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觉得自己并不算太过娇气，只是南巡一程大半行的是水路，人在舟上辗转数日，我从前又是极少坐船的，这一遭出行，仿佛就把一辈子里要在船上待的时候都用尽了，故而近来时常容易觉得疲乏。起先揉一揉脑穴尚能得解，但回数久了也就不太顶用。终于在这一日午后，有些晕眩的意思，只恐回头人前还是如此，叫人说成失仪就不好了，于是唤人来：）
“九溪，你去替我请一请太医。”
（顿一顿又添了一句：）
“你瞧瞧太医现下有没有事，须不须去为太后皇上或是其他娘娘请脉，要是都没有，再请来。”
@吴溯洄

【南巡月余，途径苏州的时候，向院使告了假，赶趟儿似的往吴县回了一遭。如今高堂健在，子侄中亦有后起之秀，家族兴旺，于温病一道研习更进。乡音无改，华早生，倒显得我这个在京城名利场中的御医，像是一个客人，与族人比较，却有些一无是处了。匆忙拜谒祭祖，诗书漫卷，又急急追上御驾。归来不久，便闻承贵嫔传召。】
【登御船，有内侍来引，正是楼船一处阁室】

（不过片刻，九溪复返，道是吴太医将至。嘱她的那两句话说是一一问过了，我这才放下心。帘外脚步声渐近，应是太医前来问诊。）
“有劳您了。”
（略一颔首，同来人致意，茶水是沏好了的，又叫看了座。在宫中时，永和这一处寻常请平安脉的另有其人，而一整个太医院也决计不只有两三名太医而已，而此回出巡，旨意传唤来随驾的却是这一位吴姓太医，想来应是资历深厚医术极精，才得如此。）

【生于苏吴，少年离家，数十载瞬息而过，此番随驾南巡，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凭我一身朽木枯骨，再无牵挂。循礼落座，宫娥取脉枕，覆锦帕，方才道一声得罪，指取寸口】
【江南之地多有水脉，是以湿热较盛，眼下又是盛夏，久行水路，恐正气不固，暑湿来犯。脉应指，滑而弱，观其气色，略有斟酌。】
敢问娘娘，近来可有胸闷乏力，兼有食欲不振，夜卧难眠？

“是。”
（这一位吴太医颇有些年纪，望闻问切，将我近来的种种不适已说了个贴切。遂阖目点头，答了一个是，再道：）
“这几日还有些晕眩。”
（我在京城二十余年，平素无非车马颠簸一时，且最远也不过至城外。从前听见香光居士的一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曾经其实是作过此想的，只是再无机会了。现下看起来，大约是我纸上得来终觉浅，要行的那万里路上，自然有山有水，踩在地上能跋涉的远还不够，水上也该捱的惯。）
“可与此番多行水路有关？”

确有关联。
【数息而过，浮脉应指，而沉取不绝。观之气色尚可，却似有素体正气不固之状。四诊合参，已有计较】
时令暑气正盛，小主正气不固，以致暑邪初犯，此为症候初起时。另御船颠簸，不得安寝，所幸为时尚轻，尚未成疾。
【御船之上，微有摇晃，抬手拢回袖中，抬眼看她。】
您欲用药清暑，又或以食疗扶正清热?

“我知道了。”
（明明我前儿与穆妃在船头闲话时，精神还是足的——兴许的确是在船上太久了。仲春时候出的京，眼下暑气都愈发盛了，一走多时，我不免悄悄惦念起了归程来。）
“用药罢。”
（宫中隔上数日就要请一回平安脉，时常要开一剂唤作“代茶饮”的药方，我向来是不怎么愿意照服的，并不是怕苦，就是不惯喝药而已。今日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想的通了，又或者是哪里没有想通，忖度起一句“良药苦口利于病”来，太医问我是用药还是调节饮食的时候，我未加思索，就择了用药二字出口。）

【在京二十余载，所奉贵胄无数，多得是不爱尝那苦药汤子，却也有人例外。像是从前的那些娘娘，许是心中苦得久了，汤液醪醴皆能入口，却也觉得无味。虽说暑湿之证，予己而言，用药用食并无二致，却因此缘由，发一问。微低首，应道】
娘娘既欲用药，容臣拟过药方再行回话

（这是最寻常不过的一趟问诊，所得结果亦在意想之中，既无他事，我心下也多三分妥当。稍一欠身，搁下右手杯盏：）
“不急。您先拟过就是。”
（对于太医到底会开出一个什么样的方子来的问题，我是不存疑虑的，左不过有些清热的药材。看诊已毕，又定了该用药，那么循着方子熬了汤药再饮上几日，想也该无妨了。）
“九溪，给吴太医添半盏茶。”

谢娘娘
【盏中茶水添满，是此地特产的龙井，起身一揖，谢的是她的细致。而后笔墨伺候，铺开药笺，落笔是新取荷叶双花，并余等时令本草，末添香薷紫苏，胜暑之用，并无苦寒直降之属。待墨迹干透，方才交予一旁宫娥】
此方取时令药材，不可久煮，以水滚过，凉后服用既可。此番先解小主暑气表症，至于正气不固，需加以时日，待回宫后，臣再行斟酌。
【又一揖，躬身退后】
臣先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