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白菜便在师兄弟的屋里顺口说了句什么,苟寒食听着不像,道:“你这随口说话的性子怎么一点不见长进,这是什么时候,倒说这些。自己找个地方面壁去!”
白菜觉得委屈,再不敢使出来,便默默的溜到道殿后院一个较偏僻的角落里,在树后,找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思起过来。显然,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实在不适合思过,因为不一会,便有人声从树那边传来,白菜屏息不动,生怕被来人发现,却听出来是关白和那位柳依依。
“你还是不要随我们进京,不如就近往天南。离山也好,槐院也好,王院长明日就会带人过来看望教宗陛下,哪怕是南溪斋都行。”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随你们进京?我妹妹怎么办?”
“我现在说你,”关白道:“不要去京城,没什么好。修道,哪里都一样,不是说,一定进来青藤六院才可以。”
“为什么你一定要阻止我进京?”柳依依问:“圣女要我进摘星院的!”
“你自己去对圣女和教宗陛下说,你不想进京,要去天南。”
“为什么?我说,就行了?”
“如果你自己去说,他们会同意的。我了解教宗陛下,他会答应你的。若是不喜欢离山剑宗,槐院也很好。”
“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进京?”
“哎——有些事,你不一定要现在就知道的清楚。总之,我是为你好。若是你妹妹要进京,也是留在娄阳王妃身边,你不用担心这个。”
“那就多谢你担心我,”柳依依道:“我一定要进京,去摘星院!”说完,转身离开,留下关白在那里叹气。
“关白兄,”秋山君适时走过来:“这柳姑娘脾气犟得很,我看你也是很难说服她。”
“这丫头,真是,哎——”关白很想说她不知好歹,但是,到嘴边又换做一声叹息。
“我就明说了”秋山君道:“那件事,你怎么看?”
关白一愣,也未多犹豫:“秋山兄,恕我直言,四知堂到底是朝廷的四知堂,这番出手搭救,怕是不得以而为之。”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徐师妹今儿把话说得也明白,想来四知堂心里也清楚。”
“秋山兄作为四大家之一,应该很早就知道四知堂吧。若不是前几年与魔族的那场战争,我一直以为四知堂只存在于传说中。”关白道。
“我也是如此,在那之前,以为四知堂只是道藏里的一篇,”苟寒食走过来与他二人见礼:“没想到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还有那么可怕的实力。”
“我确实很小就知道四知堂的存在,不过,你们也知道,他们低调到尘埃里,这上百年里,哪里有过关于四知堂的事传出,”秋山君道:“我知道还是因为唐棠的父亲娶亲,我父亲随祖父去吃完喜酒,回来和我母亲说的——唐家老大居然能娶到四知堂的大小姐,不知唐家付出多少代价。那时,我便知道真的有四知堂的存在。”
“是啊,上次那一场战事,也没能让四知堂展露人前,他们行事却是低调的怕人。”
白菜当时也在那战场,知道师兄们说的事:当时,战事已过一年有余,各前线军府阵师严重短缺,因修道重点不同,阵师能过通幽的都很少,所以,战场上,要派专人保护他们。可是,就在大家都为阵师缺少头疼的时候,突然来了二十八位阵师,更惊人的是,最低的境界都在通幽中境,更有七人已然聚星成功!这在当时,引起很大的反响!后来知道,这些阵师均来自四知堂,而且在战场上,他们因自身就有自保的力量,便都未付重伤,所以,也未消耗一粒朱砂丹。战后,他们便悄悄的不告而别了。各军府收到军令,不得外传此事……
“圣女知道多少?”
“听她今日话里的意思,怕是知道的不比我们少。不过,想来,陈长生应该不知道多少。”秋山君不觉换了称呼。
“该找她来问问,大家商量下。”关白道。
“找谁?找我么?”徐有容笑着走过来,与三人见礼。
“你这样过来,他怎么办?”
“现在那里人多,柳家姐妹,还有沈明带着那孩子过去,折袖与七间也在那里,长生这会子心情好,我便出来走走。正看到二师兄往这个僻静的地方来,我便跟来了。”说着笑笑。
“我们正说四知堂的事,你知道多少?”秋山君笑道:“我们合计下,看有多少线索。”
四人便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出来,最后总结出一个他们现在所能知道的四知堂,“其实,是敌是友,我们现在也不好下定论。”苟寒食说。
“我不认为,”关白道:“很明显,非敌非友。”
“四知堂毕竟是朝廷的,现在对我们国教自然没有敌意。”
“我怎么觉得,只是没有明显的敌意,”徐有容道:“一但国教和朝廷起了分歧,他们一定会相助朝廷。”
“可是。两位陛下毕竟是师兄弟,而且感情很不一般。”
“如果有一位陛下换了人呢?”
四人同时沉默了,半响关白问:“王大人知不知道这件事?我是说四知堂的事。”
没人回答。
白菜听着心惊,原来,他一直以为这两年的风平浪静下,隐藏着这样惊天的秘密:
太宗早期,曾经和魔族签下耻辱的条约,这些条约当年的谈判和签署,就是由刘老爷等的先祖们去完成的。结果是,国力强大后的太宗推翻了这些条约,并把条约的签署归罪到当初为自己效力的这几人身上,使得他们和其家人在耻辱中惨死,仅存的后人便存了报仇的念头,才有了这次的刘家陈长生等意外被困。
圣后娘娘那时,本是太宗一个不受宠的才人。因为太宗身边有一谋臣——李芝。这李芝通天文晓地理,更是个极善推演的神人,他一直在太宗身边记极得信赖。太宗晚年,他推算出,皇朝要出一位外戚女主,并成功的推演出这位女主所在的方位。太宗本是要将此除掉,奈何李芝说:若无此女当政百年,陈氏皇朝会就此完结!太宗只得作罢,但是仍担心此女百年后,不愿还朝陈氏,李芝便请太宗放心。
太宗故去,李芝便辞官回家。先帝按太宗遗训给了诸多赏赐并按李芝的要求做了各项安排。这才有了后来百草园之变,有了商寅的故事。
只是陈长生并不在李芝当年的推演之列,这应该是事物的发展远超预期。而陈长生进京时,恰逢李芝过世。李芝的遗训便是,只要这天下姓陈,不在乎谁做皇帝,更无谓谁做教宗。所以,四知堂一直保持低调的沉寂,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要保的是陈氏皇朝,不是单指哪一位。
所以,陈长生遇险的时候,那位四知堂的老先生第一个念头是怎么能保住自己十年的心血不白费,而不是怎样能保住教宗陛下不受伤害。就像当年在唐家老宅门前,陈长生为了见唐老太爷,甘心在门外苦等,而若换了皇帝陛下,唐老太爷怕是真不敢如此,因为,四知堂的手段,别人不知,他却是清楚的紧。
陈长生身边的两位妈妈,均来自四知堂,是唐棠的母亲亲选来的,徐有容一度很担心,背地里也曾直言问过,两位妈妈答言,虽让她暂时消疑。终是心里不舒服。
“据我现在知道的,李芝去后,四知堂其实以分作两派,”秋山君道:“唐棠外祖一派,而另一派,却是李芝的师弟北星及后人。上次战场上的阵师,约有二十名应该来自这一派。”
“有什么不同?”苟寒食问。
“应该是自上次陈长生去了汶水后,起的一点点变化。唐棠外祖这派,应该更倾向陈长生这边;而北星他们,更贯彻李芝的遗志,只要皇朝依旧是陈氏的,不会在意哪一位做皇帝,换句话说,他们只忠于皇帝这个帝位,而不是皇帝本人。”秋山君道。
“应该是因为长生救了他家的女婿,”徐有容道:“所以,今次这位前辈说两相抵的话,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
“总之,四知堂不在意皇帝是哪位皇子皇孙,更不会在意教宗是谁,”关白感叹道:“所以,陈长生和他师父发生那么激烈的矛盾,连王大人也被牵扯其中,他们却独身世外。现在,希望他们也不要过多的牵扯进来。”
“是啊,京城的王爷们,哪里是安生的?”徐有容道:“当初一意留他们在京城,就是因为我们根本控制不了他们。”
“所以放眼皮子底下,天天看住?”秋山君笑道:“两位陛下有你们这些人辅助,真好。”
“师兄错了,”徐有容正色道:“皇帝陛下根本不是我们能辅助的,朝廷那边太多的朝臣,加上那些王爷们,哪个是好相与的?也只有长生,好歹,他现在是他那位师兄最相信的人。若是换了一个人做皇帝,这么友好的局面,大概能维持在面子上就不错了。”
一个非敌非友的四知堂,牵扯太多前朝旧事,虽低调,却是巨擘,若是那些王爷们知道他们的存在,不晓得会打什么主意。徐有容他们也觉头疼,不知该往何处。秋山君便道:“只有陈长生坐稳这个教宗,他师兄才可以坐稳这个帝位,你们答应王大人的事才有可能兑现,他需要绝对的实力支持。”
若是唐三十六在此,肯定会说,我们什么也没答应。是那个呆子自己发的誓……
是啊,他需要真正神圣境以上的人全力支持,现在,明显这个不足。离山剑宗因为苏离的关系,和他再也分不清彼此,可是那一晚的误会,会不会加重陈长生的疑虑?苟寒食想着师父的那封信,总觉得这是四知堂的一个阴谋,但他未说,因为没有十足的证据。王破和陈长生的关系确实过硬;南溪斋不多说,也就这三家了,还都是来自天南。唐家等不算,妖域的支持固然极重要,不过那个老奸巨猾的白帝真不是可以完全信赖的人;还有落衡公主,身为白帝的继承人,还有很长路要走。这么算来,其实,陈长生身边真的没有几人。
“你们怎么没把离宫算上?我们可是忠于教宗陛下的,”凌海之王说着走过来:“离宫上下,唯教宗陛下马首是瞻。”
“你们忠于的是国教,是教宗,不是他本人,”秋山君不客气的说。
凌海之王略显尴尬,若不是秋山君说这话,他会毫不客气的反驳,虽然这话说的没错,不过,怎么那么诛心?
“离宫自然是忠于教宗的,”关白道:“你说的没错。谁做教宗对于我们来说,忠诚度都不会有变。不过,既然他现在是教宗,我们自然要忠于他。”这一点和四知堂一样,他们在乎的是那个位置,而不是人。
再说下去,难免歧义,于是便各向徐有容告退。徐有容也便离去,只剩秋山君和苟寒食师兄弟互视一眼,是的,他们是因为陈长生本人,和他的身份地位无关,这就差别。
“听够了没有?还不出来。”秋山君道。
白菜只好慢慢的蹭过来,叫声师兄。
“叫你找个地方思过,怎么跑这里来了?”苟寒食皱眉。
“二师兄,是我先来的。你们后来的。”白菜觉得冤枉,他不是故意偷听的。
“好了,听就听了,记住,烂在肚子里。”秋山君说。
“是。不过,师兄,你们说,陈长生是更信任我们还是离宫?”
“你这句话有两处错误:第一,他是我们的小师叔,你直呼其名,便是不敬;第二,你问的问题现在不存在。”苟寒食道。
白菜偷偷撇嘴,想你们叫得我就叫不得?
秋山君看了他一眼,白菜马上苦着脸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