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和你我想象的不同，就好像那个曾经已经结束的往事，并没有按照你我想象的方向归于平静一样……
——题记
她结束了属于自己的那段惊世骇俗的过往，寻了一处清净的地方隐居，又做回了自己。但是谁都知道，有些事情是回不去的。她远离了曾经的官府，曾经的京城；她不可能像十八岁以前那样养在深闺，不问世事；她的身边，也再也不会有那个叽叽喳喳，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了。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有些人来了，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来了又走了……岁月更迭，多少往事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被抹灭得一干二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不会有快乐，也不会有痛苦。可是，她不想。在书房旁边的一个角落，有一个房间一直空着，那里留着她的那段过往，她总是会不定时打开那扇门，或是清扫，或是进去坐坐，而这种时候，一般是没有人打扰她的。今天是他的忌日，她没忘。傍晚，她拿了新的香烛进来了。
那房间不大，却打扫得干净雅致，又带着一丝沉寂。是了，这房间的主人，都是一些故去的人：正中是她的继母，左边靠里是她那误入了帝王家的丫鬟，靠外是用命救了她的她，右侧的那个角落里，静静地放着他的牌位。他——造成她一切巨变的直接推手，却也为了她放弃了自己家族阵营。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朋友？敌人？哦，对了，当年她是被下旨嫁了他的，虽然他们连那可怜的名分都显得那么无力。
进了门，对着继母的牌位行了礼，又去左边的那侧拂了尘，最后来了右边的那个角落。她换了新的香烛，摆了新的贡品，然后默默地看着排位上那个名字，那个让她曾经恨，现在又恨不起来的名字。似乎还能记起来他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在自己绣楼下说要许自己富贵荣华的可笑样子。那时听到了便心生讨厌，端起窗边的一盆水就泼了下去。看他恼了，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绣楼下，她未曾看他一眼，但是她却知道，他的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从来没有移开过。后来的一切悲欢离合，许都是因那一面而起吧。她从来没想过，那一面的执念竟会那么深，他输了擂台，却绞尽心思搬来了圣旨。她不甘，她愤恨，她拔剑怒指面前那张戏谑嚣张的脸，却反被弄得语塞，那一刻，她感到了绝望。既然生已经没有了希望，那就用死来解脱吧。可谁又能想到，他竟然执念到和一具尸首拜了堂——喜字和白绫交织着的灵堂，花丛中的新娘，一身红衣却面带落寞的喜色的新郎，只是那绣球的另一端如躺在一旁的新娘逝去的生命一样地垂下，毫无生气……当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她更多的是不解，明明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为何要如此执着，甚至苦苦相逼。就如多年以后，她坐在这里，回想着这一切，仍然不知道他们的相遇到底是错还是对，或许就是上天给的玩笑一场。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他”，半晌才又有开口：“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呢。”是了，他们一开始就是敌对的，后来又在一桩桩大争小争之中针锋相对，什么时候静下心来说过话呢？“你真傻，我们是……”突然如鲠在喉，她真的无法说出他们的关系。他们绝对不是朋友，但在他救她的那一刻，她就不当他是敌人了。夫妻？也不是吧，至少在她心里还不是……房里的四个牌位，“慈母田氏”是她为继母亲手所书，还有那个“幼妹冯氏梅竹”，在她心里她们就是姐妹，“爱妻刘氏”是那人为亡妻立的。只有他，前面什么都没有，她心里还是愧疚的，可是她也无可奈何。“且等等吧，待我想想。”那时候她这样说。她的命是他们救下的，她不能忘记他们，可是她无法以未亡人的身份祭奠他，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无奈吧。
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她以为她一定没有回还的余地了，她已经开始等待死亡的来临，可是却看到了那一抹染透天际的红——那是他一贯张扬骄傲的红衣，还有他因重伤而喋的血。她震惊，她不解，她问他为什么要救她，他只是看着她，眼底还带着一丝坦然，一丝怜惜，更多的是绝望，那一刻她竟然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柔情的笑意，说了那句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话，“因为她是我娶的女人”。终究是他把她逼上了绝路，还是她彻底伤了他的心，让他万劫不复？好乱啊，不想想了，还是喝点儿酒吧。她这样想着，起身去取了酒来。第一杯照例洒在地上，“我们喝点儿酒聊吧，第一杯敬你。”第二杯，她举起一口咽下，那种味道，似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百般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百般不舍。“终究还是我伤了你吧。”她轻叹一句，接着又是一杯。几杯之后，似乎自己是醉了，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了他。还是那一身鲜衣，红得热烈而张扬，带着那种纨绔和桀骜，只是眉宇间少了以往的张狂，多了一些柔情。他在远处望着她，暖暖地笑着，她想追上去，却听见他说别追。是啊，早已两隔多年，又怎能追上他的脚步呢。她在迷雾中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竟生了凄凉。好像那一次只是远离，而这一次却是诀别。是啊，这些年一直感觉他从未走远，她已经习惯，她害怕那种连祭奠也无力的寂寥。她在惊慌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竟会为这个自己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人流泪。
他下葬的那一天，她亲手给他入殓，就如那一次假死，他亲手为她布置灵堂一样。她曾经试图想象他曾经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自己的。也许那一次拜堂是为了那一面的执念，那后来呢？一个从没好好看过自己一眼的“妻”，怎值得他待她如此？多年之后，她对那一年的种种多了许多释然，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可能就是如此吧。只是，这一往情深的对象，终是负了他的一番情意。是的，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情意——那种霸道的，笨拙的，却可以义无反顾的情意。只可惜，终究是无以为报。
抬眼，还是一阵沉默，良久，她才取了纸笔，也许把心里话说出来会更好一些。她握着笔，看着纸，酝酿着要说的话，思忖半晌，终于落笔。短短几个字，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入夜了，该回去了。“我改日再来。”语毕，起身便走。路过继母的牌位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走了回去，在牌位前拜了一拜，拿起牌位，在空着多年的地方写上了她心里终于得出的答案——“亡夫”。她坦然一笑，终于明白，心中亦是释然。再是一拜，她起身回房，只留下安静的房间，和房内她对四个她一直不肯忘却的人的回忆。
夜已三更，一切都回归了沉寂。安静地小屋内，夜风吹得烛火摇曳，也吹落了她刚刚写的那张笺。小小的纸笺从桌上翩然落下，露出上面她清朗俊逸的笔迹——“胜儿，我许你来生。”
后记：“你是我的女人，放弃天下又何妨？你从不曾负我，只是我来迟了。谢你许我来生，来生我一定先人一步遇见你。”
