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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戏】此心元不为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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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卷# #钺同一世#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2-14 15:00回复
    【帝】
    天启二十三年,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却迟迟未见霜雪降临。这样一个干旱的冬季,又有水塘骤然干涸,牲畜一夜暴毙等诸多怪异。时日长久,百姓黎氓间,不觉流出一首童谣来,在坊间私下传唱。说是天启皇帝上失天心,下失德行,连年征战,早已掏空国家根基。兼之对地方豪绅不加约束,贪官污吏层出不穷,搜刮民脂。如今,便是老天示警,要除此巨蠹。
    与之相对的,是大理寺如纷沓飞雪般的实名弹劾,一份份,今日字里行间都在愤慨指责这个官员私下受贿,明日又去私举那个官员吞并土地,闹出了人命。如今辇毂之下,安有完卵。
    可十一月初四,皇帝五十五岁的寿辰仪典,还是如期举办了。升平楼内装饰一新,楼内不远处,正对城门的朱雀大街上,演练的军队喊出震天响的‘万岁’,在金钟九响后,皇帝抖擞着下巴上的胡子,先是扫视过两列嫔妃、重臣,见众人安稳,才稍加放心,举杯相邀,声音温款:“来——,咱们一同举杯同乐,祝我大梁日益繁盛!”
    这话一出,有几位重臣已垂下眉眼,露出隐隐的笑容。这其中,便已王铄、贺竹风两人,最是沉气屏息。天子点箸、酒过三巡之后,便是太子领导着宠妃爱妾们,一个个站在金阶之下,或念诵褒奖皇帝功德的诗,或是呈上什么别出心裁的寿礼。皇帝正与他最爱的小女儿——高阳帝姬笑成一团时,新近得宠的白美人,徐徐穿过众人,迤逦而来。皇帝笑着放下手中酒杯:“怎么,白美人也是来作诗的吗?”
    一些宠臣宗室,便自动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白美人却一改往日清傲神色,她的目光,凝在皇后王氏身上,转瞬弹开,又看向皇帝:“陛下,妾今日,是来喊冤的!”
    皇帝眉心攒起一团,不再年轻的帝王,连眉宇里都是岁月深刻的痕迹,他奇道:“为何人喊冤?”
    那白美人行大礼,叩头哭诉:“为平侯喊冤,为我大梁万千子民喊冤!”
    平侯爷这几个字回荡在殿中时,皇帝猛地暴怒,掀翻了面前的桌子,那瓜果美酒,便琳琳朗朗滚下台阶,唬得殿中登时肃穆。皇帝连叫了三个‘好’字,语气却是怒的:“陆绩这等罪人,又有何冤!来人,将这白氏妖女,杖毙于殿外!”
    可皇帝连唤两声来人,殿外士兵也未动半步,像是僵硬的兵马俑,执着的将升平楼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皇帝见此状,又高喝声:“来人啊!”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2-14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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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
      梁帝的万寿宴,便在修饰一新的升平楼中举行。即便连年征伐导致国库空虚、时而途有饿殍,也盖不住偌大的梁宫内罗帏绣幕间穿梭的香风。此间龙笛吹得飞扬肆意,笙歌燕舞更是独具风情。铜炉明烛相映,四下走斝传觞,实是好不热闹。然而,已册封为中宫皇后十余年的王钺,也只是面色如常地倾倒琥珀色的琼浆玉液,替梁帝满上一杯又一杯的酒。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已是王钺知悉梁叔同所求后唯一的态度。她欲让他不再忌惮日益崛起的王家,而据东厂的暗桩所知,梁帝对琅琊王氏一族的监视从未曾松懈过。觥筹交错的盛景下,王钺有些许恍惚,又忆起二十年前她于升平楼的一曲六乐,可时移世易,他不再是许给她大梁盛世的梁叔同,而是一个视皇权如命的帝王;她也不再是风雅卓越的小班昭,而是一个玩弄权术的深宫妇人。
      可悲、可笑、可叹、可惜。
      她看着白氏同她意料中迤逦而来,眼光也终于从慵懒转向暗藏锋芒,接下来的每一词、每一句都在她掌握之中,今夜的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意料之中的诉苦喊冤、意料之中的旧事重提、意料之中的勃然大怒。王钺淡漠地注视着满脸泪痕的白氏,她同她的姊姊的容貌是那样的相似,也正是这张肖似的面庞,让当年的平侯与王家陷入万劫不复,而这白氏,终究成了王家用之则弃的棋子。
      梁帝的高喝声消散在湿寒的空气中时,众臣早已跪伏在天子权威之下。唯独一身正红宫装的王钺仍旧端坐,悉心点过的红唇微张,噙着几分渗人的笑:“来人?”
      王钺毫不忌惮地迎上梁帝的目光,唯独觉着高阳帝姬那射来的眼光让她心慌意乱。她收敛了心神,款款站起身来,在一片可怖的岑寂中为梁帝斟满一尊好酒,并举杯邀祝:“祝陛下万寿安康、福禄绵长。陛下躬身勤政、政治清明,实乃百姓之福。今日正逢陛下万寿,普天之下应当举国同庆,妾不才,先敬一杯。”
      她全然不顾梁叔同锐利的眼光,满饮了这一大白,轻搁置了鎏金杯,便不慌不忙的步下台阶,行至白氏身边,只轻蔑一睇道:“你起来。”冬夜的凛风格外催人泪下,她只觉着是如刀般的风刃刮得疼了,也吝于将眼眶中的泪滴落。王钺肃了肃身姿站定,语调虽不顿挫铿锵,却响彻满堂:“平侯当年随陛下共同打下这大梁江山,兢兢业业、忠心不二,多少次血雨腥风里挣命活下来的人物,没想到这条命——竟断送在了亲人手里,却只是因为他功高盖主,遭人忌惮。您说,这冤、还是不冤?王妱不过是一久居闺阁的女子,虽不太通循古文经传,孰是孰非还是懂得。平白无故被构陷包庇罪臣,这冤、还是不冤?”
      王钺眸中闪过笃定,清冷的嗓音便略带着颤抖纵横穿梭在升平楼的每一个角落。那控诉是带着血的、带着积攒多年的恨的,她的胸腔极速起伏,眼眶充血地盯着暴怒的圣主。她忆起当年王家无端被贬,额角上隐约残留的伤疤,和那个在深秋月夭折的孩子,便当真带着几分哽咽了:“若不是那几介庸臣不知受了谁的授意,众口铄金地指责我王家包庇当年平侯,我王家当年何故沦落到众人欺凌的地步,若不是当年有人企图定罪平侯,又何至于让开国的功臣冤死他乡、尸骨无存。”
      “您说——这是冤、还是不冤!!”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2-14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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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
        此语一出,满殿犹如滚油泼水,登时众议汹汹,皇帝怒气也愈炽。他起初讶异的神色,仿佛在皇后的一字一句间,便早已转颓为凉了。高阳帝姬看着今日阶下的母后,还是华服浓妆,还是金鸾簪鬓,甚至还是,那凛然不可侵犯的熟悉神态。可她眼底陌生地、连唤一句‘母后’,都让高阳帝姬觉得如鲠在喉。再偷眼看向皇帝时,只见他嘴角牵动,两条腾蛇纹浮起,俨然是怒至极处。
        “你算是什么东西!”皇帝顺手抓了什么,朝着白美人掷去,破口大骂的架势,像是不再刻意维持他帝王的威仪:“不过生了张肖似妖女白氏的脸蛋儿,便敢出来魅惑众人你的荣华富贵,还不是朕给的!”
        “够了!”高阳帝姬广袖一挥,先于皇帝发问皇后前,怒视着皇后、她的母亲。母亲那双充血地眼底如此可怖,可高阳帝姬仍旧凭着胸臆中一点气势,扬了下巴,几乎是毫不停歇的说道:“陆绩貌似忠良,实包祸心,自持军功,与昔日白氏妖女私相授受,愧对父皇待他诚心诚意。白氏业已伏诛,实在辨无可辨。陆王氏以大梁律法、三族同诛之罪,同陆绩流放岭南,如何是被人构陷的?父皇已是念及旧情,网开一面,何错之有!琅琊王氏的旁支子弟,昔年依仗罪臣陆绩威望,贪赃枉法,险酿大错。父皇又顾念了琅琊王氏,曾有功于社稷,只罢黜了有罪之人。而去今多年,更摒弃前嫌,重用王铄掌管吏治。父皇——,又何错之有!”
        她最后一字,骤然拔高,回荡在广阔的殿中,念的极为光烫,像是一计拳,沉闷地砸在众人的胸口上。正当殿中一片宁寂之时,阶下那白氏倏尔讥讽一笑:“好一个私,相,授,受。单凭一纸书信,不加审讯,凭了陛下的一声令下,便用几尺白绫绞了十几名宫娥的命,叫白家上下五十七口人,至今无冢可寻啊——,我的陛下!”
        白氏的话言辞比之高阳简短,更无渲染之处,但凡是有良知未泯者,皆是骇然神色。在沸腾声中,先是开国几位功臣乔洗马、列将军为首,站出来请求彻查当年一案。而后是几位要臣,皆出列请求皇帝彻查平侯昔年是否是大逆不道。连温厚的太子,也拱手道:“不论白美人口中真伪,请父皇,给功臣盖棺定论。”
        皇帝的脊背,瞬间垮了下去,像是一个虾子。他微红着眼睛,脚下不稳朝后倒去,幸而高阳帝姬和首领太监张让及时搀住他,才让他跌坐在那张龙椅上。皇帝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手指颤抖着指着太子:“你也...你也...”
        那无助的目光四下梭巡,最终停在皇后寡淡的面上,声音却骤然冰冷,克制,而理智:”皇后,你们要逼宫造反吗?“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2-14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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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
          葭月的金陵格外湿寒,金玉雕饰的高堂下,滟滟金色的仙露正暗然生香。她的心逐渐冷下去,额角迸起蜿蜒的青筋,如小蛇般跳跃鼓胀。眼间着白氏言中讥讽之意,便忆起平侯流放前与梁帝对画听雨的乐景,偏偏被那无端的烟水隔别,心素难明。皇后颤抖的呼吸间,带着冰冷的露水刺痛胸腔,玉走金飞之间,高阳已与她悖离心境,再无转圜了。王钺勉强扯起嘴角,甚至吝于看向高阳,她扬眸盯紧了梁帝,红唇微启吐出四字:“你懂什么?”
          气氛胶着间,王铄于席间长拜不起:“帝姬殿下不知当年内幕,如何得知平侯包藏祸心,又如何得知陛下当年这般苛刑已是法外开恩?”言及此,他挺直了上身,言词间皆是嘲讽:“臣感恩陛下重用臣多年,可臣,又曾有何过错,有何前嫌,臣实在不知,不懂。”
          殿中群臣愤慨之时,已有开国功臣一众跪伏,而后便是贺竹风携众臣出列拜倒,王钺的身形稳如长松,目光更是如炬般射向座上的皇帝。她鲜有瞧见梁帝有这般的神情,连鬓角的星霜风露也显得他神情灰败。事到如今,他却还是最醉心皇权,从不畏人心难测,王钺的嘴角一瞬抽搐,继而微微上扬,略带讽意:“岂敢——”
          她一扬手,露出她华服遮盖下苍白的一段腕,再不是从前如玉般莹润的肌肤,而让人眼眶发酸。王铄应着那甩袍声,从座中站起,不慌不忙行至她身边,从怀中取出玄色的帛卷,双手奉上。此情此景,高阳帝姬已然猜度出母亲的用意,惊呼出声,尖锐地叫道:“母后,你这是大逆!”
          殿中气氛陡然转急,王钺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展开已起草好的诏书,只朗声诵道:“十六年前,白氏与平侯爷遭人构陷私通之罪,皇帝不问不查,先坑杀数名宫女,再下狱平侯,株连几十条人命。错冤功臣,湮灭忠良,此其罪一也;为饱己欲,收复北疆后,撕毁科尔沁友兄之盟,连年征战,劳民伤财,次其罪二也;朝堂之中,贪吏横出,兼并土地,皇帝任由积弊盛行,不加管束,上失德行,此其罪三也;平侯冤案后,东西厂中对忠良敢言之辈暗中杀戮,皇帝专断,撤销都察院进言之职,适者不思,此其罪四也;行师动兵、豪绅兼并土地后,天惩皇帝失德,加之天灾,百姓饥荒,更相啖食,而皇帝不及时整顿贪官,致使救济拨款层层剥削,所剩无几,此其罪五也;今日有当年侥幸逃脱的白氏宫女留有画押口供、白氏胞妹献上昔日冤案的血书、当年构陷白氏通奸的慧贵姬罪证口供,桩桩件件,无不详尽,皇帝以平侯一人有罪,血洗金陵世家,此其罪六也......”那婉转而略带苍凉的音色招荡在升平楼中,众人皆沉默以待,惟有高阳近乎暴怒地开口指责:“你胡说,你身为中宫皇后,却攀附外朝,动摇社稷,你不愧吗!”
          良久的沉默后,王钺粲然一笑,俯身长拜:“王钺斗胆,请陛下重察当年平侯一案。但请陛下自省,退位让贤,实乃天下民心所向——”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3-07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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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
            在皇后说至罪六时,皇帝刹那面如白纸,瞳孔紧缩,两手紧紧攥着金椅两侧的龙头,几乎要把指甲掀翻似得力道,寻求着什么,能够支撑住他有些颤抖的身体。高阳还在近乎暴怒地斥责着皇后有失德行,罪同谋逆云云,连太子也满面讶色,扶起皇后明确表态,给功臣盖棺定论是一回事,但绝不会逼退皇帝退位。满殿鼓躁声里,只听皇帝声音从阶上传来:“高阳啊...”
            那一道声音彷佛皇帝眨眼间苍老了十岁,高阳急急跑到皇帝膝边蹲下,仰头注视着他。皇帝此时身子稍稍前倾,佝偻着背,像是极紧张忐忑般:“把皇后说的...慧妃罪证拿过来。”
            高阳鼻中重重一声冷哼,从阶下飞快走到皇后面前。即便她方才凭着孤勇与母亲唇枪舌战,可心中的孝道伦常,却不容许她对母亲失礼——哪怕她眼中这位皇后,已经率领着能臣,站在了大梁天子的对立面:“母亲。”,高阳目光稍移,盯在皇后两袖上绣的金鸾上。那鲜红的布料,流光错彩,像是人心中熊熊的欲望。如吐火,如烈焰,映照着皇后华气逼人,尽是灼灼。她猛里想起父皇曾教过的一句‘武王伐纣之年,血流漂杵’。却不知,天启六年的金陵,是否也是这般燎原之色。
            “当年内幕究竟如何,高阳恨自己生不逢时,不能亲眼一见,确是不该妄言。”接过那纸罪状后,她眼睛虽未看向皇后,话中却带着坚定:“但就凭您是他的妻,当年王家除了伏法的贪赃之辈外、都还好好的活着,甚至是风光地活着!所以,无论如何,今日您也不该在这金殿之上,逼父皇退位!您这样做,会要了父皇的命啊!”
            而当高阳将那罪状呈递后,在几乎失控的殿中,皇帝也只是低头,一遍又一遍安静地读着那纸罪证,对其余声音充耳不闻。当年白氏及其上下数十名宫女,都被他当即赐死,若慧妃不是元凶,口供也不会这般详尽,与他所知的秘辛契合无隙。从商家在宫外寻一书生伪造私交的书信开始,到慧妃是如何引诱平侯踏入白氏的寝宫,最后到平侯府中如何被商家买通丫鬟,私藏白氏亵衣。这一桩泼天大案,竟自源于昔日白氏顶撞慧妃一人,而无辜连累了几十人的生命。
            好一个慧妃!好一个智谋无双的商稚羽!竟生生骗了他十六年!
            皇帝用力眨了下发酸的眼睛,却觉得眼前的铁钩银划渐次模糊,成了一个个方块儿。他从未想到,自己宠信了十几年的女人,业已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从起兵到帮大梁南征北战的陆绩,果真从未负过兄弟三人许下的誓言。眼前好似当真回到六年时,陆绩两眼含着男儿泪,凄厉地喊了声‘二哥!’。他紧紧闭上眼睛,脸上松垮的肉剧烈地抖动抽搐。
            “父皇!”高阳尖声一唤,跪在他面前时,皇帝方才发觉自己的喉头一甜,嘴角蜿蜒出一丝心头血来。他却顾不得揩去,脑中一遍遍权衡着兵马和权臣。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里,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去撼动皇后的地位了,也没有力量去阻挠嚷着要彻查此案、曾领过平侯恩情的太子了,更别提去辖治住日益壮大的琅琊王氏了。
            那沧桑的目光,又开始来回梭巡着阶下众人的脸色。皇后、太子、权臣、皇子帝姬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瞧不到皇帝需要的力量,他们无一不眼底闪烁着光亮,沉默着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王。没有一个人退缩,更没有人说出多余的谏言。这沉默的力量压在皇帝肩头,却比有声的话更为沉重。
            皇帝歪在一侧龙椅上,话里到底是有几分底气的:“皇后,你们想拿朕被奸佞之徒蒙蔽的事,来废朕的皇位吗?废掉朕的皇位后,让你们琅琊王家篡夺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他眼下睑微微抽动,紧紧盯着皇后,厉声逼问:“朕,还是那句话,皇后,你们要造反吗!”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3-07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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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
              空阔的殿宇内弥漫着胶着的气息,几时尊前玳筵上还是榴花满盏,现下却酒冷羹残,再无人垂心那美食佳肴、急管繁弦。她极力克制情感涌动的明眸凝在高阳松纹的华服上,逡巡间嗤笑出声:“陛下,您既知道了,又何苦多问一句。即便您现下不甚风光,百年之后,您依旧是千古一帝。就算臣妾今日所作所为留了污点一时,只要这江山还在,大梁还在,王家还在,我王钺史册留名时——依旧是一代贤后!”
              她单薄如纸的音色间已有了撕裂的前奏,倏尔阵风拂过,惊起袖袍间纷飞玉带,犹是二十年前的风骨清扬,而她敛眉间积攒的轻蔑如火焰般愈燃愈烈,直至那刺目的猩红灼痛她心脏,恍然又忆起从玉大雨中的血花四溅,又念到那不足月的男婴在她怀中咽气的惨状,她恨宫内外刀光剑影戕害了她骨肉至亲,一如她恨梁帝薄情寡义、悖弃誓约。
              清月辉华之下,王钺神色陡然转为诡谲,那本来清英雅秀的骨相,如今也只剩晦暗难明:“陛下之过,又何止被奸佞蒙蔽这么简单,若不是陛下一心想除掉平侯,歹人总该露出破绽,可陛下不闻不问,便是让数十冤魂永不瞑目!今日——我身为中宫皇后,惟望为功臣讨回公道,如若陛下执意如此,又该让余下功臣日后如何自处?苍天有眼,终于还平侯了一份清白!”她眼底里漫开冷意,遮盖住酸红的眼角:“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琅琊王氏赤胆忠肠,何来造反?难不成,陛下烧向功臣的火,竟蔓延到了王家身上?难不成,只要您坐着这九五之尊的位子,这天下便无王法可言了吗!”
              一瞬觥筹交错,一瞬兵戈相接,侍立在不远处的汪秦应声而上,奉墨笔于御前,王钺暗带着悬在嘴角的笑意甩袍而上,金钗玉摇的碰撞声打破沉寂。高阳正欲挡在前头,便被汪秦所控御林军压制在侧,太子诧然大惊,也欲上前,却被贺竹风王铄二人拦下,不得转圜。
              终是到了这日,她的音如漱玉听泉,她的恨如恒河沙数,她的情与爱,也终究在此有了了断。
              一如二十年前紫宸殿内的红袖添香,久未侍笔墨,磨墨的力道却分毫不差,莹润的墨汁饱满如琼浆,饱蘸了水分的极品狼豪被王钺跪奉在手中,呈奉天子。她垂下头去,面上神情寡如霜雪,连声儿也是低稳而沉静的:“陛下。”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3-07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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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
                三墙相抱的升平楼内,唯一的出口,已经被汪秦所率领的带甲金吾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同高阳、太子等有识之辈亦被擒下。始至此时,皇帝方知逼宫为何是今日、为何偏偏是今日了。万岁寿宴,除去汪秦,无人可带兵刃上殿。又手握平侯冤案的罪证,占据了上风。她王钺此时,便是胸有成竹、瓮中捉鳖了。
                想通这点后,他须发直喷,牙齿咯咯作响,死命瞪着皇后,挥手就要扇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可方走了半步,皇帝便脚下打了个踉跄,朝前倒去,手掌歪栽到皇后脸上,险些摔倒。而当脸上挂着皇帝巴掌印的皇后,下意识要去搀扶住皇帝时,却被皇帝反手推开。他的膀子强撑在龙椅的扶手上,一口血吐在自己滚边十二章纹的冕服上。鲜少人前落泪的高阳,被内侍压住臂膀,一壁挣扎、一壁凄声哭喊:“母亲!母亲你会逼死父皇的!求您不要!我求您了!”
                就连阶下的太子,也滚落泪珠,展袖跪拜,以额触地:“皇后殿下,儿臣既忠于大梁江山,亦知孝道治国。父皇纵使有天大的错,也曾推翻了清的暴政,还了黎氓自由。儿臣不才,会同父皇纠正过错,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请您顾念琅琊王氏的声望,勿要再逼迫父皇了!”
                这个‘砰’地一声磕下的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逐渐地,辅佐太子的詹事府开始倒戈,阶下的臣子们也开始高声辩驳起来。偌大的升平楼内,也演变成两方势力的角逐。皇帝心知肚明,平侯一案是板上钉钉,绝无转圜了。这样发展下去,无论僵持多久,都只有一个结果。平侯和昔年的白氏一族会重新名声大噪,陆绩的赫赫军功,将会被重新为百姓们称道。而顺之牵连下去,推行的新政、严苛的税法,都将会受到新的质疑。梁家的龙椅,更将会在风雨里飘摇。他拇指揩去嘴角残血,冲着皇后干瘪阴笑几声:“皇后,你跟了朕多少年?”
                不待皇后回答,皇帝已先行说了下去,他的声音里不再有暴怒和愤恨,随着语气渐次加重,显得克制而冷静:“朕帮你答,二十二年了,你不算笨拙,读过圣贤书,做了皇后又处理过不少国事。朕问你,臣子犯错,按照大梁律法,是三司会审;宗亲有过,再按祖宗宗法,由三司同宗人府共谳此案。那么天子有失,该依什么法?又该由谁来处置?”
                殿中一时岑寂,连自问最懂礼仪法规的礼部尚书,也垂首噤声。众人此时方如梦初醒,自古废帝,从没有皇后代行。除非是——谋逆篡位。无论今日皇后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刀挟天子、等同逼位的污点,要用多少史官的血,才能洗的毫无漏洞。
                “再者,朕即便要退位,也轮不到你王氏,来代拟退位诏书。”皇帝这一日积压的不快,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他还是说书人口中那个战神般的皇帝,那个起于微末的草莽,披荆斩棘,从未有过退让:“大梁朝政的文书,还没有沦落到要你皇后来执墨。”
                说罢这话,皇帝佝偻着背,并没有接那管笔,而是径直绕过皇后,走下阶去:“太子跟朕来后殿,皇后就不必跟来了。”
                拦着太子的王铄、贺竹风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松手时,皇帝的语气重了一点:“怎么,口口声声说着你们王家不是造反,要为百姓谋利。现在要挟持朕和太子了?“说着这话,他朝前说一个字,走了一步,朝着王、贺二人逼近:”还是,要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去!”
                王铄缓缓松开了手,贺竹风和皇帝的目光对峙了一秒,才退后一步作揖道:“臣不敢。”
                即便今日他梁叔同一败涂地,只要王钺还有一口气,贺竹风终究是杀他不能。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3-07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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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
                  潮湿的冷气吹拂下,连呼吸也变得刺痛起来,脸颊上的火辣还未退却,那破裂的嘴角便溢出了血。即使是梁帝带着太子离去有了一炷香的时间,王钺还是执意地跪坐在原地,一双手紧紧攥住金鸾绣凤的华裳,眼眶盛满了泪,又渐渐被风干,留下干涸而猩红的眼眶。她终究是扶着铎金的楠木长桌竭力站起身来,整肃了下情绪后,眼神茫然地扫过座下沉默的群臣。他们神态各异,更多的却是听天由命,王钺幽幽地看向高阳饱带恨意的神情,颇为自嘲地一笑,颤抖着向阶下步去。
                  露水结成了冰凝在阶上,王钺神情恍惚地踩上去时,头脑一阵眩晕,整个身子颓圮而摇晃地倒下去。贺竹风见状,当即冲上前,却被紧跟而来的王铄按了下去,他怅然若失地收回手,见着王铄扶住王钺的身形才垂下头去,恨恨地咬住牙关。他看着她惨白的面孔上浮着红色的掌印,心脏一阵剧烈收缩,却只能讪讪地背过身去。倏尔,待王钺清醒后,王铄才暗暗握了她的手:“放心。”
                  放心,她如何才能放心。她是看得出他眼里的恨的,那恨是化不开的恨,他的眼里亦是有失望的,是令她触目惊心的失望。
                  然而,此时此刻,她也只不过能黯然笑笑:“堂哥放心。”
                  一盏茶后,太子带着一众侍从疾行而归,手中握着玄色的诏书。王钺又摆出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由内侍扶着站定后,淡然看太子手一抖展开帛绢,朗声道出梁帝有失德行、上达天听,故而传位贤主的旨意。
                  一切都结束了。
                  她一颗七窍玲珑心刹那坠入万丈寒冰之中,连高阳帝姬一声凄厉的喊叫都未曾落入耳底,唯独在她挣脱内侍跑向紫宸时向汪秦微微摇首,任凭她逃离。一向温良恭顺的太子也只是上前一步,站在王钺面前,嘴角抽动着哽咽:“母后……”
                  王钺置若未闻,唯贺竹风乖觉,领着哗然的群臣下拜,朗声恭祝新皇继位,唱万福声绕梁不绝。她在众人长拜中木然盯着太子,这位大梁的二世君主,落下了惨淡的泪。而后,便是她阖眸,头脑一瞬空白,整个人再没了声息地重重坠地,散落着一地繁复的珠翠,结束了这场皇后逼宫的闹剧。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3-07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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