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 如在乘舟
【与其称之为轻微的晃动，不如说是剧烈地摇动着......】
【我所在的这个房间正在晃动......】
【这种晃动毫无规律可循。】
【本以为只是细微摇摆的持续，但有时也会剧烈地摇晃，像是要将人抛向半空......】
【若这是一种整人的把戏，我想我一定不会觉得有趣，甚至还有可能为之发怒。】
【每当那时，我都必须岔开双脚才能站稳，至于能安稳入睡更是奢望。】
【但对我来说这样的感觉也挺不错......】
【挺不错......】
【不错......】
【......】
【？】
“呐，听得见吗......？”
轻微的呼唤被狭窄的铁皮船舱放大了些许，却没能穿透阵阵刺耳的“吱嘎”声响、引起长发男子的注意。
这个【不幸】的结果令狛枝凪斗感到有些失望。
“果然......没人会在意我这种渣滓......”他自嘲般地轻笑几声，便将视线由天花板移向舷窗之外。
【一扇窗户可以映出多少种风景？】
狛枝的头脑中突然萌发出一个无比古怪的问题。
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眯起眼睛、试图将窗外的细枝末节都捕捉入自己的大脑。他渴求找出些许不同的景致，并把这毫无意义的游戏当作无聊旅途的消遣。
碧蓝的海面与极远处的天空衔接为一体，化作一片广阔的幕布，任凭洁白的海浪游弋、化作朵朵无暇的云彩。
潮湿的空气中弥散着海洋的气息。这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是自然给予人类最后的安慰——如慈母般温柔的安慰。
偶尔会有几声海鸟的鸣叫顺着海风传来。这鸣叫令人不由得起身眺望、企图捕捉生命存在的印记。然而映入眼帘的仅仅是无机质的大海与天空。
窗框中的风景看似变化万千，却总是一种格调、乏味无趣。狛枝的耐心渐渐消磨殆尽，索性不再注意窗外的风景。他转过头来，细细打量对角线那面的长发男子，策划着谈话的内容。
“你，喜欢......船吗？”
长发男子像是听见了狛枝的提问，缓缓地抬起头来。他那赤红的眼眸之中读不出任何的情感，其中映射出的光辉是那般冷冽，像是隐匿着无限杀意的陷阱。
“啊哈，总觉得你看上去心情不错，所以我就这样想了......”
狛枝压抑着内心莫名其妙的兴奋，熟练地操纵着轻快的语调，试图营造恰当的谈话氛围。
“喂，你喜欢船吧？”
狛枝的嘴角勾起一丝明朗的笑意。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长发男子身上，他无比渴求对方的回应，虽说他自己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船......？”
片刻的沉默过后，长发男子终于开口回应。
“对呢......没错呢，这是船......”
男子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低声喃喃着，语气格外平静，仿佛在向旁人陈述事实。
“啊哈，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啊？”
狛枝察觉到了男子目光的涣散。他随性地抓了抓鬈发，话语中多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
“......有什么奇怪的吗？”
男子的语气又回归了最初冰冷，他低下头，以一种略显阴森的目光注视着狛枝。
狛枝毫不畏惧，仍旧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长发男子——男子的面庞几乎被散乱的黑色长发全部遮掩，但仍可以利用隐约的轮廓线拼凑出一张还算英俊的面孔。男子那赤红的双眸时而黯淡无神，时而目光凌厉，使得狛枝不解其意。
然而这位男子的一切似乎都在挑逗着狛枝的神经。
狛枝曾尝试着去否定这位陌生男子对自己的吸引，却始终无能为力。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他可谓坐如针毡，时常抬起头来望向房间那一角的男子，渴望引起他的注意。
【我想要触碰他。】
【我想要触碰他。】
【我想要触碰他。】
【......】
狛枝头脑中残存的理智强行抑制着那份莫名其妙的激动，他保持着亲和的笑意，继续他与男子的谈话。
“喂，能稍微跟我聊聊吗？我有点厌倦这种沉默了......”
狛枝的大脑正在飞速地运转，仿佛一瞬之间便有无数疯狂的想法诞生。但他仍是毫不表露本心，佯装着不拘礼节，继续“融洽”的交谈。
“初次见面，我叫狛枝凪斗。”
“不过......我还真是挺走运的呢......已经好久没人跟我说过话了......能跟像你这样的人在同一个船舱真是......”
“......”
“嗯，我果然很走运！”
狛枝的笑容有着一瞬的僵硬，但很快恢复了原状。
“走运......？”
男子再一次地抬起头来直视狛枝。
“那就是你的才能......？”
“......真是无聊的才能啊。”
【无聊。】
“无聊的才能......嘛，的确如此......”
狛枝的笑容依旧灿烂如初，眉眼之间流露出的喜悦甚至变得更为浓烈。
“但是被初次见面的人这样说还真是够......”
狛枝嘴角的弧线变得愈发精致。
“要说的话，我也......拥有【幸运】呢......”
男子平淡的话语却激起了狛枝浓厚的兴趣，他不由得向男子的方向探身，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
“【幸运】这种无聊的才能，我也有呢......”
【幸运......】
【无聊......】
“你，你也有......幸运......”
狛枝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莫名其妙的渴望与憧憬叩击着他的心弦，他的眼底闪耀着诡异的光彩——那种【希望】与【绝望】混杂所发出的肮脏的光彩。
“喂，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实在对你太感兴趣了！”
狛枝不由得高声喊道。
男子不予理睬，依旧安定地注视着狛枝。
“肯定就是希望之峰学院的人吧？那么你就是我们的同伴？”
【同伴......？】
“啊，但是真奇怪呢......我可是第一次见你哦......？”
狛枝不由得微微蹙眉，他歪着头，再次打量着长发男子，尽力回想，却一无所获。
“喂，告诉我吧。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你究竟是有什么样的缘由才会来到这里呢？”
狛枝内心的疑惑逐渐膨胀，他的语调愈来愈高，眼底的光彩也愈发异样。
“无聊......”
男子的语调依旧是那般冰冷。
“啊，抱歉，我经常被人抱怨不会说话的......”
狛枝装作难堪的样子，象征性地摸了摸头发，内心却又迸发出无数的疑问。
“不是说你......”
“哎？”
“我是指这个世界......”
“啊咧？”
“都是一群无聊的人。”
【都是一群无聊的人。】
“毫无才能的人成群结党想将有才能的人们赶尽杀绝......明知道自己是不足挂齿的存在，却不肯承认比自己优秀的人的存在......对于将位于自己之上的人拉下来之类的事却异常拼命......”
男子的话语字字尖锐，厌恶之情溢于言表。然而他的语气却格外平淡，丝毫捕捉不到音调的波动，宛若叙述一件平淡无奇的琐事。
“多亏了这些垃圾群体，这个世界都变得停滞不前了。”
狛枝凝视着长发男子的双眸，将男子的这番言论逐字刻入脑海、细细咀嚼。他想要在男子的言行中寻觅出些许蛛丝马迹，却仍旧无法辨认出男子的身份。
“世界开始无法认同自身的进化。”
男子似乎已经厌倦了长篇大论，便缓缓低下头去、语气也逐渐变得低沉，他轻声呢喃，吐出些许不明所以的话语。
狛枝并不甘心就这样结束难得的对话，他的脑海中迅速构建出对话的框架，想要以随声附和重新引起男子的兴趣：
“嘛，这个世界基本是由多数人决定的呢......世界要围绕没有才能的人转动也是件毫无办法的事呢。”
男子似乎略微有了些兴趣，再次抬起头来，注视着狛枝那佯装着轻松自如的面孔。
“事实上，我们就是因为那种事情才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的呢......”
【才能......】
【无能......】
“啊，难道......你在这里的原因跟这个有关？”
宛如拨开缭绕的雾气、探寻到一丝光亮，狛枝的眼神中透露出孩童般的激动，他情不自禁地轻笑几声，高昂着脖颈、期待着长发男子的回答。
“......”
“无聊的家伙们无法遗留任何东西在这世上......一粒尘埃也留不住......”
“因此......应该采取某种程度上的优胜劣汰......我就是被那些老师们如此教导的......”
长发男子的语句时断时续，似是在回忆些什么事情。狛枝依旧兴致勃勃，直觉告诉他，男子的回忆可以解答所有的疑问。狛枝想要探求、渴望揭秘，他情不自禁地向前挪动了些许，一步步地靠近长发男子。
“大概，你被大家期待着呢。跟我完全不同。”
“......”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呢？现在可以说是毫无办法了吧？”
狛枝见男子再无兴趣继续刚才的话题，便将对话的内容调整为当前的处境。
“我说啊，利用别人也是一种才能啊。”
男子的回答似乎都有些答非所问，但这并不影响狛枝的兴致，他很乐意、并且还有大把的时间用以消磨。
“那家伙......那个曾经利用我的家伙......事到如今，也要为我所用了......”
男子的语气中透露出难得的愉快，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冷淡的笑意，虽然只是一瞬，但还是引起了狛枝的注意。
“那家伙是指......？”
【令我无比憎恶又无比热爱的那个她。】
“难道是指超高校级的绝望吗？”
【毋庸置疑。】
“但要如何利用呢？因为那家伙已经......”
“已经......”
【死于绝对希望的温床。】
“我拥有呢......”
长发男子的目光开始闪烁，语气也开始出现轻微的变化。
“那家伙遗留下来的东西，现在就在我怀中呢。”
“你说你有......我不大明白你是在指什么东西......”
狛枝缓缓地低下头去，头脑中的信息量冲撞着、混杂作一团乱麻。在那一片深邃的混沌之中，希望与绝望扭曲而成的兴奋悄然积聚着。他无法梳理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却不禁感到无比的激动与愉悦。
“啊哈，啊哈......”
狛枝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脸颊也因莫名其妙的兴奋而涨得绯红，他恨不得将长发男子解剖开来，以此来探究一切。
“啊哈哈哈哈......我果然很幸运呢！......居然能跟你这么厉害的人说话！”
狛枝肆无忌惮地狂笑着，他的理性再也无法控制这近乎疯癫的举止。那原本低沉的声线也几近撕裂，像是濒死的囚人在行刑前发出的最后呐喊。
“那么，我还能再见到吗？”
“见到那个我最讨厌的她吗？”
“然后这次......”
“这次我能够把那个最讨厌的她杀掉吗？”
长发男子只是沉默不语，平静地注视着狛枝——这个早已像淤泥一般腐烂变质的少年。
“最讨厌......？”
男子注意到狛枝轻抚舷窗的那只左手——那只本应腐烂入土的左手、那本不该存在的事物。
“那样的话，这只手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
狛枝望向缠绕着绷带的左肢，轻笑几声，像是要谈论一个轻松愉快的话题。
“这绷带的前方......是女人的手吧......”
“啊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恣意放肆的狂笑。这笑声定会让普通人不寒而栗，然而这无聊的癫狂却无法令长发男子感到丝毫的不详。他只是愈发笃定——只有濒死的疯子和小丑才会发出这般诡异的笑声。
蓝猫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