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8)
鹿晗没有在来年等到吴世勋。他从天亮等到凌晨,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路过的老人家身上,只是那些人,都不是他,都不是那个他深爱着的人。
他想,不要紧,世勋终究会出现的。
于是他又等了一年,知道他在吴亦凡单膝下跪的求婚现场点了头,他答应的要求这样简单,他想要一个可以穿喜服的中式婚礼,吴亦凡欣然同意。
二十七岁生日那天,鹿晗习惯性地赶去老宅,却发现老宅已经夷为平地,他疯了一般扯住一个拆迁工人怒吼:“你们凭什么拆房子?”
工人莫名其妙,说是得到屋主的同意了。他指指不远处:“喏,屋主在那。”
屋主是个大叔,有着与吴世勋相似的眉眼,鹿晗战战兢兢地问他:“你是吴世勋的孙子吗?”
那大叔有些诧异,笑着看他:“你认识我叔公?我叔公一生未娶,哪来的孙子?”
一生未娶?鹿晗看见时光伸出一只大手,将他的心脏捏成一团。
大叔却毫不在意他苍白的脸色:“我叔公就是一个奇人,他做生意风生水起,带过兵打仗,轻伤不下火线,样样都好,就是不肯成家,整日在家里画画,画的都是同一个男人,家里人却从没见过真人。”
鹿晗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我可以看看吗?”
大叔笑笑:“看不到咯,有一年,他突然都把画烧了,他不晓得抽的什么疯。”
大叔很乐意陪鹿晗说话,他似乎有许多未来得及分享的谈资,他谈他的叔公,谈他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谈他如何莫名其妙每年总是会有固定的一天,在回廊里走上整整一天,谈他如何谢绝婚事,被父亲打的几日下不来床,谈他如何孤独的孤独地过了一辈子。
最后,他说吴世勋在临终前一日,不知为何回去爬老宅的矮墙,他爬了过去,却摔在了街边,就这样去了。
鹿晗手脚发抖地快步走开,在转角的地方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他知道为什么,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他是要来见他的,可是他翻过了墙,却没有来到他的世界里。
鹿晗生在太平盛世,却不知道他的生命里曾经烽火狼烟遍地是尸骸,也不知道他也差一点就马革裹尸,深陷囵圄。他每一次来见他,都是那样平和,从不带来一点悲伤和绝望。
原来他的每一声叹息,都是有缘由的。
他骗了鹿晗,他没有妻儿子女环绕,他终其一生都在等,等一份明知不可能圆满的感情。他看到了他们之间的结局,他于鹿晗而言,是老化的怀表,是挥发的香水,是腐朽,是历史厚重的老人,再怎么,也不会是恋人。
所以世勋希望鹿晗不要等他,他希望鹿晗可以去奔赴自己的前程——没有他的前程,因为他注定不能陪伴,只因为他们身在不同的年代,只因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那是天上地下,一辈子的时差。
鹿晗背对着远处那座已经成为砂石的老宅,痛哭失声,眼泪模糊中,他看见阳光下,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慢慢向他走来,他慢慢走成了中年人的模样,又走成了青年人的模样,最终,是初见时,十九岁少年的模样。
他伸出手,那个少年影像便随风而逝,但他觉得自己抓住了他整整一生的时光。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时光深处飘来:“放心吧,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十九岁,少年永远不朽!”
嗯,少年永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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