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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道友不如加入我域外邪族

冒

土豆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她笑，有的叫道，“土豆，你出书又要拍电视剧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抄了别人的书了！”土豆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抄了风家的书，吊着打。”土豆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抄书不能算抄……抄书！……写书人的事，能算抄吗？”接着便是难懂的话 ，什么“我这是致敬”，什么“你信不信我用法律告你”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土豆原来也写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水得一笔好字，便在网络上写写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更新不到几天，便连微信微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更新的人也没有了。土豆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抄书的事。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天蚕土豆的名字。
土豆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土豆，你当真会写书么?”土豆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混了个网文之王就这样神气了呢?”土豆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土豆，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土豆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一拖化三拖的拖字怎样写？”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嘛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土豆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拖拖拉拉的记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拖更的拖嘛?”土豆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拖更有四种方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土豆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多乎哉?不多也。”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土豆。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土豆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土豆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土豆长久没有更新了。还欠十九章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更新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更新?……他打折了手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抄书。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抄三少爷的文章。他写的东西，抄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手。”“后来呢?”“后来打折了手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土豆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土豆么?你还欠十九章更新呢!”土豆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更，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土豆，你又抄了书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抄，怎么会打断手?”土豆低声说道，“断更，断，断……”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倒吸一口凉气。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腿是泥，原来他便用这腿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腿慢慢走去了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土豆新更。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土豆还欠十九章更新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土豆还欠十九章更新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土豆的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