身拳脚功夫的，十七八岁就在天桥卖艺，一柄大环刀舞得虎虎生风。许少爷不知怎么就跟这林姓少年对上了脾气，后来干脆拉人回来在当铺当起了护院。这许家虽然买卖不大，但当铺的后院必是有货品库和银钱库的，这林少年平时沉默寡言，性格又认真，再加上一身功夫在卖艺时就已远近闻名，这库房重地有这么个人守着，黄掌柜吃饭睡觉都安心。只是不成想，年前这林大个子不知哪根筋不对，竟跟黄掌柜的请了辞跑去当兵了。虽说那紫禁城里是没了皇帝，但这新出来的大总统也不知道能做几天，兵荒马乱的年月，兵和匪在老百姓心里也没什么差，他黄掌柜的实在想不通这放着本分的营生不做非要跑去当兵的道理。倒是许少爷不以为意，还三天两头跑去找人家吃饭聊天。
“那人没见着，您怎么不直接回来呀。”黄掌柜一边收账册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
“这人没见着我也不能白出来一趟啊，干脆我就上广德楼听了出日场戏，赶巧今儿个是罗老板跟陈老板的楚汉争，哎呦，就陈老板那扮相，真是赛过西施气死貂蝉，你说这世上怎么能有生得这么俊的男人呢，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我也没见过几个比陈老板更好看的。”许少爷说着话那眼神就不自觉的迷离了起来，一旁的黄掌柜无奈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了，听说罗老板过几天要排两将军，咱们一块儿瞅瞅去。”许少爷又忽然想起这茬，便撺掇起黄掌柜来。
“这大白天的就去听戏，柜上的生意怎么办。”
“别说大白天的，那大晚上的我也没见你去看过几回戏啊，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罗老板的戏迷呢，人家排新戏也没见你去捧个场，你呀，就舍不得那一块钱的戏票钱，我就看不上你这抠样。”
“好，我抠，行了吧，您可是甩手的东家，这前前后后十来口子人吃饭不要钱啊，这您将来娶媳妇儿不要钱啊，我前天送到您房里的这个月的帐您过目了吗？您要是再这样，小心我哪天卷钱走人。”一向被许少爷挤兑惯了的黄掌柜今天就忽然来了脾气。
“就你，哈哈哈哈，哎呀，要说哪天我卷钱跑了还差不多，你呀，才舍不得呢。”许少爷说完便没再看黄掌柜的臭脸，他起身抖了抖小褂，径直朝伙房走去，“小福子，我那几口剩菜你热好了没？”
只留黄掌柜一个人在院子里干瞪眼。
在地安门大街西边的铃铛胡同头上，有间不大不小的门脸，门口挂着块木招牌，上写一个大大的“当”字，这里便是许家的当铺“德益号”了。这间当铺看起来普通得很，在北京城大大小小百来家当铺里只能算个中等。
现任的掌柜姓黄，黄掌柜的年轻，还不到而立的样子，做起生意也精明，但为人在当铺掌柜里却是难得的厚道，从不干那乘人之危刻意压价的勾当。所以这间不大的当铺在街坊间也是颇受信赖的。几年来，黄掌柜将这间门脸和后面的四合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街坊眼里，见人总是客客气气笑意盈盈的黄掌柜是哪里都好的，只一样，这黄掌柜的家里养了个吃闲饭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许氏当铺的少东家许少爷。
虽说是东家，但这许少爷对柜上的生意却是一天都没搭理过，每天只知道提笼架鸟，看戏听书泡茶馆。论起渊源来，这许少爷跟黄掌柜的也算是发小。当年黄家和许家本是世交，后来黄家家道中落，黄老爷就将儿子送到许家做了学徒。虽说是学徒，许老爷对这黄家的儿子倒是上心得很，基本上就当成干儿子一样栽培，估计许老爷心里也清楚，自己的儿子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在西归之前干脆将当铺交给了黄掌柜，只有一样，就是黄掌柜的有生之年都只能在许家效力。
都说了黄掌柜的是厚道人，自然不敢或忘许老爷的恩情，而许少爷吃起这白食来倒也一副心安理得。
这是中秋过后，风轻日暖的一个下午，柜上没什么生意，黄掌柜的闲来无事就在后院里晒起了陈年的账册。忽然余光瞟见小伙计正急匆匆地从游廊上跑过。
“小福子，干什么去？”黄掌柜出声叫住了伙计。
“掌柜的，少爷回来了，正找吃的呢。”
“你去看刘妈在不在，要是在就让她给少爷下碗面，要是不在你就去把井里中午的剩菜提上来给他热热。”
“好嘞，掌柜的。”小伙计答应着跑开了，黄掌柜的无奈地摇了摇头。
“合着我从城东到城西折腾了大半天你就给我吃剩饭。”
黄掌柜的闻声抬头，只见许少爷正绕过影壁迈进了院门。
这许少爷二十出头，样貌俊秀身材健硕，只是做派着实懒散了些，一件月白缎子小褂也不穿整齐，只堪堪往肩上那么一披，此时他正将手中的鸟笼子挂在院中的石榴树上。
“少爷回来的可是时候呢，要么我让小福子上烤肉季叫盘菜再打壶酒，您看成吗？”黄掌柜袖着手很是应付的说道。
“你少嘴上大方，还上烤肉季呢，你怕是连门口那份驴肉火烧都舍不得给我买。”许少爷撇着嘴说道。
黄掌柜偷着翻了个白眼，转身用袖子作势扫了两下石墩子，然后将许少爷让过来坐下。
“您这大半天的都上哪去了，先坐下喝口水。”说着话，黄掌柜的又从石桌上的茶壶里给许少爷到了杯温吞茶水。
“我还能上哪去，还不是去看看林大个子在干嘛，结果兵营的人说他带队剿匪去了，得个几天才能回来。”许少爷八成是渴了，也没计较茶水的温度，灌了一杯又自己动手把茶杯倒满。
说到这当兵的林大个子，黄掌柜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人本是有一身拳脚功夫的，十七八岁就在天桥卖艺，一柄大环刀舞得虎虎生风。许少爷不知怎么就跟这林姓少年对上了脾气，后来干脆拉人回来在当铺当起了护院。这许家虽然买卖不大，但当铺的后院必是有货品库和银钱库的，这林少年平时沉默寡言，性格又认真，再加上一身功夫在卖艺时就已远近闻名，这库房重地有这么个人守着，黄掌柜吃饭睡觉都安心。只是不成想，年前这林大个子不知哪根筋不对，竟跟黄掌柜的请了辞跑去当兵了。虽说那紫禁城里是没了皇帝，但这新出来的大总统也不知道能做几天，兵荒马乱的年月，兵和匪在老百姓心里也没什么差，他黄掌柜的实在想不通这放着本分的营生不做非要跑去当兵的道理。倒是许少爷不以为意，还三天两头跑去找人家吃饭聊天。
“那人没见着，您怎么不直接回来呀。”黄掌柜一边收账册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
“这人没见着我也不能白出来一趟啊，干脆我就上广德楼听了出日场戏，赶巧今儿个是罗老板跟陈老板的楚汉争，哎呦，就陈老板那扮相，真是赛过西施气死貂蝉，你说这世上怎么能有生得这么俊的男人呢，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我也没见过几个比陈老板更好看的。”许少爷说着话那眼神就不自觉的迷离了起来，一旁的黄掌柜无奈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了，听说罗老板过几天要排两将军，咱们一块儿瞅瞅去。”许少爷又忽然想起这茬，便撺掇起黄掌柜来。
“这大白天的就去听戏，柜上的生意怎么办。”
“别说大白天的，那大晚上的我也没见你去看过几回戏啊，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罗老板的戏迷呢，人家排新戏也没见你去捧个场，你呀，就舍不得那一块钱的戏票钱，我就看不上你这抠样。”
“好，我抠，行了吧，您可是甩手的东家，这前前后后十来口子人吃饭不要钱啊，这您将来娶媳妇儿不要钱啊，我前天送到您房里的这个月的帐您过目了吗？您要是再这样，小心我哪天卷钱走人。”一向被许少爷挤兑惯了的黄掌柜今天就忽然来了脾气。
“就你，哈哈哈哈，哎呀，要说哪天我卷钱跑了还差不多，你呀，才舍不得呢。”许少爷说完便没再看黄掌柜的臭脸，他起身抖了抖小褂，径直朝伙房走去，“小福子，我那几口剩菜你热好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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