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睿和迪兰，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仿佛一黑一白，守候着全然不同的光景。
酒吧里的驻唱吉他手，在灯红酒绿的世界挥霍青春。
上层社会的常驻钢琴师，徘徊于高级宴会意气风发。
黑暗中匍匐的人不奢望日光的明亮，他们适应黑暗，享受孤独。
习惯于光亮的人不接受极寒的晦暗，他们敢于展现，追求幸福。
但是黑与白本源于一体，不可分离。
愈是纠葛，愈是紧密。

“你要走了？”带着欢愉过后的沙哑嗓音，迪兰坐起了身，任由雪白的被子滑下来，露出身上斑驳的痕迹。他一头骄傲的金色发丝在情欲褪去后有些疲态，垂在肩头没有动弹。
眼前的人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他有着经世的泰然，成熟而有魅力。
“早点回来。”迪兰不作挽留，因为游荡是黑暗的特权。
“你有多久没去弹过钢琴了？”扣上衬衫的扣子，从最底下到最上面，一颗不漏。
“记不清了。”礼节性地应了句，他爬起身来，想要帮他整理下领口。
郭睿却向后移了些，制止了迪兰的动作：
“不要刻意装作和我一类人，你和我不一样。”
“好吧。”他的眼眸中有着不明所以的光，可他却没给出什么解释，只是推了郭睿一把，“大抵是最近他们收敛了从前的腐败吧，宴会少了，就没我事了。”
“去教些大小姐弹琴不好么？钢琴不是上层家庭的必学么？”背了吉他包，他像是有些讽意。
“我讨厌那些女士们看我的目光。”
郭睿也不再说什么，径直出了门去，留下迪兰孤独的余味。
迪兰知道郭睿眼中没有自己，他看得懂郭睿，但是他们可以互相泯灭寂寞，或许就是因为他们不同，所以才可以遗忘属于各自的痛，而不会将伤口越撕越深。
迪兰记得，他和郭睿只有一场比赛的缘分，他不喜欢郭睿，因为那场比赛他算计了他。
他算什么？每每想到那场比赛，他的骄傲就在作祟，令自己在心下为他而失控。
但是没有郭睿，如今的自己又会是怎么样的呢？他不禁想起放手悠悠球的多年后，下着雨的那一天。

那场宴会进行得奢靡，结束得潦草，宾客们逐渐散尽，迪兰才好把白皙的手从琴键上拿下来，那时双手已有些泛疼，动起来都不太自由了。
纯白的三角钢琴上放上了一杯香槟，凯瑟琳倚着钢琴看着迪兰。
她的父亲是有名的富商。
迪兰的酒喝得有些急，大抵是疲劳所致吧。
“走吧迪兰，陪我去个好地方。”
“抱歉，凯瑟琳小姐，我有些累。”
“我明白，但是那个地方确实可以让你放松放松，你要学会在社会中寻求开脱啊，走吧！”
迪兰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凯瑟琳。

那是他第一次踏上那条小巷。
天正落雨，雨水打在破败的屋檐上，留下星点看不见的伤痕。
西欧的温度难得这么低，或许是由着这里的昏暗，光亮殆尽。
两人的脚步最终停留在一间陈旧的门前，那像是许久以前的古物，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迪兰有一瞬恍惚，这种感觉扰得他有些惴惴不安，可他却还是闭了一口气，随着凯瑟琳进去。
突然的黑暗让他难以接受，一切都模糊不清，没有具象。
“嘿，凯瑟琳。”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自己陌生的。
“约瑟夫！我带了伴来！”
“别提醒我我看着呢，哦，他的眼睛真美，是碧绿色的……”
“他是个巴黎人呢。”
听着二人一言一语的交谈，迪兰只觉得自己像个商品般给人戏弄，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过他没有说出口。
“郭今天来了么？”
“运气真不错，他正在唱呢。”
郭……迪兰对于这个字有些敏感，却也说不上来为何如此。

当一扇门被推开，另一世界的狂欢就此开始。嘈杂的人声，重叠的身影，灯光没有目标的乱扫。
酒液与眼泪交织，叫嚣着没有边界的放肆与遗忘，统统破碎后化作晶莹的礼花。
“该死，来得晚了。”凯瑟琳咒骂一句，与其人的身份早已不相符同。
迪兰略有厌恶地皱了眉头，却被凯瑟琳抓住了手腕强行往人群前头挤。
金发不知被谁捋去一根，抑或不明所起的一阵口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浮夸。
“Just one la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然再近些，低沉醇厚的音色正诠释熟悉之名，引人心醉。
迪兰抬头看去，他正抱着吉他注视着自己，一双眸中像是什么都不曾藏匿，又像是藏匿太深。
是他，一点也不会错，那张脸庞，就算多年未见，迪兰也确信自己不会忘记。
他突然停止了歌唱，也停下了他的吉他。伴奏们惊讶几秒，面面相觑，却还是纷纷掐断了音乐的延续。
台下被疑问所席卷，原本就喧嚣的地点变得越发吵闹起来。
“上来弹首曲子吧，听说你的钢琴弹得很不错不是么？”
郭睿没有指名道姓，但是迪兰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
“郭？这是你的朋友？”键盘前的黑人瞟了迪兰一眼，“来吧，我可看不起那笨重乐器很久了，试试电声乐器。”
他纵是不响，身后人群也已逼着他上台了。
“Hey！迪兰，让这黑鬼闭上他的嘴！”推搡了迪兰一把，凯瑟琳的面上也满是激动。
他仍是不为所动，直到郭睿伸出手来。他没办法再拒绝，只好勉强握住那只手，借力跨上演出台。
那是一只足够温暖的手，可以驱逐他的不安，然而迪兰不会对眼前这人露出一丝柔软。
“需要我教你怎么用电子琴么？”那黑人侧开身子让迪兰走到琴前，顺便嘲讽了他一句。
“随便什么曲子都可以是吗？郭睿。”他用着从前傲慢的语气来描绘自己的容颜，好把那些戏谑拒之门外。
不及他的回复，便抚上了因年久而有些泛黄的琴键。
舒缓而又悠长的乐章从他指尖流溢，他沉醉于天堂的颂歌，却不知安琪儿的羽毛难以漾过受世界蒙蔽的人们的心湖，他们靠着重金属过活，他们忘却平静，一求疯狂。所有的温柔都是狂人们的眼泪，决堤后只剩下痛苦，而身处光明的人的幸福就是一种最深的嘲笑。
“够了！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电子琴！”紧攥着双拳隐忍片刻，黑人终于忍不住爆发，他是如此愤怒，像是最心爱的宝物被人生生夺走。
“让他弹完！”不想郭睿竟提高了嗓音，震得那黑人半晌也没有动作。
迪兰好像看见，郭睿眼中闪烁着的，不同常人的光，竟有些……不属于黑暗的希望。
“郭睿”二字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东西……迪兰突然想要知道。
这是迪兰第一次将这首《浪漫曲》演绎得如此波澜。
他输了，他终究不属于这。
曲毕，他走到郭睿面前，停下了脚，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Kiss him, kiss him......”不知是否出于作怪，台下竟有人这样喊着，而这些声音却越来越响，最后竟快要掀翻屋顶。
“郭睿，或许我们应该谈一……”
他突然吻了迪兰的唇。
他无声，他缄默，可是他让人着迷。

“郭睿！”那夜，当见到酒红色短发的男人背着他的吉他包走出那扇门时，迪兰叫住了他。
“好久不见。”他不苟言笑地回应一句。
“你……”
“头发湿了。”他一针见血不留余地，迪兰才发觉漏雨的屋檐承载不了眼泪，尽数遗落在他发间。
想要抹去雨水，郭睿的身影却已与他擦肩而过。
“为什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要吻你。”他甚至没有去看迪兰的双眼，可是他已经看透迪兰的内心。
迪兰没有言语，却微微地抿了唇。
“如果你想看懂我，就留在我身边，看看光明和黑暗交织，会有多荒谬。”

迪兰妥协了。
他从此再也没去那个地方，可是他留在了郭睿的房子里，那或许不能称之为房子，他想，牢笼更加适合。
他用着明亮的眼眸，看懂了黑暗中匍匐的人为了生活而吞下的血水，他也看懂了黑暗的麻木。
留在郭睿身边的他终于看懂了，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到属于他的光明了。他再也不想参加任何一个宴会，不想面对穿着正装的男女微笑，不想喝下刺激的酒精然后在无人的地方吐得昏天黑地。
他开始贪恋cigarette的余味，沉醉于性的愉悦，还有郭睿的那把木吉他。

直到有一天，郭睿拿回了一封音乐学院的邀请函。在那个狭隘而疯狂的酒吧，他遇到了机会。
他贷款买了架钢琴，原本就小的房间放置了那个大物什后变得越加紧张。
他没日没夜地练着钢琴，却不肯多问迪兰一个字，只是看他偶尔烦躁地捂着耳朵，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
他终于开始早出晚归，留迪兰一个人望着桌上的相框，无神地弹着他的吉他，据说是迪兰自己摸索会的。
他开始变得温柔，一种迪兰没有感受过的温柔，他会在他金色的发上落下浅浅一吻，告诉他今天在学院里发生的事，那些迪兰曾经亲身体会过的事。
而迪兰的回应却是一颗一颗解开他的衬衫扣子。

或许黑与白，是可以分离的，距离是无穷大。
迪兰厌烦了，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也再不敢放由自己变质。
在整理行李时，他发现那个放在夹层最里面的曼陀罗已经没了踪影，他为此停留了几日，可是最终，他还是离开了郭睿的房子，背走了他的吉他。
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那些华美他彻底忘怀了，再见时竟然已经觉得刺眼。把吉他放在房间的最角落，他打开行李，用着他最慢的速度把那些沾有郭睿气息的物什放回原处。在夹层的最里面，他突然看到了什么，轻轻拿出来才发觉，原来那是他的玉麒麟啊。
这时眼泪突然分别了眼眶，在凄美中把回忆牵连开来。
原来，是因为他们都忘记了从前……

多年以后，当郭睿跟随乐队回到江川市巡游演出时，他仿佛看见过去的那个人正坐在江边，怀里抱着的，就是那年他带走的那把，自己的木吉他。
他唱着那首《Just one last dance》，唱着当年冷巷中亲吻的二人。
碧绿的眼眸，金色的发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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